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川警觉地问:“不满意啊?”
“行行。”邱山手上有脏,用手背搡着周川出去,“火锅挺好的,你俩出去玩吧,我洗菜。”
周川被赶回客厅,他坐在沙发上,小猫就乖乖躺在他腿上,冲他露着肚皮。
他刚刚给邱山的小猫起了一个名字,名字是长久的牵绊,会伴随这只小猫一生,而往后邱山每一次想起,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背后的周川。
每一次被人问起小猫名字的由来,邱山都要回忆一遍,曾经有个男孩子,在冬天的夜晚来到他家,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火锅,那个男孩给猫起了一个名字。
周川霸占了邱山回忆中短短的一个夜晚,却赚到了将来邱山数不清次数的闪回。
邱山端着锅出来,插上电,开始煮火锅底料。
周川脱掉了羽绒服,撸起袖子问邱山:“老师,你买的润滑油在哪里?”
邱山往鞋柜那边走:“我放在抽屉里,卖家还送了一把刷子。”
周川找到东西:“你忙吧,我给你修门。”
男大学生脱了羽绒服是运动卫衣,简单大方,看着很帅。
邱山进厨房把围裙拿过来:“系个围裙挡一下,别把衣服弄脏了。”
周川手快的拆开了润滑油,两手都占着。
邱山让他低头,帮他把围裙穿上,又叫他转过去。
“手套要吗?”
周川已经漏了一手油了,他捻着指尖看了看:“算了,一会洗洗吧。”
周川帮邱山的门刷油,邱山就趁这功夫把菜都盛盘端上来。
房间里火锅的味道飘上来了,火锅摇着尾巴跳到茶几上捣乱。
等周川弄好门,邱山也差不多把菜准备好。
周川去洗干净手,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还准备了礼物?”邱山惊讶地问。
“总不能空手上门。”周川把礼盒塞在邱山手里,“打开看看。”
橙色和深棕色相间的外包装,包装纸撕开,里面是同色的盒子,盒子的右上角有个小小的logo,是数字“7”。
“特地让我爸寄过来的。”
周川脸上的笑容被氤氲而上的热气映衬得很暖,他笑着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老师,你别有负担。”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盒礼拜日特供的咖啡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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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川是个很有分寸感的学生,他说话、做事都尽可能合乎规矩,不让邱山有一点为难。
邱山拿周川有点没办法:“你真会送礼物,让我没法拒绝。”
“那就别拒绝我。”周川先去桌上坐着,“你不是说喜欢喝礼拜日的咖啡吗,以后在家就可以喝了,还是说你连咖啡师傅也挑?你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邱山无奈又好笑,他指了下玄关处放置的咖啡机:“那你现在露一手?”
“现在?”周川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喝咖啡,你晚上不睡觉了。”
邱山也就是说着玩,没真的想喝,他把咖啡豆收在玄关上面的柜子里:“谢谢,我很喜欢。”
然后他端着两杯番茄汁上了桌。
番茄汁是现榨的,很新鲜。
周川和邱山一人一杯,火锅盖一揭开,满满的热气扑面而来,猫被招过来,窝在桌子底下,用尾巴绕住了周川的脚踝。
邱山打开了电视机,随便挑了一部搞笑电影放点声音出来。
这个夜晚的气氛很温馨,哪怕就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也觉得热闹。
邱山说喝果汁不太过瘾,翻箱倒柜找出夏天喝剩的半箱啤酒,开瓶之前看了眼没过保质期,倒酒时却犹豫了一下,周川小他那么多,还是他的学生,带着学生喝酒不太合适,特别像带坏小朋友。
周川看出他的迟疑,直接从邱山手里截胡那听啤酒,仰头喝了几口:“我们聚会经常喝,别把我当小孩子。”
邱山笑了下,重新开了一瓶:“你在我这可不就是小孩子。”
“我不小了。”周川不喜欢邱山总这么想他,第一次放重了语气重申,他不要做邱山眼里的小孩,他想向邱山证明,他是个已经长大的男人。
闻言,邱山先是愣了愣,猜想这么大的男孩都觉得自己成熟,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于是哄着说:“是,你是大人了,还能帮我修门。”
邱山举起啤酒:“碰一个。”
周川很好哄,易拉罐碰在一起发出轻微声响。
邱山往锅里烫菜,捞了一勺肉全部送到周川碗里:“你们专业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火锅是鸳鸯的,周川能吃辣,但不爱吃花椒,他把肉上的花椒一粒粒挑出来,说道:“下个月初。”
“那挺早的。”邱山算算时间,“文学系要到月中才考试,辅修应该是和我们一起考。”
周川之前听辅修班的班主任提过这事,他早已有过打算:“没事,我手上还有一个实验没做完,正好那段时间空出来可以结掉。”
邱山又捞了一勺肉,放在干净的盘子里,很有耐心的把肉上面的辣椒和花椒都挑走:“记得提前买车票,你回去那会赶上春运,人肯定多。”
他挑完,把肉又都给了周川。
周川都不好意思了:“老师,我够了。”
“多吃点,长身体。”
邱山放下筷子,他刚刚还捞了半根玉米上来,眼下很不修边幅的直接上手啃起来,含含糊糊地说:“你要是买不到票跟我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周川赶紧拒绝,“回海城的票不难抢,我提前定好闹钟。”
邱山点点头:“我说的你心里有数,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你就给我打电话。”
邱山是个很善良的人,周川知道他的善良,也知道即便不是自己,邱山的任何一个学生遇到了麻烦,他都会倾囊相助。可周川不想想那么多,他自欺欺人的将邱山的善意视作私有物,这样可以帮他免除许多求而不得的烦恼。
周川早已学会了自我疗愈,所以一般不会深想邱山的任何一句话或一个举动。
“老师,你就在南城过年吗?”
邱山应了一声。
周川顺嘴问道:“回木里?”
邱山的家乡在南城木里镇,典型的江南水乡,离南城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周川不止一次想去邱山的家乡走一走,他想看看是什么样的水土能养出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可邱山似乎并不想多提这个地方。
邱山没有正面回答周川,只是说:“南城这边挺多好玩的古镇,等春天的时候,你们同学可以找个周末去周边逛逛。”
周川并不了解邱山,他的记忆里总是停留着那年夏天冰冷、消瘦的邱山,可那样的邱山就像一场没有结局的梦,周川不知道邱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不知道他为什么从海城回到南城,更读不懂他轻描淡写的回避。
周川有些沮丧,他总是想离邱山近一点,却总在他的世界之外徘徊,未曾真的走入过他。
“嗯,是有这个计划。”周川勉强笑了一下,“这两个学期课程太多了,都没有机会出去看看。”
“要学会在课余时间放松,你过得太紧了。”邱山在番茄锅里涮了点小青菜,“不过年轻人拼一拼是好事,记着劳逸结合。”
话题就这么轻巧地岔开了,周川点点头,强迫自己停止试探,把距离拉回到正常范围内。
之后俩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电视综艺放到尾声,咕嘟咕嘟的火锅也快煮到底,一桌的热气冷的冷,散的散,剩下一摊残羹冷炙等着收拾。
周川很自觉地摞起盘子,邱山连忙按住他:“哪有客人动手的道理。”
周川或许没把自己当客人:“我不能白吃白喝啊。”
邱山站起身来:“你不是还给我带礼物了吗,坐着吧,我去洗点水果。”
火锅在桌子底下睡了一觉,大约是感觉到气氛冷却,慢悠悠从桌下踱了出来,绕着周川的小腿溜达两圈。
周川把猫抱起来:“老师,火锅还没有吃晚饭。”
邱山背对着门口洗水果,没听见声,周川放下猫走过去:“老师。”
邱山回过头,还以为周川是来帮忙的:“你别来。”
周川说:“猫粮在哪里?”
邱山明白过来:“不用管它,饿了自己会吃,出来溜达就是想你陪它玩,不是饿了。”
周川点点头,拿起旁边的水杯:“那我倒点水喝。”
“要加热吗?”
周川顺势多了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安静地站在旁边等水开。
邱山正洗草莓,草莓是晚上现买的,色泽很鲜艳,邱山洗了两颗,顺手塞了一个过来。
周川吃了一晚上辣锅,嘴唇到现在还火辣辣的,骤然被草莓上滚过的凉水一碰,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本能地张开嘴巴,任邱山给他喂了一颗草莓。
“甜吗?”
周川半边脸颊被草莓撑起来,咀嚼的动作慢而机械,像是没回过神。
水烧好了,热气扑了周川半边胳膊,他慢半拍地点头,滚开的水比不上此刻内心的沸腾。
邱山转过身,最后再冲一遍,接着把草莓放到篮子里沥水。右侧墙壁上挂着平时擦手用的毛巾,邱山拿下来擦了擦手。
他对着窗,玻璃窗上有两个人的倒影,邱山的视线很轻的从周川身上掠过,发现男孩被城市五色的灯光映照的格外生动。
有白絮从夜空中飘落,邱山散乱的视线聚起焦来:“哎?”
他打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
周川被邱山身上淡淡的香味裹了满怀,听见邱山说:“下雪了。”
周川的热度被冷风打个正着,人也冷静不少,他靠了过去,微微错着身,胸口撞上邱山的肩膀。第一次距离邱山这样近,近得他只要低头就能看见邱山脸上细小的毛孔。
家里开了暖气,邱山穿了一件毛衣,毛衣漏风,风卷进来的瞬间邱山就抖了起来。
周川感受到邱山的冷,想要把窗户关上。
邱山却向窗外伸出手,小心地接了一片雪花回来。
周川止住动作,右手往下按在了台面上。
邱山转脸过来:“今年的雪下得好早。”
“嗯。”周川的心脏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动着,他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绪,连带着声音也压得十分低沉,“喜欢冬天?”
邱山笑着摇了摇头:“喜欢雪,不喜欢冬天,冬天太冷了。”
周川视线往下一滑,看清邱山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正起着战栗,他实在没忍住,隔着衣物在邱山上臂那块搓了搓:“冷吗?”
邱山掌心里的雪花化成了水渍,轻轻一捻就蒸发了。他对着空荡荡的掌心静默片刻,抬手合上了窗户:“现在不冷了。”
周川往后退开一点,他借了这场雪的光,妄想着离邱山近一些,可现实是他不过是个十二点要脱下水晶鞋赶回家的“灰姑娘”,窗户一关就隔绝掉所有的念想。
邱山捧起水果篮:“外面下雪了,我又喝了酒,不能送你回学校。”
周川很懂进退:“我打车回去。”
邱山看了眼窗外,鹅毛大雪正随风纷飞:“明天几点的课?”
周川说:“上午后两节。”
这么大雪势必不好打车,邱山用果篮顶着周川后背,推着他回客厅:“今晚别走了,明天我带你一起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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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三十分,周川终于打到了回南大的出租车。
路上没有几辆车,城市很安静,路灯光影下的落雪显得零散而落寞。
周川和邱山躲在一把伞下,邱山握伞的手冻得通红,冷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老师,你回去吧,车还有两分钟就来了。”
周川不久前拒绝了邱山发出的留宿邀请,坚持要回宿舍。邱山劝了半天没劝住,等叫到车,非要亲自下来送他,一定要亲眼见他上车。
“不急。”邱山身体微微前倾着看向马路那头,回头扫了一眼周川,说道,“围巾系好。”
围巾是邱山的,晚上下雪还起风,周川卫衣套羽绒服,脖子露在外面,邱山怕他冷,特地从衣柜里找给他的。
周川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出租车迟到了几分钟,雪大,车开得慢,上车后司机师傅道了个歉,周川摇摇头表示理解。
车窗摇下来一点,邱山把伞也给周川了,只在雪中站了这么一小会,头发上就沾了不少白絮。
周川赶他回去:“快上楼吧,到家洗个热水澡,小心别感冒。”
邱山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到宿舍给我发消息。”
周川点头答应。
汽车缓缓开走,周川趴在车窗上,发现邱山一直在原地向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一个转弯,他消失在了邱山的视线尽头。
事实上,当邱山开口让他留宿时,周川差点就答应了。后来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邱山站在老师的角度,考虑的是学生的安全,周川不能得寸进尺的利用这份好意,他心虚,毕竟他心怀鬼胎,留下来是“图谋不轨”。
半小时的车程,足足多了一倍时间才到达南大。下车从校门口到宿舍楼还要走大约十五分钟,等周川回到寝室坐下来,已经快十二点了。
周川摸出手机给邱山发消息,说:“老师,我到了。”
刚发完就收到了回复:“终于到了,没淋湿吧?”
周川回道:“没有,我打着伞呢。”
“嗯,宿舍冷吗?”
“不冷,我们开空调了。”周川编辑说,“伞明天还你,还有围巾。”
邱山说:“小事算了,碰上再说。你快去洗漱,早点上床睡觉。”
宿舍几个室友都在床上玩手机,周川进来没开大灯,只按亮了自己桌上的小台灯。回来也不吭声,就坐那儿给邱山发消息,你一句我一句的,好半天都没动静。
小齐撩开床帘裹着脑袋,压着声问:“周川,你干嘛呢?”
周川正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被小齐吓了一跳,抬头往床上看:“干啥?”
“这么晚回来不赶紧洗洗上床,还在那跟谁聊天?”
另外两只夜猫子也没睡呢,闻声纷纷探出脑袋,赵青青说:“你很可疑啊周川。”
周川放下手机:“我怎么可疑了,别瞎说。”
田宇离门最近,一巴掌拍开了灯:“你今晚跟谁吃饭啊?”
周川被突然亮起的光刺了一下,他挡了挡眼睛:“不是说了,邱老师。”
“我看不像。”赵青青啧着嘴,“你别是偷偷去约会,拿邱老师当挡箭牌。”
周川起身找衣服去洗澡,走到床下,挨个把几人伸出来的脑袋给推了回去:“少八卦,睡你们的觉。”
周川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唐僧,不接受别人追求,也不追求别人,活得那叫一个清心寡欲,今天这句“少八卦”倒是能咂摸出那么一点意思。哥几个拉长语调“哦”了一嗓子,翻回去睡了,看上去圣僧要开荤,这是有情况。
可那天过后,周川再没跟谁单独出去吃过饭,也没像谈恋爱小伙子那样抱着手机聊个不停。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上课、做实验、自习、写报告,时间被紧张的课业占得满满的。
物理系期末考试一结束,班上同学没几天就都走光了,宿舍也空了下来。
周川过了近半个月的独居生活,每天埋头写报告之余,还会抽出一点时间复习辅修课程。
邱山很贴心地发了几套模拟题给周川练手,周川每天早上做,做完回传给邱山,等邱山帮他改。
邱山一般在下午把卷子批完,到了晚上,周川自习结束九点回宿舍,之后的一个小时是邱山留给他的特训时间。
在没有人的宿舍里,周川连续半个月每晚和邱山语音一个小时,多数时间他只是安静地听邱山说话,对方的声音沉稳温柔,枯燥无味的古文都动人起来。挂电话很久之后,周川都还无法从那样的声音中回神,他带着邱山入梦,夜夜都是好梦。
等到辅修考试也结束,周川该回家了,那偷来的一个小时也还给了邱山。
一个学期没见,父母都很想念周川,周平昌早计划好一家人出去旅行一趟。
周川到家的第三天,一家三口坐上了前往摩尔曼斯克的飞机。
他们在那里停留了很久,甚至过了农历春节。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舒适温馨,周川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
摩尔曼斯克的雪纯粹神圣,这里的黑夜如此漫长,却日日可以见到绚烂的极光。
周川拍了许多极光,想和邱山一起分享,可目之所及的美丽无法被复刻哪怕万分之一,永夜的天光下,周川冲动地想要带邱山再来一次。
周川没忍住给邱山打了一个电话。
那是一片不会结冰的湖,周川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湖边,睫毛结了一层冰霜。
电话接通了,邱山的声音远隔万里清晰地传入周川的耳朵:“喂。”
“老师。”周川一说话就冒出一串热气,眼前花白着,“是我,周川。”
邱山在电话那头很轻地笑了一声:“知道。”
周川也笑:“国际号码你也敢接。”
邱山说:“看到你的朋友圈了,猜到是你。怎么样,摩尔曼斯克好玩吗?”
“嗯,好玩。”周川抬眼时,极光就绽放在眼前,“知道我面前是什么吗?”
邱山那边很安静,没有一点多余的杂音:“是什么?”
“极光。”周川说,“真想拍给你看,可惜拍出来都不好看。”
邱山道:“那你多替我看一看。”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国际漫游费很贵,周川没有问邱山在做什么,没有去想这通电话会不会给邱山带来负担,会不会打扰到他。
他只是太想邱山了。
邱山似乎也没有让这场突如其来的电话停下来的想法:“忘了告诉你,你辅修课考得很好,91分。”
室外温度太低了,周川笑声都带着抖:“你给我批的?”
“不是。”邱山是个严格的老师,诚实道,“我判卷严。”
关于这点周川深有体会,俩人对着话筒各自笑了一会,又同时安静下来。
湖水很平静,周川的视线停留在水面如假似真的光影上,慢慢开口:“邱老师,今天是农历新年,我还没有对你说新年快乐。”
邱山没有出声,似乎是在等周川继续说下去。
周川看了眼表,秒针有序地转动着,还差最后一点就是零点。
邱山那边隐约有了动静,禁烟令彻底解除了,陆续烟花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邱山打开窗,面容被五色烟花映照着,心里想的是,周川眼中的极光究竟有多美。
烟花越来越密集,邱山往下压了压手机,让听筒更加贴近耳朵,轻声喊道:“周川。”
周川答应着:“嗯?”
邱山说:“你还在。”
那三个字是陈述,周川听着,却错生一种疲惫,这让他想到在礼拜日见到的那个连眼神都透着无力的邱山。
他希望邱山永远是鲜活而柔软的,哪怕只是镜花水月中一抹捉不住的极光。
周川说:“我在。”
李月华在房子里找不到周川,远远见他坐在湖边,叫了一声:“小川,外面太冷了,快进屋。”
周川回过头,向他妈妈挥了挥手。
邱山模糊地听到有人在喊周川,问道:“要走了吗?”
周川微微一顿,回说:“没有。”
他站起来时又看了一次表,秒针快要走完一圈:“烟花好看吗?”
邱山说:“也很好看。”
周川又问:“那……想看极光吗?”
邱山还没反应,突然电话挂断了,他对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下,略显颓然地垂下手。
这时又一阵铃响,邱山举起手机,发现周川打了一通视频电话过来。
邱山去点屏幕的指尖明显停了一瞬,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画面上显现出极光的刹那,新年的钟声在中国大地敲响。
“咚、咚、咚——”
邱山心跳的频率一点点追赶上敲钟,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
电视机开着,电视节目里的祝福接踵而至。
窗外是绚丽的烟火,间或夹杂着属于新年的鞭炮声。
手机对面安静的连风声都听不见,直到周川在万千嘈杂声里说了一句模糊的话。
邱山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扬起声音问道:“什么?我这里太吵了。”
周川摇了摇头,重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邱山闷闷地笑,让镜头对着自己的脸:“新年快乐。”
周川抬高手机,漫天光影盛满整个屏幕。
冰冷的永夜中,除了摩尔曼斯克的极光,没有人听到周川那一声不期望回应的告白。
最后的最后,周川看着邱山的笑脸,对他说:“邱山,你要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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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周川和父母一同返程。
回来时海城大雪,飞机无法降落,被迫备降在临近的南城机场,等待重新起飞。
雪还有的下,周家没有太多亲戚要走动,也就没有急着回去。
机场的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去酒店安置,周川到了地方之后便有些坐不住,他在离邱山那么近的南城,没有不去见他的道理,可周川不确定邱山现在在南城还是木里。
周川给邱山发了一条信息,询问他是否在家,但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复。
邱山可能在忙,可能在走亲戚,才大年初三,他应该回了老家。
周川反反复复点开邱山的聊天框,又希望落空地关上,后来他拿上东西出门,和父母说想独自走走。
南城是个繁华的城市,过年期间街上也并不冷清。
周川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手紧紧握着手机,害怕错过来自邱山的消息。
手机铃响的时候,周川猛然清醒,发现自己站在邱山家楼下。
他接通电话,李月华问他在哪里,怎么外出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周川仰头寻找邱山家的窗户,找到了,想象着那里曾停留过一个人。他为自己的不请自来脸红,觉得自己像极了擅长尾随和偷窥的变态。
“我马上回去。”
周川用力地搓了搓脸,冷风吹过的皮肤很容易在蛮力下变得通红,他用疼痛警示自己的行为已经越轨。
周川准备离开,可当他转身,眼前苍白的邱山让他只看一眼就生出了疼痛。
邱山茫然地看着周川,嗓音沙哑极了:“你怎么在这?”
周川听见这声音就皱起了眉,他朝邱山走过去,仔细端详他的脸色:“你不舒服吗?”
邱山应了一声:“有点着凉,问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川回说:“回来没多久,海城大雪,我们的飞机备降在南城机场,暂时回不去了。”他手上有个袋子,里面装着从摩尔曼斯克带的礼物,“买了个小礼物,想着如果你在家就送过来。”
邱山手指上悬着一串钥匙,他一动钥匙就跟着响:“你给我打电话了吗?我要是没回来,你不是白跑一趟。”
周川不以为意:“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走走,碰个运气。”
邱山解释道:“我下楼买药,没带手机。”
这个理由蹩脚又牵强,周川的消息发了几个小时都没人回复,而下楼买药的邱山两手空空。
不过周川并不在意邱山随口编来敷衍的话,邱山的状态很差,比上次生病要差很多,他苍白的像是随时可能倒下,这让周川无法计较太多。
“外面好冷,上楼吗?”周川问道。
“吃晚饭了吗?”邱山提步往家的方向走,对周川说,“我给你下个面。”
“不用麻烦。”周川说,“我等等就回去。”
邱山没有挽留,时间特殊,大过年的客人上门就请他吃面说不过去,可邱山的疲惫从骨子里透出来,这让他无法应付过多的人和事。
进了电梯,电梯里的灯坏了,周川被眼前无差别的黑暗包裹住,听见邱山没有起伏的声音:“灯坏了好几天了,过年没人修,不害怕吧?”
周川摇了摇头,想到现在邱山看不见他的动作,于是出了个声。
电梯到达楼层,停住时猛地顿了一下。
这一顿有点晃,周川和邱山都没站稳,邱山往后退了一步,周川左手扶着墙,右手撑住了邱山。
楼道里的光穿过门的缝隙,邱山被刺到般,难受地眯着眼睛。
周川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此时才发觉,数九寒冬里,邱山额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水。
周川半圈着邱山的肩膀,手顺势往上一摸,摸到邱山的脸,旋即变了脸色:“你发烧怎么不说?”
邱山扭过头,虚弱地笑了笑:“是吗。”他在邱山手中微微发着抖,说着骗小孩的话,“难怪我觉得有点热。”
周川显然没有心情说笑,可邱山笑完那一声之后就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不适,他深深皱起眉,甚至站不稳般脚底虚晃。
周川搂紧了他,从邱山手中拿走钥匙,替他开了门。
邱山跟在后面,回到家,他动作迟缓地脱掉羽绒服,然后双手撑在桌上,半晌都没有动。
周川在厨房烧水,出来就看见邱山低着头撑在那,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羊绒衫,衬得肤色很白,身形很瘦。
“去床上。”周川走过去说。
邱山没有动,周川伸手拉了拉他,邱山按住周川,滚烫的手掌在他胸口烙下温度:“等等,我有点晕。”
周川顾不上分寸,直接抱起邱山,邱山的脸靠在他肩上,脚上拖鞋掉了一只。
周川把邱山放在床上,扯了扯他的羊绒衫:“这个脱掉。”
邱山恍若没听见,卷起被子把自己裹进去:“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穿那么多怎么睡得好,周川说:“你这样会更难受。”
“不会。”邱山闭着眼睛,“不好意思,今天不能招待你,你先回去吧,等我好一点联系你。”
邱山烧得厉害,比上次严重很多,他独居在此,别人过年都是合家欢乐,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生着病睡在出租屋,这让周川无法放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