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 by肆六
肆六  发于:2024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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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雁禾也知道,只是心里不太乐意将这事儿给鞠平山知道,如今隋谦宇说漏了嘴,再装傻也不行了,于是便领着鞠落落乖乖去了卉南。
从扬昌到卉南一个半小时的路,曹雁禾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刚进入卉南外的加油站,鞠落落借口想去厕所,曹雁禾车子停在空地等了约莫十几分钟迟迟不见人,肖玉词一拍脑门“坏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曹雁禾心里一颤,不敢往坏的打算去想,扣动车门正欲抬脚踩地,肖玉词先他一步出了门,朝车里喊了句“我去看。”
“行,有事打我电话。”
这个地方不能停车太久,曹雁禾只能干等。
加油站的厕所在便利店的屋后,从侧边的小道绕进去,前脚刚踏上厕所外的台阶,后脚便顿住,这是女厕所他进不去。
拦这事儿之前也不动动脑子。
肖玉词伸手揉头探着脖子望了几回,喊了一声没人回,却正巧瞧见从女厕所出来的一个女生,他没敢多看,怕别人误会,瞥开了头,摸了摸脖子又虚眼去瞧人,见人正要走了,才敢伸手拦下问“请问…厕所有个女孩子吗?黑色T恤的,这么高。”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
女生上下打量几眼肖玉词,端秀清俊,瞧着也不像坏人,才开口回他,“人没见着,倒是听见里头呜呜呜的哭声,怪吓人的。”
“哭声?”
“….就是那种细细的声音,也没哭出声,估计怪难受的,憋很久了吧!”
肖玉词愣了两秒,向人道了两声谢,直到最后他也没进去,也没再叫人,反而回了车里。
曹雁禾见他悻悻的样子,问他“怎么了?没见着人?”
“没。”肖玉词摇摇头,“她心情难受,估计在厕所哭呢。”
曹雁禾的眼光暗了几分,虽说鞠落落对鞠平山感情不冷不热,知道鞠平山活不长了,她没哭,自己被欺负了,她也没哭,但是当悲切的两座大山同时压上来时,心里压的气伐在这一刻压不住了心里的气儿,一股脑全冒了出来。
曹雁禾没忍住抽了一支烟,刚点着火往肺里吸了一口浓烟,再吐出来时已然滚滚飘满驾驶座,肖玉词不喜这个味道,特别是在密闭的空间里,卡擦一声按下车窗,刚开了道小口,外头灌的风呼啦一声将烟雾卷走,才得以大口呼吸。
听着边上的声,曹雁禾才顿感愧疚,说了声“抱歉。”
“没事,开窗就好了。”
曹雁禾看着他的眼睛,眸光星转,突然想起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肖玉词总是在说没事,他虽然性子倔强,但是总在配合别人,考虑别人,在网上看到过,好像叫什么讨好型人格。
只是想不通,有什么需要讨好的?生来富贵,衣食不缺。
曹雁禾狠了劲抽了大口,朝窗外吐了口浓烟,指间捻着烟嘴簇进烟灰缸里灭了烟火子,冲肖玉词一笑。
“不抽了,味还是怪重的。”
余散的烟雾飘渺半空,掠过曹雁禾的脸,呛了一口咳了一声。
肖玉词说他“常阿姨说得没错,这烟还是少抽。”
曹雁禾不说话,双手游走在方向盘一侧的车箱里,摸出一瓶手掌大小的透明树胶瓶,手指按住泵头,朝车内喷了两下。
橘皮香气夹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说是女人气了点也不为过。
“空气清新,常萍买的。”
肖玉词没问,曹雁禾自个解释。
喷了香味,有种掩耳盗铃的赶脚,曹雁禾吱个大牙一笑,眉眼弯弯,肖玉词下意识咽了口水,没再说他的不是。
眼睛瞟了一眼半大的瓶子,没个标签,没个名字,像是三无,但是转念又一想,不似常萍的作风,虽说她在自个身上很少花个一子半银,但是吃的用的,都是按着好的买,一分钱一分货,从不马虎。
肖玉词笑着说:“这..不会是你偷偷装着用的吧?”
“倒了小瓶,放车里。”曹雁禾实话实说。
“别人干这事儿,我觉得没问题,怎么换成了你,我就觉得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曹雁禾凑近了些,“这事你可别告诉我妈。”
不是不敢说,是掉面子,光明正大不敢拿,偷偷摸摸他倒了好几回,往车里放清新剂,不就是毁尸灭迹去了烟气吗?要是常萍知道了,又该逮着他说上半天。他是这样想,但是常萍压根没往烟的方向去想。
肖玉词故作噤声,比了个OK的手势。
给足了鞠落落时间,人回来时红着眼,径直往车后座走,拉门入座一气呵成。肖玉词往后瞥了一眼,泪痕斑斑眼睛微肿,擦了又洗,两颊泛着水气,滴滴珠珠浮在左右两边的鬓角发丝。
曹雁禾扭动钥匙发了动,挂了档,往后视镜里瞟着后方的车辆,打着转盘转弯,一路朝鞠平山所在的医院出发。
“老天,你们可终于来了。”
隋谦宇在病房门口,愁得不行,头发抹了发蜡,蹭亮光泽往后倒,抓出造型,独独留了三四根碎发,故意遮挡眉眼耍帅,却又无用功,照样发际线显高,额头光洁。
鞠平山不肯吃饭,护工在里头劝了好些时间,人生在世,能活一时是一时,半截身子入了土才觉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忙绿半辈子,什么都没捞着,就算为了孩子也得咬着牙多坚持几日,等等,诸如此类。
隋谦宇进去待了一阵,鞠平山烦他,撇开头就是不正眼瞧他,隋谦宇往哪边走他头就往另一边偏,隋谦宇无奈,退出了房间,烟瘾犯了想抽支烟,刚夹上手指,倏然想起这是医院,禁烟!又默默揣回兜里,来回渡步,直到曹雁禾领着人出现在医院走廊,才觉得舒了口气,拯救神上线。
“你怎么不进去?”曹雁禾问他。
“我刚出来,他现在不想看我,饭也不吃,你快进去劝劝。”
“怪谁?还不是你多嘴。”
隋谦宇看他,视作求助,“得得得,怪我,我嘴没包好,你快带人进去劝劝,他现在不听我的。”
空调制冷吹出凉风,刚好在肖玉词的头顶,顺着气排风向往肖玉词的头顶发丝处吹,头皮清凉。鞠落落在他身侧靠得极近,手指攥住衣摆,又揉又捏。
肖玉词单手搭上他的肩,从后颈绕过,轻轻放在她的另一侧肩膀,拍了拍,无需话语,便能备感关切。
鞠落落比同龄人瘦得多,骨架小,肖玉词手指一拢捏在手里,硌着手掌,一把握全。
鞠平山比他想象的瘦,苍白如纸,面中失了红润颧骨突出,气息微弱,若不是靠着氧气罩就等着人一命呜呼,驾鹤归去,肖玉词等人推门而入时,细微的声响都令他眼神视线向门口瞟,据说人都快死的时候五官感觉都被无限放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鞠平山眼神落入曹雁禾身上又转移到鞠落落这里,想说话又动不了嘴,呜呜咽咽好一会,曹雁禾手掌往鞠落落背上一推,跨了两步,不得不上前,走到鞠平山的床前。
如果没有鞠平山这一病,两人关系已是岌岌可危,感情浅淡,坐在一起也找不到话说,鞠平山重心在店,在事业,唯独缺了对鞠落落的照顾和关心,搁浅了这么久的感情,再重新拎起来重提,像是隔了一道冰墙,冷冽而膈应。
他说不出话,靠手指无力的举高,喘息,牙缝里挤出的字节节短短,难以连续。
“我…”
鞠落落与他更是无话可说,但是终究是亲生的,感情冲得再淡,看见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鞠平山,她欲渡张口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搅动喉咙的音调,硬生生出了一个字。
知道她为难,曹雁禾一手揽住她的肩,说“算了,没什么想说的就算了。”
此刻鞠平山无以言表,早已泪流满面,泪痕顺着脸颊两面的皮肤沟壑落入枕间,肖玉词最看不得这种场面,心里塌成一团,眼间滑过泪痕,抬起袖子刷的一下擦干净,往前奉上自己在楼下超市买的水果篮。
来得匆忙,只能在楼下超市随便买些,看病送礼,就算病入膏肓食不下咽,也得带点东西,这是礼貌,也是礼仪。

第29章
隋谦宇请吃饭,去了家正儿八经挂着高匾的卉南特色炒菜,泛着暗红的木质牌匾,四周雕花,似龙似凤,沿着外围一周雕的精细,据说这是老板是个苗族人,这家店世世代代传了好几人,手艺和牌匾一直保留至今。
手艺好不好不知道,服务员倒是挺热情的。
入门木雕花镂空古老门,以为很轻,实际推起来很沉重,肖玉词用了两只手,才推动开。
正前左侧是前台,依旧雕花木柜,一米四几高,到肖玉词胸口,前台服务员小妹热情欢迎,迎座,倒茶,支笑着脸,客气大方,唯独肖玉词左右环顾,四周,头顶,地下,都看了个遍,风格古旧,有酒楼客栈之风格,内里灯具却又彰显现代设计,古旧翻新,墙上挂了写苗族特色刺绣,服饰,头饰,一览应全,晃着灯光,莹莹发亮。
肖玉词是客人,第一次来卉南,隋谦宇做起东道主的样,菜单先递到肖玉词手里,“你来点,看看想吃啥?”
肖玉词没点,又推了回去,“我不挑,你就按照特色来,你吃过,你来选。”
“嘿,那行,我给你挑几样这里的特色菜,酸辣又爽口。”
曹雁禾看着隋谦宇点的都是一些辣的,开口提醒,“他不吃辣,换一个。”
“啊?肖老师居然不吃辣,可惜了没口福,每道菜可是这里的特色菜,逢人必点。”
夸张极致,什么特色菜,卉南人烂大街的麻辣牛蛙,随便走一家小店都能做出来。
“没事没事,点吧,我也想尝一尝。”
“行,那点一道,都来咱们卉南了,高低得尝一尝卉南菜。”
菜肴上齐,满满一桌五花八门,隋谦宇特地点了一道放在肖玉词面前,“尝一尝,看这本地特色菜合不合你胃口。”
伸筷子夹了一块放嘴里,又麻又辣,肖玉词浅浅抿了一口,“还行,就是太辣了。”
“辣了就不吃。”
曹雁禾将菜盘子端到隋谦宇面前,换了一些不辣的搁肖玉词面前。
隋谦宇瞧了一脸贱笑,“哟!我刚认识你那会你可不是这样的,拽一副臭脸,跟谁是你杀父仇人似的,怎么?现在转型了?”
“去你的。”曹雁禾眼神秒他一眼,“你才他妈拽,我第一次见你,穿得像个酒吧牛郎,花花绿绿,要不是老鞠和你打了声招呼,我还以为你是搞地推的。”
“搞地推?搞地推有我这么帅的吗?”隋谦宇手捋了捋额前稀零的碎发,眉眼一挑。
“说瞎话会遭雷霹的。”
隋谦宇手指一顿,扣在头发密林中央,抓顺捋直,接着说:“什么批不批的,落落在呢,说话注意点。”……说霹没说批肖玉词觉得好笑,但是没懂他们的意思,顺着视线看了看鞠落落,端着饭碗,一根一根挑着鱼刺。
天边落了日,晚饭时间一到,店里客人越来越多,肖玉词几人坐在大厅,正对一排玻璃大窗,光线一撒,堆砌满桌苍红。
隋谦宇这人不爱绕弯子,说起话来全是糙枝烂末的大白话,十句话里面八句连着脏字,起初肖玉词还觉得糙,一顿饭下来,两个多小时,除了他妈的,我操等前缀词,就再没说其他的脏话。
他就是嘴贱,说习惯了,不像曹雁禾,虽说黑了些,糙了些,但是说话字句却张弛有度,不该说的他不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应付人是有一套。
夜里风凉,霓虹彩灯随风闪烁,一缕风一尘乐,肖玉词站在门口抬头一看,车流灯光由远及近,星星点点,与城市的夜色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隋谦宇买单,后头出来,手指搭弄蓝色西装外套的两肩,提起衣服一百八十度旋转披在自己身上,又骚又作,抬眼轻挑眉尾,问一句,“你们去我那儿睡一宿还是回扬昌?”
“回扬昌。”曹雁禾回他。
隋谦宇抬手一挽袖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说“这么晚回去都凌晨了,要不先去我那儿将就一宿?明早再回。”
“不了,明天周一,肖老师要上课。”
“请半天假呗!”视线落到肖玉词身上“肖老师,你要是不着急就明天再回,大晚上的来回折腾也挺累的。”
肖玉词被点,愣了一会,说了句都行,再次将决定权抛给了曹雁禾,他想回,但是由不得自己,开车的人是曹雁禾,累的也是他,走不走全凭他一句话。
众人都目光灼灼等着他开口。
“算了,明早我还有事,下回再去,机会多得很。”
话都这样说了,隋谦宇不好拦,让他们赶紧回,别耽误时间,手腕一台轻松搭在曹雁禾的肩,拍了拍“老鞠这里我看着,有事打你电话。”转头又对站在曹雁禾身侧的肖玉词说:“下次再来玩,带你逛遍卉南。”
山中气候冷些,入了山林,围绕一团团薄雾,轻净飘渺,一缕风吹,倒散不散。
曹雁禾开得慢,右手食指轻轻点着方向盘,一下两下,附有节奏。
“你还在想你师傅的事?”
曹雁禾手指一顿,摇摇头“是,也不全是,我在想落落的事。”
“落落?校园暴力这件事?”
“不是,在想落落对鞠平山的感情。”曹雁禾转动方向盘转了一个急弯,“你说,要是到时候鞠平山走了?落落会是什么感受?”
感受?肖玉词想了想,换做自己对肖克呢?会难过,像是心被掏了一块。“…可能..会难受,很难受,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他的死亡,可是亲眼看见他的尸体时,还是会难过,会想哭。”他看了看曹雁禾,一本正经说:“网上都是这样说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一堆烂骨头,想见也再见不到了,那时候你才会觉得遗憾。”
曹雁禾笑了,“成天就跟网上瞎学。”
“也不算瞎学,我觉得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感受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别人不懂你,你也不懂别人。”
“干嘛要知道别人怎么想?自己一天想这想那儿的就够难受了,还要去猜别人想什么,不是给自己添堵嘛?”肖玉词手腕交叠环抱胸口。
他说这话,语末翘着尾音,嘴巴一撇,丝毫没了气焰,倒是憨厚朴实了些。
山中入风,肖玉词开了半窗,风从车窗袭入,卷着湿气一股一股往肖玉词脸上吹,浮动半边脸的碎发,他伸手一拨,眼睛直直盯着车灯照亮的树林又匆匆撇至身后,反复如此。
曹雁禾看他一眼,又目视前方,“说得也对,怎么开心怎么来。”
山体陡峭,途中开了一个小时才到扬昌,巷子拥窄,曹雁禾都是把车开到店门口,一道街巷都安静昏暗,唯独曹雁禾的店门外亮着灯光。
张晓伟下午接了几个活,不难却很麻烦,一直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十二点才收尾,门口车轮子一响,熄火停住,张晓伟愣头往外一看,曹雁禾与肖玉词推开车门,一齐目光投向他的身上。
“咦?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回来了。”
曹雁禾钥匙锁了车门,扔给他,“钥匙给我拿好,放老位置。”
张晓伟瞄准位置,命中接住,往手指套上钥匙环圈,转了一周,笑道:“好勒!”转念又问:“哥,你们去看我老师公,他怎么样?还能活不?”
张晓伟叫鞠平山师公,刚开始叫曹雁禾师傅,叫了几天,曹雁禾怎么听怎么觉得变扭,于是让他改口叫哥,虽然口头上是哥,内里他把曹雁禾当师傅,自然而然叫鞠平山师公。
“不知道,别瞎打听。”曹雁禾回他一句。
张晓伟抱怨,拧着眉,“有啥我不能知道的?”
“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
肖玉词在一旁听得直乐。
“哥,我是十七,不是七岁。”
“管你几岁,就不告诉你。”
“肖哥,你看我曹哥,区别对待啊这是。”张晓伟扯着嗓子向肖玉词求助,肖玉词没辙,耸耸肩,和曹雁禾一比,他可没他那么爱逗小孩。

第30章
肖玉词前二十四年里,没有兄弟姐妹,唯一一门挨亲的弟弟便是姨妈的亲儿子,刚上高中,零零后的小孩,玩得把戏与肖玉词上高中那会大相径庭,网络热梗信手拈来,肖玉词话题往往融不进去,搭不上边,更不懂得哄人,玩笑,所以亲兄弟也甚是陌生人,没有与人玩笑逗乐的经验。
张晓伟的性子活泼,曹雁禾和他说话就跟故意逗小孩一样,嘴角挂着笑意,虽说爱怼他,但是话里却没有其他厌烦的意思。
手掌收了大力,轻轻往他后颈一拍。
“得了,我们要回去了,你关好门快去睡觉,剩下的活别干了,明天早上再收尾也不迟。”
“哥,不用你说,我本来就是要下班的,看见你们的车来了这才多停了一会。”张晓伟嬉笑着脸。
曹雁禾嘱咐他关好门,注意安全,转过身与肖玉词一头扎进了浓黑的夜色里。
夏夜干燥多风,路沿的虫鸣清晰入耳,今天夜里阴沉,周遭全是乌蒙蒙的一片,不经意间脚下石子硌脚,扭动脚踝筋骨一疼,身子自然往边上一斜,心里咯噔一下,还没顷倒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肖玉词的肩。
很巧,就刚好稳住了人。
“不长记性,说几遍了,走路看路。”曹雁禾声调带些教训人的腔。
肖玉词站稳踩实了脚跟,心里咚咚还未缓过之际就被曹雁禾说了一句,焉焉的嗯了一声,掩着胸腔的细细发出声音,一人又往前走。
在生闷气,却又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两人慢吞吞的走着,曹雁禾打了一束光,照在肖玉词脚下,肖玉词走一步,他便向前迈一步,紧跟他的节奏,夜很深,周遭漆黑一团,四下无人,细细碎碎的虫鸣与沙沙的踩泥地声格外清晰,曹雁禾紧跟在肖玉词身后,距离很近,像是小心翼翼将人护在怀里。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
肖玉词没回头,继续走,“太累了想回去睡觉。”
曹雁禾没觉得不对,低头看路往深巷子里面走,“真的?”
“真的。”
南方潮湿,特别是地势低洼的位置,四面环山也导致扬昌处于洼地,每回下过一阵雨,路面与墙总是潮湿润得发霉,一进巷子,皮肤都能感觉潮热闷汗。
“国庆…你回家吗?”
肖玉词一股脑闷气往前走,听见“国庆”二字,思绪猛得被点醒,他都忘了这茬,国庆的七天假期,不知不觉这是来扬昌的第三个月。
至于回不回家,还得认真思考。
“还不确定。”肖玉词特地停了一会,与曹雁禾并肩同行,“你呢?你国庆还开店吗?”
曹雁禾摇摇头,“不开,放假,国家节假日正常放假。”
肖玉词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那五险一金有吗?”
“..没,就一小门店,哪有什么五险一金,能吃饱饭就行。”
“争取做大做强,再创辉煌。”肖玉词这会拢着笑脸,笑得眉眼都弯弯的。
曹雁禾笑了笑,说:“我尽量,争取做大做强。”
两人都掩着笑声,巷子不隔音,今儿谁家有闲话,明天就能传遍巷子户,三人成虎,越传越离谱,尤其到了夜里,各家都躺床睡觉,院子关的狗也都入了窝,随便一点大声响便能将人吵醒,起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通乱骂,不堪入耳,索性就惹不起,压着声音说话。
“国庆你要不回的话,我给你留串钥匙,我和我妈得回一趟老家,快的话两三天回来,慢的话五六天。”
七天假期,肖玉词还没想到要不要回一趟临安,即便是回了也就待两三天,其他时间得空出来赶车,想想有种假期浪费的感觉,不划算,左思右想还是让曹雁禾到时候留把钥匙。
曹雁禾答应得爽快,再抬眼一看,照着灯光不知不觉转弯往前走两步便到了院门,门把上了锁,普通的金色挂锁,四四方方大小不足巴掌,曹雁禾摸出钥匙,插孔,不用照光,也能摸着记忆准确打开锁。
“到时候你要没吃的,就去找谢老师蹭蹭。”
谢竟南在学校外面和葛万合租了两室一厅,买了些锅碗瓢盆,平时得空会自己做饭吃,虽说曹雁禾是好意,对于肖玉词的厨艺,他是了熟于心的,不怕他饿死,就怕他把自个在厨房里炸了,得不偿失。
就是这话肖玉词听了怎么心里变扭要死。
“我还没说要不要回呢,再看情况。”肖玉词一扭头,撇开视线,迈着脚步往里走。
曹雁禾内里暗切不住想乐,嘴硬得要死,傲娇又幼稚。
鞠平山病危,没坚持到鞠落落看他最后一眼,在抢救室断的气,医生当场宣布死亡,通知隋谦宇的时候,他做好了心里准备,镇定的带着鞠落落签了死亡证明,再到停尸房看最后一眼时,他却没有勇气进去,握紧鞠落落的手,发抖,慌张,一瞬间的防墙四崩离散,倒是鞠落落闷着头,一言不发走完流程。
肖玉词和曹雁禾一起赶来,看了最后一眼,第二天尸体进了火葬场,再出来就是一盒散沙。
老人说尸体要保全,进了往生能有全貌,在扬昌鞠平山除了鞠落落一个亲人,再无其他,除了烧成一把灰,买个墓把他埋了,没有其他选择。
鞠平山的墓在卉南的北边山上,驱车半小时,到了地儿先生念经下葬,埋在一片黄土地下,归于天地,还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身孑然。
隋谦宇送走了做法先生,与鞠落落一同跪在碑前烧完最后的纸钱,浓烟弥漫,四下风一吹,到处飘散开。
一连几天,曹雁禾尤其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在台阶的石梯上。
“难受吗?”肖玉词轻轻抚了抚曹雁禾的背脊,像是一道羽毛,挠人背,“难受就哭出来吧。”
接连给鞠平山处理了几天后事,曹雁禾没怎么睡,眼睛上挂着好大一个黑眼圈,整个人没了挺拔,微屈着背,深沉埋头,快贴上了胸腔,肖玉词以为他在哭,只是不好意思让人看见,却不知道其实曹雁禾只是困得睁不开眼睛,没精打采。
他抬头看了看肖玉词,惺忪眉眼带笑,“没什么难过的,人死了就一把灰,我是困,困得睁不开眼。”
晓得他没睡好,但是不知道这几天下来睡了几个小时,鞠平山生前开店认识了些朋友,得知死讯都来送了一程,曹雁禾和隋谦宇作为徒弟,算半个儿子,一路打点好后事,甚至按照当地习俗,甚至请了先生做法,一来二去折腾了好几天,才将人下葬。
肖玉词挪了挪身子,调整好姿势,坐稳,拍了拍肩,“来,靠我这,睡一会。”
“你这细胳膊我怕给你靠折了。”曹雁禾说着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没多少肉,全是骨头,硌得慌。
“开玩笑,我有肌肉的,叫你靠你就靠。”
没等曹雁禾反应,肖玉词手腕绕过曹雁禾的后颈,从肩膀上穿入,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肩上一靠。
“睡吧,一会我再叫你。”
曹雁禾呼吸都不敢大口,震惊了一阵,没敢用多大力,脖子撑着头,轻轻靠在肖玉词的肩上。
“我可真靠了?压疼你了说一声。”
“靠吧靠吧。”
曹雁禾鼻腔一吸一放,温热的气息像是水流,轻抚肖玉词的侧颈,一根紧绷的弦被轻柔拨动,不知不觉,在心里叮叮当当。
曹雁禾太困了,没多久便靠着肖玉词睡了过去,肖玉词不敢动,屁股在凳子上坐得酸疼也不敢伸展开,手掌连着筋,靠得微麻,扭头看了一眼曹雁禾,视线遮蔽的原因,只看见下巴,长了胡渣,冒青围着下巴一圈都是,听着他的呼吸声,不知为何,肖玉词的心随着一呼一吸之间砰砰跳动,手指发汗,鬼使神差的轻轻触上皮肤,又像是热流一般滚烫,还没试上触感又收回了手。
“呀!你俩谈恋爱呢?背着我偷偷摸摸的….”
隋谦宇来得突然,没听见脚步声,说话声音从后面传来,肖玉词像是偷吃的小孩被抓了证据,心慌意乱。
“没…没有。”肖玉词扭头看他,故作镇定,细攘的发丝的闷出薄汗,说话细声细语,动作缓慢。
隋谦宇上前一看便心知肚明。
“睡着了?”隋谦宇做口型,从嘴皮上发出的声音,没什么声响。
肖玉词点点头。
“我先带着落落走了,他醒了你给他说一声。”
说完摇手做了告别,肖玉词嗯了一声,直到看着人慢慢离去,心里的悲然由内而生,梗在喉咙,任凭风吹,依旧散不去。
【作者有话说】
要开始甜甜的恋爱啦!

第31章
国庆之前是中秋,学校放了三天假,常萍前一晚提前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进行大扫除。
肖玉词手指撵着抹布,仔仔细细凑近了看窗台上灰尘,擦了一遍,没干净,掺着水盆里的泡沫水洗净扭干,又擦了一遍,黑湫隆咚带点白的一团污渍,紧硬的贴在瓷砖上,擦也擦不掉。
“你这样是擦不掉的。”
曹雁禾站于另一侧,两人隔窗相望,眼睛细笑倒如弯勾,手上攥着小铲,食指抵住手柄处,用力在黑点处铲了几下,果真蹭掉了。
“这是燕子拉的屎,晒干了,擦是擦不掉的,你得用这个铲子刮一刮。”
“啊?屎?你不早说,我刚还用手扣。”
肖玉词嘴角撇得老长,眉头一皱,一脸嫌弃抬起右手看一看,指甲缝里仔仔细细瞧一瞧,粘了些黑色秽物,二话不说拔腿往院外水管扣洗干净。
曹雁禾笑得大声,“那你怎么不问我?”
夏日水流爆晒,从细管里流淌下来刚沾皮肤就是温热的,肖玉词左右手互搓,洗了好一会,可是心里又觉得膈应,跑到厨房挤了洗洁精又回去洗一遍。
“你在二楼我怎么问你?难道我还得扣一块下来,双手捧上去,问你这是啥玩意?”肖玉词立马给了曹雁禾一记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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