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京淮眉眼微耷,眼底也浅浮着一抹淡淡的青痕,透着些许倦意:“我只在身后跟着你,不会打扰你。
时屿将放在口袋里的掌心缓缓攥紧,咬紧齿缝:“我话说的都很清楚了,你不必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哪里清楚?”段京淮上前一步拉住时屿的手臂,站到他的身侧,向来慵懒的嗓音低沉到不容置喙,“分明就是我输了,所有筹码都交到了你手上。”
他滚了滚喉结,眉眼低敛,嗓音里全是妥协:“我坦白,我投降,只要你别不理我。”
自从时屿离开之后,段京淮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t?全都是他的影子,比以往更甚,这毒越中越深,他认了。
时屿抬起眼,段京淮漆黑的眸像是一个不断下陷的漩涡,吸卷着他所有的思考力。
他动了动唇,心口两种激烈的情绪在作斗争。
踌躇间,有辆漆黑的轿车擦着夜色驶过,笔直的灯光略一闪烁,停靠在两人身边。
时屿微蹙的眉一松,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茶色的车窗落下,车内有清幽的檀木的香气飘散出来,穿着昂贵西装的Davis慵懒地坐在后座,眉梢微挑:“时先生,好巧。”
“Davis.”时屿略微颔首,跟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段京淮将视线落到Davis脸上,深感不悦地皱起眉,冷觑着他。
Davis目光扫过他紧拽着时屿的手臂,唇微扬,淡然一笑,又对上时屿的视线:“我正好要去找朋友,对这块区域不熟悉,时先生可以带我吗?”
话落,段京淮抓着时屿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下,眼眸也愈发紧张地垂眸看他。
时屿稍顿片刻,薄唇微抿起:“好。”
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挣开段京淮的手。
“时屿。”
“段总日理万机,还是尽快回去吧。”
他说完,便上了Davis的车。
段京淮还想再拉住他,可又怕他生气,手伸出去,又折了回来。
车子缓缓向前启动,段京淮的脸越来越远,时屿紧攥的掌心缓缓垂下,指节都隐隐发白。
“谢谢你。”他转过脸,开口的声线很淡。
Davis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那是时总什么人?前男友?还是追求者?”
时屿轻阖着眼,纤长的睫毛扫过眼睑:“都不是。”
Davis又笑,眉眼在夜色里有些迷人:“像时总这样优秀又好看的人,自然而然就会吸引很多人的视线。”
Davis表达总是那么直白,时屿见怪不怪,但也并不会因此跟他热络。
“戴维斯先生说笑了。”他简单回应。
“这不是恭维。” Davis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难得认真道。
时屿没做回应,适时转移话题道:“你上次说的‘合作项目’是什么?”
Davis预料到他肯定会将话题引到工作上,避而不谈,而是将视线落到他怀里的啤酒,低敛下眸:“上次见到时总是在买醉,这次竟然也不意外,还真是有缘,”他顿了下,“如果你缺个搭子,又不嫌弃我的话,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讲。”
听到这里,时屿薄唇微牵了牵,勾着唇轻嗤了声:“Davis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们好像只是合作伙伴,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互诉衷肠的地步。”
Davis稍愣了愣,随后也跟着笑起来:“抱歉,是我又越矩了,不要见怪。”
“前面就是我家了,”时屿侧过脸,深邃的轮廓在月光下有种清绝颓懒的性感,嗓音冷冷淡淡,“谢谢你送我回来,如果有合作意向,可以发项目书给我的助理。”
“好,”Davis点头,“晚安。”
时屿微微颔首,开门下了车,身影很快便消匿在一片霰雪纷飞的月色里。
Davis双腿微微交叠着,抚在膝盖上的手随意敲了敲。
如此高岭之花,他喜欢。
他收回视线,问到前排的助理:“我吩咐过的玫瑰和贺卡,每天都有送吗?”
助理回道:“有的。”
“嗯。”男人勾了勾唇,低沉应道。
公司收到一个加急项目,时屿又日夜颠倒地忙了三天,直接连家都没回,半夜都睡在公司。
乔治仍旧每天给他带那餐馆里的饭菜,每天都变换着不同的种类,全都是他喜欢吃的菜色。
他时而感到疑惑,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乔治他的喜好,而他每天带来的饭菜,连咸淡和甜度都刚好符合他的胃口。
同样的,每天也都有一大捧玫瑰花和写着情话的卡片送来,乔治一抱进来,他就让人扔进垃圾桶。
夜色低垂,繁华的商业街高楼云集,偌大的办公室内只剩下暖色的灯洒。
时屿摘掉眼镜,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笔记本冰蓝色的光罩在他的脸上,将面容衬的更加深邃。
已是深夜,公司大楼只剩下零星几点星光,走廊静谧的连风都歇了脚。
他微阖着双目靠在座椅里,不知不觉就那么睡了过去。
又过了片刻,办公室外的厅廊里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他以前工作也那么拼吗?”一个低沉的嗓音出现门外,男人微蹙着眉心。
“是啊,我们老板的日常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乔治压低声音说,“简直就是冷冰冰的工作机器。”
乔治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拿着总裁办的卡打开了门。
段京淮担心的很,他在时屿公司楼下等了两晚,每晚都只能看到他办公室里一夜未停的光线。
天气那么冷,怎么能在公司里过夜,也不知道有没有睡好。
乔治压低声音说:“你看会儿就走,要是让老板知道我让你进他的办公室,他肯定饶不了我,我可不想丢了工作。”
男人沉声应了下。
打开门,时屿正靠在座椅里小憩,暖橘的灯光晕在他的脸上,柔和了隽冷的眉眼。
段京淮蹙起眉。
屋内的暖气倒是充足,可就这样睡在这儿,时间久了肯定会感冒。
他将皮鞋脱在门口,轻手轻脚的踩着地毯走到他办公桌前。
时屿呼吸平缓,纤长的睫翼静谧的垂着,额前的黑发自然柔顺地垂着,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冷冽感全然消散,乖巧地惹人生怜。
段京淮屏住呼吸,他手扶在座椅上向外轻轻转了下,弯下腰,将时屿从座椅上打横抱起,动作轻的过分,仿佛怀中是一件珍贵的玉器。
他将人抱到一旁的沙发上,脱下身上的大衣,拢盖在他的身上。
时屿深隽的五官轮廓被衬的虚幻,眉心微拧着,隐约皱成一个浅浅的“川”字,段京淮蹲下身,指腹贴过去,动作温柔地将他的眉心抚平。
竟然连睡觉都皱着眉。
段京淮垂下眼,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第二天一早,乔治刚到公司,就被时屿叫到了办公室。
他抬着眼睫,示意了一下搭在沙发上的毛呢大衣,嗓音冷道:“你把监控调来给我,查一下这是谁的衣服?”
乔治一惊,连忙抢先一步说:“我的,我的衣服。”
时屿:“?”
他解释:“我昨晚有资料回来拿,看你人睡在沙发上,就顺手给你盖上了。”
“我睡在沙发上?”他分明记得,自己是睡在桌子上的。
“对啊,你可能太累了,忘记了吧,”乔治说到,怕他再起什么疑心,连忙转移话题说,“对了,今早十点有个会,资料我给你准备好了。”
时屿薄唇微抿成一线,接过文件,没再说话。
乔治松了口气。
然而中午刚开完会,时屿就叫住乔治,吩咐他说:“今天不要外带了,开车去那家饭馆。”
乔治愣了愣:“啊?”
上午外套的事情刚摆平了,他再去哪里给他找一家新的中式餐厅啊。
时屿眸光一顿,眼神凝住他:“有什么问题吗?”
眼见瞒不下去,乔治吞了吞口水,有些欲言又止道:“其实……那不是我外带的,是有人托我送给你的。”
“包括昨晚那个外套,也是他给你披的。”
时屿指节微微蜷起,低敛下睫,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但还是问:“什么人?”
“爱慕你的人,你知道的,他还别出心裁地送了那么多天玫瑰,真是又贴心又浪漫啊。”
“……”
时屿太阳穴蓦地一跳,他垂下眼,嗓音寡淡:“告诉他下次不要再送了。”
夜幕降临,时屿终于将合同收了尾,他从总裁办下电梯,路过大堂的时候,听到厅堂里一些工作人员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雨雪交加的天气又撞上寒流,时屿从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嗓子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般刺痛,一张脸透着苍白的倦意,这会儿头也有些昏沉。
他快步走过候车厅,便看到树荫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倚在豪车旁明显在等人的Davis。
本就出挑的身高样貌和气质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再加上他年轻有为,一直是R&E常年的合作对象,大楼里没人不认识他,路过时也好奇的围观。
隐隐的,时屿忽然在心t?头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不等他上车,Davis就先一步上前来挡住他的车门:“终于等到你了,还以为你在躲我呢。”
Davis话音一落,他便听到身后大楼里传来一阵惊呼。
时屿深感不悦地皱起眉,眼睛里没有半分情绪地凝着他:“有什么事吗?”
Davis勾了勾唇,那双轻佻的眉目间尽是风流倜傥:“玫瑰花喜欢吗?”
时屿微怔了一瞬,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些东西都是你送的?”
合口的饭菜、写贺卡的玫瑰花、还有外套,竟然都是Davis送的。
Davis以为他心底因为玫瑰所触动,又笑:“对啊。”
时屿翕合着唇,睫翼在苍白的眼睑下扩开一道阴翳。
心口像被揉皱的纸。
Davis伸出手去:“所以——”
“Davis先生,我们中国还有句古话叫做‘无功不受禄’,”时屿丝毫没有犹豫地打断他,冷声道,“你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希望我们今后还是保持如此。”
暗夜像潮水般汹涌而来,车窗外错落着满城灯火。
车厢内溢满疲倦,时屿开了一侧窗户,凉风倾灌,发丝很快就被狂舞的风吹乱。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内疯长,他修长的手指摘下眼镜,支着太阳穴轻揉了几下。
乔治坐在前排喃喃自语道:“原来那些玫瑰花是Davis先生送的。”
时屿顿住动作,眸光落到后视镜凉凉的凛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
“我不知道啊。”乔治下意识地回复说。
时屿翳了翳唇,纤长的睫毛孤寂地铺落在眼睑处,眼底划过几分怅然。
盯着时屿眼睛里的倦意和失落,乔治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转过身来惊道:“你以为你那些中式餐都是Davis送的?”
时屿侧眸看他,掀着睫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是啊,只有玫瑰花是Davis送的,”乔治说,“其余的,都是那天站在你门口那个男人,是他委托我的。”
“昨晚把你抱到沙发上,给你披外套的人也是他。”
时屿怔然。
乔治继续说着:“他每天都是天不亮就会到你楼下守着,等我到了之后就把装在保温桶里的早餐给我,中午和晚上又会把吃的送到楼下,那些都是他亲手做的。”
“周三那天雪下的那么大,道路上交通管制,我还以为他来不了呢,”乔治说着,“结果他好像是徒步走着给你送饭的,裤腿和大衣全都湿了。”
说完,他摸着下巴的胡子八卦地挑了挑眉:“老板,他是你什么人啊?”
“这么多年像他这样用心追你的人倒是不少,但是能让你这么牵肠挂肚的,我还真没见过。”
时屿喉咙里像是被堵了木屑一般。
城市灯光璀璨,汇聚成一片灯河。
半晌,时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混着沙和细土一般哑:“我跟他没关系。”
时屿回到家的时候,夜色正浓,风声在窗外穿越着,玻璃上沾满模糊的雾霜。
头疼欲裂,太阳穴像是有小针细细的扎着似的。
身体终究还是有些受不住。
他囫囵的冲了澡,从药箱里翻了几片药吞下去,早早的躺到床上休息。
半夜,雪又开始断断续续的下。
窗外猎猎的寒风凛冽嚎啕着,他忘了关窗,卷着冷意的细雪从窗缝里钻进来。
身上忽冷忽热,浑身肌肉酸痛,眼睛也干涩道睁不开,意识像是倒灌进了一口漆黑无底的井,四周都是潮热和窒闷。
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也不知道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虚构,脑海中各类混乱的景象扭曲交织着。
感冒药可能过期了。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失去意识。
压抑和混沌在脑海中挤压着,时屿用意志力支撑着摸过手机来,视线迷蒙,他眯着眼睛,在通讯界面拨通了乔治的号码。
深更半夜,电话声几乎是在拨出的几秒后就被接起了,略微沉重的呼吸声出现在电话那侧,时屿分辨不清,嗓子烧灼着,艰难道:“乔治…我发烧了,你找点药来。”
说完之后,他又头疼无力的睡过去,深深浅浅的梦境里,他孤孑一人在苍茫的雪地里走着,满世界都是羸弱的白。
段京淮总是睡不好。
雪花砸在窗户上的声响在阒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他咬着烟站在落地窗前,青白色的烟雾徐徐散开,他紧抿着唇角,于烟气中眯了眯眸。
城市华灯初上的夜景将他湮没。
倏地,手机语音的提示铃声响了起来。
他拿过来,在看到屏幕上那一串早就烂熟于心的数字时,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时屿竟然会主动打电话给他。
没有立刻犹豫,他立马将点电话接了起来,胸腔里的心跳嗡鸣着,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那边传来浅浅的喘息声,还不等他说话,便是两句虚弱沙哑的轻咳,时屿细如蚊蝇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
他心头微微一震。发烧,没有药。
他想跟时屿说几句话,但通讯很快就被切断,一想到时屿发烧时苍白又疲倦的脸色,段京淮的心就倏地揪紧,连忙披着大衣往外跑。
他住在离时屿别墅区距离一千米外的酒店,夜色深浓,地上都是厚重的积雪,他买了退烧药,长腿挥的极快,匆匆往别墅赶。
一路上,刀锋一般的烈风擦过皮肤,伞骨有些支撑不住,他的发间和肩膀都落满了细雪。
到了别墅楼下,段京淮轻喘着粗气,略微出神地凝着眼前厚重的铁门。
月色弥漫,路灯疲倦的拖出半透明的影翳,密码锁锁盘发着阵阵微光。
段京淮抿了抿唇,上前两步,尝试着输入了之前猜中的那个密码。
叮的一声,密码错误。
他喘了几下,思忖片刻,又输入了一下时屿来到美国当天的日子。
又是叮的一声。
眉心微微皱起。
之前时屿背对着他输密码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看到。
段京淮的手攥在门把手上,头脑急剧风暴了一阵,忽然有个片段从他脑海里跳出来。
之前时屿醉酒,他送时屿回家的时候,问过他房门密码。
当时时屿醉的神志不清,靠在他的肩头迷迷糊糊的吐了一串数字。
那时候他怀着几近忐忑的心情试了,结果不对。
喉间燃起了一阵不适的灼烧感,他缓慢地吞咽了几下,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顷刻加速流动起来。
段京淮提着心,一点一点的,将那串数字输了进去。
世界在那刻仿佛被人调至静音,雪落地的簌簌声,烈风侵袭玻璃碰撞声,全都被抛掷脑后,一切一切都变得阒静。
眼睛的景象像是缩影成模糊又漫长的胶片。
几秒后,“咔”的一声,门开了。
“……”
段京淮愣在原地,指尖微微颤抖着。心头莫大的震撼。
时屿没有骗他。
他的房门密码,真的是他的生日。
第40章 机会
玄关口那只暖橘黄色的灯又亮了起来, 柔和的光线覆盖在段京淮的肩头,将他的侧脸线条衬的温润。
房间内隐隐弥漫着一阵浅淡的茉莉清香。
段京淮急迫地脱掉鞋子上楼,穿过漆黑的廊道走进时屿的房间。
有呼啸的风在窗沿上打转,段京淮皱起眉来, 三两步上前将窗户关紧, 又借着月色去看时屿的情况。
月光下, 时屿清隽的脸没有了平日里那些冷傲,苍白虚弱的像一张被揉皱了的纸。
段京淮将手背覆上去试了下,他脸颊和额头都泛着滚热,呼吸也带着灼人的燥。
心狠狠被揪起, 疼痛的情绪缓慢蔓延开来。
屋子里没有热水, 他先是将买来的退烧贴揭开贴到他的额头,又到厨房烧了一壶热水,重新折回来用体温计测试了一下时屿的温度。
鲜红的显示屏和数字在黑暗中有些灼目。
段京淮把热水端过来,耐心地吹了吹。
“时屿, 吃药。”他靠在床头边上,托着时屿的脖颈试图将人托起。
时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被烧的意志不清, 黑暗的视野里, 有个朦胧的黑影在眼前交叠错拢,迷幻成好几重。
“乔治……”他虚虚地开口, 借着段京淮的手劲坐起身来, 将药吞进去,然后乖巧地吞水。
他的唇瓣又烫又干, 嗓子干涸的像一片沙漠。
喝了水, 他又毫无气力地窝回被t?子里。
时屿的手脚都是冰凉的,他浑身痉挛着发抖, 段京淮眉心紧蹙,他干脆脱了鞋坐到床侧,将时屿搂在怀里,把他的脚放到自己温热的腹部取暖。
灼热滚烫的气息覆在他的脸上,时屿低声呢喃着,眼皮不安地颤抖,眉心难受皱成了一个“川”字。
段京淮静静地看着他,干燥宽厚的手包裹住他冰凉的指尖,贴在自己的脖颈处。
纤长浓密的睫不安的抖颤,段京淮眉心微抬,他倾身靠前了一些,怀着心疼和虔诚,动作缓慢又极轻的,将吻轻轻的落在那睫毛上。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但烈风依然嚣张肆意的席卷着。
不知何时,时屿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他眼圈烧的通红,眼尾挂着潮意,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紧盯着段京淮。
四目相对,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漫长到像是平铺直叙的无声电影。
时屿张了张嘴,有些黯淡的眸子里渗出了一点水光,嘶哑的声线颤了颤:“段京淮?”
段京淮的心颤了下,他用指腹揉着时屿的手心,贴近着说:“嗯,是我,还难受吗?”
时屿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他眸光颤了颤,眼眶一阵逼人的酸意,但仍旧直直地紧盯着他,连眼皮都不敢落。
片刻,他又缓慢地张口,嗓音又细又弱,声如蚊蝇:“段京淮?”
段京淮牵住他的手紧紧地扣住:“……我在。”
“段京淮……”
又是一声,嗓音像是混了沙和浪,还带了一点呜咽。
段京淮皱了下眉。
时屿染着薄红的眼尾渐渐涌上泪意,一阵朦胧氤氲过后,有泪水顺着眼角流落到枕头上。
段京淮的心顿时像空了一样,他伸出手轻轻拭去泪珠,那灼热的触感将他的指腹烫了一下。
时屿的肩膀轻轻颤抖着,他伸手抓住他的拇指,似是自言自语地呢喃:“你不要走……”
段京淮的心脏同时被喜悦和酸涩撕扯着,他嗓音低哑,用极低又温柔的气声哄着他说:“我不走。”
手臂压得时间有些久,神经隐隐发麻,他起身动了一下胳膊,没想到时屿立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瞪着眼睛抱住他:“你说了你不走的。”
“我哪里也不去,”他将人搂在怀里,揉着他的头发哄道,“你乖乖的,睡一会儿,等你醒过来我一定还在。”
时屿的身子仍旧烫的要命,腿紧紧缠着他的,简直比醉酒的时候还要粘人。
“我不睡,”他嗓子还哑着,脸和鼻端都烧红了,磕磕绊绊地说,“等梦醒了你就不见了。”
“……”
段京淮心窝一片酥软。
他眸光愈深,敛下眼睫,揉捏着他的耳垂轻轻说:“这不是做梦,我真的在。”
“……你上次在这儿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
时屿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鼻音哽咽着:“你个混蛋,骗子,每次都是这样哄我,结果……”
他呼吸颤的像陡壁上的草株,咬着唇,吐出的虽然是威胁,却软的像撒娇:“你再骗我,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理你了。”
段京淮漆黑的眸如深潭般锁着他,喉结微滚,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看见他这般沉默的模样,时屿心忽然慌了下,抱着段京淮的指节缓缓收紧,又急匆匆地摇头说:“我…我开玩笑的,你骗我也没关系。”
那双眸波光粼粼:“只要你别走,怎么骗我都没关系……”
他攥着他,像个即将溺毙的人抓着浮木般渴求。
段京淮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捶了一个窟窿,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窒息。
他看着他,低哑地开口:“时屿,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八年你真的过得好吗?
房间内空荡荡,除了玄关那盏灯之外连点人情味儿都没有,竟然连感冒药都是过期的。
总是加班,总是埋头工作,惩罚似的折腾自己的身体。
他忽然有些不敢想。
早知如此,八年前他就应该死皮赖脸的跟到美国来找他,所有的一切都不及他重要。
无论时屿需不需要他,想不想见他,他都愿意在他身边。
二十分钟过去,药劲儿上涌,时屿在昏沉中感觉眼皮像坠了千斤顶,他紧紧攥着段京淮的衣料,徒劳地睁了几次眼后,再次迷蒙地睡了过去。
雪从凌晨起淅淅沥沥地落了一整夜,时停时涌,天微微亮时才彻底静谧,有稀薄的日光从云缝里徘徊欲出。
时屿烧已经退了两三个小时,他从梦境中清醒,眼睛茫然的看着房间里的一切,混沌的脑海一点点清晰。
身边空无一人。
头疼欲裂,喉间细细麻麻的疼痛如针扎一般。浑身的肌肉也酸痛不已。
时屿撩了把额前的短发,他隐隐记得后半夜他因为退烧皮肤涔涔流不少汗,人都像是在水里被捞出来,而此时身上却格外干爽。
房间里的空气有些窒闷,房檐上滑落的水滴砸在窗沿的脆响,啪嗒啪嗒极富节奏感。
他盯着自己的袖口愣了两秒,有些疑惑地垂下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
睡衣和床单都被换了,他分明记得昨晚睡前穿的不是这件。
是乔治吗?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缠绕。
时屿踩着拖鞋下床,伸手将窗户打开,清新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拥挤进来,混着泥土的香气。
他摸过手机来,本想着跟乔治交代一下工作事项,刚翻到通讯录的手怔然愣住了——
昨晚那通电话,他竟然打给了段京淮。
触礁一般,大脑骤然一滞,有无数波涛在心口翻滚成浪。
依稀模糊的景象脑海中铺陈开来,如电影片段一般在眼前拉过。
原来那不是梦。
……他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
时屿蓦然有些腿软,他翳了翳唇,感觉血压微微上涌,心跳加快。
撒娇耍赖,拼命的抱着人不放,边哭边一遍遍的叫他的名字,又委屈又担忧。
那些他曾经总是借着梦境的名义所做过的事情,就那么,在他面前做了一遍。
男人低沉的嗓音还在他耳畔回响,腰间仿佛还残留着他搂抱后的余韵。
时屿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坐在床边,攥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凉。
真是烧糊涂了。
他怎么能……
时屿感觉脸又刷的烫了起来,羞赧令他面红耳赤。
他握在手里的筹码就那么轻而易举剖开在他面前……那些他不敢拿来试探,严防死守的想念。
指尖沁着凉意,时屿调整了几番呼吸,无奈地揉了下眉心。
那段京淮走了吗?
他站到门沿前,打开门,听到楼下传来的流水声。
脚步像灌了铅一般,他忽然有些不敢下楼,就那么站在门侧,盘算着究竟是该装傻还是怎样。
水流声被斩断,时屿太阳穴蓦地一跳。
有凉风绕着锁骨打转,他踩着拖鞋下楼,厨房里袅袅飘拂着煎蛋和烤肠的香气,他向下迈步的动作逐渐缓慢,看着厨房里系了条围裙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袖,袖口松松地弯折上去,人慵懒地环着胸靠在案台旁,侧脸线条冷峻又禁欲。
听到脚步声,段京淮随即抬眸看来,蓄满情意的桃花眼中满是关切的神色:“你醒了。”
时屿默默地吞咽了几下。
他不认,也没有关系吧。
反正都是烧糊涂了。
时屿站在楼梯上冷着脸看他,眼睫掀着,神色睥睨下来:“谁让你进来的。”
他已经把通话记录删了,只要他一口咬定是打给了乔治,就能装傻到底。
段京淮没回答,他长腿急急地三两步迈过来,站在下层台阶仰头看着他,伸手摸上他的额头:“你发烧了,现在还难受吗?”
时屿:“……”
干燥宽厚的掌心落在他的额头上,他眨了眨眼,感觉身体蓦然升腾起一阵熨帖的热意。
这是他每次发烧时都会渴望的温度,那种安稳和踏实。
神色像是被胶纸封住,他张了张唇,胸腔里的心脏孤孑亢奋的跳动着。
不等他反应,段京淮忽然略微躬下身子,搂住他的腿将他从楼梯上打横抱了起来。
他一惊,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脖颈,错愕地说:“你干什么?”
“先吃点东西吧。”他说着,将时屿放到餐桌前的凳子上,又绕到厨房把餐盘端了上来。
烤肠是煎至爆开的,表面裹满了酥香的油,鸡蛋焦黄里嫩,他还洗了小西红柿加以点缀,热了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