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满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二叔自己就是学医的,昨日也是他给姆妈看的病,若只是体力不支,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地送去医院,还不准他探视?可沈沧向来说一不二,他就是强行去了医院,也不可能见到傅君佩。
沈满棠又开始觉得胸口闷得慌了。他慌忙跑到窗边,不顾外头下了一夜还没停的雨,将头伸出去大口喘气。
若是连姆妈都抛下他走了,那他还活着做什么?最该死的难道不是他吗?只要没了他,一切就都会变好的。
他看向楼底,只觉得耳畔有个声音唆使他快点往下跳,跳完这一切痛苦就都会消失了。沈满棠机械地将窗户开到最大,然后将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
“小少爷,快进来,这样危险!”芦荟急忙将他扯了回来,将窗户“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
直到听到芦荟的声音,沈满棠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他一头扎进芦荟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刚刚差一点,他就死掉了……可他还没等到元宝来接他呢。
元宝和他拉过勾,说他一定会来的。沈满棠想,虽然元宝已经因为不守信用被贬为小狗了,但他还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暂时恢复他的人籍。
想到元宝,他又觉得没那么难熬了。至少这世上还有元宝和芦姐姐会因为他的存在而高兴,哪怕只有两个人,也足够他活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整本书绝大部分人物都很癫,剧情也很癫,大家看看就好,不要太气到自己哈哈哈。不过好消息是已经快癫完了。。。
第94章 小馒头
仁济医院,常安和汪缘觉在护士的指引下匆忙赶到了十一号病房外,便见一贯衣冠笔挺的沈二爷如今只穿着单薄的衬衫马甲,头发凌乱地靠墙站着。
沈沧听见动静,微微站直了身,对他们颔首道:“辛苦你们来这一趟。常小姐,拜托你了。”
常安点点头,推门而入。病床上,傅君佩正安静地望着天花板发呆,连房内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佩姐姐,我是小安。”常安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听闻你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傅君佩花了许久时间才将零碎的意识重新聚拢起来。她呆滞地转过头来看向常安,往日如盈盈秋波般的美目如今却似一潭死水般空洞,脖颈上被勒出的红印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常安心中一紧,抓住傅君佩的手落泪道:“姐姐,虽然自我成婚后,我们便很少见面了,但你当初帮助我与缘觉的恩情,我是一直记在心里的。当年被迫嫁入江家时,我也和你一样想要寻死,还是你用自己的经历劝我向前看的。姐姐你这样好的人,怎么就偏偏对自己这么狠呢?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但你千万别想不开啊。”
傅君佩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很显然并没有将常安的劝慰听到心里去。
常安用手绢拭了拭泪,叹了口气又道:“姐姐,我昨日刚与江显荣签订了离婚协议。之前他不愿断了与我家的姻亲,刻意拖着不肯签字,还联合他那些狐朋狗友在外辱我名声。要不是有显颐插手,借她的名气为我赢得许多妇女报刊的支持,这婚我怕是离不成了。虽然为了不再与他无止境地耗下去,我既没争取到抚养费,也没留住孩子,但至少我能自由了。”
傅君佩一片死寂的心终于掀起一点波澜,她主动握住常安的手,说出了她自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小安,我真为你高兴。”
她的声音十分虚弱,沙哑的嗓音和脖颈的红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旁人,她刚从鬼门关口回来。
常安一刻也不愿再耽搁下去,她的语气急切极了,丝毫不似往日的轻声细语:“姐姐,我要和缘觉去欧洲了,你愿意与我们同行吗?”
“什么?”傅君佩慢半拍地疑惑道。她怀疑自己是脑子缺氧太久了才会把常安的话理解成那种离经叛道的意思。
“我向法院诉讼离婚的消息登报后,缘觉便联系了我……我们已经和好了。”常安说到这,还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我此行去欧洲,是想要圆一圆未上过大学的遗憾。缘觉也很支持我,为了陪我一起,还和沈二爷提了离职。”
听到“沈二爷”三字,傅君佩的眼眸又暗了暗。虽然她醒来后并没有见到沈沧,但她知道沈沧一定就在门外。
“是沈沧让你来劝我的吗?他是想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傅君佩不敢置信,强忍着嗓子的不适,心切道。
“是,今早二爷特意打给缘觉,让他联系我来医院和你说说话。”常安瞥了眼傅君佩脖子上的伤,心慌道,“姐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到了这一步,或许暂时的分开反而能让你们理清对彼此的感情,你也能借此机会出去散散心。”
傅君佩迷惘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这会是沈沧的提议。若是换作从前,沈沧估计能把威胁恐吓的手段通通使个遍,再强行把她捆在身边报复。可现在,或许是被她的极端行为吓到了,又或许是真的无力再爱一个病态的她了,他竟肯放她走,还为她做好了周全的安排。而他出其不意的退让,也确实让她松了口气。
傅君佩释然地笑笑。她这辈子对不起太多人了,可昨晚阎王爷却不肯收她,难道是要她在人间还完债后才肯让她下地狱?可她如今顶着一颗空洞的心,又何来心力去补偿她曾经亏欠过的人?或许她真该如常安所说,去外面走走,把自己治好后再回来爱人。
傅君佩已经动心了,但她还是不免担忧起沈满棠来,因此询问同为母亲的常安道:“那你儿子怎么办?就留给江显荣吗?”
江显荣花名在外,不仅收了一房又一房姨太太,还给她们每人都添置了洋房独住,孩子更是一窝接一窝地生,江家就是有再多家财也经不住他这么烧的。而他明明已经有这么多孩子了,却还是不肯让常安带走江珏,分明就是想要借此拿捏常安。而江珏小小年纪归了他,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常安蹙着眉头,痛心道:“从我提离婚开始,江显荣就把小珏关起来,不准我们母子相见了,我根本带不走他。但显颐让我宽心,说江显荣不过是一时拿孩子撒气,等我走后,他也就没心思再看着小珏了,到时候她会借机接小珏到身边抚养的。”
傅君佩抿紧双唇,摇摆不定。她昨晚已经在心魔支配下抛弃过小满一次了,如今清醒后还要再抛弃他第二次吗?她现在确实无法做到坦然面对沈沧,可小满毕竟不同,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这场闹剧中最无辜的受害者。她放不下这个孩子。
“佩姐姐,你是在担心小满吗?”常安一眼瞧出傅君佩眼底的担忧,给她支招道,“你不像我,若是你要带走小满,我想二爷也不会阻拦的。”
傅君佩的眼中终于注入些神采。
她曾经很害怕这个孩子的到来,他的出生,全的是傅家从沈家捞钱的心,毁的是她在沈沧面前最后一丝尊严。而最可怕的是,这还不是沈泓的孩子。她的失误,让沈泓踏上了亡命的轮船,也让无辜的沈泱失去了爱人。
从知道有了沈满棠开始,她就在祈祷这个孩子不要长得太像沈泱,否则不仅是曹锦和,就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会放过她。
沈满棠出生后,如愿长着一张与她肖似的脸,瞒过了所有人。可她依旧夜不能寐。沈泱的性情最是阴鸷乖戾,他不会放过她的。
沈满棠每长大一日,她头顶上的那把尖刀就会下降一分。她开始不敢细看沈满棠日渐清晰的五官,也不敢听他奶声奶气地喊自己“姆妈”。
明明沈满棠刚出生被曹锦和抱走时她还哭得肝肠寸断,可把他接回来后,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无辜却随时可能会毁了一切的宝宝。
她开始难以忍受待在这个家的每分每秒,靠陪各家太太们打牌逛街来逃避与沈沧、沈满棠的接触。
可哪怕她是如此不合格一母亲,这个孩子却依旧爱她黏她,像个安琪儿一般惹人疼惜。自和沈沧重归于好后,她便抱着过一日少一日的心态,去尽力弥补沈满棠那些年缺失的母爱。可惜他们终归是母子缘浅,幸福的时光不过六载便被紧急喊停,甚至差一点点他们两人就要阴阳相隔了。
“你如果不方便和二爷提,我也可以代你去说,二爷现在就在门口候着。”常安捏了捏傅君佩的手,期望她能快些想开。
“别!”傅君佩急得喊出了声,虚弱的嗓子禁不住这么刺激便引发了一场剧烈的咳嗽,缓了会儿后她才接着道,“这事我得先问问小满。他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更何况跟着她这样的母亲,对他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傅君佩又想起沈满棠匆忙躲开她手时的动作,便更加难以向他启齿自己想要带他离开的念头了。
“也是,小满毕竟不是小珏这个年纪了。”常安在心中感慨,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曾经奶团子般的沈满棠如今也成长为一个小小少年了。
“姐姐,我等你消息。”常安见傅君佩的状态好了许多,便也放下心来,暗自庆幸自己没辜负沈沧的嘱托。她给傅君佩掖好被子,看着她睡着后才出了门。
门外,沈沧面色焦急地迎了上来:“怎么样?”
“二爷您不用担心,佩姐姐好多了。我估计她会同意跟我们一起走的,只是她眼下还有些顾虑,得等她病好了再去解决。”她又尽心宽慰了沈沧一番后,才与汪缘觉一同告辞。
“佩姐姐她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也想为她做些什么,好让她快点振作起来。”常安摸了摸脖子,后怕道,“她脖子上的勒痕,这么深,得多痛苦才会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啊。”
汪缘觉牵过她的手,安慰道:“关关难过关关过,总会好起来的。我们之后多来看看她,陪她说会儿话,或许她的心结就能解开了。”
二人走后,一个人头便从柱子后边冒了出来。沈满棠淌着眼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姆妈,是因为自杀未遂才进的医院……他的双腿顿感无力,顺着柱子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突然一只少年的手接住了他,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沈满棠只是瞄了一眼那健实的手臂便吓得发抖,尖叫着手脚并用地从柱子后爬开。
常遇青连忙绕到沈满棠面前,蹲下身来捧住他的脸:“小满,是我,我是常遇青。我不会害你的,别怕。”
沈满棠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讨厌的脸,丝毫没被安慰到。他用力甩开常遇青的手,环抱着柱子气鼓鼓道:“你吓死人了!”
“我错了,”常遇青试探着靠近一些,然后点了点沈满棠的鼻子,“小馒头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小馒头是什么东西。沈满棠毫不客气,一脚扫了过去。
“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他被气得都忘了自己还在哭了,抹了把眼睛便朝着门口的方向跑去。
他是哄着芦姐姐陪他一起午睡后偷偷溜出来的,要是再不回去被芦姐姐发现了,估计得一通电话打到医院来。眼下这个状态,他怎么受得了被沈沧诘问。
没想到常遇青两条长腿,轻轻松松就堵住他的去路了。常遇青强行抓过他的手,捏在手心里道:“我家司机就在门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神经病。沈满棠仇视着常遇青,不明白这坏蛋今天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本来知道姆妈出事后他就够烦了,常遇青这个没长眼的还往枪口上撞。
“我给你买了白脱奶油蛋糕,上面还让他们加了你最喜欢吃的草莓。你就赏脸让我送送你,顺便吃一口蛋糕吧。”常遇青牵着沈满棠的手,半哄半拽地把他拖到了车里。
“开车吧。”常遇青吩咐前头司机一声后,便把座位上的蛋糕盒打开了。里头确实如他所说,是个很诱人的生日蛋糕。
“生辰快乐,小满。”常遇青将蛋糕捧到沈满棠面前,还为他点上了蜡烛,“快许个愿吧。”
沈满棠呆呆地看着蜡烛上的火光,感觉再不吹的话,自己的眼泪就要把它浇灭了。他闭眼用力吹了口气,吹到最后还不禁冒了个鼻涕泡。
从昨天到现在,常遇青是唯一一个还有心思祝他生辰快乐的人。
“以后你的生辰我都会陪你一起过。你想在常家设宴,或者去饭店大办都行。你要是喜欢哪个明星,我就把她请来给你唱祝寿歌。我保证每年生辰都让你开开心心的,就和过去一样。”常遇青看着眼前重回懵懂年岁的沈满棠,心上便像是流过了一股暖流般熨帖。
上一世沈满棠十二岁后的每一年生日便都是他张罗着庆贺的。没有金朝出现时,哪怕沈满棠并不心悦于他,他们也是彼此最亲密的朋友。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沈满棠在痛苦中死去,当然,也不会再让金朝那个心怀鬼胎的奸人带坏他的宝贝了。
他们明明才是彼此眼中最重要的人。
第95章 来信
从医院回家后,沈满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去,就连饭菜都要芦荟端到床边哄着才会勉强对付两口。他把窗帘拉得死死的,只要看见阳光透进来就会崩溃地把自己埋进被窝里。
为了不让芦荟察觉自己生理上的不对劲,沈满棠还不得不用咳嗽来掩盖呼吸不畅和心脏时不时漏跳的毛病。
“怎么喝了这么多天药还不见效呢。”芦荟在药罐前急得团团转,却殊不知沈满棠的症结并不在此,就是煎再多服草药都好不了。
就连傅君佩出院回家那天,沈满棠也没踏出卧房一步。芦荟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了,明明傅君佩住院时他还闹着要去找姆妈,可等傅君佩回来后他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而傅君佩出院后便也同沈满棠一样闭门不出,整个沈家如今冷清到都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
偌大的沈家,每天唯一一点热闹还是常家姐弟带来的。常安每日都会来探望傅君佩,在她房内一待就是一下午,而常遇青也不管沈满棠待不待见他,每日硬是把些香喷喷的吃食放在床头,还要没话找话扰人清静。
“你能不能滚蛋!”常遇青已经来过很多回了,但这还是沈满棠第一次开口与他说话。
沈满棠本来闻见饭味就想吐,常遇青还每天尽送些气味大的东西进来。他忍无可忍,一把打翻常遇青手里的鸡汤。脆弱的瓷碗霎时四分五裂,黄澄澄的鸡汤也洒了满地。
沈满棠看着常遇青被鸡汤烫红的手背,登时愣住了。其实常遇青也没有很坏,这些天除了芦姐姐以外,也只有常遇青来看过他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连和芦姐姐说话都提不起劲来,更别提还要耐着性子应付不请自来的常遇青了。
他以为自己都已经这么坏了,常遇青总该不理他了,谁知常遇青却毫不在意地对他说:“没事,不烫的,过会儿印子就消了。”
“不想吃东西的话,我带你去看电影好不好?”“常遇青简单擦了擦手,看着沈满棠恹恹的神情,犹疑片刻后还是提议道,“显颐姐又上了部片子,演的是一位歌女,卖相老灵的。你不是最喜欢她了吗?”
沈满棠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见常遇青手没事,便又把自己埋进了被窝,连个出气孔都不留。
“……”常遇青没想到自己把江显颐搬出来都不管用了。他不自觉地心跳加快,拍了拍床上那个小鼓包道:“那显颐姐的签名海报你也不要了吗?我还可以把她约出来,让她和你合影。”
鼓包一动不动,就和丧失了听觉一般,可常遇青却为他的冷淡笑出了声,甚至一度几近落泪。
他本已做好了沈满棠这辈子还会再度爱上江显颐的准备,甚至不惜以她为诱饵逗沈满棠开心,可沈满棠却对江显颐毫无反应,这是不是说明他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又哭又笑地独自傻乐了半天,然后轻拍着被子下的那具身体哄道:“我错了,你别闷着头好不好?以后我都不逼你出门了。”
沈满棠依旧没有回话,却在有节奏的拍打中难得感受到了一丝困意。金朝在时,也是这么哄他睡觉的。
他又想元宝了……
沈满棠这样不言不语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某天晚上,芦荟终于看不下去了,才擅自越过了沈沧的命令,直接找上了卧病在床的傅君佩。
“太太,您去看看小少爷吧。他如今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还不肯开口说话,我怕他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啊。”芦荟跪在地上,看着同样形容枯槁的傅君佩,虽心有不忍,却还是如实汇报了沈满棠的近况。
“小满?”傅君佩虚弱地撑起了身,捂着头痛苦道,“你说小满他怎么了?”
“太太别急,”芦荟赶忙扶住傅君佩的身子,生怕她一失力就倒了下去,“我是觉得小少爷现在的状态不大好,看着像是心病。但您若能去看看他,或许他就能不治而愈了。”
傅君佩立即下床,连外袍都顾不上披就要出去,还是芦荟追上去搀着她,才让她平稳地下了楼。
芦荟给她开了门后便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母子二人。
“小满。”傅君佩走到床边,看着床中央隆起的大鼓包,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鼓包听见声音的那一刹那抖了抖,随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傅君佩的睫毛无措地颤了颤。进来前她就做好了会被小满冷待的准备,可当一向最黏她的小满真的不理会她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碎了。
“小满,姆妈就是想来看看你。你不想见姆妈没事,我马上就走,但你别闷被子里了,会把脑子闷坏的。”
沈满棠在被窝中默默流着泪,不知该如何面对差点被他害死的母亲。他就像是缩头乌龟一般,用被子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厚壳,企图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寻求庇护。
傅君佩看着沈满棠岿然不动的身影,泪如雨下,明白自己还是没取得孩子的原谅。她不抱希望道:“小满,姆妈想要和你常姐姐还有汪先生一起去欧洲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所以姆妈想你跟我一起走。如果你愿意,我们最迟两个月后就能出发。到了那边姆妈也会给你找最好的画师教你画画,等你长大了,还有机会上欧洲最顶尖的美术学院。”
傅君佩噙着热泪,渴望能够靠利诱让儿子转身看自己一眼。可惜她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
“或者你不愿意姆妈去的话,姆妈也可以留下来陪你。以前你小的时候不是老因为我出门哭吗?以后姆妈都不出门了,就在家陪你好不好?”傅君佩捂着唇,哽咽着跌坐在床边,脑中不断浮现出小小的沈满棠蹲在门外等她回家的身影。
如今纵使她再想要补偿也没机会了,小满已经不会再原谅她这个不合格的母亲了。
沈满棠在被窝里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臂,才强忍着没哭出声来。他咬着牙,压着哭腔道:“不用,你去吧。”
傅君佩的眼眸彻底暗了,等她失魂落魄地离开后,沈满棠才终于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艰难喘气。他的眼泪被咳嗽不断带出,整张脸涨得通红,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了。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不能再拖着姆妈了。姆妈的前十几年就是因为他的到来才过得如履薄冰的,最后还差点因他而自尽,他又怎么可以再这么自私地绑着她,让她的后半生继续为了他而活呢?
只要姆妈能好好活着,就是再也无法相见,他也心甘情愿。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沈满棠依旧没有出过门,每日就靠芦荟和常遇青的送餐来勉强维持生命。常遇青见他不愿去学堂,便也同他一起旷了课,每日捧着些话本子来给他讲故事,也不管他爱不爱听。而芦荟见他心情难得好转了些,没有像之前一样用枕头砸常遇青了,便已高兴得不行,哪还会强求他上学?
可怜学堂先生三催四请也喊不回这两尊大佛,无奈之下他便只能亲自登门逮人。两个读书郎被教员连人带书包地扛回教室,强制他们参加期末考试。
沈满棠这才恍惚地意识到,原来已经一月了。这么久了,元宝怎么还没来接他呢?
不久前芦荟还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元宝来信了,让他把信读给她听。他惊喜地弹出被窝,拿过信飞快地扫了眼。长长的一封信里,有报平安的话,有问候芦荟的话,可偏偏就是没有提到他半个字!
他念完信后便缩回被窝里大哭一场,发誓再也不要相信金朝这只小狗了。
可哪怕金朝这样辜负他,他也仍盼望着某一天金朝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前,告诉他,他来接他了。
沈满棠草草答了几道题后便写不下去了。且不说他荒废了一个多月的脑子现在还是糊的,就说这些知识点,哪怕金朝已经给他预习过一遍了,他不上课也依旧写不出来。
他百无聊赖地提前交了答卷后,便打算随便画点东西打发剩余时间。就在他往桌肚里翻画本时,一个信封掉了出来。
沈满棠瞪大双眼,赶紧把这个眼熟的信封拆开,果然,信封里是金朝写给他的信。除此之外,还有十五张一元银票。
沈满棠哆嗦着手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读着。
抱歉这么久了才给你写信。自那日离开沈家后,我便一直忙于糖厂生计,到今日才偷得一点闲来给你和母亲写信,但愿在我写完之前不会叫人打岔了。
听闻沈家近日一切如常,甚慰,但我仍旧十分挂心你。我不在,你切莫睡昏昏不计天日,要早睡早起才乖;嗜糖也应有所节制,若是烂牙,岂不痛哉?
宝宝,我想你极了,你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上课能否听懂?大考将至,盼你能有好消息!
迨至月中,切记要将银票交与顾老。日后每月,我都将随信附上学费,你只需安心画画,勿要忧心其他。
我要做工了,万望你能保重身体,再会!
一九二三年一月五日
沈满棠瞟了一眼日期,是十日前写的,也就是说在芦荟收到信的同时,他也有一封金朝单独写的信件。他懊恼地捶了捶头,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学堂。这段时日里,就是画馆他也一次都没去过,以顾老的脾气,估计是不会再收他了。
沈满棠捏着银钞,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金朝这样辛苦地在糖厂给他挣学费,忙得连写信的功夫都没有,可他却这么糟蹋他的钱,整整一个月都没再去过画馆。若是被开除了,他该怎么向金朝交代啊。
薄薄的几张纸币,又一次压得他心头喘不过气来。他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否则等金朝来接他时,一定会被他寒心死的。
第96章 回信
沈满棠挥别胡叔,又用拳头赶走常遇青后,才一个人走进了画馆。他捏着书包,惴惴不安地在画室外徘徊了很久后才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正在埋头苦画的众师哥们听见动静后都纷纷抬起头来。
“阿弟你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没来?”年纪均在沈满棠之上的师哥们一向对这个小毛孩颇为关照。沈满棠为生日宴请假没来画画那天,他们还商量着凑钱给沈满棠买了份礼物,可惜沈满棠自那以后便再也没出现过了。
一位师兄在报纸上看见沈满棠生日宴取消的消息,才恍悟这小孩竟是隆燊银行的小少爷。可毕竟沈满棠消失太久了,他们也就不可避免地对此产生猜忌。如今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们才放下心来。
“我没去哪,就在家躺着呢,让你们担心啦。”沈满棠苦笑着挠挠头,嗫嚅道,“顾爷爷在吗?”
大师哥捂着嘴,轻声道:“顾麻子在学校叫人欺负了,老爷子去给他撑腰呢,我劝你明日再来,否则撞枪口上了有你受的。”
“没关系,顾爷爷骂我是应该的,只要他肯让我留下就好。”沈满棠话音刚落,就听见小麻子大声地呼喊他,“小满!你回来啦!”
小麻子一溜烟地从外面跑进来,扑进沈满棠怀里兴奋道:“我想死你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沈满棠许久没和人这么亲密过,倍感不适,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小麻子的热情。更重要的是,顾怀绅就跟在小麻子后头,正冷冰冰地扫视着他。
沈满棠提了口气,鞠躬道:“顾爷爷,我回来了,您还愿意收下我吗?”他的手紧紧捏着书包带子,里面还装着金朝给他的学费。
“别,我可受不起沈少爷给我鞠躬,更不会收一个自由散漫的学生。”顾怀绅没好气道。他看了报纸后忍了两天,到第三天才提着教鞭上沈家找人,没想到却被不知好歹的门卫赶了出去。若非如此,他早就把沈满棠逮回来了,哪还能纵着他在家逍遥。
沈满棠被吓得抖了抖,可又不得不鼓起勇气直面顾怀绅。他抬起头来,眼泪也配合地滑了下来:“爷爷,我不是故意不来的,我生病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比蚊子还要微弱了。
顾怀绅看着沈满棠原本粉盈盈的一张小脸如今变得瘦削不堪,眼下的青紫配合着那一串豆大的泪珠,让他难得地起了恻隐之心。
“生病了就老老实实请假,玩失踪算怎么回事?”顾怀绅“啧”了一声后,又打了沈满棠两下手心才解气。“小兔崽子,滚座位上画画去。”
沈满棠飞速坐定,像是生怕顾怀绅反悔一般。若是今日顾老执意要赶他走的话,他恐怕就真要一根绳子吊死在画馆门口了。元宝这么费劲供他画画,他又怎么能就这么浪费他的心血呢?
“上个月的学费你哥已经给你缴过了,不过既然你一次都没来,那这个月的学费我就给你免了罢。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顾怀绅又用力拍了一掌沈满棠的圆脑袋后才消下气来。他骂骂咧咧地走开一阵,不一会儿又抱着本画集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