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还一直问他为什么!?他明明告诉过我的,他明明和我说了一次又一次那不是我的弟弟。他明明……明明从来没有害过我……”
“他告诉过我的啊……”
她哭了。
她是统率整个北冥的尊者,历经仙祸之战,自小坎坷崎岖,鲜少有露怯崩溃之时。
她甚至只哭过三次。
北冥仙君陨落那日,她哭得无怨无悔。
“上官然”死的那日,她哭得声嘶力竭。
可如今,她脸庞满是泪痕,却完全哭不出声来。
就好像那股被安无雪承担的憋闷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她浑身都在颤,明知此刻不是回想过往之时,可当年她说的每一句话此刻都浮过她的心间。
她曾说安无雪存了私念。
可那些挑拨离间之语都是那个冒牌货的胡编乱造,安无雪明知自己被人编排,仍旧对还未暴露身份的“上官然”好言好语,又哪里会有私念?
她曾说安无雪从来都没有心。
可安无雪为了护住她的道心,掐断她的执迷,宁愿入苍古塔百日受刑都不曾对外人道过一句。
该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人是她才对。
是她杀了上官然!
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弟弟!
兄长护她至此,反倒……
她如今……倒是宁愿安无雪从来没有心!!!
上官了了只觉血气翻涌,胸腔疼得仿若剜心。
她分明瞧不见,却死死地对着一千年前那个“安无雪”所在的方向,想要知道对方当时的表情。
……该是有多失望呢?
“我一直怨恨他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甚至……”
她嗓音一滞,甚至没勇气说出那话来。
她想起了宿雪先前同她提起的话。
——“当年你口中的那个人说,他确实没有证据,剑阵将成,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先斩后奏,可他杀的人不是你的弟弟。”
她甚至忘了安无雪其实和她解释过。
她把安无雪的解释当做辩解之言,在千年后的现在忘了个干干净净。
“上官城主。”
谢折风语气寡淡,像是丝毫没有被上官了了的心绪影响。
他说:“这些话,你说与我听做什么?你觉得亏欠谁,便该对谁说。”
“可是——”
上官了了又是一颤。
可是他死了。
污名在身,魂飞魄散。
当年安无雪身死,她在北冥,听闻消息怅然许久,觉得可惜,却又觉得那是安无雪积怨已久,自食其果。
现在……
现在她只恨自己什么都没做!!
她若是踏出北冥,在那人被千夫所指那日,拔剑而出,帮他那么一下呢?
他还会死吗?
她该帮他的啊!
她欠了他那么多,最后居然任由他惨死!
她连不知真相之时都在想,安无雪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
如今,她只觉得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
那么好的一个人,本该穿着一身闲适却奢华的衣裳,墨发玉冠,雪白的灵囊坠在腰间一晃一晃的,他拎着灯笼,于万里无云的星夜之下,在他倾力促成的这盛世里,缓步行于长街中,听着路边的戏台捏着腔调唱着他的功绩……
“啊——!!!!”
翻江倒海的纷乱痛楚终究压垮了她,上官了了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扶着额间,满是痛色地屈膝跪下。
谢折风立下的结界笼罩着他们,隔绝了过去与现在。
千年前的上官了了在北冥剑下斥问,千年后的上官了了一切动静被拦在结界之中。
仿若永无交错的千丝万缕的时光。
上官了了浑身颤动,眉心勾连神魂,已显出混乱乌黑之状,似有心魔将起之兆。
谢折风冷然之言适时响起:“师兄至死不言,替你将此劫拦了千年,你若是如今还深陷其中——”
“那上官城主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出寒仙尊虽冷厉,但他大多时候只是寡言,鲜有如此尖利之时。
安无雪都觉得稀奇,没忍住瞥了这人一眼,悄悄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表情。
可他刚转眼,却被谢折风的视线抓到,他赶忙又收回目光。
上官了了背对着安无雪和谢折风,低着头,双肩耸动,在极大的痛苦之中,硬生生将那初兆镇下。
——谢折风所言不错。
当年被北冥城所有修士诘问的安无雪就在她的面前。
那人万千指责加身,分明可以道出真相潇洒离去,片叶不沾身,最终却只字未提。
上官然已死千年,她早已接受血亲凋零之诅咒,眼下知晓真相,她都还如此痛苦。
若是当年她杀了真正的上官然,带着一切终了之期望回到剑阵下,即刻知晓了自己所做之事……
那假货说得对。
这世间本来已经没人救得了她。
可安无雪将真相掩埋了千年,才能让此时此刻的她哪怕心中惊涛骇浪,都可抵御道心破碎之危。
她不能堕魔。
她若道心出了差错,万劫不复不说,又哪里对得起当年安无雪之缄默?
放任痛楚反而是轻松,忍耐和忍受才是长年之苦痛。
上官了了对身后的谢折风说:“谢出寒,北冥事了,我想同你聊聊你这些年在做之事。”
她突然明白了谢折风这些年奔走两界想要查清一切、复活安无雪的执念。
这世间意难平之事众多,她仍是汪汪江流中的一滴水。
她也想。
可谢折风此刻只是关切地看着安无雪。
他心中也苦,也悔,但连他这个当时不在场的人都痛恨自己,师兄呢?
他只怕安无雪心绪难宁,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瞧着,半点没理会上官了了。
上官了了也没多说。
心魔之兆压下,她经脉之中灵力瞬间紊乱又平复,冲得她五脏一颤,带出一口黑血。
她不在意地以衣袖擦去,缓缓站起。
安无雪这时忽而道:“阵眼现了。”
他方才便一直在候着幻境里的异样之处。
往事对于谢折风来说或许是想要追寻的真相,对于上官了了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事实,但对他来说,不过是再看一遍。
他恍惚之后便回过神来,盯着幻境核心,看见了阵纹灵力流动的终处。
那是……
谢折风似乎也看出来了,却没有说话。
上官了了死气沉沉地问他:“在哪?”
“我——”
安无雪想说——我身上。
他险些就这样说漏了嘴,话锋一停,转而道:“我觉得在安无雪身上。”
“身上是……什么意思?”
上官了了问完,先行脸色一变。
她自己便明白了。
谢折风脸色也格外难看。
——要破观叶阵,必须彻底捣碎阵法核心。
阵眼是千年前在北冥剑下被上官了了质问、被千夫所指的安无雪。
那岂不是说……
上官了了刚刚才看到上官然之死的隐情,就要出手杀了处于那样境地之下的安无雪!?
安无雪自己都觉着好笑了起来。
曲问心背后的人可真是个人才,居然能想到这样的损招?
那人当真是对人心曲折阴诡十分擅长。
难怪背后之人只是尝试了一下能不能阻碍他们,发现无法应对之后便放弃了。
背后之人怕是觉得——他们未必能在这个节点破阵!
安无雪终于好奇了起来。
他迟早要会会这卷动风云之人。
“仙尊,城主,我只有渡劫初期,着实对付不了此等阵眼。”
他现在修为还未恢复当年鼎盛之时,也就神识略胜一筹,要在短时间内打败自己实在是希望渺茫。
唯有如今的谢折风和上官了了能杀了那时的他。
上官了了自是知道那只是过往的梦幻泡影。
北冥生灵为重,她顷刻间便唤出本命剑,剑身之上灵力翻涌。
可她将要出手的那一刻,还是浑身一滞,握剑的手轻颤,竟是挥不出剑来。
怎么偏偏是这一刻呢?
怎么偏偏就是在她不相信安无雪的说辞的那一刻呢?
那时的兄长若是见到她拔剑而出……
她心中如骇浪翻滚,胸膛巨痛,全然不敢想!
谢折风更是眉头紧皱。
哪怕那是假的——可他已经害死师兄一次了!
他如何能让出寒剑光再入“安无雪”命门!?
这个念头不过只浮现出一瞬,不断反复的心魔就抓住时机,想要侵占他的心神。
安无雪见状,催促道:“仙尊。”
“宿公子。”
上官了了却好似想明白了什么,突然对他说:“谢出寒不会出手,也不能出手。他若当真对阿雪出手,他那闭关八百年的苦可就白捱了。”
她苦笑一声。
“那恶徒将阵眼立在当年兄长身上,说到底都是我的罪孽才有今日。”
“谁的罪孽谁来背负,此阵,不论如何,该由我来破。”
安无雪以为她要出手击杀当年的自己。
他正待后退一步,观察破阵之时的阵法情况,以防出现意外。
可上官了了却又问谢折风:“北冥生灵都在阵中,观叶阵只是前菜,那人必有后招。一旦阵破,我怕无再战之力,你可有带人来?”
安无雪有些困惑——那个时间点的他刚刚费尽精力布阵完毕,又因上官然之死心力憔悴,上官了了要以全盛状态的半步登仙修为杀当时的他,虽然不容易,但也不至于无再战之力吧?
谢折风总算理会她:“落月高手和我之仙体已经候在北冥结界外。”
“好!”
她走出了隐匿的结界。
可她就这样缓步走到千年前的安无雪面前。
幻境中的众人没想到凭空多出了一个上官城主,一时之间全都呆住了。
就连当年的“上官了了”自己都怔了怔。
上官了了却谁也没管,径直在当年的安无雪面前跪下。
“兄长。”
“安无雪”和安无雪都面露茫然。
千年前的他是看不懂同时两个上官了了出现,现在的他是没明白上官了了这么做有何意义。
上官了了不以任何灵力护体,对着他接连以至高之礼磕了三次头。
“我知‘你’此刻对我毫无防备,我如今动手,是上上策,可我……”
下不了手。
“不负北冥,不伤‘你’,仅剩一条路可走。”
“这条路,是我应得。”
四方天穹开始震颤。
“安无雪”变了神色,似是开始失去理智。
幻境中的进展被上官了了的出现打断,死门变动,杀机将现,阵眼将消。
真正的安无雪在后面,不想接这三拜九叩,恨不得去把当年的自己拉开。
他皱眉:“她要干什么?”
他握上春华剑柄。
若是上官了了没能出手斩杀从前的他,他自己便要出手了!
下一瞬——
上官了了持剑而起,剑锋却不是对着当年的安无雪,而是直接戳入地下!
在幻境崩塌的这一瞬间,她身周灵力大盛,灵力瞬间剑锋涌入幻境之中。
她浑身猛地震了好几下,本命剑都在猛烈震颤。
谢折风赶忙加固结界,将安无雪护在身后。
安无雪错开谢折风的手,独自一人立于一旁。
他喃喃道:“她不杀‘我’,这是要以神魂融入幻境,在幻境崩塌阵眼要逃窜的那一刻,抓住阵眼吗?”
身前,谢折风轻轻地“嗯”了一声。
上官了了选择直接以蛮力破了死门,天地崩毁得越来越快,几息之间已经蔓延至此处。
在“安无雪”随之消散的那一刻。
她倏地七窍流血,面如白纸,连着吐出好几大口鲜血!
这一瞬间,她仿佛被抽去大半寿数与气血,再也瞧不出先前那般的凛冽挺拔。
四方震颤,晃得人头晕目眩。
安无雪经历几次生死门,知晓幻境崩塌的动静是怎么样的。
这并不是寻常幻境崩塌。
是观叶阵破了!
他微怔,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无奈道:“那只是虚假的泡影而已。她不动手杀人,硬要搏幻境破的那一刻去追寻阵眼痕迹,那神魂和躯体必然受损,何必?”
谢折风回过头来。
“若她优柔寡断,我也会这么做。”
安无雪更是不解。
“为什么?因为不想对‘我’动手?仙尊,她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就站在这里,很清楚那就是虚假的我,你们谁杀了那个虚假的我,对真实的现在毫无影响,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那么同样的——因心中过意不去而不愿动手,对现在的我而言,也没有任何区别。”
谢折风面色一白。
此言说的是上官了了,又何尝说的不是他?
阵法正在破碎。
幻境如碎石般滚落,却又如虚影般砸不着人。
上官了了的身影也混入虚无之中。
浩浩汤汤的时光洪流如决堤一般倾泻。
观叶阵破。
安无雪只觉周边光芒闪动,他神魂都晃了一下。
再度回神之时,四周仍是第一城内、北冥剑下。
可他仅仅只是神识随意一扫,便发现许多傀儡游荡其中,屋内凡人还在沉睡,不少修士身影似乎在逐渐出现。
这是真正的北冥第一城!
那些困于阵中的凡人因果不深,只是一场梦,还未醒来。
还活着的仙修都在陆续出阵。
至高天穹之上,笼罩北冥的结界正在消解!
谢折风却不见了。
这人仙体已在北冥外,破阵的那一刻,上官了了重创,必然无法继续维持结界,谢折风怕是去换回本体了。
他正打算继续展开神识,看看是否有布阵者的踪影。
身边突然一阵灵力波动,上官了了跌落而下,单膝跪地,身形晃悠,面上血迹仍在。
安无雪只扫了一眼。
幻境中的因果不仅让上官了了心思大变,他也更是明白不少。
他之前其实还是有些没放下,因此还会觉得自己是那个需要帮扶北冥的落月首座,赠叶询心。
再次亲眼一观往事,他才看清了当年自己的局限。
上官了了觉得往事仿若千斤压下,他却反而觉得往事已过,自己一身轻。
再也没有比此时更松快的时刻了。
他想去寻寻姜轻裴千他们,去探探第一城现在情势。
上官了了却喊住他:“宿公子。”
“……嗯?”
她嗓音十分虚弱:“你与谢出寒之间……似乎不像是彼此亲密之人。你若不愿,我可助你远离。”
安无雪哂然。
这是看他和“安无雪”相似,想要出手相帮?
“我和仙尊确实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但我自己之事,我自己有法子,上官城主的人情,我欠不起,还是算了。”
“你——”
第一城外围的山峰之上,一片浓厚巨大的乌云突然瞬间凝聚而成,云层下居然翻滚着浓浓的浊气!
这乌云霎时扩散开来,瞬间将整个第一城笼罩。
刚从阵中恍惚而出的仙修们也尽皆震惊地抬头看去。
威压无形地笼罩而下,如无色的阴霾。
上官了了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这是!?”
“登仙劫云。”安无雪也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一处,“浊仙的登仙劫云……”
有人御剑而来,修为在渡劫,腰间挂着安无雪颇为眼熟的仙门望族所用的灵囊。
似乎是北冥齐氏的仙修。
“城主!?你受伤了?”
那人被上官了了的模样惊到,赶忙上去扶起她,急忙问:“我一直徘徊困阵中,阵破就见到这劫云,到底怎么回事?有人要渡劫?劫云底下还有浊气,魔修不是没有瓶颈吗……?”
不断有人靠近。
上官了了咳了几声,却对着安无雪说:“修真界千年唯有一长生仙,世人不曾见过登仙雷劫。除了从仙祸之时便存活至今的渡劫期,无人识得登仙劫云。”
“你缘何能识得,还能一眼看出这是浊仙的登仙劫云?”
安无雪面色沉肃地望着已经覆盖整个天穹的乌云,随口道:“仙尊和我说过。”
上官了了眉头紧皱。
谢折风这都说?
身旁这个半年内就破天荒修至渡劫期的“炉鼎”破阵之时便游刃有余,一眼瞧出阵纹玄妙,眼下连面对浊仙的登仙劫云都临危不惧。
她似是觉着有古怪之处,可情急之时,上官了了也来不及细思。
登仙劫云这四个字刚从上官了了的口中说起,其余赶来剑阵下的修士便已经面色大变。
这个称谓已经消失了太久,以至于连其余第一城的修士听到登仙劫云之时先是惊诧,随后才反应过来“浊仙”二字之后果。
哪怕仙祸之前,两界生息千千万万年,存于同一时代的长生仙时常不到双手之数!
这世间若再有一个浊仙……
上官了了因破阵而神魂重创,此时展开神识都疼。
她深吸一口气,掩下虚弱,推开意欲扶着她的其他修士,站直正色道:“可有人见到曲问心?”
“曲家主?阵中不曾得见,破阵之后似乎也没碰到……”
“姜轻呢?曲家那小仙师呢?”
“没有……都没有……”
突然有人小声说:“我在阵中有遇到流窜的魔修,与其交手,有幸杀了一个,搜魂发现教他们修魔之人也是散布傀儡术之人。”
“城主……我看那人像是、像是——”
“是不是落月峰那个前任首座?”胆大一些的已经急着接口道,“他对北冥和剑阵之熟悉无人能比肩,他陨落前就修浊入魔,又是个阵道大家,研究出傀儡之法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难道现在渡劫的就是他!?”
上官了了倏地冷笑一声。
她不顾身上伤势,灵力卷起,拔出本命剑,荡出凌厉剑气!
“情势不明,祸事不曾查清,妄加揣测人云亦云只会火上浇油。关于安无雪,事情终了我还有要说的话,事关当年真相。尔等再让我听到妄议——”
剑锋一晃,她虽止了话语,意思却已明了。
那些人纷纷止了揣测:“是。”
上官了了蓦地收剑,身形一晃。
她脸上满是泪痕血迹,更显面色苍白,衣袖飘飘,堂堂北冥第一高手,却像是要在这乌云倾覆之下随风而去。
破阵虽将她重创,却不至于如此。
神魂之伤,身体之痛,哪能比得上锥心刺骨的打击?
有人又要上前扶住她,她却止住对方,低声说:“不用。”
这几句话交谈的功夫里,安无雪却仿佛不曾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一般。
他只是稍稍抬头看向那劫云最开始蔓延之处。
浊仙劫云遮蔽在整个第一城内外围的上空,浊气附着在云层之上,但那最浓郁之地所在的地方……
神识收回,他总觉着刚才探到的地方有些熟悉。
上官了了已经在问:“我神识受创,可有人探过这劫云?那一处我好像有点印象……”
上官了了也觉着熟悉?
安无雪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猛地一顿。
难道那里是——!?
北冥城外。
结界刚破的那一刹那,玄方便发出传音。
落月与北冥附近宗门的仙修已经候在外侧许久,只待此刻。
“大成期后期以下于北冥城外围阻拦外泄浊气,继续隔绝北冥。大成巅峰弟子、渡劫长老峰主按照安排入诸城。切记,尽量速战速决,将各城分剑阵尽快修复!”
数不清的灵光逆着浊气化入北冥。
第一城内。
阵破不过一刻,可劫云自升起到囊括第一城甚至不到一刻。
登仙劫云举世罕见,千年前谢折风破境登仙,两界尽皆看到登仙劫云晕染天际,延绵不止。
可那是成功之后的劫云,渡劫之时的劫云也覆盖范围如此之广吗?
上官了了喃喃道:“不对,这太不对劲了……”
她破阵重创,却也知祸乱北冥之人必有后手,因此才同谢折风提前说好。
可眼下第一城的魔修似乎都藏了起来,她预想中的恶战也不曾出现,反倒突然冒出浊仙渡劫。
怎么可能?
泱泱北冥,她了如指掌,怎么可能会有魔修在第一城这种地方,在她眼皮子底下修至足以登仙之境!?
有人问:“城主,我们可否传信出寒仙尊?在仙尊到来前,我们可以合力阻拦那魔修登仙。”
“只要仙尊在那人登仙之前将其斩杀,便可解危局!”
“我觉得其中有诈!这魔修就是为祸北冥的人吗?这个人那么聪明,为什么反而不在我们都困在观叶阵中之时渡劫,刚刚好在观叶阵破之后,这不是等着我们去阻止吗?”
上官了了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才说:“我明白了。”
安无雪也明白了。
上官了了说出了安无雪同样想到的:“观叶阵被曲问心改动过,他们又偷了胎石用以加强阵法之力,造出这么个举世无双的凶阵,无形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困死在阵中。死在阵中的修士和生灵都是浊气之源。
“阵破了,我们出来了,这些怨气浊气也被释放出来,全被那魔修吸收去,这才能让那魔修冲击仙者境!”
因此只有阵破才会出现登仙劫云。
她说着,赶忙给谢折风发了传音。
其余修士更是急切:“可是……浊气登仙之法,不是被彻底毁去了吗?城主,我们不去阻止吗?”
上官了了轻咳几声,沉稳道:“诸位莫慌,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我也觉得不太对,”安无雪说,“城主不冒然出手是对的。”
如今两界虽太平已久,但千年还是太短了,仙修高手的数量还很难追上仙祸以前仙道昌盛之时,渡劫巅峰都找不出多少个。
能看出这其中蹊跷的,只有安无雪和上官了了这种历经仙祸的渡劫期。
他本就是为了傀儡印和那背后之人而来,不论他多么想隐瞒身份此后做个寻常人,此刻也不可能躲在背后。
他心下也十分焦急,不得不迅速道:“我先前也听说北冥城内似有人要登仙,可我如今细想还是觉着那不可能。修浊登仙之法是南鹤仙尊立因果大阵,将此法有关的一切都从天道因果中抹去,众仙同归于尽,仙陨之力注入大阵,更改天地大因果,这才彻底抹去此法的存在。
“要寻回那登仙法,要么能逆转如此代价抹去的因果,要么重寻新道,这两种都不太可能。”
若有人当真能做到其中之一,还需玩这么多阴谋诡计干什么?这天下还不任由那人作践?
可正是如此,更显得这登仙劫云诡异非常!
“你……”上官了了更迟疑了,“你怎么连这也知道?”
安无雪眼睁睁看着谢折风已经现身,还是说:“哦,也是仙尊告诉我的。”
谢折风:“……嗯。”
他就这么平常地走出来,四方仙修便尽皆安心下来。
众人赶忙道:“仙尊!”
男人白袍无垢,墨发被雪簪随意挂着,却毫无松散之意。
他手持出寒剑,黑眸幽幽,神色冷然。
长生仙本体威严甚重,威压不显,却已经压得人大气不敢出。
出寒仙尊当年斩尽天下妖魔,是这千年来仙修心中顶天立地的剑。
越是危难,这把剑越让人信服。
安无雪赶忙行到他面前:“你可有探那劫云之下?”
他稍稍低头,凝出只有谢折风能听到的传音:“那里是我当年重回北冥埋葬上官然的地方。”
谢折风双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却又露出了些许了然。
这人也以传音之法,单独回答他道:“师兄这么一说,倒是和我探到的对应得上。”
说完这句,谢折风这才放开了嗓音,同在场的所有人说:“我刚才化身回归本体,过来之时神识探着劫云,发现劫云之下的魔修穿着千年前盛行的仙修法袍,发束齐整,但神色呆滞,明明已经引动登仙雷劫,却毫无渡劫打算,不像有神志,像傀儡。”
谢折风不着痕迹地看了安无雪一眼,结合方才安无雪所说,接着道:“我知道那一处,我师兄当年在那里埋葬过无辜而死的亲者。至于是什么亲者,上官城主在观叶阵中看过往事,应当能猜到是谁。那人我没见过,但我能确信,劫云之下是个以千年前的渡劫期修士尸首炼就的傀儡。”
上官了了浑身一僵,嗓音哑得像是混了尘土:“那是——是阿然?兄长……我当年那般对他,他居然……居然还回来安葬阿然吗?”
她安葬的反而是个作恶多端的假货。
那时安无雪已被她质问多次,还挨了百日冰寒之刑,却仍不忍上官然暴尸荒野,回到北冥将人入殓安葬。
而今安无雪惨死千年,仍被世人所疑;上官然死不瞑目,却还被人利用尸骸。
上官了了惨笑一声,悲痛道:“他为了我的道心,为了我的仙途,拼尽全力……我居然……”
“迷障千年不破,止于渡劫巅峰,眼皮子底下有人用我血亲制傀引动登仙雷劫,我都直至事发才知——当真是个废物,哪里值得他这般良苦用心?”
可她活着。
安无雪死了。
这又是什么滑稽的天命?
亲者或相争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
句句成真,字字不落。
她的母亲真不愧是浮生道的佼佼者,果然了解亲生的女儿。
北冥仙君比谁都清楚,她听到诅咒的那一刻,便会因为执迷诅咒,而一步步走上应验诅咒的路。
上官了了倏尔大笑起来。
笑她自己。
一念之差,囚困一生。
她高声道:“诸位道友,那引动雷劫的是我亲弟尸身,当年被我亲手斩杀,安无雪为护我方才隐下此事。如今情势危急,我不便阐述太多,事毕之后会同诸位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