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会处理妥当,不会让曲家误入歧途之人阻碍剑阵。”
剑阵之中突然荡出一阵狂风!
地动山摇,四方震荡,剑阵外守着的仙修弟子尽皆身形一晃,有的修为不高的修士已经被冲出几丈远。
安无雪心下一凛——上官了了怕是已经在强行调动剑阵之力。
可她不知第十五城剑阵不可能归位,调不出剑阵全力,强行尝试,已遭反噬。
他赶忙转身要往里去,姜轻在一旁持剑而出:“宿雪,我和小裴陪你同入吧。”
“姜道友修为在渡劫初期,还身受重伤,入内恐有性命之危。”他说,“裴千,你照顾好姜道友。”
“好嘞!”
裴千刚一应下,安无雪已经匆忙御剑而起,消失在了剑阵外。
姜轻轻咳一声,困惑地看着安无雪消失的方向,转过头问裴千:“他不也是渡劫初期吗?”
裴千挠头,装傻道:“可能他身上有落月峰的秘宝,能有作用吧……”
剑阵中。
灵力大震,飞沙走石中,无处不在的阵纹滚着银光,光芒似在一阵一阵地晃荡着。
安无雪以灵力护体,神识稍稍外放,逆着风流而入。
剑光散乱,可这剑阵识得阵主神魂气息,那些捍卫阵法的剑影每每靠近安无雪之时便自行散开。
他就这么来到了巨剑下。
只见上官了了等人正手中结印,身周灵力大盛,经由法印,传入阵纹之中。
一圈若隐若现的小剑影围绕着巨剑,小剑影缓缓转动,其上勾连着千丝万缕的阵纹。
这边是其余分剑阵之缩影。
安无雪神识一扫,果不其然只能数出四十七道剑影。
加上主剑阵,共有四十八个剑阵应召。
劫云之下,笼罩第一城的结界愈发雄厚,可却在那一声声闷雷震响中,显得十分脆弱。
缺了一把剑,北冥剑阵全盛之力发挥不出。
北冥城一众渡劫尽皆脸色苍白,显然灵力已经快要被阵法抽干。
他们方才已经尝试了两次,却还是调动不出剑阵全力。
安无雪刚一靠近,便听到上官了了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先前那觉得他眼熟的修士也不住地往他这边看。
安无雪答道:“城主不必再试了。”
“何意?”
“刚才戚宗主传来音讯,第十五城剑阵损毁,无法应召。”
“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
“难怪我等试了两次都不行,城主,如今大家灵力已经快要耗尽了!”
“……”
雷劫轰下,北冥剑阵保不住不说,这一城生灵该如何是好!?
有人听闻此事,手中法印都颤了一下,阵中又是灵风大震。
上官了了缄默片刻,突然低声说:“两刻了。”
谢折风说,第一道天雷降下,只有三刻。
如今两刻已过,只剩一刻。
漂浮的剑影仍在围绕着巨剑晃动。
北冥剑沉稳内敛,耸立于昏天之下,俨然不动。
安无雪也十分焦急。
他走到那缺了一处的地方,看着那第十五把空缺的剑,说:“等不到这第十五把剑了,我们不能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戚宗主说,四十九剑缺一不可,但是当年准备了五十把剑。城主,剩下那把剑,你可知晓在哪?”
他这般入剑阵如入无人之境,还从容地谈及剑阵一事,上官了了一怔。
“……什么第五十把剑?”
——她不知道!?
安无雪更是错愕——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本以为是什么他死后的事情,可上官了了不知,他也不知,只有戚循知道,戚循却没有为他指出那把剑所在。
这把剑在哪?
从何而来?
戚循既然提了,这把剑他们应当立刻便能寻到,为何北冥仙修尽皆茫然?
有人仰头喊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滋啦——”
天穹似有尖利声响延绵而来。
安无雪抬眸,看见云层之中雷电翻滚,已经逐渐凝在一起。
那雷电带着足以灭绝长生仙的威力,眼看就要劈下!
上官了了蓦地收回输送灵力的法印。
她抬起自己的本命剑,指尖拂过剑身,一字一句道:“既来不及、寻不到,这第四十九把剑,也不是非要剑不可。”
她反手挽剑,挥出剑影,眉心之中闪出灵光。
她说:“以仙修之陨力祭阵,仙祸以来,不是没人做过。”
众仙陨,而立因果大阵,抹去修浊登仙之法。
楼水鸣自刎,而补照水剑灵力之缺,立成照水剑阵。
她要以身祭阵!
有人回头,似是看了一眼剑阵外的茫茫苍生,不舍地收回目光,笑道:“天雷之威唯登仙者有一战之力,我等实在是以卵击石。缺了这一把剑,一人陨力未必足够。城主若要去,可带我一起走!”
“两人不够,三人可行?”
“我等修为不如城主,但凡人都知滴水可穿石……”
“……”
为何又是以命祭阵!
安无雪咬牙,死死看着那缺了一处剑影的空白之处。
为何又要以命祭阵!
真的要走到祭阵这一步吗?
北冥战力若都祭在这里,剑阵就算不毁,那背后之人的打算是否也算成功了?
而且……仙祸都过去了千载,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仙修祭阵吗?
不会的。
也不应该!
戚循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说那把剑就在他们唾手可及之处!
一定还有办法。
他不愿放弃,神情一凛,双指并拢凝出灵力。
顷刻之间,祭阵一事还未落定,所有人便瞧见,那后面才闯进来的只有渡劫初期的仙修突然使出灵力,勾动巨剑下浩浩渺渺的无数阵纹。
有人急切道:“小仙师,未得阵主认可,擅动阵纹会被剑影——”切碎。
话未说完。
安无雪身周银光大绽。
巨剑之上,被唤醒的阵纹蔓延而出,自他为中心,四方天地剑影盘旋,北冥剑阵回荡剑鸣之音。
众人纷纷一愣。
上官了了握剑的手猛地一紧:“你——”
安无雪闭上双眸,神识沉入浩然剑阵中,想寻那多出的一把剑。
可是没有。
他的神识穿过万千阵纹,“看”过他当年亲手布下的阵,没有寻到戚循口中那最后一把剑的蛛丝马迹!
到底会在哪里?
第一城外。
谢折风立于山峰之顶,出寒剑浮于身侧,周围再无他人身影。
上官然被做成傀儡的尸首已被他毁去,第三道登仙雷劫已经不会再形成。
可是……
他看向第一城穹顶。
第一道天雷要降下了。
可那结界强度——显然不可能阻挡天雷!
他立时拿出一张天涯海角符。
符咒被激发,符咒另一端的人问他:“登仙劫云解决了?”
“戚循,”他沉肃道,“你没有修复四十九城剑阵?”
“有一城剑阵损毁,来不及了。”
谢折风神色一变——安无雪还在劫云下,北冥万千生灵还在结界下!
他抬手就要掐断传音,赶往主剑阵。
哪怕以仙者灵力抵抗劫云会遭来百倍反噬,他也要回去。
“谢出寒!”
传音那边的戚循似是看到了他的举动一般。
“你别急着过去,我们当年立剑阵用了四十九把剑,但是可以激发北冥剑全力的共有五十把。安无雪在那里,那把剑就在!”
“第五十把剑?我怎不知,”谢折风皱眉,“你告诉他在哪里了吗?”
“我不敢说。那背后之人以阿雪为幌子,一直用安无雪的身份行于两界,我不知那人知晓阿雪多少事情,也不知那人到底在何处,会不会将我与阿雪所说之事听去。
“北冥这一线生机,我若是说出口,当时耳目太多,反倒容易出事。
“但安无雪可以猜到的。”
剑阵外。
曲忌之仰头看了一眼劫云,难得沉肃地和裴千说:“若是剑阵拦不住劫云,我会以寿数精血为祭立传送法阵,将你们还有曲问心一起传出第一城。到时候你把曲问心交给仙尊,查清北冥祸事根源。”
裴千嘟囔道:“我才不走。”
姜轻也没了笑意,格外忧虑地看着劫云,又看了看剑阵。
“不知宿雪他们寻着那第五十把剑没有……”
第二十七城中。
一个挂着白灯笼的凡人屋舍内。
这正是安无雪和谢折风那晚路过的那户人家。
孩童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着远天黑云,问道:“娘亲,那里黑黑的,是不是有妖魔呀?”
妇人正在缝衣,看也没看一眼,便说:“也许吧。”
孩童回过头来,看向妇人:“那天晚上仙师说爹爹去斩妖除魔了,你说,爹爹和仙师是不是都在那里除魔呢?”
妇人动作一顿。
她温和笑道:“肯定是的。”
孩童对着窗,双手抱拳,手指交叠,低声说:“那我祝愿爹爹和仙师平安顺利,否极泰来……”
第一城,凡世长街中。
有人从深梦中逐渐苏醒。
浓黑劫云压得如此低,人群繁密之处已有纷乱,有人卷着金银细软,朝着城外而去。
马车人流混在一起,乱成一团。
仙修弟子高喊:“莫要慌乱,莫要伤人!城主不会让北冥出事的,仙门不会让第一城出事的!”
可这劫云越来越低,雷鸣声仿若近在咫尺。
三刻的时间,修士御剑都飞不出第一城,遑论凡人。
可他们只是想跑。
仙修弟子刚刚辟谷,拦不住这混乱人流。
她眼见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小姑娘被人流撞倒,赶忙以灵力拨开人流,扶起那姑娘。
“你爹娘呢?”
小姑娘呆呆的:“我没有爹娘……”
仙修微怔。
“仙师,大家为什么要跑呀?天上怎么黑黑的?”
“……因为要打雷了。”
“打雷有什么好怕的?我夜夜宿在商铺门外,听过不少打雷,”小姑娘好奇地望着天穹,“就是会下雨,弄湿了裙子,好冷……”
仙修抬手,替她擦了擦鼻头上的污尘。
这时——!
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闷雷声。
人群骤然惊叫起来。
仙修抬头,瞧见云层之上雷光凝成一团,眼看要落下了!
她赶忙拉过那小姑娘,将人护在身下,用尽所有灵力支撑起了微薄的结界,闭上眼,低着头,等着那雷光彻底落下。
剑阵中。
安无雪遍寻无果,额间已冒出岑岑冷汗。
难道没有多出来的这把剑?
不可能。
戚循不会在这个时候骗他,也不会告诉他不可为之事。
这第五十把剑到底在哪里?
当年他们确实提过五十把剑一事。
是在决定立下四十九个剑阵之时。
当年的他看着画好的阵图,说:“所谓道衍之五十,遁去其一,正好是四十九之数。你说北冥当初立城之时,是不是故意遁去这其一呢?”
戚循笑道:“那先人倒是有雅兴。怎么,你想也多一线生机?”
安无雪挑眉:“未尝不可。四十九太过完满了,若是再多一线生机,凑个五十,岂不是有了余地?”
“日后有空闲,确实可行。”戚循这般说。
但当时四十九剑阵都来不及立,他们谁还有心思去多余弄一个?
而北冥剑阵成后,安无雪便入了苍古塔受刑,其后百日,又花了许久修养。
此事他便搁置忘了。
那年他的生辰来临,他都没有心思去过。
戚循不忍见他一人荒凉,找他讨要了春华,说:“好歹是个生辰,你才几岁呢就不过了?春华给我吧。”
离火宗擅阵道、炼器,戚循经常会为他淬炼法器。
他将春华给了对方,继续养伤。
过了半月戚循才将春华还给他,说:“喏,你的生辰礼物。”
他好笑道:“哪有用别人的本命剑当生辰礼物送回来的?戚少宗主什么时候这么会打算盘了?”
那时,戚循把玩着手中折扇,喝了口茶,说:“法器可是修士必不可少的助力,我替你让春华多点用,这是赠你啊——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等等……一线生机?
千年后的现在。
安无雪思绪骤停,于阵中探寻的神识都收了回来。
剑阵银光一顿。
四十九把剑可以说是北冥剑阵的钥匙,四十九个锁孔同时开启,才能发挥出大阵之威力。
少了一个,阵纹缺失,灵力不足,剑阵威力将会十不足一。
那只有戚循知道的多余的一把剑,便是北冥剑阵此刻的一线生机。
安无雪转头,看向正归于鞘中、浮在他身侧的春华。
当年戚循拿走春华,说要赠他一线生机。
可他把春华来回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同,权当戚循耍他玩。
难不成……这把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安无雪抬手,将春华唤回手中。
先前便一直看着安无雪的渡劫修士恍然大悟般道:“我想起来这张脸像谁了。他——他是——”
上官了了面上错愕还未淡去。
刺目雷光一闪!
“轰隆——”
雷劫落下了!!!
上官了了再无其他思绪,举剑就要以身祭阵。
可她剑光未起。
刚刚还瞬间黯淡的阵纹倏尔又光芒大盛起来。
安无雪灵力汇集于那空缺之处,其余四十七道围绕着巨剑的剑影猛烈晃动。
“锵——”
雷劫同结界相撞的那一瞬间——
北冥剑上无数阵纹泛动银光,四十九处灵力流转节点滞涩无阻,剑阵之力汇聚于结界之上。
剑影攒动。
春华出锋,落入那空缺之处,四十九剑嗡然同鸣!
雷光降下的那一刻,北冥剑凝成的结界骤然完备。
巨剑同雷光相触,第一城顷刻间如地动山摇般晃动!
结界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可它并没有碎裂。
第一道雷劫成功拦下!!!
北冥剑勾连环绕的四十八把剑影,共同调动泱泱北冥所有剑阵之力。
春华气息流转于阵纹之中。
在这一瞬间,北冥四十九城,除了因剑阵损毁而无法回应第一城的第十五城,其余四十八城,尽皆感受到了那随着剑阵巨颤而荡出的剑气!
那剑气凛冽却温柔,锋利却柔和。
有千年前便已在世的仙修,望着剑阵的方向,怔然出神。
这把剑的主人曾经踏过两界千山万水,行过四海诸城,于仙祸恶战中斩过无数魔修,战功赫赫,立四海万剑阵,肃诛魔十三条。
这把剑的主人也在荆棘川打退万宗围杀,抵挡了不知多少灵剑。
世人千年未见此剑出锋。
可千年前便存世的修士们不会认错。
这世间除了出寒剑,唯有这把剑,在那些千年前便渡劫的修士眼中锋锐无双。
分明剑名温润似水,可剑锋却比出寒还要凶戾。
“安无雪!是安无雪的春华剑——!!”
剑阵外。
曲问心察觉到春华气息,突然开始疯狂挣动起来。
曲忌之挑眉,暂时替她解开了封口灵决,很有耐心地侧耳问道:“娘亲想说什么,让儿子尽尽孝心?”
“这是安无雪的剑!刚才果然是他!他为什么不认——”
曲忌之又给她封上了。
他笑着说:“是,果然是安首座和戚宗主联手,将你这大逆不道之人生擒,不认你为仙门修士。”
“唔——唔唔……唔!!”
曲忌之凝出水珠:“娘亲刚才喊那么大声,渴了吗?”
曲问心摇头。
曲忌之点头:“那是渴了。”
他手一挥,水珠直接朝曲问心脸上浇去。
“唔唔唔——!!!”
姜轻本来在认真调息,此刻终于看不下去了,低声问裴千:“曲氏私底下是这样的家风?”
裴千盯着剑阵和劫云,老神在在道:“凡人有云,上梁不正下梁歪,姓曲的为什么这么有病?那不就是家传的。曲忌之好像和我们说过啊,他身上无情咒破之后,和曲问心之间就不一样了。”
姜轻擦了擦额间的汗:“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不一样,曲小仙师说的还是过于保守了。”
第一城外。
出寒剑浮于谢折风身侧,已蓄势待发。
以仙者躯硬抗天雷,会让雷劫威力更甚,但不论如何,只要剑阵有丝毫不敌天雷之兆,他都会出手。
可北冥剑鸣传出千万里,结界成功拦住了第一重天雷。
天涯海角符的另一端,戚循笑道:“怎么样?我就说安无雪能猜到。”
谢折风没有应答。
他倏地眉头紧皱,神色痛苦。
——安无雪的傀儡印发作了。
“谢出寒?你怎么不说话?”
“他灵力耗尽了。”谢折风沉声道,“他现在只有渡劫初期!”
传音符另一头,戚循也骤然一惊。
他刚才只能传送折扇至安无雪面前,根本没办法探查安无雪如今的修为,但安无雪和他共同面对曲问心之时太过游刃有余,以至于他下意识把对方当成了那个千年前巅峰时期的落月首座。
巅峰时期的安无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激发阵法之力,可只有渡劫初期的安无雪——如何抵挡第二道天雷!?
“谢——”
传音符被掐断。
谢折风双眸已如幽潭般黯然,他抬头,迎着狂风,看着那威势不可挡的劫云,面上尽是杀气戾意。
安无雪身上傀儡印发作之感不住地转移到他的身上,他忍耐着周身剧痛,却更恐惧。
师兄不可能放弃撤走。
若是剑阵挡不住第二道天雷,以命祭阵是最快的路,以安无雪之性情,绝无可能让他人祭阵而自己苟活……
难道他要再失去师兄一次?
这绝无可能。
他绝对不能让此事发生。
山峰灵力暴动,沙石滚落,眨眼间,谢折风已直冲剑阵而去!
与此同时,剑阵中。
安无雪立于巨剑下,灵力注于春华之上,同整个北冥剑阵仿若融为一体。
他嘴角溢出鲜血,却仍然脊背挺直地站着,纹丝不动。
此刻,他作为春华的剑主,就是那缺失的剑阵,就是这四十九剑之一。
这才是当年他出苍古塔后,戚循送他的生辰礼。
春华毫无变动,是因为戚循确实没动春华剑。
戚循是在北冥剑阵之上,耗时半月,加了认可春华的阵纹。
只要他手持春华入阵,他便是五十个剑阵之一,他便是北冥的一线生机。
可当年他的修为除了谢折风以外无人能敌,戚循也不曾想到将来。
如今安无雪只有渡劫初期,结界抵挡第一道雷劫的那一刻,他浑身一颤,灵力瞬间被抽空,周身经脉如撕裂般剧痛。
他紧咬下唇,喉间满是腥甜。
上官了了还维持着举剑打算自刎之姿,神色一片空白。
别人都不可能认错春华气息,她又怎么可能认错。
那是……
“宿雪……?”她嗓音轻颤,“兄长……?阿雪……?”
一时之间,谢折风为何突然留了个“炉鼎”在千年无人烟的霜海上,又为何寸步不离地将人带在身边,“宿雪”又为何对许多事都如此熟悉……
种种困惑,豁然开朗。
她未曾来得及欣喜惊讶,却又想到“宿雪”与她一同破观叶阵时种种,登时什么都明白了,却又什么都不想明白。
若不是刚刚……她已经祭阵而死了。
千帆过尽,她居然又被安无雪救了一次。
北冥剑阵仍在颤动。
结界之上的蛛网正在愈合,劫云迅速凝出了雷光。
第二道天雷即将紧随第一道天雷落下。
安无雪又是一声闷哼。
他经脉灵力全空,可傀儡印似乎没有发作。
谢折风给他的灵囊被灵力冲开,星草散出仙者灵力,飘入他的身体里。
其余众渡劫仙修尽皆无力思虑其他,全都手中结印,全心全意将灵力灌入剑阵。
可安无雪和他们不同。
他们只是为剑阵提供运转之灵力,而他和春华现在是剑阵的一部分。
方才天雷一击,已抽空了他所有灵力。
他如今只有渡劫初期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成为四十九剑阵之一。
可春华是他的剑,只有他能用。
无人能替他。
谢折风留给他的星草已经尽皆枯萎,灵力被他吸收殆尽,却完全不够用。
那毕竟只是用以减缓傀儡印发作的灵力。
他稍稍仰头,看着那迅速再度浓黑的劫云。
还有一道。
第一道天雷已经拦下,他不可能在应对第二道天雷之前松手。
宿雪的傀儡之身,能点燃心头血吗?能以寿数气血为祭行回光返照之举吗?
若是以身祭阵,他的神魂之力应当足够维持春华这一“剑阵”吧?
最终还是要走到祭阵这一步。
但祭一人——祭一个已经死了千年的人,似乎是对两界局面最无损伤的选择。
他本想着此间事了,寻一处与前尘往事尽皆无关之地,养一院花草,在树下挂个秋千,闲来无事,便抱着困困,在阳光下闭目休憩。
可惜了……
我其实还是挺想活下去的。
但是北冥的万千生灵,也很想活下去。
“兄长。”
上官了了似乎在喊他。
安无雪疼得头晕目眩,双耳轰鸣,全然没有反应。
他本就不再认这称谓。
“阿雪?”
“……”
上官了了惨然道:“宿公子。”
安无雪瞧了她一眼,想着杯水车薪总比束手待毙要好,问:“城主,你可有补充灵力的丹药?”
上官了了停在他面前。
她说:“兄——宿公子,当年,对不起。”
“这个时候我不想——”
“你不想与我说这些,我知道,”她说,“我也知道现在情势危机,我不能浪费时间。”
她蓦地抬手结印,分明结出的是同其余渡劫仙修用以灌注灵力的法印一模一样的。
可这法印居然勾动阵纹,银光如水波般涌动,最终居然流向那些勾连着春华剑之处。
安无雪呆了一瞬。
他现在是四十九剑阵之一,轻易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原地,睁大双眼怔怔道:“你要朝春华灌注灵力?这样行不通,现在春华是四十九剑之一,我是供给春华的剑阵,我修为不足——”
上官了了已经动手了。
她身周灵风卷动,灵力大盛,尽皆通过剑阵之中的灵纹朝着春华而去。
可这些灵力却只是流经春华,毫不停顿地通过春华汇入安无雪体内!
安无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澎湃灵力便游走在他经脉之中,胀得他说不出话来。
顷刻之间,上官了了居然开始境界下跌!
她从半步登仙之境,直接跌到了渡劫后期!
可安无雪的境界却开始攀升到了渡劫中期,还在往上攀升。
他骤然明白上官了了要干什么。
她这是趁着他以身入阵之时,借由北冥剑阵,将自身所有灵力都汇入他这个“剑阵”之中!
安无雪高声呵斥:“上官了了!”
两界从前传他狠辣,可他严肃之时,从来只是对着外人,不论是师弟还是了了还是戚循秦微等人,安无雪都是温柔而平和的。
千年后再见,世间诸人和他都是萍水相逢,他无了温和,却也没了肃穆。
这是他难得的厉声厉色之时。
可上官了了却没被他吓着,毫无停顿之意。
他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只听女子飘然悲苦的嗓音传来:“兄长之性情……应当是不想要我的东西的。可眼下第二道登仙雷劫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兄长千年前救我一次,方才救我一次,也救了北冥。
“这里只有我的修为能将你送至渡劫巅峰。
“于公,我该拼尽全力助兄长一臂之力。
“于私——我已经无法和你谈私了……”
她出观叶阵后直至现在,终于笑了一下。
下一瞬,她面色一白,周身猛地一震,千年修为在这一刻尽数倾注入阵中,灌进春华,涌入安无雪体内!
安无雪之境界陡然攀升至渡劫后期、渡劫巅峰……
离那半步登仙之境,只差一点!
这时,谢折风刚入剑阵。
傀儡印发作之兆却突然消失。
……师兄灵力恢复了?
他思绪虽滞了一瞬,可脚步未停,仍朝着北冥剑而去。
北冥剑前。
眨眼之间,上官了了毕生修为已几近散去。
“兄长若是以渡劫初期的修为,无法维持抵抗第二道天雷的结界,”她坚定道,“我不可能让你祭阵的,不论如何,我也能祭阵。我要么祭阵,要么将毕生修为送给兄长,让兄长以剑阵之能挡天劫——两者择一,兄长就当最后给个情面,让我留条性命,可好?”
安无雪双唇微动,却不知能说什么。
他意外过,生气过,无可奈何过。
现下事成定局,听她这般说,只道:“……倒是什么都让你说了。”
上官了了坦然道:“千年执掌北冥,我总该有点长进。”
她已面如白纸,浑身颤抖,修为落入小成。
可她还未停下。
雷劫落下前的那一刻,她主动破道,将剩余灵力修为尽皆送入阵中。
安无雪只觉经脉痛楚瞬间消散,灵力充盈于丹田之中,春华悦动,久违又熟悉的感觉冒上心头。
他的修为重回当年之巅峰——半步登仙之境!
“轰隆——”
又是一声惊天雷鸣。
第二道劫云落下。
雷光覆盖整个北冥第一城。
上官了了修为跌至辟谷,失了所有力道,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