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迟疑地将手中的纸条翻回画着画的那一面,用力眨了眨眼睛,好像这样之后再看,可以把画上的这个人变得更好看似的。他伸着脖子盯了半天,眼睛都瞪干了,还是认不出——或者是不愿意认。
实在是太丑了……
他皱了皱鼻子,最后决定装作从来没有收到过这张抽象画,重新把它叠了回去,扔到了窗外的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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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里下过了两场雪,天空好像也看着更澄澈了些,天气很不错。秦淮还是像来时一样,选择了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默默地听着歌,没有多余的动作。
返程的路途似乎总是比来时要更短些。阳光透过车窗遮光帘的镂空花纹,被分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秦淮闭着的、轻颤的眼皮上。他双手插在衣兜里,即使光线有些强烈,也没有调整自己的位置。
耳机里的歌声渐渐远去,一首歌结束了。在一首歌切到另一首歌的这几秒钟安静的空隙里,属于这个世界的嘈杂声音闷闷地从耳机外传进来——车喇叭声,一窗之外的风声,车厢里学生窃窃私语的声音……
几秒钟后,这些属于现实的声音都被耳机里响起的清脆的吉他扫弦声盖了过去。
这首歌……
秦淮的脑海里突然闪出某天傍晚的、校园河边的景色。那是他第一次听这首歌,从某个不请自来的人塞给他的耳机里。
他动了动,抬起手,将车窗玻璃推开了一条小缝。
那天的天气没有今天这么冷,风倒是差不多,不疾不徐地,掠过树叶,还有他的耳边。
秦淮重新将双手插进口袋里,指尖触碰到口袋里的东西时,他下意识地用指肚上的软肉摩擦了两下它的折角。
画得那么丑……
秦淮想着,闭上眼,窃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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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学校的时候正是下午三四点,还很早。因为明日就是周六,所以今晚不用再留,学生们在教室里自习到五点半放学,就可以带着行李回家了。
剩下的一个多小时里,数学老师来占了课,给学生们讲解期中考试的最后几道大题。秦淮托着下巴听着,时不时换一支其他颜色的笔在试题卷上写点笔记。
刚在外面自由了几天,这一回来,学生们总是难立刻静下心来。周围有人在讲悄悄话,有人在偷偷吃零食,还有人看小说看到兴起之处,正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激动出声来。秦淮本来还能听进去一些,可渐渐的,思绪也不知不觉飘远去了,老师的板书是还在往卷子上抄的,可讲的内容却没进脑子里。
他出去的这几天里,秦漾都由舅舅接送——虽然秦漾表示自己可以上下学,但秦淮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说什么都不放心。而今天秦漾也由徐华去接,因此放学之后,秦淮不用像往常那样赶时间。
等到放学铃声响,秦淮便不紧不慢地按照黑板上写下的作业列表整理书包,等到教室里大多数学生都走了,他才背上包,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今日吕一哲也不在,据他解释,是因为晚上爷爷要过生日,所以放学的时候他爸爸会来接。他当时问秦淮要不要顺便把他也送回家,毕竟秦淮住的地方离学校还是有点远的,但秦淮只是摇了摇头,给吕一哲的爷爷口头送了一句祝福,便没有再说。
每次有什么活动结束以后,校门口都是最堵的,毕竟一整个年段,甚至是高一到高三的家长都在这里接孩子——有开私家车但是临时停车位不够只能停在马路上的,还有骑电瓶车挤来挤去最后停在人行道的。鸣笛声和喊话声交杂成一片,很吵。
反正没有着急的事情,秦淮便拖着箱子走到学校对面的公交站台坐下等着,打算坐公交车回去。
榆海这里的公交线路又多又复杂,秦淮小时候常坐,却一直没有记住过。他走到站牌前,将上面的各条线路所经过的站点一个一个看下去,最后锁定了几个线路号,在心中默念了几遍。
“秦淮。”
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秦淮抬起眼,看见有个人从站牌后探出头来,正笑眼盈盈地看着他。秦淮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别过脸点了一下头,回应道:“嗯。”
枭遥绕开站牌凑过来,问他:“你今天坐公交车回家?”
“嗯。”秦淮道。
“你坐几路啊?我们顺路吗?”
“应该不顺路。”秦淮没有回答他的前一个问题,直接给出了结论。
听见这话,枭遥嘟囔着“噢”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但下一秒,他又笑起来,走到秦淮的另一边,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秦淮看他一眼,依旧用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说道:“随你,这又不是我建的。”
枭遥好像总是不在乎他的这种态度。闻言,他也只是点了一下脑袋,而后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在旁边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公交站台里又来了几个学生,吵吵嚷嚷的,好像是在聊什么八卦,时不时就有人惊呼一声,十分热闹。如此也好,反正秦淮也不知道还能跟枭遥说些什么,周围不安静,也就没至于有多尴尬。
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尴尬的。
“你收到我给你的纸条了吗?”就在这时,枭遥突然开口道。
秦淮本来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谁说话,结果循声一转头,就看见枭遥正抬着头盯着自己,顿时了然。他装糊涂道:“什么纸条?”
听见这个回答,枭遥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感到非常意外。他说道:“就是一张白纸啊,折了两下的,上面还有……还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随后有些不太自然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这一连套神情动作下来,看得秦淮都要起鸡皮疙瘩。要不是他知道那张纸上只有一个画得极其不堪入目的丑人,他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偷偷给他塞情书。
等等!为什么会联想到情书?!
秦淮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眉尾一跳,本不想承认自己收到了这张纸条,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其妙拐了个弯,脱口道:“哦,那个啊——”
枭遥眼睛一亮:“嗯!你觉得怎么样?”
“我……”秦淮摸了摸鼻子,“我不知道那是你给我的……”
枭遥看着他,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又低下头来,只留给秦淮一个后脑勺。
“那你丢掉了?”他闷闷地说。
秦淮不太想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但他更不想承认纸条的去处,于是犹豫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不知道。”
“哦。”枭遥垂着脑袋,应了一声,再没有说话了。
没过多久,枭遥要等的车来了。他拖着箱子上了车,直到车门关上,都没有再看秦淮一眼。
不知道……
秦淮看着车开走的方向。
不知道。
第30章 朋友
自从那天公交站分别之后,枭遥和秦淮两人便没怎么再说过话。就算是上化学课,俩人坐在隔壁,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偶尔胳膊不小心碰到,枭遥都会很快地把手收回去,然后搬着小板凳往旁边挪,离秦淮远一点。
就连枭遥给秦淮还围巾的时候,都只是把手里的纸袋塞到秦淮的手上,垂着眼皮闷闷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借我的围巾,已经洗干净了,还给你。”
秦淮本想趁机说些什么的,但还未等开口,枭遥便已经转身跑开了,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那天晚上回去,秦淮打开纸袋,发现枭遥把围巾叠得整整齐齐,在袋子的角落里,还放了两颗糖——是曾经枭遥送过他的那种糖,玉白色的包装,荔枝味的。
这种尴尬的相处状态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星期,直到秦淮实在忍不下去了,这才硬着头皮在某天活动课的时候逮住枭遥,打算把话说清楚。
虽然他也不太明白枭遥是在生什么闷气,但总是摊开了聊一聊比较好。
秦淮拽着枭遥的袖子,把人拖到教学楼前临河的那条长廊。他梗着脖子仰着下巴,用力清了清嗓子,语气有些硬邦邦的,说道:“你已经快两个星期没给我补习了。”
枭遥抬起眼看他,眼镜反着天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他语速缓慢地说:“你也两个星期没给我补习了。”
闻言,秦淮感觉自己又被噎住了。他咳了一声,说道:“下个月就要期末考了!”
“我知道。”枭遥慢吞吞地答。
“你……你答应过要教我理科的。”秦淮说。
枭遥点了一下脑袋,又慢吞吞地答:“我知道。”
秦淮提了一口气,还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组织不好语言,于是这口气提了半天最后又只好咽了下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沉默许久。
枭遥扶了一下眼镜,低下头说:“我想回去做题了。”
秦淮伸手想拦住他,可枭遥身子一偏,竟就擦着他的指尖绕了过去。眼看着人就要走,秦淮有些急了,忙开口道:“我没扔!”
话音落下,枭遥脚步一顿,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你的纸条我没丢掉!”秦淮拧着眉心别开脸去,看天看地就是不愿看枭遥,语气还有些恶狠狠的意味,像是死要面子的小孩被摁着脑袋跟人道歉似的,“我不知道你在为什么生气!但我也没惹你吧!你老是那样!我不爽快!”
他自说自话,完全没看枭遥的反应。
“你要是看我不爽!你就跟我说!我不在你面前出现了还不行吗!”秦淮道,“总是这样不说话!又躲着我!我很不爽!”
“我没有躲着你……”枭遥走近了些,语气也软下来。
秦淮还是不看他,垂着目光反驳道:“你就是躲着我!”
枭遥的声音又近了一点:“我没有。”
“你有!”
秦淮不自觉提高了些音量,一扭头,发现枭遥不知不觉竟已经靠得这样近了。他被惊得后退一步,却不料身后就是石凳,他这一退,猝不及防被绊了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到了石凳上。
枭遥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见他坐下,为了和他保持平视,竟然弯下了腰来,两只手撑在膝盖处,就这么看着他。
“那纸条你真的没丢吗?”枭遥问。
秦淮看着他,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了。他咬着牙,在心里做了一番激烈的斗争,最终一开口,还是那句:“不知道!”
不知道。和两个星期前一样的回答,不过,枭遥的反应却不一样了。
他弯着眼睛笑起来,笑着笑着,越笑越来劲儿,居然就在秦淮的旁边坐了下来,垂着大腿哈哈大笑。
秦淮看傻了,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这样笑起来。他睁大眼睛,不动声色地微微后仰,迟疑地问:“你在笑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枭遥才回答他:“我不知道!”
他这话简直像是在内涵秦淮刚刚的那句“不知道”。闻言,秦淮“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枭遥大声道:“你什么意思!你取笑我!”
枭遥还在笑,就算是听见这话,也没有停下来。他控制住前仰后翻的身体,抬起手抓住秦淮指着他的那根手指,辩解道:“没有!我没有!”
秦淮甩开手,气冲冲地转身要走,结果刚出两步,就被枭遥从后面拽住了围巾的流苏。
“你别生气啊!”枭遥终于停住了笑,他上前两步追到秦淮身边,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秦淮把围巾从他的手里扯出来,斜眼看他道:“真的没笑我?”
“没有!”枭遥道。
闻言,秦淮也不再追问了。
枭遥道:“话说回来,那纸条你没有丢?”
“没有。”秦淮闷声闷气地说。
“那你觉得怎么样?”枭遥咧开嘴笑起来,“我可是画了很久的!你看了的吧?”
秦淮又想起那张纸上抽象得像个外星人一样的……人,实在是不太想承认那是自己。可枭遥都这么问了,一想到上回说错了话,惹得枭遥快一个月不和他说话,尬得让人发毛,他还是选择硬着头皮说:“还可以。”
“还可以?还可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画的好?”
秦淮不愿看他,背手走开去,点着头敷衍回应道:“对。”
“真的吗?是真的觉得我画的好?”
“对对……”
“是不是画得很像你?”
“对对对……”
/////
转眼,十二月了。天气越发寒冷起来,下雪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很多时候秦淮都会找个没人的角落,独自坐下,静静地看着落雪。
下雪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记忆里的母亲。
母亲是很爱看雪的。在秦淮还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喜欢把客厅的窗子打开,任由寒风刮进来,就为了看看外面的雪。也许是因为跟着妈妈在窗边吹多了冷风,秦淮才这么怕冷。
不过,也因为跟着妈妈在窗边看多了冬天,秦淮才这么喜欢雪景。
“你在看什么?”
但是,每每在这种独自相处的时候,总有一个枭遥要跟过来,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景。
“不知道。”
“哦。”
然后,枭遥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不多说话,也不多动作。
只不过,他偶尔会问:“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不知道。”
“你别总是说不知道。”
秦淮会在这时候沉默片刻,然后回答他:“那就算是吧。”
第31章 十二月三十一日
天气越来越冷,一张口呼出的白气越发明显。秦淮总是觉得怎么穿都不够暖和,可是再加厚衣裳,校服就要包不住了,于是上学的时候,他会偷偷在书包里揣一个热水袋,等大课间的时候去学校宿舍区的开水房接热水,塞衣服里能暖和一上午。
幸运的是,学校总算在这个时候把最新的一套冬季校服发了下来——灰蓝配色的面包服,配一个可以拆卸的帽子。看上去并不算有多美观,但总算是可以替换掉那身单薄得往里头塞衣服都难的春秋季校服了。
有了厚校服,秦淮舒坦多了,终于不至于再把自己裹得行动不便,也不至于天天冒着被德育处主任抓的风险去灌热水袋了。
“还有四五天,马上元旦了啊,”时含沙在讲台上掰着手指说道,“学校的安排呢,元旦当天放一天假,不调休。”
虽然只有一天的假期,但听见不用调休,底下坐着的学生们大多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若是调休,休息一天就要补上一天,那放假跟没有放假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按照榆海中学的惯例,元旦这天是必定会举办联欢会的。以前高一的时候,都会提前半个月通知到各个班,学生们准备节目的时间都很充足,但今年升到了高二,这个消息便显然比从前要来得晚,应该是怕学生们玩心重分了心。听时含沙讲,学校礼堂不够大,只够坐下一个年段的老师和学生——高一可以去礼堂现场,高二在自己班的教室里看直播。
至于高三,那是和所有活动都无缘了,除了几个特色班,其他的一律待在教室里自习。
根据校园网里的公告,每个班都要拿出一个节目来。时含沙在班里问了学生们的建议,从那些建议中挑选出几个符合标准的,再由学生们投票,最后才终于定下来一个主题。学生们似乎对此很有兴趣,组织排练组织得特别勤快,效率也很高,没几天整个节目便有了雏形。
于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就在期待之中,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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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欢会在下午,但不少学生从上午就开始准备了。大家整理服装的整理服装,清点道具的清点道具,各自分工明确,等到中午吃完饭回来之后,就可以开始换衣服化妆了。
秦淮穿着时含沙统一给男生准备的白色衬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中捏着一张纸条,口中小声念叨着,还在记最后一段副歌的歌词。
负责给学生们化妆的是时含沙,为了这次的联欢会演出,她专门从家里带了一个一打开有好几层的那种大化妆箱过来。最先让她上手试妆的是班里她最得意的两位班干部——罗京和丁斯润。
虽然罗京个子高骨架大,下颌线清晰又漂亮,骨相极佳,但细细一看她的五官,就能发现她的眉眼走势是十分柔和的,一双浓眉像远山,野性之中带着让人惊叹的韵味。时含沙一边给她上妆,一边夸她夸个不停,罗京原本还紧张地绷着一张脸,后来没过多久便羞得闭上了眼,耳朵都红透了。
丁斯润站在她旁边,一边帮她盘头发,一边笑个不停,直到罗京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胳膊,她这才收了声。
时含沙化妆的技术还是不错的,给姑娘们画的妆容都各有特色,就算是平时看起来并不出众的女孩儿,经过她的手,也都变得很有辨识度,大气又自然。不过她大概是没怎么给男生上过妆,头几个到她那里化妆的男生,眼影和粉底的颜色没选好,虽算不上难看,但效果也没有理想到哪里去。
秦淮便是那几个“小白鼠”之一。
虽然他以前画过妆,但那也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很不习惯。那黏糊糊的粉底液一往脸上抹,他就总是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老感觉有哪里不太舒服,更不用说画眼线的时候——时含沙说,画了眼线这眼睛才能更有神,于是便喊了两个男生一左一右摁住他的肩膀,硬是扒着他的眼皮给他把眼线画上了。
秦淮的肤色相较于其他人来说是有些偏黑的,因此那白得有些过头的粉底在他的脸上就显得有些突兀。但好在衬衫的领子还算高,把扣子扣到顶,遮住一半脖子,就也能把色差遮掩过去。
下午一点钟,校园网准时挂出了联欢会现场的直播链接。时含沙走上讲台去,噼里啪啦敲了半天键盘,智能白板上终于跳出了学校礼堂的舞台画面。
“连上了连上了!”
众人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一面讨论一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着看开场节目。
画面里,舞台上有五人正在专心致志调整设备。台面上摆着架子鼓和键盘,看起来他们应该是一个由学生们自发组成的乐队。场上最中央的位置站着一名穿衣风格很朋克的男生,亮闪闪的饰品几乎把耳朵都挂满。他脸很臭,肩上背着一把贝斯,还在调节麦架的高度。
在学生时代,这种个性鲜明的人是特别受欢迎的,更不用说这人本就长得好看,这再往聚光灯下一站,立马就把视线都给吸引了过去。
没过多久,热场节目正式开始。台上的乐队主唱对着麦克风试了一声“喂”,招得台下尖叫声一浪接着一浪。
秦淮两手撑在桌面上,伸长了脖子往屏幕上瞧,但他这位置看过去,窗外的天光正好在光滑的智能白板上投了一片占了大半画面的反光。秦淮看不清楚,便拎着椅子往旁边挪了一段。
他看着看着,突然想,自己要不要也去穿个耳洞玩玩儿……
节目顺序是按照各个年段的班级序号排的。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丁斯润和罗京两人便按照老师的指示维持好秩序,带着班级往外走。
他们这一届的教学楼离综合楼礼堂的位置很近,下了楼直接往西走就是,也不用拐弯儿。一大队人嬉笑打闹着,声音有些大了,就被在教学楼附近巡逻的老师训斥了两句。大家装模作样地安静了片刻,待走远一些,便又忍不住闹腾起来。
礼堂现场的气氛比在直播里看到的还要高很多,众人从综合楼靠河边的那一侧楼梯上去,才走到礼堂所在的那层楼,就已经听见了学生们的欢呼声。大家排队进入后台,所有人又紧张又兴奋,就算是已经排练了许多遍,在这时候也难免觉得没有底气。
秦淮站在人群里,还低着头在看他藏在袖口里的那张写满歌词的字条。
他其实早就将这些词记了下来,但一想到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他就忍不住担心自己掉链子,即使这是一个全班一起参与的合唱节目。想到这里,秦淮“啧”了一声,带了些对自己觉得“恨铁不成钢”的微妙情绪。
就在这时,他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只手——这只手皮肤白皙干净,骨节分明,瘦而不干——它一点点靠近秦淮大腿侧边的裤子口袋,然后偷偷摸摸地,把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轻轻塞了进去。
秦淮抬头,对上枭遥的眼睛。
枭遥穿着一件暗色的长袍,十分单薄的布料,却将他的身段衬托得极好;那平日里耷拉在额前的刘海也被撩了起来,用发胶固定在头顶,梳成了一个背头,看起来清爽精神许多;眼镜倒是没有摘,不过换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古板的款式,变化不算很大。
秦淮收回目光,垂在身侧的手伸向口袋,从中将那颗圆滚滚的东西取了出来,问枭遥道:“这是什么?”
枭遥看着他手心的东西,轻声回答道:“糖。”
“谢谢,”秦淮捏了捏那颗圆圆的糖,糖纸发出清脆的声响,很轻,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几乎是听不见,他说道,“这又是荔枝味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曾提起过“荔枝味很好吃”的缘故,枭遥在之后就总是会给他塞荔枝味的糖果,有时候是直接给他,有时候是偷偷放进他的口袋里,就像今天这样。
闻言,枭遥点了一下头,神情中的期待难以掩饰。他笑道:"嗯!但这个是新上架的,据说糖的中间还有流心!”
“你还没吃过吗?”秦淮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枭遥说:“刚拆,给你的是第一颗。”
秦淮将手中的糖放回口袋里,又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他没有问枭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总是给自己带一颗糖。他其实不是特别爱吃糖,但他更不愿扫枭遥的兴致。
台上聚光灯暗下去,而后一束追光打在主持人身上。念完这段串词,就该四班上场了。
秦淮按照排练的队形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待到场上的光线再次熄灭以后,跟着队伍走上了舞台中央的大台阶。
他个子高,在排队形的时候就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这也是整个舞台上看出去视野最高、最广的位置。
灯亮了,台下的观众们又鼓起掌来。
礼堂里的音箱播放着悠扬的乐声,舞台灯光照在脸上,皮肤渐渐发起烫来。待到一曲终了,秦淮的鼻子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鞠躬,转身,下台。直到跟着人群走出后台,嘈杂的环境音随着隔音门的关闭而瞬间变小的时候,秦淮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枭遥不知什么时候又跟到了他的旁边。他笑着,笑容和他平时的那种有些不大一样。枭遥小声道:“你唱歌,好听。”
秦淮完全不明白他的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自己又不是领唱,收音的麦克风也没有架在他面前,要说听到他唱歌的声音了,那纯属是扯淡。于是思索片刻,秦淮耸了耸肩,对他说:“你少哄我。”
枭遥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这时,后面一个班级要演出的学生正好从楼道的那一边走过来,刚才安静了没多久的环境瞬间又变得闹哄哄的。枭遥清了清嗓子,大概是觉得自己就算说了对方也未必听得清楚,于是又把嘴巴闭上了。
“秦淮!”吕一哲从人群里冲出来,跑到秦淮的面前,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他的扮相相比起其他人来说,就显得有些滑稽了——灰扑扑的破烂麻布衣,脚底下是一双翘了毛边的草编鞋,就连脸上都抹了黑乎乎的灰,配合他标志性的、乱蓬蓬的鸡窝头,居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感。
他哈哈笑着,一扭头,便和枭遥来了个四目相对。吕一哲一愣,颇有些意外地“哟”了一声,而后也对他招呼道:“枭遥!你也在这里!”
枭遥点了点头,向他问了个好。
吕一哲道:“哎,我记得你们班在很后面吧?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你们老师不抓你吗?”
“我是来后台帮忙的。”枭遥说着,从长袍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带着挂绳的学生工作证——秦淮和吕一哲难得同步地感叹,他到底是怎么把这个东西藏到袖口里的。他说罢,又把证件塞了回去,而后左右手上下一换,从另一边的袖口里,拿出了一颗糖。
他伸出手,将手中的糖递给吕一哲,道:“这个给你。”
“什么?”
吕一哲接过,摊开手心一看,说道:“糖?”
“嗯,”枭遥道,“夹心的。”
他话都没说完,吕一哲便已将糖纸拆开,把糖果丢进了嘴里,“嘎嘣”两下咬碎了。
“吕一哲别聊了!过来排队!要上场了!”
听见有人在催促了,吕一哲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对着枭遥竖了一个大拇指,示意这糖确实好吃,而后对着他与他身旁的秦淮说道:“走了啊!”
秦淮冲他抬了一下下巴,算是招呼了。
待人走后,周围又静下来。方才秦淮他们班下场之后,学生们便都散开了,有的选择回教室,有的选择绕到观众席后面去看个热闹,因此楼道里基本都走空了,就剩了秦淮还在这里。
他瞄向枭遥,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顿时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忙将视线收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继续目视前方——他的前方是一扇杂物间的门,没什么可看的。
枭遥对他道:“你一会儿回教室吗?”
听见这个问题,秦淮想了想,回答道:“嗯。”
虽说回教室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能做什么。绕去观众席看接下来的表演吗?他也没有多大兴趣。比起这些,他大概还是更加希望自己能把作业提前写一点,那样回家的时候就可以少带两本书。
“一点都不愿意再待会儿吗?”枭遥似乎对他的答复不太满意,说道,“再过几个节目就到我们班了,你就不想看看我这个扮相是要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