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得远远的呢,”沈满棠捏着鼻子表达自己对常遇青的嫌恶,“我就喜欢你,不喜欢别人。”
“如果有哪个男的一直缠着你,有事没事就言语骚扰你,还动不动上手摸你,你就要多个心眼了,知道吗?这种人很有可能是断袖,借朋友、老师的名义对你图谋不轨。”金朝怕自己不在,沈满棠这个笨蛋就又要被别人,尤其是常遇青这个最可疑的人骚扰了,因此只能揪着他耳朵,让他长长记性。
……可我偏偏就是你要我避开的这种人啊。沈满棠在心中难过地想,我在元宝眼里果然是个变态。
对于金朝的严词警告,他只能闭上眼一声不吭,慌乱地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下章可以长大了
第二天一早,金朝就把沈满棠叫了起来:“小猪,起床去上学了。”
沈满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金朝身上滚下来,然后翻了个身接着睡。
“你现在身上不痒了?”金朝没好气地踹了沈满棠一脚,这家伙压了他一晚上,他几乎就没合过眼。
沈满棠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家大床上,他赶忙翻了个身,重新滚到他垫了一晚的肉垫上。
“痒痒痒,痒死了。”沈满棠环着金朝的脖子,趴得格外心安理得,“我不要去上课了,我都请假了还去上课,那不就暴露我撒谎了吗?”
“你也知道自己撒谎了啊,”金朝狠狠拍了下他的屁股,“以后再让我抓到逃课你就死定了。”
“不逃了不逃了,今天是有特殊情况嘛。”沈满棠撑起身子,可怜巴巴地与金朝对视道,“我的生辰过得那么糟糕,都有心理阴影了。我就想给你过一天生辰弥补一下嘛,好不好?”
“你想怎么过?”金朝终于还是松了口。
沈满棠喜笑颜开,他就知道金朝吃这一套。能让金朝同意他不上学,简直比登天还难。他继续眼巴巴地盯着这个冷漠的坏家伙,祈求道:“我就想和你拍张合影,再吹个蜡烛好吗?”
“合影?”金朝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拒绝。他想到自己此刻囊中羞涩,便道:“可以。你先穿好衣服,我下楼买个早点。生煎包可以吗?”
“还要咸豆花!”沈满棠激动地在床上瞎蹦,此刻也不再嫌床单脏了。
金朝套上鞋就跑下楼,在街头寻觅片刻后才找到程家车行的车夫。他挥挥手,然后抢劫般地拿走了那位兄弟腰上别的钱袋。
“哥,我急用钱,你先借我点行吗?等明早我就把钱送车行还你。”
“哟,小弟,干嘛呢一大早急用钱?我这袋里也没几个子儿,你拿去用吧,不着急还。”车夫说完后又啪啪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唉,我叫你小弟叫顺嘴了都,现在该改称少主了。”
“……”所以抗议是无效的吗?金朝被喊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匆匆道谢后便挥别这位车夫,跑去包子铺给沈满棠买早饭了。
“元宝,你回来啦。”沈满棠一听到开门声就从卫生间跑了出来,用一个热情的拥抱换取他的早饭。
金朝顺手捉住他,比了比他的身高:“好像长高了点。”
“高了四公分呢!芦姐姐说我是后长个儿,接下来会窜得更快的。你小心,我马上就要超过你了。”沈满棠嚣张地跳起来打了金朝的头一下。
金朝忍了忍,决定还是不要和小孩计较了。“长高这么多了也不知道换件大点的衣服,等会我带你去买新的。”
“可你每个月都给我和芦姐姐寄好多钱了,你自己身上还有钱吗?”沈满棠乍一听能买新衣服时还高兴得不得了,可转念一想又担心金朝会因此穷得响叮当。
“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穷。”话虽这么说,但等他们乘黄包车到“和昌号”时,金朝还是对沈满棠说道,“你先进去让师傅给你量尺寸,我去买份报纸。”
等沈满棠进店后,金朝才拉着车夫道:“哥,江湖救急,能把你身上的钱先借我用用吗?我明早去车行还你。”
就这样,他掂着两个钱袋子,总算是有底气进这家高级裁缝铺了。
进门时,沈满棠正伸着胳膊在配合师傅量尺寸,见他进来便兴冲冲地冲他喊道:“元宝,我又长高一公分了!”
师傅本来见这小孩一个人来便担心他做不起衣裳了,更别提他口中随后就来的“哥哥”还是一副穷人家的打扮。
“老板,麻烦给他做两身长衫,一身西服,面料要透气些的。”金朝预先将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桌上,才稳住了裁缝送客的心。
“好嘞,那这位小先生你要不要也做一身?”老板顿时眉开眼笑,瞅这二位小少年都顺眼多了。
“我不用,给他做就好。”金朝随便惯了,就是披个麻袋他也能泰然自若,更别提他现在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这么贵的衣裳若是只能穿一季,实在划不来。
沈满棠从师傅的软尺下逃出来,挽着金朝的胳膊小声道:“是不是这里太贵了啊?那我也不做了吧。”
“不是,你只管做,我在工厂干活,穿好的浪费了。”这是实话,夏天的工厂又闷又热,连汗衫都不禁穿,更别提真些金贵的料子了。
这下沈满棠是收了新衣裳都高兴不起来了。他闷闷不乐地量好尺寸,收下取衣服的单据,然后提着金朝那两个扁了的钱袋子,一声不吭地走出了裁缝铺。
“小满?”金朝从后面追了上来,揪住他的领子把他叫停,“怎么不高兴了?”
沈满棠转过身,跺着脚委屈道:“这家店太贵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些衣服,为什么非得给我买?”
他小时候就同金朝说过的,如果他喜欢的人是个穷光蛋,那他也不是非得穿这些漂亮衣服的。他也不想要又大又软的床,不想要干净的浴室,他就是想和金朝在一块。
“不贵的,你穿好看。”金朝被沈满棠突如其来的脾气搞得一愣愣的,没想到自己给他买东西还买出错了。
沈满棠打小就一副花枝招展的臭美样,只要一给他添置点行头他就要立马换上,然后在镜子前照个没完。
一般这时候,金朝就会清清嗓子问他:“喜欢吗?”
“喜欢死了!”被提醒后,沈满棠才会从镜中抽离片刻,然后蹦跳着跃入金朝怀中,“谢谢元宝!你对我最好了!”
虽然给沈满棠买东西不是为了一声感谢,但没能得到预期中的热情回应,还收获了一顿抱怨也挺让金朝无措的。
“我喜欢看你打扮。”他捋了捋沈满棠试衣时弄乱的刘海,一本正经道,“看你开心我也会很开心。”
这已经是他疲惫的重生生涯里最易得的满足感了。
“真的吗?”沈满棠满腔的无名火霎时便浇灭了,他期期艾艾道:“那你……你不嫌我花钱太多……有点多啊?”
“还好吧,你都没要我买车。”不像他那公司,还得给经理们配一辆商务车撑排场。
沈满棠的别扭劲儿这才好了许多。他好怕金朝是觉得他太费钱了才不肯带他走。
“那,我们还能去拍照吗?”乱发脾气后还要人花钱带自己拍照,饶是沈满棠这么厚脸皮的人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他是真心疼金朝的钱,不想看到金朝为了供他读书享乐,只能没日没夜地穿着破烂在工厂干活,连个回信的时间都没有。
“去呗。”金朝早就习惯沈满棠的变脸速度了,他拦下辆黄包车,而后又故技重施地在照相馆门口夺下帮派兄弟的钱袋子。
看来日后出门还是得多带点钱才保险。
“哥俩来拍照啊?”照相馆老板热情地招呼着他们,“是要两张单人照还是一张合照啊?”
“合照合照!”沈满棠眼巴巴地盯着金朝的腰间,等他掏钱。
“嗯,冲洗两张。”金朝变魔法似的又掏出个不一样的钱袋子,爽快地付了钱。
“阿弟要不要换身衣服?我们店可以租赁西服外套和衬衫领,只用加三十铜元。”老板扫了眼金朝的磕碜样,好心提议道。拍张照毕竟也不便宜,穿成这样入镜实在是有些不像样。
“换换换!”沈满棠抢答道。他还想让金朝合照时戴上他送的怀表呢,若是穿着破洞汗衫,还怎么自然地露出怀表啊。
照相馆常备的两套西服都是成年人尺寸的,好在有一套稍小一些,金朝套上后也还勉强像个样子。
沈满棠小心地把怀表链扣在金朝西服的塑料纽扣上,然后就和一只欢脱的猴似的绕着他转,嘴里不停念叨着:“宝宝哥好帅啊!你穿西装简直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啊!”
金朝尴尬地捂住沈满棠的嘴,把他拖到背景布前。
“诶对,弟弟挽着哥哥。来,看镜头笑一个,三二一……”随着一道白光闪过,相机冒出了浓浓白烟,一张底片就这么拍好了。
摄影师写了个单据,又加收了他们修片和上色的钱:“一周后来取就行,一定把你们两兄弟修得漂漂亮亮的。”
沈满棠心满意足地出了照相馆,拖着金朝的手叽叽喳喳道:“元宝,到时候我们能一起来取吗?”
金朝想想,自己毕竟是害死沈家两条人命的真凶,哪怕沈满棠和沈沧不追究他,他也不该再这么明目张胆地与沈满棠频繁见面了。
更何况,也还是有沈家人在意曹锦和之死的。若是沈攸想要查出当日的凶手,那么他这个无故消失的书童就一定会是个疑点,只要她从沈满棠下手,多盘问几句,这个傻瓜就会轻易地露馅。他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但若是牵连了程大器等人,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可他看着沈满棠亮晶晶的眼睛,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下周六放学我在这里等你。你一个人来,别让胡叔发现,晓得吗?”
“晓得晓得。”沈满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已经开始期待下周六了。
他幼稚地举起金朝的手,和他拉了个勾,然后又笑脸盈盈地变回十指相扣。
直到在西点店给沈满棠过足了唱生日歌、吹蜡烛、吃蛋糕的瘾后,金朝才把他送到了画馆门口。
“元宝,你不能陪我画完画再走吗?”沈满棠到了门口才开始耍赖,死活不肯进去。
“听话,下周就又能见到了。”金朝把书包递给沈满棠,然后连哄带骗地把这位祖宗推了进去。
沈满棠背着书包,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仿佛要进的是刑场一般。
为什么和元宝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而就在这么短暂的相处时光中他居然还和元宝发脾气,最重要的是,今天还是元宝的生辰。
他真是讨厌死自己了。他发誓,下次见面他一定不会再凶元宝了。
金朝见沈满棠老老实实进了画馆后便回了他那昏暗狭小的亭子间。才刚一开门,他就被一个黑影撂到了地上。
金朝刚准备出拳反击,黑影便开口道:“我警告过你,别再出现在沈满棠面前。”
是常遇青。金朝一反应过来便加大了挥拳的力度,直直往常遇青脸上揍去。
一番扭打过后,两人都不可避免地挂了彩。常遇青气喘呼呼地喊停,压住金朝质问道:“我问过画馆的人了,他们根本没组织过什么写生,而你也彻夜未归。我问你,你们昨晚都去哪了,是不是你教唆沈满棠夜不归宿的?他才多大,你想对他做什么?”
金朝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踢常遇青要害。
他轻松翻起身,冷眼旁观常遇青痛苦的模样,不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龙阳之好吗?小满是我母亲一手带大的,他对我而言就是亲弟弟。反倒是你,不要妄想重回一世还能染指他。”
常遇青心慌了片刻,甚至一度压过了身体上的疼痛,可冷静过后他又变得前所未有的坦荡,甚至隐隐有些兴奋。唱了一辈子独角戏的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看穿。
“是,我是喜欢他,并且这辈子也没打算放过他。”常遇青撑起身子,直逼金朝道,“他前段时间受了太大打击,又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说话,所以我即便知道他给你写信也一直没有阻拦。不管你接近沈满棠是什么目的,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都能忍了,可你却连不再招惹沈满棠这点都做不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听着,你若是再敢来纠缠他,那我就只能把沈家前不久的事通通捅出去了。”
金朝都被这般大言不惭的态度给气笑了:“你与其这般防我,不如先管好你自己。你明知沈满棠对男人有阴影,却还对他抱有龌龊不堪的想法,又是什么意思?我再不济,也总比你好些,至少我没有用ya pian把他逼上绝路后还自诩深情。”
“我把他逼上绝路?”常遇青一把揪住金朝的衣领,瞪着眼道,“你知不知道沈满棠前段时间看见前世那个变态洋人Louis了?当时我就在他边上,他的反应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你知不知道他瘫倒在地上求那人放过他时有多可怜?”
“我跟你说过的,上辈子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在生日宴,沈满棠根本就不会自杀!现在你却说是我害的他?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日后全记起来了,再受你刺激,他还能不能活?”
常遇青松开金朝的领子,站起身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你若对他还有点歉意,现在就该自觉点滚得远远的。只要你不出现,他就永远不会被‘逼上绝路’。”
金朝没那么容易就被常遇青带着走,他摸黑坐到了餐桌前,点亮蜡烛后才道:“你与其在这跟我争论究竟是谁害死的沈满棠,倒不如多花点时间把江小姐的冒牌男友解决了。你该知道沈满棠有多爱慕江小姐,若是放任她堕落,难保沈满棠不会为了她走上老路。”
金朝这般提醒不仅只是为了防止沈满棠泥足深陷,更多还是希望能拉这个无辜的女子一把。上一世的三年后,江彩蝶插足他人婚姻、雇凶杀害原配的丑闻被记者曝光,使她一时间从人人高捧的仙子沦落为过街喊打的老鼠。
哪怕后来在常安等人的奔走下成功为她洗脱了冤屈,也再无剧组肯用她。一代电影皇后就这般走向了陨落,甚至自此便开始自暴自弃地和上海滩的小开们游戏人间。
料谁也想不到,她如今这个男友孟广闻竟是江显荣为她量身打造的陷阱。此人不仅茶商的身份是假的,早年间在老家还曾有过一房妻儿,只是在他来上海之前就被他活活折磨死了。江显荣自与常安离婚后便一直在伺机报复与他做对的妹妹,刚巧他就在赌场捡回了这个险些要被剁掉手指的男人。
江显荣不仅帮他清偿了债务,还花大力气给这男人从里到外都包装了一番,让他摇身一变成了名门绅士。在江显荣的设计下,孟广闻成了江显颐所在的星华电影公司的投资人,二人也逐渐开始了交往。直至江显颐公开宣布将与男友订婚时,江显荣才将一切捅破,甚至将孟广闻妻儿的死归因于江显颐的善妒。
“江显颐的事我自会上心,用不着你来提醒。”常遇青冷哼着,重重拍了声桌子接着道,“热恋中的女人,只有铁证如山了才会相信自己是真的瞎了眼。我明里暗里不知提醒了多少次,还不是照样陷进去了,真是愚不可及。”
“沾事者迷罢了,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必这般刻薄。”金朝好心给气头上的常遇青倒了杯水,没想到却被他摔了杯子。
“你最好是只对女人感兴趣。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沈满棠打歪主意,我第一个杀了你。”
金朝可惜地看了眼地上的碎片,“啧啧”两声后又给自己倒了杯水降火。在常遇青的逼视下,他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是不大了解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但沈满棠我自小带到大,他的喜好我还是能保证的。怎么常大公子还幻想上一世流连花丛的人这辈子能转性喜欢男人?”
常遇青被戳中肺管子后,差点把金朝家的桌子都掀了。他看着桌中央微弱的烛光,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别刚活过来就又死于走火了。
不过好在听金朝的意思,他对沈满棠是一点那方面的心思都没有的。这倒让常遇青放松了许多。
好不容易把常遇青这尊大佛送走后,金朝又坐回了桌前,细细回想起常遇青刚刚那番话。其实常遇青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沈满棠什么时候看见的Louis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沈满棠也见着了前世的自己。照这样发展下去,保不齐哪天一觉醒来,沈满棠就恢复了记忆,而自己又确确实实曾直接导致过沈满棠自杀,那么届时沈满棠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他们的关系,是不是真该到此为止了?
金朝用手沾了沾水,在桌上写下“爪哇”二字。该地全年气温偏高,降雨也多,在此开辟甘蔗种植园必能解决他们目前所面临的甘蔗产量不足的问题,将来也有利于他们加大生产并进一步扩大福臻糖品的贸易范围。这个方案他与陶园昌讨论过,也一直在尽力推动中,只是一直还未决定是否要亲自去那里开荒。这南洋一下,一时半会儿就回不来了。
他揉了把脸,终于还是在蜡烛燃尽前下定了决心。
如今危机既已解除,又有姆妈和沈满棠相互照应,他也是时候该放手了。最重要的是,今后的时局仅他可预见的那些年就足够混乱了,而他又与陶园昌所在组织联系密切,若是战乱再起,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护他们一辈子。
而他此去,就是希望能给他们留条退路,在万不得已的境况下没了他也能保身。
第102章 回国
沈满棠周六下了课后就让胡叔把自己送到了照相馆附近,然后借口自己与朋友约了逛街,把胡叔给支走了。
他在店门口一格格地跳着台阶,等待金朝的到来。
“小同学,你来取照片啊?”照相馆老板掀开纱帘,热情地招呼他进店。
“嗯,来取照片!我等我哥哥来了一起进去。”沈满棠嘿嘿一笑,又转向大街的方向东张西望,期盼着能第一时间发现金朝。
可等了很久,金朝还是没来。沈满棠的腿都站酸了,可又不愿意进店去,便只好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
“小伙子,你是沈满棠吗?”一位车夫大汗淋漓地拖着黄包车跑到了沈满棠跟前。
沈满棠抬起头,指着自己道:“我是。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这是小金让我转交给你的信,他说他今天来不了了,让你取完照片后跟我走,我送你回家。”车夫用脖颈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然后从车垫下取出信来递给沈满棠。
沈满棠接过信,确认信封上的字是金朝的字迹后才放松了警惕。他失望极了,匆匆领了照片后便上了黄包车。
又白拉勾了!沈满棠气呼呼地打开信封,心里暗骂道,什么金元宝,我看分明是铁元宝。
他展开信,还以为会看到道歉和解释,没想到迎来的却是金朝的道别。
很抱歉我不能赴约。因计划有变,我不日就要前往爪哇做工了,或许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脚踩的已不是同一片土地。这几日我一直忙于行前准备,属实是脚不沾地。但不论如何我也要挤出时间来好好向你解释一番,以抚慰你不定的心。
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归国,而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你。你聪颖伶俐,在学业和绘画上只需保持勤勉,便定能有所作为,这点上我并不担忧。生活起居上有我姆妈照顾你,我也很是放心。但最让我忧心的就是你这颗七窍玲珑心。我有时宁愿你笨一点,不通人情世故,也好过每日心事重重地活。
说了这么多我只想告诉你,别人对你的好与坏都不需要你去偿还。你在我心中是与我姆妈并重的存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扛着,只盼你勿要再钻牛角尖自我为难。你若是为了旁人郁郁寡欢,那才真真是辜负了我对你的良苦用心。
最紧要的是,无论日后常遇青同你说什么,又或是你自己撞见了什么灵奇诡异的事,都不要当真。明年是你本命年,或许还会犯太岁,你定要牢记我教你的牛鬼蛇神压制之术,不要被幻象吓得丢了魂。还有平日里你也要多多提防常遇青,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日后每月我都会争取给你们寄信,家用也会按时奉上。这钱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花,不要替我攒着,只要不是花在打杀嫖赌上就行。只有你和姆妈过得好,我在国外才能安心。
愿君多珍重,圆月杯中酒。
一九二三年五月九日
沈满棠拿信纸的手不自觉多了几分力,脆弱的纸张霎时就被撕成了两半。
车夫被后头伤心欲绝的哭声吓得赶忙把车停到了路边,而后手忙脚乱地把脖子上的汗巾摘下递给沈满棠。
“别难过别难过,小金之前说了,要是你哭了就让我给你买糖吃。阿弟你要什么糖,哥给你买去?”
沈满棠拼命摇摇头,把脸埋在信纸里,哭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想,元宝一定是生气了,不然也不会上周说好了要碰面,这周就这么突然走了。一定是因为他太娇气,不肯睡旅馆的床才把元宝搞烦的。要么就是因为他无理取闹,收了新衣服还发脾气,才叫元宝寒心的。
总之都是他的错,他这样的人,活该一次次被抛弃。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金朝乘上邮轮,从爪哇北上,经新加坡、西贡、香港后,终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抵达上海。
在这四年多的时间里,他不仅在爪哇各地开辟了一百万亩蔗园和六家制糖厂,还相继在槟城、加尔各答和西贡等地承包了多处种植园,培育品类也从甘蔗逐步拓展到可可、茶叶、橡胶、花生等。
受外貌限制,他最初还要藏在秘书身后装他的未成年外甥并雇佣翻译与当地人交流,直到去年他才真正浮出水面,以福臻副经理的身份亲自与当地各方谈判。短短两年时间,金朝便在爪哇声名鹊起。
连陶园昌都在信中调侃他:“敢问‘糖王’何时归国,小的也能尽早收拾收拾禅位于您。”
船一靠岸,金朝便提着小小一只行李率先下了船。果不其然,在出口正前方最显眼的位置,陶园昌正与几个手下举着“热烈欢迎糖王归国”的横幅,兴高采烈地冲他招手。
金朝腹诽:陶园昌这几年还真是被程大器带坏了,两人现在是如出一辙的没个正形。
他默不作声地快步从横幅底下穿过,想要假装不认识这帮人,却被陶园昌一把抓了回来。
“诶诶诶,这么多年不见,认不出我了?”陶园昌摘下墨镜,把脸怼到金朝面前。
码头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在注视着这里,金朝尴尬地简直想遁地而走。
“陶哥,你饶了我吧,正经点。”金朝向下扣了扣帽檐,然后掩耳盗铃般地快步走开。
等坐到车内后他才将草编礼帽摘下,而后道:“这草帽船上戴还好,等下了船才知道自己有多古怪。上海可真是冷,就是把我那一箱子衣服都穿上也扛不住这鬼天气。”
陶园昌欠欠地把手臂伸过来和金朝的做对比:“糖王,你这些年在南洋晒得也太黑了吧。”
金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您也没白到哪去。”
“哈哈哈好好好,”陶园昌爆笑道,“确认了,这么爱翻白眼的一定是我们如假包换的小金。”
金朝也笑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疏离感瞬间消散,仿佛带他们回到了前几年一起在工厂打拼的日子。
陶园昌豪气道:“你这次回来就住我新买的那套房吧。房子全新的都没人住过,你来也能帮我添点人气儿。”
金朝婉拒道:“新房自然得主人先住。你不用操心,我就住之前那间亭子间就行。”
“你还住那?”陶园昌大吃一惊,“不是吧小金,你貔貅啊只进不出的。我说你这些年挣这么多钱了干嘛还亏待自己?”
他揽住金朝的脖子,强硬道:“我不管,反正你以后就住我那儿。这新房还是我一年前买来当婚房使的,可惜追了人姑娘这么久,到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先去那落落脚总行了吧?”
“你有喜欢的人了?怎么都没在信中跟我提过?”金朝意外道,“有照片吗让我看看。”
这还真是稀罕事。陶园昌上一世与他算不上深交,因此他也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爱慕之人。
“我这不努力了很久人家也没答应我吗?”陶园昌害臊地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枚小圆镜,里面夹着的是一张绝代佳人的照片。
金朝凑近一看,脸色乍变。他没想到陶园昌口中的心上人竟是沈攸。
“难怪不答应你。”他脱口而出,都没意识到自己这话是在直戳陶园昌脆弱的小心脏。
“是吧,她本人比小像还漂亮,”陶园昌用领带擦了擦镜面,惋惜道,“看不上我也是理所应当。”
金朝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陶园昌把圆镜塞回心口,回忆道:“二五年五卅那会儿,我们组织不是成立了上海总工会支持工人运动吗?这姑娘是记者,每回游行我都能见着她。她也是胆大,都开枪了还敢扛着相机冲在最前头,被子弹射中手臂了也不肯停止拍摄。”
“我先是敬佩她、关心她,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想她。”陶园昌挠挠后颈,不好意思道。
金朝好笑地看着陶园昌少男怀春的模样,提醒道:“这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陶园昌皱眉,“我是喜欢她又不是喜欢她父母,打听人家家世做甚?”
“随口问问罢了,你加油吧。”金朝看陶园昌幸福的模样,也不忍心将真相告诉他了。沈家小姐高不可攀的身份一说出来,恐怕陶园昌就真得心死了。
陶园昌捂着心口,落寞地笑道:“其实我早就不抱希望了。革命路上牺牲在所难免,我都没法保证自己能陪她走多久,怎么敢恬不知耻地要人家搭上一辈子的幸福?等你有喜欢的人就能明白我现在的感受了。那套房子你尽管住,我是不奢望有收回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