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楼下,光线也敞亮起来,周川关掉手电筒,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
这个点校园里的人还很多,周川是南大的红人,路过的学生总要多看他几眼。
邱山忍不住笑起来:“你很受欢迎。”
“没有。”周川比刚才还不好意思,“都是闹着玩的。”
“年轻的小帅哥受欢迎很正常。”
教学楼过去是一条美食街,现在正热闹着,邱山把周川当作小孩子,问他要不要吃冰激凌。
周川本能想摇头,摇到一半硬是停下来,改口说:“要。”
邱山也是初来乍到,对南大的美食街不算太熟,前天从这里路过的时候看到一家甜品店排的队伍很长,于是就记住了。
现在那家店依旧排着长队,邱山问:“不急着回去吧?”
周川干脆道:“不急。”
俩人排在队伍最后,前面的女生回了下头,先是看了周川一眼,随后看见了邱山,立马站直了打招呼:“邱老师!”
邱山显然没有认出自己的学生,他礼貌地笑了笑:“你们好。”
周川站在邱山旁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弯起的眼睛和唇角。他想起邱山刚才说过的话,不确定邱老师知不知道自己长得也很好看,刚刚过来那一路,周围走过的学生,其实不止是在看周川,也在看他。
邱山仰头看着画满口味的电子屏,征询周川的意见:“你喜欢什么口味?”
周川认真选了一下:“芒果吧。”
“好的。”邱山又问起前面的女生,看起来是想将她们的单也一并买了。
不知是什么小心思在此刻涌上,周川突然想要暴露自己和邱山早已认识的事实。他拽了拽邱山的衬衫袖子,将他的目光吸引回来,然后说:“你说要走,原来是来南城。”
邱山先是停顿一下,然后才说:“是的。”
那天疲惫的邱山似乎又回到眼前,周川为自己的鲁莽懊恼,看起来他开启了一个让邱山难受的话题。
周川不由自主地攥紧背包的带子,抿了一下嘴唇,借由这个动作自我反省起来,然后说:“你竟然是老师,难怪刚放暑假的时候天天来店里喝咖啡。”
邱山的神色又松了下来:“是啊。”
周川松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大学生,蹭礼拜日的空调赶论文。”
“我有那么年轻?”邱山很快将烦恼抛诸脑后,他“哈哈”笑了两声,“也算是蹭空调,礼拜日很安静,我写东西的时候需要集中精力。”
周川曾猜测过邱山的职业,他长得实在年轻,又不分工作日连续出现,最有可能的就是大学生了。
说着邱山补充道:“当然,咖啡也很好喝。”
听他这么说,周川又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学习冲咖啡,那样邱山在离开前或许能喝到喜欢的冰美式。
前面的女生接过甜筒,临走前对邱山道了声谢。
轮到他们了,邱山手里还抱着几本书,周川提议道:“老师,你要不要把书先放在我包里?”
邱山看着他瘪瘪的书包:“方便吗,我这几本书很重。”
周川打开拉链:“没事。”
俩人取了冰激凌,周川扛着邱山的书,慢悠悠往宿舍走。
邱山说:“你学物理吗,刚刚看见了你的书。”
周川咬了一口冰激凌,被冰的说不出话,含糊地应了一声。
“南城的物理系很厉害,看来你的成绩很好。”邱山想到上课时,周川一直压着书的动作,不禁笑起来,“不过上我的课不许看别的书,被我捉到是要写检查的。”
他故作严厉的模样将周川逗乐,周川举起手对邱山保证:“我一定不开小差,不看跟课堂无关的书。”
邱山不吝啬自己的表扬:“乖了。”
他把自己当作老师,话语间是老师对学生的爱护,周川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
冰激凌有些化了,掉在手背上。
周川皱着眉,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把邱山当作老师,邱山是他的客人,是他做不出来的那杯“冰美式”。
男生宿舍外面很多人,大学生情侣在门口依依不舍,一小团一小团地抱在一起。
周川停住脚步:“老师,我到了。”
邱山抬眼朝里面看了看:“住在几栋?”
“八栋。”周川说。
“嗯。”邱山点点头,“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
“好的。”周川往前走了两步,挥挥手,“老师,谢谢你的冰激凌。”
邱山挂上周川见过的温和笑容,等周川走远了,又像是想起什么般把他叫住:“哎,周一!”
周川因为要离开而下坠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邱山说。
周川回过头,看见邱山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将他的白衬衫染上旧色,他像是珍藏在玻璃窗里的一张老照片,干净的不属于这个地方。
“周川。”周川告诉他,“山川的川。”
邱山是个很爱笑的人:“我姓邱,单字……”
“我知道。”周川没让他说完,将他的名字轻念出来,“邱山。”
邱山并不意外周川知道他的名字,那天周川帮他办理的停卡,后来那张被剪去一角的废弃卡片也留在了礼拜日。
周川回到宿舍,室友都还没回来,宿舍里很安静。
周川没有开大灯,他爬上床,拧开了夹在床头的小夜灯,然后从枕头旁边放着的一本书里取出一张缺了角的卡片。
卡片是白金色,正面画着礼拜日的Logo,背面是一串条形码和它主人的签字。
周川摸着右下角的名字,感到心脏在胸腔乱糟糟地跳动着。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直到他把“邱山”的名字念出来的前一刻,他都在想念着这个称不上认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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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川和邱山唯一的交集都是周三晚上从七点到九点那两个小时。
周川没再带过别的书,可他也没办法全心投入进邱山的课。
周川是个好学生,知识讲过一遍就能记住。但他也做过很多次尝试,试图去体会邱山口中诗文的美好。美好的画面打眼而过,周川的意志力敌不过邱山的白衬衫,他的思绪总随着邱山手腕上那颗小痣而晃动。
邱山讲课不爱带扩音器,他的声音很好听,像他人一样温柔。他并不总是站在讲台上,他喜欢站在课堂中间,走到学生多的地方,说话时总要找一个人的眼睛,大概是希望找到共鸣。
周川也并不是每次都会回头看他,有时他闭着眼睛听邱山说话,一听就入了神,沉入自己的思绪无法自拔。有好几次邱山已经走了回来,但周川不知道,邱山会像中学老师那样捡起讲台上的粉笔头往他身上扔,周川大梦初醒,清明的眼睛看着邱山,大概是想告诉他,自己并没有睡着。
他还是坐在第一排,哪怕后面空出了很多位置。
周川仍旧坐在离邱山最近的地方,他是邱山最忠实的听众。
放课后周川多半会和邱山一起走,一个回学生宿舍,一个回教师宿舍,他们的对话平淡无奇,周川想从那些浅淡的字句中多了解邱山一些,可邱山并不是个交浅言深的人,他是周川的老师,他们并不是朋友。
这个认知让周川感到无力,十八岁的周川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再接近他的老师。
一个学期过得很快。
这半年周川参加了两场竞赛,以他为主导的科研项目拿到了立项资格,他的成绩依旧很好,每门课考试都在90以上,只有一个例外。
周川在课上开过的小差最后以这样的方式回报了他,大学第一学期,他拿过最低的分数竟是那门《中国古代诗词鉴赏》,57分。
周川从没挂过科,但为邱山破了例。
室友都在笑话他,说理科大神偏科很正常,只是老师为什么这么不留情面,明明再给几分就能过了。
只有周川知道邱山对他有多么宽容,那份试卷周川空了一半,能拿四十分都是奇迹。想到这里,周川对着分数笑了出来,他想象着邱山皱着眉头为他凑分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分数也还不赖。
挂科意味着重修,周川开始憧憬下一学期,期待着每周三晚上那两个小时的见面。
寒假开始了,周川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想的是他和邱山会不会有再一次的偶遇。
老天爷并不总会眷顾着周川,他的人生顺风顺水,走到今天都是坦途,好事不能他一个人占。
周川回到礼拜日,继续做他的兼职。很多次他都期待风铃响起能看见熟悉的身影,但希望总是落空。
哪怕他已经提前知道,邱山并不会回到海城。
考完试那天晚上,周川如旧和邱山一起回宿舍。
周川还没买火车票,想着如果邱山也要回去,或许他们能一起走。
邱山摇了摇头,说道:“不去啦,我的家就在南城。”
很快就要过年,游子都要返乡。
时至今日,周川的热情已经不会轻易熄灭,他竟能顺着邱山的话问下去:“那老师怎么会去海城?”
邱山答说:“我在海城上学,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
周川轻轻点头,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海城对邱山来说是个伤心的地方,尽管他很想探究邱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希望再在邱山脸上看到无法洗去的倦色。
话题到这里算是终止,邱山轻巧的将话题绕开:“快放寒假了,还去礼拜日打工吗?”
周川说“去”,又无谓的强调:“我这一个月都要做兼职。”
他仍在期盼邱山会再次光临礼拜日,周川还在为自己没能给邱山送一杯冰美式而耿耿于怀。
邱山很欣慰地看着周川:“你真是个好孩子。”
其实周川并不反感这样的评价,只是话从邱山嘴里说出来会让他很在意,他不想做邱山眼里的好学生,乖孩子,他的感情无边无际,连自己都不知道从何处发芽,又是怎样蔓延。
整个寒假,周川没有等到邱山,他又学会了很多新品,但他从不给客人做冰美式。
大熊很奇怪地看着他:“你第一个学会的就是冰美式,为什么不做?”
周川低头擦杯子,说了一句很飘渺的话:“我还没有找到它的灵魂。”
大熊说过,每一粒咖啡豆都有自己的灵魂。
周川没有找到冰美式的灵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灵魂牵挂在哪个地方。
新年那天晚上合家团圆,城市禁烟令今年不知为什么解了,周川带着表弟表妹出门放烟花。
天气很冷,周川裹着羽绒服蹲在花坛边,眼里是耀人的光火。
他很想对邱山说一句“新年快乐”,想和他分享好看的烟火,但他连邱山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周川一边遗憾,一边想象邱山现在在做什么,是在吃年夜饭,还是在看春节晚会。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多半来自书香门第,邱山是不是在和长辈探讨诗文美学,他会喝酒吗,喝醉了是什么样,会不会说胡话,还是酡红着一张脸见人就笑。
周川偷偷地想,偷偷地笑。
烟花燃尽,他收敛起自己漫天的情绪,把所有的思念都封锁在泯灭的火焰里。
寒假很短,过完年没多久又要开学。
李月华帮周川收拾东西,感叹短短一学期周川长大许多。
周川从后抱着妈妈,对她说:“老妈你辛苦了。”
第二天周川独自坐车回到学校,室友一个月没见,中间过了一个年,都有点小变化。大家分了分带回来的特产,聊到很晚才睡。
新学期开始了,周川挂了诗词鉴赏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邱山的课突然成了学生们争相竞抢的对象。
周川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邱山,南城大学很大,他从未在课堂以外的地方遇到过邱山,还没机会听一听邱山对他挂科的评价。
周川想,作为他的老师,邱山应该会很生气,他还不知道邱山生气是什么样子。
事情果然如周川想的那样,开课那天,邱山提前十分钟到场,他叫周川的名字,把他喊到教室外面去。
周川没见过邱山生气,但他见过邱山冷着一张脸看电脑屏幕的样子,和现在邱山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周川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打碎杯子的前一刻,邱山是在生气。
想到这一层,周川又开始懊悔,他不知道邱山生了他多久的气,他不愿意自作多情地想太多,更不愿意邱山因他而不快,哪怕这点不快并不会在他心上停留太久。
俩人站在走廊,邱山冷峻的表情间掺杂一丝不解,他问道:“我的课有这么无聊吗?还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这是开卷考试啊周川,你怎么能挂?”
周川紧闭着嘴巴,心甘情愿地承受着邱山迟到一个月的怒火,他无法对他的老师袒露真心,只能装作一个无法说话的哑巴。
邱山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一门选修课而已,他苦口婆心地劝周川,说既然选择了这门课,无论喜不喜欢都要学下去,考试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不是为了应付学校。
周川说自己真的很喜欢这门课,还从一个学生的角度表达了对邱山的喜欢,并对他承诺,这学期一定不会再挂科了。
邱山没再为难周川,放他回到教室。
周川不知道自己的保证有没有用,也许没用吧,因为从那节课开始邱山总爱在课堂上对周川提问。
周川是特殊的,他用这种方式得到了邱山独有的关注,这是其他学生都没有的待遇。
周川乐意于这样的改变,他开始痴迷邱山口中的诗词,如同他无可救药的迷恋着邱山这个人。
春天来了,南城进入漫长的雨季。
周川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困在了“小日子”,店里几把伞都借了出去,时间已经很晚了,周川趴在桌子上,盯着玻璃上滚落的雨滴游神。
他想到几天前邱山谈及的那句诗,满脑子都是“雨打江南树,一夜花开无数”。
周川突然想去江南小镇上走一走,想去看看邱山的家乡,那一定是个温柔的地方。
这样想着,周川就看见了邱山。
邱山出现在玻璃墙外,被雨注雾化成虚无的影子,那瞬间周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邱山毫无征兆的朝周川看了过来,他的眼睛隔着雨,显得湿漉漉的,周川被那样一道眼神禁锢,身体先于意识出动,他拉开了咖啡馆的门,春潮带雨晚来急,这带着冷意的晚风吹透了周川,却无法让他冷静。
邱山撑着伞走过来,错愕地看着他:“我在对面看到这里亮着灯,没想到真的是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宿舍?”
可见上天偶尔也会照顾一下周川。
周川说:“店里没有伞了,我回不去。”
邱山这才注意到周川腰上还围着一条黑色的围裙,围裙上画着一只小白猫。
“你在这里兼职?”邱山往店里看了看,“走吗,我带你回去。”
邱山只有一把伞,如果一起走,他们两个人多半都会淋湿。理智告诉周川,应该拒绝邱山的提议,但他太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了。
周川决定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把围裙脱掉挂回去,关了灯,锁上咖啡馆的门。
现在这个世界是对他敞开的了,周川这样想着,钻进了邱山的伞里。
邱山不知从哪里过来,手上还拎着一个塑料袋,周川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是一袋橘子。
邱山把伞朝周川那边偏了偏,笑着说:“今晚中文系聚餐,还好出门的时候带了伞,否则就救不了你了。”
邱山很少会对周川提起自己的生活,周川听到他这么说很开心,可风将邱山身上的酒味传过来,周川又没有那么开心:“你喝酒了吗?”
“喝了一点。”
俩人个子都不矮,下雨又刮风,举着伞其实很累,周川忍了片刻,在看到邱山湿透的肩膀时还是没忍住说:“老师,我来撑吧。”
邱山看了他一眼。
周川已经把伞拿了过来:“我比你高呢。”
邱山很轻地笑了一声:“是吗?我觉得差不多。”
“小日子”离南大并不算远,但进了南大要走十五分钟才能到男生宿舍。
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把伞下看起来很可怜,周川却心满意足,他把这十五分钟拆开掰碎了般过,一秒钟都不想浪费。
路面上有积水,俩人的鞋子都湿了,湿冷的温度漫上来,邱山在离周川很近的地方轻轻地抖。
他开始说话来转移注意力,问周川,是一直在小日子兼职吗。
周川说是的,上学期就开始了。
周川的穿着打扮不像是缺钱的孩子,邱山打趣般说:“你赚了钱都做什么?”
“也没什么。”周川坦诚地说,“我爸妈都不缺钱,我那点工资买的东西他们也看不上,我就管好自己的生活,尽量不问他们要钱。”
有钱人家的孩子还能有这样的觉悟着实不多见,邱山看周川多了几分欣赏:“你爸爸妈妈一定很骄傲。”
周川从前不觉得,从去年暑假周平昌把他送去礼拜日开始才渐渐懂得,无度的索取着父母带来的一切是多么的不成熟。
周川咧着嘴笑,借此机会更靠近邱山一点:“老师,你现在还喝咖啡吗?”
邱山点点头:“我在宿舍买了一台咖啡机。”
看来邱山现在很少会去咖啡店了,不过周川还是发出自己的邀请:“你下次来小日子,我请你喝美式。”
“你做的吗?”邱山问。
“嗯。”
邱山答应道:“好啊。”
可不过短短几秒钟,周川又反悔了:“小日子的咖啡豆很一般,老师你有机会来海城,我请你喝礼拜日。”
邱山笑起来,弯着一双眼睛。他是爱笑的,笑起来很温柔,所以周川总是看不够。
邱山把周川送到宿舍门口,一整袋橘子都送给他。
周川拎着橘子站在楼道里:“老师,一个橘子换一杯咖啡。”
邱山还留在雨中,纷纷细雨溅在伞上,耳边的声音很嘈杂,邱山说:“那我不是占了便宜。”
周川跟邱山告别:“你是我的老师嘛。”
一场雨,周川换到了一袋橘子,换到了属于他和邱山的十五分钟。
周川觉得自己赚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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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雨持续了好几天,直到下一次上邱山的课还在下。
邱山很明显感冒了,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浓重的鼻音,脸色也很苍白。
那两节课上到最后,邱山都快要说不出话了,嗓音完全哑掉。
周川担忧地看着他,知道是自己连累邱山生病。
课间的时候,周川出去接热水,在水房碰见了邱山。
他关心地问:“老师,你吃药了吗?”
邱山抱着保温杯灌水,沙哑地说:“吃过了,我没事。”
周川觉得邱山的状态很不好,从水房出来,他跑了一趟校医院,又帮邱山拿了点药。到教室时已经上课很久了,邱山回头看看他,那种疲惫感又浮在脸上。
春天是个容易生病的季节,教室里很多学生都感冒了,门窗始终开着透气,很冷。
邱山偶尔用手掩着唇嘶哑地咳嗽,那声音仿佛在周川心上拉锯。
周川看着邱山的手,它被冷风吹的红彤彤的,看上去很脆弱。
下课了,周川走到讲台上,把邱山带来的书装进自己的书包里。
邱山看着他说:“我们分开走吧,别传染你。”
周川并不在意:“不会,老师我送你回宿舍。”
周川执意要送邱山回宿舍,邱山推拒不过,送到楼下,周川还要送他上楼。
邱山边咳嗽边说:“我真的没事,宿舍里乱糟糟的,我都没收拾。”
周川摇摇头:“没关系,我看你吃了药就走。”
教师宿舍就在男寝后面,离得很近,南大的教师福利还是不错,住校的老师都是单人单间,条件比男生宿舍要好不少。
邱山没有说谎,宿舍很乱,周川进门就差点被门口的箱子绊了一跤。
邱山把他的背包拿下来扔在沙发上:“我只有热水和咖啡豆,你想喝什么?”
“热水就好。”周川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几只纸箱,“老师,你要搬家吗?”
“嗯。”邱山接了点水烧上,从柜子里找了个玻璃杯,“好多东西我已经打包收起来了,你将就着坐一下,水马上好。”
周川找了半天拖鞋没找到,邱山向他招手:“直接进来。”
周川这才走进去。
邱山用脚把挡路的箱子踢开,收了收茶几上的剪刀和装箱的胶带。
周川看见胶带旁边放了几盒感冒药,暗自松了一口气。
水烧开了,邱山给周川倒了杯水。
周川敞开外套的拉链,把收在夹克里面的药拿了出来。
邱山看见药盒微微一愣:“你什么时候买的?”
周川说:“课间的时候。”
邱山看上去有点无奈:“我有药。”
“校医说这种效果更好。”周川拆开药盒,“老师,你试试。”
邱山无法拒绝来自学生的善意,他接过药放在一边,说水烫,过一会再吃。
周川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观察邱山生活的地方,这个落脚地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这样的认知让周川又小小的快乐起来。
邱山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完,他让周川随便坐,蹲在电视柜前收拾一些影碟。
周川的年龄离碟片有些遥远,他跟了过去,和邱山蹲在一起,随手捡起一张看了看,是部香港电影,叫做《重庆森林》。
邱山顺着周川的手往上看,动作微顿:“看过吗?”
周川诚实地摇了摇头。
邱山笑了一下:“嗯,你太小了。”
周川低下头去,老旧的影碟是年岁的象征,他问起来:“老师,你今年多大?”
邱山说:“二十八。”
那一刻周川觉得年龄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十岁而已,他仅仅错过邱山十个年头而已。
周川晃了晃那盘碟片:“可以借我看吗?”
邱山看着他:“你想看网上都能找到,但是DVD不好找。”
于是周川过分地说:“那我可以在这里看吗?”
邱山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半了,看完电影时间更晚。
“你明天不上课啊。”
周川摸到电视柜旁边的遥控器,把电视打开:“明天上午没课,可以睡懒觉。”
邱山没再说什么,他把碟片放进DVD,按下开关。
家里的灯很亮,邱山走过去关掉,留下沙发旁一盏橘黄色的落地灯。
高墙,暗夜,流云。
阴暗的画面交织在周川的瞳底。
随后,有这样一段独白:
“每天你都有机会跟别人擦肩而过,你也许对他一无所知,不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变成你的一个朋友或知己。”
邱山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周川身边来的,他先是吃了药,然后就着落地灯的光看书。
他的存在感强到周川无法忽视,邱山翻书的声响那么轻,可落到周川心里却恍若重击。
周川无比感激正在播放的电影,这样邱山就听不见他越来越狂乱的心跳声。
后来邱山睡着了,书还摊在手上,周川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轻轻拿走了那本书。
邱山生病了,周川却趁虚而入,仗着对方好说话就赖着不走。
周川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他该让邱山回到床上,早早的休息,而不是在沙发上抵挡不住困意潦草的睡去。
但人总是贪婪的,周川向邱山靠近,在吊诡的音乐声中肆无忌惮的任呼吸拂在邱山的脸上。
邱山睡得并不安稳,难受地皱着眉。
周川的靠近停止了,他看着那片揪紧的眉,为自己的鲁莽而羞愧。
周川退后一点,轻轻碰了下邱山的手臂:“老师,老师?”
手臂上传来不正常的温度令周川沉下脸来。
邱山睁开眼睛,神色茫然而倦懒:“怎么了?”
周川摸了摸邱山的额头:“你好像发烧了。”
邱山顶着眉心坐直了,感到全身都泛着酸楚。
周川问:“有温度计吗?”
邱山说:“有,在电视柜下面。”
他起身去拿,站起来整个人晕了一下,周川扶住他,让他坐着别动。
电影放的什么周川已经不知道了,他发现只要和邱山待在一起就很难专心。
他在电视柜下面找到体温计,给邱山量体温,晚上买的药里正好有退烧的,他看了看说明,如果邱山烧得厉害就给他吃。
邱山不时咳嗽两声,身体开始发冷。
时间一到,周川拿出体温计看了看,邱山已经烧到了三十八度五。
邱山清了清嗓子:“我吃个药去睡觉,你也赶紧回宿舍吧。”
周川说不着急,量体温前他就把水重新热了一下,这会倒了杯水看邱山吃退烧药。
“明天有课吗?”周川问。
邱山还是皱着眉:“有两节,我跟主任请个假。”
他左右摸着手机,没摸到,周川过来帮他一起找,后来在沙发缝里找到了。
这么晚了也不好打电话,邱山给主任发了条微信,请了两天假。
周川安了一点心,他很想留下来照顾邱山,但找不到借口和理由,他现在应该做一个识时务的学生,离开老师的家,让他赶紧上床休息。
周川把电视关掉:“老师,我先回去了。”
邱山起身送他,把碟片取下来递给周川。
周川不太明白。
邱山说:“送给你,不是还没看完?”
周川站在那里,第一时间没有接:“那我下次再来找你看完呗。”
邱山无力地笑了声:“下次我就不住这里了,你带回去吧,当作感谢你今天给我买药。”
周川收下那盘碟子,恍惚间意识到,邱山即将搬离这里,以后没有人再陪他走下课那一段路,等到这学期过完,他和邱山的交集就彻底没有了,而他并没有再挂一次科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