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昌硕先生的画,你照自己的水平选一张好好临摹,让我看看你手生没?”顾怀绅教了沈满棠这么些时日,心里知道他是块料子。不同于其他弟子画的商业化的月份牌,沈满棠学的这些没个十几年的功夫是画不出名堂来的。
顾怀绅也是看他衣着不凡,再加上有哥哥宠着,才没让他只是草草学门赚钱的手艺就了事。
“……”沈满棠翻着画集,在心里犯嘀咕道,比起这些花鸟画,他还是更喜欢画漂亮的模特姐姐。
顾怀绅走后,顾麻子才大着胆子坐到了沈满棠身边。他瞧着沈满棠憔悴的脸色,低声道:“小满,你到底生什么病了啊?听着怪吓人的。”
沈满棠沉沉地叹了口气,高深莫测道:“心病。”
“心病?”小麻子挠头,又见沈满棠身边没有金朝跟着,便问道,“那你哥哥呢?”
沈满棠垂下眼,失落地撅起了嘴:“他走了。”
小麻子惊呼道:“他真的不要你了吗?”说完他又很自觉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子,按沈满棠所说的“呸”了三声。
“他会来接我的。”沈满棠跺着脚,斩钉截铁道,“他都给我写信了,信里还放了这个月的学费。如果他不要我了,就不会挣钱给我花了。”
“同意!”麻子举手附和,“你哥哥一定很喜欢你,才会这么舍得给你花钱,还给你买那么那么多的巧克力。”
沈满棠听后眼前一亮,抿着唇害羞道:“你也觉得我哥哥喜欢我吗?”
“当然!”他要不喜欢你怎么会把你的丑画当招牌……这后半句话小麻子顿了顿,还是没敢说出口。
沈满棠一扫脸上的阴霾,摇着头、哼着歌挑起了待会儿要临摹的画。他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元宝喜不喜欢他,他没法确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元宝一定是他最喜欢的人。
自那日之后,沈满棠便不再把自己封闭在被窝里了。大考结束后学堂就放了假,他又不愿再在家中忍受尴尬,便只能整日整夜地泡在画馆里,偶尔再和小麻子聊聊天。
芦荟比谁都高兴他能好起来。只不过一个孩子康复后,她就不免忧心起另一个在外漂泊的孩子了。
沈满棠每日都把他的专属信件放在身上,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甜蜜蜜地读上一番,若是芦荟在时还要抓着她当听众点评一二。
“芦姐姐,你看元宝说他想我极了!我不在他身边,他一定觉得很孤独。”沈满棠躺在芦荟腿上,自信发言道。
“是啊,宝儿在外面一定很孤独。”芦荟鼻子一酸,内疚道,“这么小的孩子,身边不仅没人照顾,还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想给他写信,又不知道送信人靠不靠谱,就怕这信最后到不了他手上,反倒给他惹祸了。”
沈满棠转了转眼珠,坐起身道:“芦姐姐,你想写什么?我给你写。写好后我就把信放在课桌里,等元宝下次来给我送信的时候就能收到啦。”
芦荟不忍打击沈满棠,他那封信估计也是金朝派人送去的。经过沈沧的那番劝诫,她已经基本猜到,自己儿子恐怕还有另一层隐秘身份。为了不给金朝拖后腿,她只能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思念。
“试试嘛。”沈满棠下床拿了纸笔后,又趴回床上道,“我每天都给元宝写一封信,已经攒了好多好多了。等开学我就把它们都放在抽屉里,给元宝一个惊喜!哼哼,他要是看到我这么想他,一定会高兴死的。”他得意地转着笔,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芦荟被他逗得心中畅快不少。她想了想,便说了些无伤大雅的话。
沈满棠洋洋洒洒地逐字记下,最后还不忘在信纸上亲了亲后,才将它熟练地密封进信封里。
次月,金朝漏夜进了学堂,摸索着找到了沈满棠的位子。他本想将信和一盒巧克力放进抽屉后便离开,可谁知沈满棠的抽屉乱到他只是轻轻一碰,里面的东西便成堆地往外掉。他打开手电筒一看,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信封,上面均写着“金朝收”三个字。
无奈之下,金朝只能把信全都捡了回去。窄小不明的亭子间内,他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篇篇审阅起来。
宝宝哥:
我真是想死你了!你不在的每一天我都难过得要命,想你想的连味觉都没有了。可真是太受罪了!
你真是一点都不想我,才能忍着一个月就给我写一封信。可我却每时每刻都念着你,每一秒都有话想同你说。我还想亲亲你,抱抱你,和你一起睡觉。(最近都是芦姐姐陪我睡觉的,可这一点也不一样!)
我今天去画馆交学费了,但顾爷爷不肯收我的。至于为什么不收,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总之他说你上月已经交过了。这么多钱我保管不好,所以我就夹在信封里还给你啦。
今天顾爷爷让我画了花鸟画,很难很难!我觉得还是漂亮姐姐好画点。新来的姐姐比前一个还要漂亮,还给我买糖吃了。不过谁给的糖都没你给的甜,这点我是十分清楚的!
常遇青那个坏家伙也给我买了好多吃的,他就像我肚里的蛔虫一样知道我喜欢什么。但我听你的话,全都退还给他了。这人奇怪的很,最近突然向我示好。可惜你不在身边,没法帮我分辨一二。不过我想这背后一定有诈,所以我聪明地拒绝了!
对了,我姆妈说她一个月后就要去欧洲了。我虽然很舍不得与她分开,但我更不舍得继续拖累她了。你不知道,你走那天姆妈险些就把自己勒死了(这让我时至今日都很害怕)。我居然差点就没姆妈了!
好难过,芦姐姐催我睡觉了,可我还有好多话没对你说完。
一万个亲亲!
爱你的小满
一九二三年一月十六日
除了长篇大述自己一整天都做了什么,沈满棠还不嫌纸贵地写了好多封又短又没营养的信笺。
元宝亲亲:
上一封信刚封好,我就又想你了,所以决定再写一封!好在我买了很多很多信纸和信封,够我写一辈子的(这是夸张手法,请不要当真!一辈子只能通信我会死的!)(这又是夸张手法,请不要当真!我是绝对不会死的!起码要活到你来接我的那天。)
宝宝哥,我想你想得心尖尖都痛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啊?你打赌你一定没尝过和我一样的相思滋味。你得勤写信啊,起码要达到我的零头才行,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也一样很想我呢?(不许说你不想,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你的上一封信我都会背了,好可怜的。元宝大人,你就大发慈悲多给我写几封信吧!我敢肯定,你对我的喜欢都没有我对你的万分之一。芦姐姐还说你没了我一定很孤独,我看未必如此!可我又不想你真的孤独,所以我决定大方一回,允许你交个朋友。但你对那个朋友绝对不能比对我还好!否则我真的会气死的!(这里没有用夸张手法,是真的会死!!!)
可恶啊,要上课了,可我对你的思念根本写不完,只能下课后再写一封了。
亲亲你。
你唯一的最好的挚爱的朋友
一九二三年一月二十八日
金朝摩挲着一张张信纸,耳畔仿佛响起了沈满棠聒噪的声音。等蜡烛彻底撑不住时,他才终于把这一个月内沈满棠写给他的九十七封信全部看完了。
他摇摇头,摸黑将信纸全部叠起放好后才上了床。为省那么一点蜡烛钱,他决定等明日天光后再坐下来,好好给那个小话痨回信。
最近组织和福臻都急需用钱,为此他只能从小处节省,一个人租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小亭子间内。不过他这么做,更多也是为了防止一直在暗处盯着他的常遇青将他与组织扯上关系。这里的小巷弯多复杂,不远处还有密道可以直通秘密集合点,可以轻易甩掉常遇青走狗们的跟踪。
金朝裹紧了身上湿冷梆硬的棉被,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庆幸地想,还好没让沈满棠跟着来,否则非把那颗娇气的小白菜冻坏不可。
眨眼就到了傅君佩远行的日子。她提着行李,与汪常二人相约在码头。
“姐姐。”常安下了车,笑着向她奔来。
傅君佩闻声望去,险些惊掉下巴。常安身穿一身干练的黑白骑马装,脚踩一双亮皮长靴,与平日里文雅的装扮大不相同,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小安,你这么穿真好看。”傅君佩牵着她的手,由衷赞美道。
“真的吗?”常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显颐让我这么搭的,她说要庆祝新生,就必须要得从里到外都改变。”
“江小姐眼光好。”傅君佩看向常安身后前来送行的江显颐,夸赞道。
“傅小姐过奖了。”江显颐大方地上前一步,与傅君佩握手,又道,“这样称呼可以吗?”
“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喊我名字。”傅君佩嫣然一笑,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那个名不副实的“沈太太”了。
“姐姐,你一个人来的吗?”常安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礼。对比起她身后跟着的送亲大队,傅君佩竟显得如此孤单。
傅君佩倒是不甚在意地笑笑:“是啊,要是有人相送反倒舍不得走了。我没你这般好福气,有家人相送。不过与其难舍难分闹得大家都不痛快,不如我自己潇洒点走了。”
话音刚落,一辆摩登张扬的莱纳托敞篷跑车便直直向她们冲来,在要撞到人的前一秒才紧急刹住了车。
几位女士捂着心口,被这庞然大物吓得够呛。跑车刚停下,江珏就从坐副驾驶的女人怀中探出头喊道:“姆妈!”
“小珏!”常安看着数月未见的儿子,惊喜得不知所措。她刚想上前去抱抱儿子,江显荣就故意将车顶盖了回去,然后下车挑衅道:“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啊?”
“江显荣,”江显颐抄起行李箱就砸了过去,“你他妈别来挑事!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小安姐也得走。你要敢在我面前耍花招,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十三点,”江显荣轻浮地吹了声口哨,“傍上富商了就是硬气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不会真以为你一个戏子能进得了孟家吧?江显颐我告诉你,离开江家,你屁都不是。”
他敲敲车门,示意车内的女人下车。女人抱着江珏,扭着腰肢,春风满面地走到了众人面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在江珏衣摆的遮盖下,狠狠拧了把他的大腿。
小孩子骤然暴哭,尖叫着说出女人在车上教他的台词:“姆妈你这个坏女人!我讨厌你!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要了吗?”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语出惊人的控诉,让码头上来往的旅客们都纷纷侧目,用眼神审判常安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常安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有一天竟会说出这种话,这对一个母亲来说简直比受凌迟还要痛苦。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配为人母,才会让她的宝贝都以她为耻。
“小珏……”常安心碎地喊着痛哭不止的江珏,想要让他冷静下来听自己解释。她不是不想要他,是他的父亲硬生生拆散的他们母子。
江显荣抱过江珏,扯着嗓子道:“孩子的话总做不了假吧。你个当妈的为了姘头连孩子都不要了,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就是浸猪笼都算轻的,怎么还有脸上法院告我?”
汪缘觉揽过常安的腰,将她拦在身后,警告江显荣道:“江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你身为孩子的父亲,却教唆他恶语攻击他的母亲,你知道这样做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吗?”
“恶语?我儿子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摊上这样的妈是他命不好,怎么还能怪到我头上来?”江显荣又指了指汪缘觉背后的常安道,“你要嫌我带坏了他,就留下来亲自带。但你要想带他走,门都没有。我江家的孩子,断没有认野男人做父的道理。”
他是不大喜欢常安这种假正经的木头,不管是在床上床下都毫无情趣可言。可只要这婚姻关系存续一日,他军中的岳丈就能帮衬到他一分。更何况常安素来不过问他在外头的莺莺燕燕,这样不争不抢的性格倒还算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只要她愿意承认错误,他可以不计前嫌地接她回江家。
“小安姐,你们快走吧,别听他狗叫了。”江显颐被自己不要脸的哥哥气得全身发麻,浑然不顾自己大明星的身份,直指江显荣的鼻子骂道,“江显荣,你个狗娘养的畜生会有报应的!”
“行,我等着,看我们俩究竟谁会遭报应!”江显荣见常安只知道在那个野男人怀里哭,也没点要悔改的意思,又有江显颐在前头拦着,便心知常安是不可能留下了。他不欲多言,比了个侮辱的手势后,便带着他的姨太太嚣张地上了车。
才刚哭累了停下的江珏见母亲还是要走,便又竭力哭嚎起来。他伸着手,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心声:“姆妈,姆妈你别走!别不要我!”
常安不自觉地跟着走了两步,想要拉住江珏的手,却又被江显颐拽了回来。
江显颐抱住常安,安抚她道:“小安姐,你别去!江显荣他就是为了气你,等你走后要不了多久他就不记得小珏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他接到身边的。马上要发船了,你快走吧。”
周围熙熙攘攘的看客大多是头回见到银幕上的“仙女”下凡的,只是这“仙女”美则美矣,却太过有人气儿了。看着高不可攀,实际上也和他们这些肉体凡胎一样粗俗,还把手伸到了自己哥哥嫂嫂的家务事上。大伙儿交头接耳地看完了这场戏,只觉得梦碎了,便明里暗里地对江显颐几人指指点点起来。碍于江显颐的身份,汪缘觉只能礼貌地清散了围观者,才给他们辟出一条登船的道来。
同为母亲,傅君佩看到江珏那张哭成猪肝色的小脸时也和常安一样痛心不已。沈满棠小时候也和江珏一样,只要她一出门便会哭得歇斯底里。那个黏人劲当时她只觉得可怕,如今却又无比怀念起来。
小满,她的孩子,明明曾经给过她毫无保留的爱,可她却没有珍惜,如今再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
傅君佩强忍着晕船的不适和内心的悲痛,等进了自己房间后才放声大哭起来。她从包中掏出她与沈沧、沈满棠的全家福,看着彼时一家三口的幸福模样,泪流不止。
与码头一路相隔的树荫下,一辆黑色奔驰轿车默默熄了火。沈满棠微微扒开车窗帘,远远望着码头上那位身穿玫色暖袄、一头手推波发型的曼丽女子。
他也不懂二叔带他来送姆妈,却又不准他下车相送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现在根本就不敢同沈沧说话,自然也就不会像儿时一般任性耍赖,忤逆沈沧的意思。二叔……毕竟不是他爸爸。
更何况姆妈都决心要走了,他也确实不该到她跟前让她平添难过了。只有离开他,姆妈才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他远远看着常姐姐似乎是和她的油头前夫发生了争执,然后又看江姐姐把那个油头骂走了。他在心中暗喊“Yes”,为江姐姐的胜利喝彩。
那个油头他见第一面时就不喜欢,还好常姐姐终于把他甩了,还和汪先生和好如初了。
沈满棠从中悟出一个道理来:或许真爱就是这样一波三折的吧。那他现在等等元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杜丽娘死了三年都能因爱还魂,他等个几年又怎么了?说不定几年后他就能像汪先生一样抱得美人归了。
船开始鸣笛了,坐在车内连窗外都不曾看一眼的沈沧终于开口,对前头的胡叔道:“回家吧。”
等车驶动后,沈满棠才终于不再像做贼一般盯着窗缝了。他将车窗帘彻底拉开,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出神。等车驶到沈家大门前时,他突然眼前一花,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元宝。
不过那个人既像元宝,又比元宝邋遢许多,脚上还穿着双乡下女子才喜欢的、红艳艳的绣花鞋。他拼命眨了眨眼,想要把那人再看清楚些,可惜就这么一霎那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沈满棠觉得这一切都好熟悉,就像是做梦梦到过一般。
到了家后,他第一件事便是给金朝写信。
坏蛋金元宝:
首先我要批评你,三个月了还没信守承诺来接我。我宣布:你已经退化成小狗了!你要是不想吃剩饭、钻狗洞,那就快点兑现你的诺言吧。
其次我要和你汇报一件大事:姆妈今日出发去欧洲了,二叔去送她的时候也顺带把我给捎上了。我觉得他也很舍不得姆妈,但他最后还是和我一样选择让她自由了。唉,我估计他都要难过死了,就像我和你分别那天一样难过。
最后我还要和你说一件很灵异的事: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好像在大门外看见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过那个男生又瘦又黄,身上也脏兮兮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你说哪有男的穿绣花鞋的啊?我不会是大白天见鬼了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还怪吓人的。
唉,我想我一定是想你想出幻觉来了。不过要是那个人真是你就好了,就算你现在变得和他一样又瘦又穷还没品位,我也依旧会爱你的。
你忘记带走的宝宝
一九二三年三月一日
几天过去了,傅君佩还是没有适应船上的生活。或许是受晕船的影响,她比在家时吐得还要厉害,甚至到了不能看见餐食的地步。
常安看她的状态,猛然间猜到了什么,便赶忙叫来了船医看诊。结果正如常安所料,傅君佩已经有了约三个月的身孕了。而傅君佩对这结果显然早就心中有数,因此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只是恳求汪缘觉不要向沈沧透露此事。
汪缘觉自然应下。但他没有说的是,沈沧早已知晓此事了。若非如此,沈沧也不会在那日清晨急电,希望他与常安能带傅君佩一同前往欧洲散心。
送走傅君佩后,沈满棠被内疚填满的小心脏也终于少了一些负担。沈沧见沈满棠怕他,便也很少再往东厢楼来了,这也让沈满棠少了许多压力。
自从开始给金朝写信后,沈满棠便觉得天都晴了。他想要出门,想要与人交往,想要做许多许多的事。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东西说给金朝听。
心中畅快了,他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常遇青曾经邀请他看的那部电影。都三个月过去了,电影早就下映了,他恐怕是再无机会看到江姐姐饰演歌女的模样了。
硬搬来要与他做同桌的常遇青见他叹气,便问道:“怎么了?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沈满棠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看江姐姐的那部歌女电影了。”
常遇青蓦然沉下脸来,没好气道:“你不是对她不感兴趣了吗?我之前求你你都不看,现在下映了,你让我上哪给你弄片子去?”
“谁让你给我弄片子了?”沈满棠转过身去不愿再搭理他,但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莫名其妙!”
本来他还对常遇青有所改观,觉得这人至少没想象中那么坏,现在看来金朝对此人的评价真是对极了。他再也不要同常遇青讲话了!
常遇青不知道自己在沈满棠心中的好感值是说句重话就会被通通扣光的程度,还在那摆脸道:“你要实在想看,我就试着帮你要一下胶片拷贝吧。”
沈满棠白了他一眼,把从金朝那里学来的白眼本事练就的炉火纯青。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常遇青还真给他搞到拷贝了。等到后日放学时,常遇青便死缠着他不肯放,把他逼来了剧院。
偌大的放映厅里就他和常遇青两个观众,还有现场给电影配乐的乐队。沈满棠虽不想搭理常遇青,但又不可否认常遇青在这件事上确实花了许多心思。为了能看上江姐姐的电影,他还是妥协了。
但等他真的看进去后,他也就顾不上常遇青有多讨厌了,只想着有人能听他分享当下的感受。
“江姐姐真是太漂亮了!她一出场就把其他歌女都比下去了。”沈满棠两眼冒光,拍着常遇青的胳膊疯狂感慨道。
“她有男朋友了。”常遇青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嘴里全是酸溜溜的味道。
“你不要剧透!”沈满棠不满地拍了常遇青一掌,还以为他说的是电影里的情节。
常遇青只得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等到电影看完后,常遇青才又提醒道:“你现在看完了,应该知道我说的男朋友是你江姐姐的男朋友了吧?”
沈满棠听后目瞪口呆,小影迷的心都碎成一瓣瓣的了。他憋屈道:“她男朋友是谁啊?”
“一个很有钱的茶商。”常遇青伸手掐了把沈满棠的脸,强忍着才没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沈满棠甩了甩脸,又急切地问:“那他对她好吗?”
“我又不在人家床底,怎么知道?”常遇青觉得沈满棠这副呆呆的神情简直可爱极了。这也是他在上一世的最后无比怀念的,沈满棠最初的模样。
沈满棠还是有点不开心,在他心中仙子就是没有男人可以配得上的,更何况他都没有见过这茶商,哪知道他会不会对江姐姐好?万一又来个油头可怎么办啊?
生气生气!他得赶紧回家给元宝写信,让他看看这是多么的可气!
元元宝宝:
我放学啦!今天常遇青请我看了江姐姐的新片,可好看了!江姐姐还是那么漂亮,演得也非常生动。只可惜她在电影里的感情很不顺,老被男人辜负,我看得都要气死了!
最令人生气的是,常遇青居然跟我说江姐姐有男朋友了。老天爷啊!希望那个男人是个好人,能对江姐姐好。要是她在戏外也被坏男人骗财骗色,那我可真要被气死了。
我本来还可高兴终于能看上江姐姐的电影了。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我的心都要被掏空了,哪还有心情去看戏呢?结果常遇青这个坏家伙偏要给我添堵。虽说没有他的话,我也看不成这电影,但我终归还是讨厌他的!
我好想你啊,谁都没有你好。你不在,我读书都吃力了许多。常遇青虽然会给我讲题,但他讲得一点也不认真,我一嫌难他就不讲了,说我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不用那么费劲读书。这话听得真叫人火大!你说他是不是在讽刺我,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啊?
还是你有耐心,会不厌其烦地教我读书。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所以即便你不在,我也会力求上进的!上次大考我考得很差,心里特别难受,觉得很对不起你,所以不敢告诉你成绩。但你放心,我下回一定会加倍努力考回来的。
我是非常想念你的,但芦姐姐跟我说过,你有比陪我们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虽然很难过,但我还是决定不再每封信都催促你,好让你安心完成自己的工作,早日回家陪我。只要你会回来,要我等多久我都甘愿。
爱你哦。
可怜的小满
一九二三年三月四日
沈满棠洋洋洒洒地写完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誊抄一遍,把出现“常遇青”的地方通通删掉。
元宝是一直劝诫他要远离常遇青的,他虽然也照做了,但常遇青硬要凑上来帮他这帮他那的,他也不好拒绝啊。为了不叫元宝生气,他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告诉元宝这些事了。
唉,就连他和元宝之间都有小秘密了。
近几年,随着战后糖产业生产力的快速复苏,世界糖价出现了巨大跌幅,而老百姓对糖品的需求又暂未回暖,以至于许多大型糖商都濒临破产。而福臻作为目前国内糖产业的龙头,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钻钱眼子里的阿虎急得团团转,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就拿不到那么高的分红了。
“小弟,你都不着急的吗?我看你都已经勒紧裤腰带在过活了,怎么还往厂子里添这么多机器?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只有改用机器才能提高生产效率。”金朝挨个检查着新到货的这批机器,调侃道,“你别急,眼前这些投入日后都会变回银子流进你口袋的。”
“唉,我没读过书,不懂这些。”阿虎嚼着牛皮糖发愁,“我就看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我们还定价那么低,担心亏本呢。”
“放心,我们厂的机械化程度一开始就比别人高,所以才能靠价低取胜。如今提升生产力后只会让单位成本继续下降,到了年终这些投入资金肯定能十倍地赚回来。”金朝检查完机械后,又继续巡视厂房,他背着手,和阿虎更深入地解释道。
“列强向我国倾销糖品是需要付一大笔关税和运输成本的,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能轻易挤占国人糖业的生存空间,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靠用机械化提升出糖率吗?你觉得我们定价太低,没什么搞头,可现在的局势下,又有多少家庭舍得花钱买糖吃呢?我们只有主动跟列强打价格战,才能尽快垄断国内糖品市场,打碎他们倾销的美梦。这样未来哪怕有国家侵略我们,我们的民族糖业也能满足得了四亿老百姓的需求和战略物资需求。”
“若只是着眼于自身利益,那我们还是趁早倒闭的好。现在的糖业市场早已不像战后那般好捞金了,越来也只会一年比一年更差……”
阿虎本来就嚼牛皮糖嚼得有些头疼了,如今听了这么一长串大道理后便只觉得更加脑涨。他连忙打断金朝道:“好兄弟,行行好,快别念了。你先改良一下这牛皮糖吧,这也太难嚼了。”
阿虎在厂里别的贡献没有,就一张嘴还有点用,总能提出些改进建议来。金朝接过牛皮糖咬了口,发觉这糖的韧性确实太强,对牙口不好的人来说可能是有些难嚼。
“叫师傅别加糯米粉了,改木薯粉试试。”金朝现在已经很少参与糖品研发的工作了,既然阿虎对这方面感兴趣,那他便放手让他去做。而他要做的则是放眼更长远的未来,以扩大糖厂在海外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