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by甘汁若饴
甘汁若饴  发于:2024年07月22日

关灯
护眼

金朝的语速更快了些:“小满,你还得跟你说件事,我和我姆妈得离开沈家了。先说好,我们离开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顿了顿,又抓紧时间道:“今天这些杀手都是我在外打工认识的兄弟,他们是出于义气才肯来帮我们渡过难关的。但你祖母和三叔毕竟是两条人命,就算沈家封口不让警署介入,二爷自己也会调查清楚的。可那些兄弟们的身份实在特殊,若是拷问起我来,我没法解释他们的来历,更没法交代自己为何能够未卜先知。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冒一点身份曝露的风险,所以这沈家我是留不得了。眼下你既已平安,我就得和他们一同撤退了。”
沈满棠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开始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了。他抓着金朝的手臂往下拽,哭求道:“他们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你别走好不好,我以后都会很听话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走。”
崩溃间,他想起金朝前几日曾问过他,是要跟他走还是继续留在沈家。他像是夜行迷航的船只看见灯塔一般,找到了方向。
“我不要姆妈和二叔了,我不要他们了,我也不要漂亮衣服了,你带我走吧,元宝。”他哭累到没力气再站着了,可手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松开,“我只有你了,你别不要我。”
金朝把他抱起来站好,又用手帕在他脏兮兮的脸上擦了一通。他勾住沈满棠的小拇指,哄道:“我没不要你,我都把你养这么大了,怎么可能会不要你?你听话在沈家等我好不好?等这些事情过去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沈满棠用力甩开他的手,哭喊道:“你骗人,你之前还说要走是骗我的,你还和我拉勾了的!你是小狗吗?”他使劲抹着眼眶,才勉强能让自己看清金朝这张负心汉的脸。
“我不骗你,我一定会来接你的。”金朝已经隐隐听到墙外大力帮的枪手们汇作一团的声音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将手帕塞入沈满棠手中,最后和他交代道,“你在家一定要听二爷的话,别躲着他一个人钻牛角尖,知道吗?你本来就不是二爷亲生的,他不也疼了你这么多年吗?只要你和以往一样对他,他就不会不要你的。”
既然沈沧大概率还会和傅君佩鬼混到一起,那么他就不会放任沈满棠不管。但沈沧那脾气就没对傅君佩以外的人示软过,而沈满棠这小混球又最爱胡思乱想,若是不提醒着点,恐怕就要像上辈子一般走上极端了。
沈满棠现在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了,他的眼底早已干涸,声音也哭哑了,如今只能扯着嗓子哭嚎着发泄情绪。可偏偏就是他卯足了劲的这一声嚎叫,把正在搜寻他的下人们都惊动了。
“小少爷在这边!”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混杂着男男女女,熟悉的、不熟悉的佣人声音,一步步向矮屋的墙角边逼近。
沈满棠慌乱地看着金朝,知道自己不能再拖着他了。余光中他瞧见了墙后这排专给下人住的矮屋。他与金朝第一次见面,把金朝打翻在雪地发烧后,就是揣着巧克力来这儿给金朝赔罪的。后来他换牙了,也是金朝带他来扔的牙齿。
对他这么好的人就要走了,可他还有句话没同他说过。
他踮起脚,捧着金朝的脑袋向下,对着他精心描摹过无数遍的地方撞了上去,却又在将触未触的瞬间匆匆离开,只是把金朝的人中撞得生疼。
“元宝,我喜欢你。”他的手不舍地慢慢落下,声音哽咽道,“你一定要回来接我啊。”
说完,他便不敢再做流连,转而向后院外跑去:“我在这里,不用找了。”
金朝趁机爬上高墙,轻松翻了过去。墙外,程大器、芦荟等人已等候他多时了。
“怎么那么慢?没遇上什么事吧?”程大器上前两步,想要查看金朝是否有受伤,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定在了金朝的人中上,“你怎么流了那么多鼻涕?”
金朝此刻也没有多余的手帕了,便只能用衣袖随意地擦了擦嘴。他敢肯定,这世上不会有比沈满棠更埋汰的人了。
沈满棠这家伙,挂着串鼻涕就往人脸上蹭,不讲卫生。屁大点的年纪就敢冲人嘴进攻了,可怕的很。
如今只是喜欢个哥们儿都上嘴了,日后若是喜欢上姑娘还得了?
金朝草草擦完嘴周便奔向了角落中的芦荟,给了她一个急切的拥抱。按今日的战况来看,芦荟上一世或许是死在了曹锦和手中,一个他不曾预想过的敌人。若是能早点猜到这一层,那他必定会亲手了结了曹锦和。
好在这一世,芦荟不会再早早离他而去了。
“宝,让姆妈看看,你有没有事啊?”芦荟焦急地从上到下摸了他一圈,确认没有任何一处伤后才放下心来,“小少爷呢?小少爷怎么样?”
“他很好,姆妈你放心。”金朝牵着芦荟的手往车里带道,“这里不安全,我们上车后再说。”
谁知芦荟却收回了手,对他道:“宝儿,姆妈想了很久,实在是不放心留小少爷一人在沈家。刚刚的枪声响的,我在外面都要吓死了,更何况小少爷胆子那么小,晚上怎么睡得着?他出生后就没离开过我几天,我……”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砸了下来,把金朝的眼眶也弄湿了。
“你跟这几位小兄弟在外头闯荡了这么久,姆妈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沈家如今这么污糟,小少爷又还那么小……”
金朝没多犹豫,再次拥抱了母亲:“没事姆妈,你去吧。以后每个月你放假那天,只要出了沈家,我就会派人来送信报平安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若是有人问起我来,你就说自己一概不知,知道吗?”
“我懂,我懂,”芦荟匆忙点头,把金朝往车里推,“我不会暴露你,也会给自己想好说辞的,你只管放心去吧。”

第92章 雨夜(上)
晴光里,刘伯站在东厢楼外,对着花园的方向叹了口气。好好的一大家子,真是造孽啊。
余光里,他瞥见沈满棠被一群下人簇拥着,正垂头丧气地往这边走来。
他慌忙拄着拐杖,有些滑稽走到沈满棠面前:“小少爷,您没事吧?太太刚刚昏倒了,二爷让您回来后马上去太太房里找他。”
“什么?”沈满棠立马跑上楼,闯入傅君佩卧房内。
直到与坐在床边的沈沧对视时,沈满棠才觉出悔意来。他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沈沧。如果此刻撞墙自尽能解沈沧心头之恨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也好过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让彼此都难堪。
但想到金朝对他的嘱咐,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声如蚊蚋般唤了声:“二叔。”
也不知是不是喊得太轻了,沈沧才没有回他。沈满棠不敢抬头,直到指缘都要被他抠烂了时,他才终于等来了沈沧的一声轻“嗯”。
他抽抽鼻子,强忍着没哭出声来。以前只要二叔有什么事不顺着他心意来,他就耍赖皮不肯叫他爸爸,最后再被二叔拎着两条腿倒过来打屁股。明明不疼,但他还是会吱哇乱叫,喊姆妈来营救他。
这下好了,二叔再也不会因为他不喊爸爸而生气了。不仅不生气,估计还巴不得他这个小杂种死得远远的。他不敢抬头,就是怕看见沈沧仇视他的眼神。
他现在一点没不怪傅君佩和沈沧在他小时候不够爱他了。他真是个灾星,从投胎的那一刻起就毁了所有人。是他们太善良才没一出生就掐死他,让他苟活至今。可到了最后他们还是好心没好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再出现在这世上,他就该去死的。
良久,久到沈满棠都已经选好了要撞哪根床柱时,沈沧才终于开口道:“你姆妈惊吓过度晕厥了,你先留在这陪她吧。生日宴已经取消了。”
沈满棠这才暂停了自戕计划,木讷地点点头,学着沈沧坐到了床的另一边。
二人的说话声似乎惊扰到了傅君佩,她的眉头紧簇着,嘴里还念叨起了沈沧的名字。
沈沧起身的动作一顿,半晌才对沈满棠说道:“等你姆妈醒了,再叫人来喊我。”眼下作为沈家家主,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去处理,也有太多情绪要好好消化一番才行。
沈满棠晃神地看着梦魇中的傅君佩,想要摇醒她,却又怕对她来说,醒来后的这一切才叫真正的噩梦。
沈沧走后,他便脱去金朝给他买的皮鞋,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他学着金朝哄他睡觉的模样,慢慢地给傅君佩拍着背,嘴里还哼着儿歌。
傅君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可沈满棠却越唱越心凉。金朝完美遗传了芦荟五音不全的缺陷,母子二人唱起歌来那是再困都能把人笑清醒了。可沈满棠从小听到大,早已习惯了这样滑稽的歌声,甚至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以后该如何入睡。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沈泱和曹锦和一遍遍地死在他面前。
怎么死的不是他啊?
“今天的事绝不能外传,所有人的嘴都要堵严实了。至于那两个人,你就夜里拉去静安寺公墓,塞点钱火化了吧。”书房内,沈沧深深吸了口雪茄,缓缓吐烟道,“对了,金朝那小子呢?”
刘伯也疑惑道:“当时大家找到后院的时候,小少爷就自己现身了,也没见他边上有别人。这倒真是奇怪了,金家那小子一直和小少爷形影不离的,怎么突然就不见踪影了呢?还有他姆妈也不见了,会不会……”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沧出言打断道。且不说这十几年来芦荟一直暗中听命于他,给他汇报傅君佩和沈满棠的一举一动,就冲他今日亲眼目睹金朝向沈泱开的那一枪,都可以排除他们母子的嫌疑。
突然,书房外响起一阵敲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女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二爷,我是芦荟,有件事我想禀报您。”
说曹操曹操到。沈沧给刘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开门。
“芦姐儿,二爷让你进去。”刘伯用狐疑的眼神暗暗打量着芦荟,半晌才侧身让她进门。
门一关上,芦荟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沧面前:“二爷,我知道我犯了您的大忌,没有第一时间和您汇报小少爷身边人的异动。即便元宝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不该帮他隐瞒他的计划。您要怎么处置我我都认,只求您能让我接着伺候小少爷。”
“你儿子还真不是一般孩子。”沈沧将雪茄搁在烟灰缸上,静静地看它燃烧,“他是怎么料到小少爷今日会有危险,还提前安排了这么多枪手混进来的?”
芦荟摇头:“二爷,这我确实不知,但我敢以性命做担保,元宝绝没有害小少爷,害沈家的心思。但我也知道,今日是万幸小少爷才没出事,若是出了事,元宝就是有一千条、一万条命也不够赔的。我既是来伺候小少爷的,就该把小少爷的安危摆在第一位,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都不能让他冒。二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责罚我吧!”她用力磕着头,真心祈求沈沧的原谅。
沈沧喝止了他,又道:“我问你,你儿子是怎么认识那帮人的?现在又身在何处?”
芦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不知该如何作答。有的问题她确实不知,而有的却是她没法坦诚的。她看得出和金朝一起的那几位小兄弟身份特殊,不像是那些收钱杀人的亡命之徒。若是她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猜想,恐怕会给真心帮助他们的人带去祸端。
“我……不知。”芦荟绝望地闭上眼,知道自己是没机会再伺候小少爷了。不忠心、不坦诚,还一问三不知的下属,就是换她她也不会再用这人了。
雪茄终于熄灭了,沈沧拿起雪茄剪将烧尽的那端干脆利落地剪去,然后才开口道:“你若日后还能碰见你儿子,便提醒他几句吧。现在世道乱,与人结交要谨慎,别一不留神就把小命给搭进去了。”
芦荟惊愕地看着沈沧,反应了许久,才明白二爷这是不追究了的意思。她喜极而泣,又不停地磕头道:“谢二爷宽恕!如果能再见到元宝,我一定将二爷的提点转告给他。”
沈沧抬抬手,示意芦荟起身。他看了眼窗外阴沉下来的天,怅然道:“今晚怕是个雨夜,你就留下来陪小少爷吧。”
芦荟不敢相信,一贯说一不二的二爷竟会破例让过错累累的她留在沈家,还大发慈悲地提醒她的“在逃”儿子要小心保命。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二爷这么做是为了他们母子。想到这,她便热泪盈眶,比自己被宽恕了还要高兴。虽然今天这一切都如她所预想的那般发生了,虽然很多事都难以回到从前了,但至少现在的局面还不是最差的,她的宝贝或许也能少掉几滴泪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写不完的一天,所以分个上下(ì _ í)

第93章 雨夜(下)
芦荟轻轻敲了敲傅君佩的房门,等了很久见里头还是没动静,便悄声推门走了进去。
大床上,沈满棠正躺在被子上方,环抱着傅君佩睡着了。凑近一看,还能瞧见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芦荟怕他着凉,便将一旁的毯子扯来盖在他身上。谁知毯子刚一放下,沈满棠便被惊醒了。
“芦姐姐!”等看清眼前人是谁后,沈满棠便立刻弹了起来,只是碍于傅君佩正睡着才强压住内心的澎湃没尖叫出来。他大喜过望,扑进芦荟怀里,一刻也不想松开。
“你回来了,”他瘪着嘴,把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怎么会舍得不要你啊宝贝?我宁可不要自己这条命了也不会不要你。”芦荟噙着泪,把沈满棠搂得更紧了些。她一直把小少爷当亲生儿子看待,甚至一度把对金朝的爱都投射在了这个孩子身上。而这世上又有哪个母亲会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子?
沈满棠哭够了,才抬起头,呆呆地问道:“芦姐姐,那元宝呢?他回来了吗?”
见芦荟沉默,他才垂下眼睫,落寞地自我安慰道:“没关系,他说过会来接我的,我等他。”
芦荟蹲下身,掏出手帕轻柔地给他擦着脸,温声道:“好,芦姐姐和你一起等他。”
可惜沈满棠的泪腺过于发达,开了闸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芦荟算是知道金朝的手帕为什么会烂得那么快了,她叠起手帕,商量道:“我先去把手帕洗洗,好不好?”
沈满棠闻言,立马把头摇成了一个拨浪鼓。他滑下床,牢牢扣住芦荟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她走到了浴室。
芦荟又心酸又好笑地拧了把毛巾,把沈满棠花猫似的脸擦了个干净。边擦她边感慨道,小少爷的样貌生得也太好了些。一般的漂亮孩子在这个向成人过渡的年纪,多少都会长得有些尴尬,但小少爷却生得越发动人心魄了。估计再过几年,她就得给小少爷带孩子了。
“天冷了,小少爷你脸都起皮了。”芦荟勾了勾沈满棠的鼻子,叮嘱道,“你在这陪着太太,芦姐姐拿完雪花膏,马上就回来。”
沈满棠听话地跟出浴室,见傅君佩还睡着,便坐到了她的梳妆台前。其实不仅鼻子起皮了,他的嘴唇也在一夜间干裂到爆皮,不仅难看还十分剌嘴,也不知刚刚有没有弄疼元宝。
他不想弄疼元宝的……沈满棠猛地一抽,凑到镜前,发疯似的撕扯起嘴皮来。
等芦荟进屋时,他的下嘴唇已经血流不止了。明明只是撕出了几条细细窄窄的裂缝来,居然能流这么多血啊。沈满棠看着镜子中自己不断向外冒血珠的红唇,突然发自内心地获得了一种kuai感。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十指,好几根指缘边上都被他抠出了倒刺。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将倒刺一道道缓慢而残忍地撕开。十指连心,比撕嘴皮更加强烈的痛感让他变得无比兴奋。漂亮的手指溢出一道道鲜血,把干净的指甲盖染得一片污糟,可他却觉得这比任何一幅名画都要更震撼人心。
“宝贝!你在做什么?别抠了,快别抠了。”等芦荟意识到沈满棠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沈满棠的嘴上、手上早已一片血红,像个刚茹毛饮血完的怪物。
芦荟抽泣着,将刚洗尽的手帕拿出来给沈满棠按压止血。可顾了上头又顾不着下头,这么多伤处,她一个人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去叫二爷来。”芦荟刚起身,就被沈满棠拽住了手。
他咧着沾血的牙,安慰道:“没事芦姐姐,这点血我冲下水就止住了。你别叫二叔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样。”虽然他觉得看鲜血在皮肤上流淌的样子还挺奇妙的,但其他人未必有和他一样的欣赏眼光。明明是件很爽的事,他不想让沈沧以为自己是在心机深重地卖惨,那会让他比现在还要难堪。
他站起身,俏皮地举着十根手指,示意芦荟自己要去冲水了。芦荟被他诡异的举动吓得跌坐在地上。她不明白一贯最娇气的小少爷刚刚是怎么对自己下得去手的,这还是那个磕到桌腿了就嚎啕大哭要打桌子的人吗?
最后芦荟还是用纱布简单处理了沈满棠身上的伤,将他的四根手指裹成粗笨的萝卜条。沈满棠流够了血,也没了力气,安静地与芦荟依偎着守在了傅君佩房内。等到很晚,傅君佩才终于苏醒了过来。
窗外的一道惊雷不适时地响起,把每个人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神经又重新提了起来。闷了一整日的天终于舍得施舍些甘霖了。密密麻麻的雨点子随着大风,顺着窗户间隙刮进了屋内,吹得人脊背发凉。
不过就连平日里最心细如发的芦荟都没心思在意这些误入的雨滴了。她松开沈满棠的手,赶忙跑去书房禀报沈沧。
“小少爷,你看会儿太太,我去喊二爷来。”
沈满棠僵硬地点点头,顺从地走到了傅君佩床边。
“小满,”傅君佩看向床前的沈满棠,抬起手来唤他道,“你嘴怎么了?”
沈满棠立马抿住唇,又快速背过手去,不想让傅君佩看见自己受伤的样子。
傅君佩的手霎时僵在空中,过了几秒才失意地垂了下来。“姆妈身体不舒服,你叫芦荟给你抹点药膏吧。”
沈满棠点点头,看着虚弱的傅君佩,一时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他想,有他这么个隐患在,姆妈这些年应该很不好过吧。可她再不好过,也还是把他拉扯大了。
明明她是最有资格怪他的人。
沈满棠想,如果姆妈现在开口要他去死的话,他一定会照做的。可偏偏姆妈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让他去擦药膏。
“姆妈,二叔来了,我就先走了。”连一贯最会撒娇逗乐的小孩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缓和当下凝固的氛围了。他面对生身母亲时都尚且如此,更别提再待下去,撞上沈沧后该有多尴尬了。
沈满棠逃似的上了楼,才将将与快步走来的沈沧错开。沈沧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傅君佩,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将她扶起身来喂了口水。
“对不起,”傅君佩润了润唇,苦笑道,“这句话我欠你太久,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当年的事都是我的错,你大哥,还有你三弟,他们都没逼过我,是我鬼迷心窍,为了有个孩子做倚仗才下的药。不仅害了他们,还辜负了你。我根本不配你的爱,这么多年瞒着你,也是我贪得无厌,如今事情既已败露,我也没脸再待在你身边了。”
她推开沈沧的环抱,向后靠在了床头:“你被我拖着,无妻无子地过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等你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很快忘了这些烂事了。”
“其实这些年好多人家的女儿都和我打听过你的喜好。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傅君佩侧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大雨,眼角也不禁泛起了涟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胡言乱语些了什么。
“当年的事,是你爹娘逼你的?”沈沧虽这么问,但心底却几乎没有丝毫怀疑。他想也知道,傅家能为了钱强行给女儿换个丈夫,就也能逼迫她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怀上孩子。
“是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我若真是忠贞不渝,就不会受他们指使。哪有坏事做尽,还给自己立牌坊的道理?”时至今日,傅君佩已经不想再追究这究竟是谁的过错了。把错误按在她那早已过世的双亲头上也并不能让现在的局面变得更好一些。
她看着那被风吹得鼓起的帘幔,突然产生了艳羡之情。她若从这儿跳下去,是不是也能像这帘幔一样自由?
但转瞬,她又想到了她的孩子——一个小小年纪就被迫察言观色,靠撒娇卖嗲来讨大人欢心的小孩。她自私自利地把沈满棠带到这世上,连如何用余生来弥补他受到的伤害都想不到,又怎么能不管不顾地抛下他,一死了之呢?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强颜欢笑道:“你放心,我会尽快带小满离开的。”
沈沧想过,傅君佩醒来后或许又会变回曾经那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嘴脸,但他不曾预想过,傅君佩有一天会真的离开他。他们爱恨交织,死去活来地纠缠了大半辈子,没想到真到了要分开的这天,却是如此的平静。
“这些年我一直把小满当亲儿子看待。”沈沧看着傅君佩柔美的侧脸,难以相信这个女人有一天竟会比自己还要心狠。
“他也是真心把你当爸爸的。”想到沈沧与沈满棠相处时的那些温情画面,傅君佩便没法再回避沈沧炽热的眼神了。她转过身来,泪水也随之决堤而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满。如今你既已知晓实情,那我们便到此结束吧。”
“我若不同意呢?”沈沧执着地望着傅君佩空洞的眼眸,甚至不惜卑微地去挽留这个曾经背叛过他的爱人。要论过错,这些年他又何尝没犯过错?从诞下沈满棠开始,傅君佩便一直推拒他,推拒了整整六年。是他不依不饶,犯浑耍横,才逼着她留在了身边。他又怎么能倒打一耙,责怪傅君佩刻意隐瞒了小满的身世呢?
傅君佩的神情顿时变得迷茫起来。沈沧这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原谅欺瞒了他十多年的自己,还愿意继续抚养沈泱的儿子?
沈沧也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若是早十二年知道此事,他一定会拿把枪,把沈泱和沈满棠都杀了,再把傅君佩锁起来,日日夜夜折磨她。可他今年已经三十了,他过惯了舒坦日子,便只想就这么糊涂下去,和爱人孩子有个小家。
可傅君佩却实在不敢这般妄想。早在六年前与沈沧和好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梦醒时分再被抛弃的准备了。可事到如今,她预想中的羞辱却并没有出现,相反,沈沧竟还肯原谅她?
她的眼中斥满了泪水,就连近在咫尺的沈沧都看不清了,却也还是哭着笑出了声。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十多年里,每一日她都活得提心吊胆,生怕沈泱会突然回来。如今这份无止境的担心,也终于算是摸到尽头了。
既然沈沧还愿意接纳小满,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可以结束这段持续了十余年的折磨,和帘幔一样自由了。
她的脑中闪过沈满棠将手背到身后的动作,沮丧地想,或许她的孩子也不愿再跟着她这样的母亲了。若是沈沧肯照顾他,那她便没什么好担心,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我们留下的话,你还会把小满视若己出吗?”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沧,等待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会。”沈沧没有犹豫。这是他思索了一天后的答案。既然做不到放手,那又何必再彼此折磨下去?沈满棠本来就不可能是他亲生的,那谁是他的生父又有何区别?他都已经当了沈满棠这么多年爸爸了,难道这还不能算是他的孩子吗?
傅君佩哭喊着扑入他的怀中,将压在心头十多年不为人知的痛苦尽数发泄了出来。沈沧拍着她的背,纵着她崩溃了许久后才出言相劝道:“不哭了啊,都过去了。这样大哭太伤身体,你现在最不宜情绪波动过大。有什么委屈,等你冷静下来后再慢慢说与我听,可好?”
傅君佩一时止不住抽泣,缓了许久后才逐渐平复下来。她用手帕掩着面,带着很重的鼻音道:“我先去洗澡。”
“好,浴室地滑,要小心。”沈沧目送着傅君佩进了浴室后,才疲惫地倒在床上,掐了掐鼻梁。这一天下来,他实在有些筋疲力竭了,可他身为一家之主,却又不得不顶在前面,把所有事都替那娘俩扛下来。
傅君佩进了浴室,锁上门后,便把浴袍的带子扯了出来。她试了试带子的抗拉强度,然后将目光投到了墙顶的吊灯上。
沈沧等了很久都没听见水声,他皱了皱眉,突然觉察出不对来。傅君佩过去最爱钻死胡同,今日又怎会这么轻易就被他说服了?她若是这般脾气的人,之前也不会与他蹉跎了六年。
他狂奔向浴室,一脚将门踹开,又手忙脚乱地将绳套里的人抱了下来。好在发现及时,傅君佩仍留有一丝缓慢的呼吸。沈沧解开她的衣扣,让她平躺在地上,然后用力按压起她的胸腔。
豆大的汗珠在腊月天里刺痛地滚进沈沧的眼眸,但他一刻也不敢停歇,直到傅君佩的呼吸变回正常,嘴唇也开始恢复血色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沈沧抹了把汗湿的额头,将傅君佩打横抱起,争分夺秒地送去了医院。
次日,沈满棠整理好心情后,本想上楼看看傅君佩,没想到却被芦荟拦下了。“小少爷,太太需要静养,我们还是别打扰她休息了。有二爷在,不会有事的。”
沈满棠听不进去,自顾自要上楼去找傅君佩道歉。他昨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都没能好好安慰虚弱的姆妈。明明姆妈才是因为他的到来吃了最多苦的人。
芦荟没办法,便只能将自己知道的通通说与沈满棠:“小少爷,二爷今早才来的电话,说太太昨晚又因思虑过重,体力不支晕过去了,不过好在昨晚去医院检查过已经没事了。二爷说如果你知道了,就让我转告你,太太还要在医院静养几日,让你别胡思乱想,也别跑去医院打扰太太休息。”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