该说不说,人在无聊的时候,干什么都会觉得特别有意思。秦淮聚精会神,紧紧抿着双唇,生怕一个分心,那长得像感叹号似的游戏角色就站不稳掉下去。短短十几分钟,他已经刷新了自己的三次记录了。
他用食指在屏幕上戳着,口中还喃喃自语道:“一,跳!一二,跳!”
“嗡——”
秦淮专心致志在心中数着节奏,突然,一个消息框从屏幕上方弹出来,伴随着“嗡”的一声震动声,将他好不容易摸索到的手感彻底打散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游戏角色从方块的边边角上掉了下去,而后屏幕一灰,跳出“再试一次”的字样。
秦淮烦躁地“啧”了一声,退出了小游戏——他倒要看看是谁非要在这个时候给他发消息。
最新的一条消息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聊天列表的第二个方框——第一个方框上显示的联系人是秦漾,被秦淮设置成了置顶。秦淮皱了皱眉,点进了那显示着小红点的第二个方框。
他没有给这个人备注,不过那只有一个句号的用户昵称,在他的联系人里也找不出第二个。
对方发来的消息气泡里只写了两个字——“在吗”,连个句末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秦淮向来最讨厌别人发消息不说干什么,只问一句在不在。于是他在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一点想要回复的欲望都没有。秦淮只是垂着眼对着这条消息看了两秒,然后将屏幕摁灭了。
“嗡——”
又是一声消息提示音。秦淮叹了一口气,点开了聊天框。
“你吃过饭了吗?”
非常生硬的一句问候。
秦淮看着屏幕上方显示着的时间——二十二点五十二分。哪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问别人吃没吃饭啊?
虽然心里是这么骂的,但秦淮还是在输入框中打字道:“吃过了。”
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对面便回复了:“哦。”
单一个字,哦。
秦淮脸都绿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听学长学姐说,大二的课程会稍微少一点,我便以为开学之后也可以保持更新频率,但没想到每一天!都是!早八!!想捶爆地球的第123456天……
第35章 风雪和他的雨
秦淮本不想再搭理,可手机的新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不断的提示音扰得他快要烦死了。于是他点开枭遥的头像,愤懑地按下了“语音通话”的按键。
要说是吧?电话里一次说个够!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彩铃响了两声,然后断了。
秦淮:“?”
枭遥把他的电话,挂了。
“你**神经病吧!”秦淮忍不住对着手机怒骂一句,好像能透过屏幕骂到枭遥那里去似的。他不耐烦地喘了两口粗气,抓着后脑勺短得几乎竖起来的头发,再次给枭遥拨了过去。
彩铃音乐响了半分钟,终于接通了。
“喂?”枭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音质并不是很好,因此听起来有些不大清楚,还带着非常明显的电流声。
秦淮怒冲冲开口道:“你发那么多消息搞什么啊!我吃过饭了!穿了三件衣服!家里有人!后天是一月二号!气温不知道!不在家!”
他这一连串话炮轰似的扔了过去,片刻过后,不论是电话的这一头还是那一头,都突然显得特别安静。过去很久,听筒里才再次传来枭遥弱弱的声音:“你不在家?”
他这句话问得很轻,也可能是通话音质不好所以听起来很轻。秦淮闻言微微一愣,而后翻了个白眼,回道:“嗯。”
得到确认以后,枭遥的情绪似乎变得更加低落。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闷闷“哦”了一声,尾调拉得很长。秦淮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满。
“怎么了。”秦淮问道,语气平得像是在说什么陈述句。
枭遥回答:“我在你家门口。”
“啊??”
“嗯。我在你家门口。”
秦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叉着腰再次询问:“你说你在我家门口?”
枭遥道:“是的。”
这人……
秦淮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接着缓缓将这口气呼了出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枭遥的行为逻辑简直是真的、真的、真的令人摸不着头脑。或者说,他完全不知道枭遥做事儿有什么逻辑可言。
秦淮问:“你来找我什么事儿?”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接着响起枭遥的声音:“不知道。”
“不知道?”秦淮气笑了。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居然一时觉得无话可说。“你不知道要干嘛,你还来找我?”他这样问道。
枭遥沉吟片刻,然后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
秦淮此时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觉得滑稽还是觉得生气了。他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开,给枭遥发去了一个定位,接着顺手打开免提,对着手机麦克风讲道:“我在这里。”
说罢,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过不过来你随意,别蹲在我家门口就行。像变态。”
“哦,”扬声器里传来枭遥的回话声,气息有些不稳,应该是已经在往社区外走了,他辩解道,“我不是变态。”
秦淮“哧”了一声,说:“随便你。”
烧烤店离他家并没有很远,也就一公里多一点儿,不紧不慢的话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不过枭遥来得比秦淮想象中要更快一些,他感觉电话才挂断了几分钟,枭遥就到了。
对方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质短棉袄,里头穿了一件同样是黑色的高领内搭,下半身搭配一条依旧是黑色的牛仔裤……以及还是黑色的鞋子——秦淮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出来,这个近乎融进夜色里的、正朝他这里移动的东西是个人。
“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参加谁的葬礼。”待枭遥走近,秦淮站起身,略有些刻薄地评价道。
闻言,枭遥的脚步一顿,接着抬起眼看着秦淮,用一种纯真且无辜的表情说道:“我是来看你的。”
不是“来找你”,而是“来看你”。这话里的意味莫名就变得有些微妙了。就像谁死了,亲朋好友来扫墓的时候说的那种“我来看看你”一样。
秦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总感觉对方是故意在用这话呛自己,可对着枭遥那副单纯得有些显蠢的表情,秦淮残存的良心和素质还是没能把骂他的话说出口。
于是秦淮提了一口气,却还是不太服气地咽下去了。
“你没自己的朋友吗?”秦淮重新在花坛边沿坐下,将歪去一边的围巾掖进外套领子里,讲道,“跨年夜出来瞎溜达干什么。”
枭遥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旁坐下,又跟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而后答道:“没有。”
“啊?”秦淮没能立刻明白。
于是枭遥略作补充,又回答了一遍:“除了你,没有朋友。”
此话一出,秦淮有些愣住了。
他知道枭遥的性格可能不太合群,但没想到已经到了除了他以外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地步。思绪转到这里,秦淮突然觉得自己说话似乎有些太过分了……枭遥就他一个朋友,他还一天到晚对人家冷嘲热讽的,是不是有点太失礼了?
秦淮余光瞥向身旁的人,想了想,大概是在思索自己的措辞,而后开口“安慰”道:“你还挺惨的。”
你还挺惨的。
这句话应该够有同情心了吧?
枭遥没出声回应他,只是扁了扁嘴巴,似乎对秦淮的这个反应不是很满意。
夜里的风愈发凉起来,秦淮模糊记得他出门前看过天气,今晚有雨。于是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夜空,发现确实阴沉沉的,可空气却算不得有多潮湿。大概是天气预报不准吧,他想。
天气预报总是不准的。
“你吃过饭了吗?”旁边的人突然这样问他。
秦淮看了枭遥一眼,刚想出口驳他“你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可一想到方才的对话,他便说不出口了。良久,他才扁了扁嘴,说道:“吃过了。”
枭遥却说:“我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闻言,秦淮看向他,表情中的不解几乎是将“你是不是有病”写在了脸上。可他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撇了一下嘴角,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你不觉得我莫名其妙吗?”枭遥又问。
这问题都抛出来了,秦淮也不好装作没听见。于是他点了点头,沉默着作出回答。
“就算是觉得我莫名其妙,你还是愿意做我的朋友,”枭遥的语气突然欢快起来,说道,“你真的是个好人!”
秦淮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夜风呼啦啦吹了两下,天上飘下了雪花。
“下雪了!棚!棚!”
马路对面的烧烤摊突然更加热闹起来,几个热心的客人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帮着老板支起挡雨的棚子——虽然老板只是举着手在旁边欲言又止……雪一时半会儿下不大,倒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钢管都要掉进炉子里了!
秦漾一拍大腿,举着烤串哈哈大笑起来。秦淮远远看着她,也忍不住开始发笑。
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的风的缘故,秦淮笑着笑着,不知道从哪一个时刻开始,眼眶突然变得湿润起来,在路灯下泛着细碎的水光。
身旁的人扭头看着他,看着他笑,又看着他哭。
枭遥有些无措了。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唇瓣张开又合上,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如鲠在喉,难以脱口。
不知过去多久,秦淮欲盖弥彰的笑声渐渐弱了,脑袋无力地垂下去,将脸埋进臂弯,只剩下微弱的哽咽。
枭遥紧紧抿着唇,半晌,硬邦邦地问出一句:“你热不热?”
大冬天的,零度左右的气温,枭遥居然问他,热不热?
秦淮破涕为笑的声音闷闷地从他遮掩着脸的袖子里传出来——他大概是真的服了这个情商低得有些蠢的人了。秦淮抬起脸来,并顺势在自己的袖口上蹭了蹭被泪打湿的脸颊。他斜过眼,看着身旁的枭遥,佯装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讲道:“我讨厌你。”
他湿漉漉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片树林刚刚下过一场雨。
枭遥愣愣地看着他,慢吞吞地说:“你又讨厌我了……”
秦淮伸出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推了一把。
“骗你的!”他说。
枭遥身形歪了一下,而后迟钝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秦淮问他。
枭遥点了点头,回答:“不知道!”
“你的智商真的没问题吗……”
“不知道!”
枭遥总是对他说不知道,于是几个问题问到后来,秦淮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比如秦淮会故意使坏道:“说‘不知道’的是傻子。”
枭遥听见了,也还是乐呵呵地晃两下脑袋,挠一挠被风吹红的耳朵尖尖,说:“不知道!”
秦淮实在拿他没办法,逗着逗着,竟然真的生出一丝“不好意思”的想法来,于是到后来,他便也不说话了。
雪下得不大,一阵过去,就又只剩下干巴巴的凉风。对面的烧烤摊冒出阵阵热气,食物的香味儿好像顺着路灯的光线攀了过来。秦淮吃过饭了,本来也没有再加一顿的打算,可现在他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点儿嘴馋。
枭遥在旁盯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好像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也慢悠悠把目光投到了马路对面的烧烤摊。
“你饿不饿?”枭遥问。
秦淮揉了揉鼻子,又清了一声嗓,而后倔强地摇了摇头,说道:“不饿。”
枭遥却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和袖子,说:“可是我好饿。”
“哦,”秦淮抬头看了他一眼, 问道,“那你要吃什么?”
闻言,枭遥伸手指了一下马路对面。他没有出声回答,不过答案倒是已经很明确了。
秦淮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掖了掖围巾,抬脚往斑马线走过去。枭遥微微愣了一瞬,而后勾起唇角,小跑着跟了过去,喊道:“等等我!”
烧烤店的生意很好,室内已经坐满,室外也几乎找不到空着的桌椅了。秦淮走上前去,跟老板交涉片刻,接着便转过头对枭遥挥了一下手,自己则跟着老板往店里的厨房里走了。枭遥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不是很愿意自己一个人杵在这里,于是拉上外套的拉链,跟着进去了。
老板是个很热情的人,走了一路聊了一路,差点连自己的身份证号都要报出来了。秦淮并不擅长与人交谈,枭遥就更不用说,于是听着老板的那些话,两人只能一边点头一边赞同,乱七八糟地“嗯嗯哦哦”地应着。老板说,厨房里还有一个折叠桌,可以搬出来用。
虽然客人很多,但室外支着的棚子很大,剩下的空间再添一张桌子还是绰绰有余。秦淮与枭遥搬了两个塑料凳面对面坐下,负责点单的店员很快就迎上来了。
秦淮是嘴硬说自己不想吃的,但枭遥还是把点菜的单子推到了他的面前,讲道:“我不知道吃什么,你帮我点吧。”
他讲话时的表情总是看起来无辜得不得了,秦淮盯了他几秒,发现竟然看不出什么破绽。
“你有忌口吗?”秦淮拿过桌上的点菜单子,又接过那店员递过来的笔,开口问道。
枭遥回答:“没有。”
“那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想不出来,”枭遥说着,还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你帮我决定吧。”
话都说到这里了,秦淮使也懒得再追问,低下头开始点菜。
虽然枭遥说了没有要求也没有忌口,但秦淮还是一直在询问他的意见——毕竟他早说过,自己不吃。
“来!让一让啊!小心烫!小心烫!”
隔壁桌又上了一盘刚出炉的烤串,还在“滋滋”冒着油泡泡的烤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秦淮肚子里的馋虫叫嚣得不行,他实在没忍住,扭头偷偷瞥了一眼。
早知道就不装了……秦淮这下是真的有点饿了。
“点好了吗?”
听见枭遥的询问,秦淮“哦”了一声,将手中的笔放下,和菜单一起推了出去,道:“好了。”
等在旁边的店员本来伸手要接,却没想到枭遥先行了一步,把菜单拿过去了。他低头扫了一眼,接着拿起笔,在单子上又勾了几个菜品。
秦淮不解:“你点了什么?”
“不知道。”枭遥抬起头冲他一笑,而后将菜单和笔递给店员,又转回来,对着秦淮充愣道。
闻言,秦淮一耸肩一白眼,表示自己并不关心,随便他去。
菜点完了,店员便一边招呼着,一边拿着菜单往后厨跑。生意好,总是忙得热火朝天的。
“嗡——”
秦淮刚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想要擦一下桌子,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一声。他微微后仰了些身子,避免衣袖蹭到那还泛着油光的木质桌面,这才掏出手机解锁屏幕。
消息是秦漾发来的——一张因为放大镜头画面而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是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黑,发丝的走向被风吹得有些乱,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正脸,只有一个背影,但体态端正,意外的出众;另一人裹着厚厚的围巾,棉袄鼓鼓囊囊地堆在上半身,头发很短,看起来像是长长了些的板寸头,但不显邋遢,毕竟鬓角剃得很干净,应该也是注意打理的,只不过这样在刻板印象中相对憨厚的发型却配着一张神态有些阴森的脸,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非常好认的,照片上的人就是枭遥和秦淮。
秦淮抬起头,看了一眼和他隔了两桌人的秦漾。后者见他看过来,龇着牙冲他抬了两下眉毛,笑得很滑稽。
见她搞怪,秦淮无奈地扁了一下嘴,在聊天框中输入道:“吃饭就好好吃。”
很快,对面发来了回复:“坐你对面的是谁啊?”
秦淮瞟了一眼枭遥,打字道:“不认识。”
“不信。”
于是秦淮举起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了秦漾,什么角度都没找,直接对着毫无准备的秦漾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片刻过后,秦漾的咆哮声从前面传过来:“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嗡——”
手机又是一震,秦漾的头像后弹出了一条语音消息。秦淮憋着笑,没点开听,知道对方刚刚的那句咆哮就是喊给他听的,发过来的应该也是这一句。
虽然秦漾那边动静很大,但秦淮抬眼时,发现枭遥并没有东张西望,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透过他的镜片,好像蒙了一层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就只是那样一言不发地、单纯地看着他。
秦淮方才还挂在嘴角的那抹弧度,在这一刻突然就显得有些微妙了。他清了一下嗓子,瞬间恢复了平时那副万事不关心的表情,淡淡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枭遥这样说着,像是没事儿找事儿干似的,伸出手推了推桌面上的纸巾盒,将它摆正了。
秦淮也懒得再问,便不说话了,抱着胳膊撑着桌子坐着,等店员上菜。
虽然烧烤店生意火爆,但后厨的效率还是不错的,没过多久,方才负责点单的店员便端了一盘烤串来,摆到了桌上。秦淮扫了一眼,抬起头对店员道:“炒粉麻烦快点上,谢谢。”
店员大着嗓门儿应了一声,又风风火火跑到后厨去了。
“你原来这么有礼貌吗?”
闻言,秦淮看向对面的人,似乎是想从枭遥的表情里找到什么故意嘲讽他的蛛丝马迹,但很可惜的是,枭遥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疑惑而已。不过就算如此,秦淮也还是没好气地驳他道:“关你屁事。”
枭遥“哦”了一声,又问他:“你饿了吗?”
“没有,”秦淮看他一眼,似乎是知道他的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于是讲道,“是因为你说你饿我才催菜的。”
枭遥又“哦”了一声。
秦淮总是摸不清枭遥的意图是什么,好像他总是想这么做,所以这么做了,什么其他的理由都没有。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当菜都上齐,枭遥把不是自己点的那些菜推得离秦淮更近的时候,秦淮才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好像不论自己怎么讲,枭遥都听不进去——真话也好,嘴硬也罢……也许说“听不进去”有点太极端了,但秦淮想,他总不可能真的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吧。
“我吃不完,你也吃。”枭遥讲道。
一个拙劣的理由,但从枭遥的口中讲出来,居然还算合理。不知怎么的,秦淮居然在听到这句话的这一瞬间生出了一种近乎痛觉的微妙感受——他像是一个近乎被涨破的气球,而枭遥则如同一根贴近他的针,于是气球被扎破了,那些曾被他一个人包容起来的东西都暴露在了空气里。他的倔强,他的口是心非,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连秦淮自己都未曾直面过的那些。
可是枭遥明明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而已。
秦淮的眼睫似乎在夜风里微微颤了颤。
他的目光从枭遥那双澄澈的眼睛上移开,而后缓缓投落到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那盘炒粉丝上去。
花甲炒粉丝,散发着浓浓的油香,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悠悠飘着热气。
秦淮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有不少已经崩塌瓦解的东西顺着这声叹气被丢去了。他从桌边挂着的筷子筒里取了一副廉价的一次性筷子,拆开筷子上软绵绵的塑封包装,而后拿起它,从面前的盘子里挑起一大团炒得有些焦了的粉丝,用力吹了吹,送进嘴里。
第37章 一步步频率
秦淮自认为和枭遥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事实也确实如此。两人面对面坐着,明明在同一张桌子边上,却像是根本不认识似的,都低着头吃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到后来,桌上的肉和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店员又端上来两碗热汤,说是送的。虽然天气冷,但冒着热气的汤喝进胃里,热得发烫的温度还是直叫人冒汗。秦淮本就怕热,这时候更是闷得不得了,便把厚围巾解了下来,叠好,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秦淮皮肤的颜色像小麦,就算是到了冬天,晒的太阳少了,也没有变白一点儿。他将围巾解下以后,那截脖颈便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在烧烤店和路灯的两重暖光之下,肤色显得尤为漂亮。
枭遥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下去了。
虽然枭遥的视线收回得很快,但秦淮还是捕捉到了。他有些敏感地抬起左手盖住了自己的后颈,尽管他知道,从枭遥的角度根本看不见。
那里有一块疤——丑陋、刺眼、又令人恶心的一块疤。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突然开始在意起这个。是怕被看见吗?还是怕那些事情被问起?或许也不一定是怕……他不知道。太复杂了,就连秦淮自己都讲不出个理由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蠢,蠢得他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
秦淮穿得很厚,但冬夜寒风阵阵,冷意还是钻进了他的骨头。
枭遥又抬起眼看他,唇瓣张了张,似乎有些话想说。
秦淮忽视了。
风阵阵,残羹剩饭的余热都散去了。
/////
回去的路上,秦淮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秦漾走在他和枭遥的中间,左瞟一眼,又右瞟一眼,一丝大气都不敢喘。
她是从小和秦淮一起长大的,就算秦淮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她也能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就比如现在,虽然秦淮什么都没说,但她就是知道,他的心情很差。
“看路。”秦淮突然开口提醒道。
秦漾闻言,刚想应一声,却没曾想走在她旁边的另一个人先她一步回应道:“哦。”
秦漾:?
她扭头打量起走在她另一侧的那个人——个头看起来比她哥稍微再高一点儿,当然不排除是发型比较蓬松的原因;戴着个眼镜,应该是个会读书的,但是镜片薄得像没有度数一样,也不排除只是起装饰性作用的可能性;穿衣服倒是挺有一套的……这个反驳不了。
长得……长得也不错!
秦漾还待细看,视野中突然闯入的一只手就摁着她的脑袋把她拽到后面去了,接着,秦淮的声音响起来,语气有些不爽快:“说了让你看路。”
虽然他的动作看起来粗暴,但其实根本没用多大劲儿,使的力气也就刚好能把秦漾拉开而已。
“我还以为你刚刚说看路的时候,是在跟我说话。”一旁,枭遥突然开口道。
听到这话,秦淮瞥向他。
秦漾被拉到另一边去了,秦淮和枭遥之间便没了间隔,再加上小路本就不宽敞,三人并排走,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的。秦淮注意到他和枭遥的距离似乎有些越来越近了,心突然猛地一跳,紧接着,脸色就有点难看起来。
“你……”枭遥发觉他神色不对,开口要问,话却哽在了喉头,半天没能继续说完。
几乎是同时,秦淮和枭遥的脚步停住了。
良久,秦淮伸出手轻轻推了推秦漾的肩膀,嗓音有些干哑地说:“你给舅舅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去。”
秦漾见他面色越发苍白,心里不安,没等秦淮有下一步动作,她便抬起手拉住对方想问问怎么回事。
秦淮的体温高得吓人,就连裸露在外吹着冷风的手摸起来都是滚烫的。秦漾一惊,还待再问,秦淮却突然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朝她身上栽去。
一股突如其来的青草香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开来,如一根根针扎在在场每个人的神经上。
秦漾被这近在咫尺的信息素冲击得头脑有些空白,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眼看秦淮就要倒在她身上,一只手却突然从旁伸了出来,将秦淮一把捞了过去。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木香与草香,秦漾踉跄着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秦淮则被枭遥拉了过去,顺势跌在了他的怀里。
现在这个情况,秦漾这位Omega显然不能再和他们待在一处,万一被信息素影响,后果都是预料不到的。
秦淮虽然身体已经脱力,但意识还算清醒——躺在什么人的怀里,简直是丢死人的一件事。
于是他伸手在枭遥的肩膀上推了一把,似乎是想挣脱出来,但打在对方身上的拳头却软绵绵的,枭遥连晃都没有晃一下。这结果让他有些恼怒,但事实上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闹腾了。
想到这里,秦淮烦躁地“啧”了一声,抬起脚,在枭遥的靴子上踩了一个鞋印。
枭遥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如他所愿地跟秦漾交代了当下的情况,又嘱咐了几句,请她就待在原地等家长来。
叶的沙沙声渐渐远了,最后被身上喧嚣如风声的疼痛掩盖过去。秦漾好像听不大清楚了,只模模糊糊意识到,有人在带着他往外走。
走到哪里呢?也不知道,也不清楚。
曾经让他感到厌恶的那一缕气味——如枯木般死气沉沉的气味——竟然在这一刻,在这某一瞬间,成为了他脑海中的某个抽象概念的具象符号,留下了一个复杂而矛盾的印记。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自己并不理性,因此他也清醒地对此感到不快。
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但秦淮只是拽了一下枭遥的袖子,低声对他说:“别走太远。”
枭遥听了,也只是点点头,像是真的完全心领神会,说道:“不会离那个女孩儿太远。”
他甚至还颇为贴心地安抚了这么一句,尽管他其实并没有询问过秦淮和那个女孩儿的关系。
风停了,树和草静下来,偶尔一两辆车从公路上驶过,带起地上的落叶,落叶在空中被托着卷了两圈,又回到地上。他们的脚步踩着地面上被路灯投出的斑驳的树影,一步两步,不知不觉配合成了一个频率。
一步、两步、三步……静静地。
静静的脚步声最后停在绿化带后的长椅边。
这条路的两边都设置了这样可供人休息的长椅,和人行道之间隔了一个绿化带,头顶有一年四季枝叶都很茂盛的桂花树遮挡,如果是秋天,飘香的落花就是地毯。周围的环卫工人在工作间隙时常会在这种长椅上坐着休息,所以长椅并不脏,抹一把,手上也没有留下什么泥和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