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by西瓜炒肉
西瓜炒肉  发于:2024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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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乔听乔吟等人渐渐撑不住了。
他们本就只有渡劫初期,之前在城内有众多仙修和残缺剑阵相助,方才挡了赵端,如今走又走不得,当面交手,没有谢折风相帮,赵端对战经验再差,也总能更胜一筹。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喊道:“仙尊!”
谢折风动作轻滞,回眸看他,眼神之中满是挣扎。
识海之中,心魔顺势轻语:“他喊你仙尊。他一直都喊你仙尊,哦,他喊过你两次师弟。”
“但那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说你自欺欺人,为了戳穿你的虚伪,为了摆脱你的怀疑!”
师兄……
他好不容易用八百年根除心魔,没想到还是让师兄看到他所有的狼狈。
若是误了大事,师兄该生气了。
他心下一定,心魔声渐渐弱下。
安无雪在一旁急促地说:“仙尊肩担两界,眼下更是胜负全倚仗仙尊一人!仙尊若是被区区心魔所控——”
“我不会的。”谢折风分明状似癫狂,却温和地说出了这句话。
安无雪微怔。
谢折风掐出灵决,扔向华服女子,暂时将她挡在前方,又一挥手,立下结界,同赵端乔听乔吟等人隔开。
随后,他回身,朝困困招手。
困困“呜”了一声,自安无雪怀中跃下,跑至谢折风身侧。
谢折风轻轻抚了它一下。
安无雪不解——谢折风要干什么?
只见谢折风闭上双眸,化身身体一颤,魂魄居然飘出化身。
仙者魂灵泛金,那是一个周身都飘着黑气的金色光团。黑气便是谢折风的心魔,那是每个人心中最本源的浊气。
困困双翅微动,飞到谢折风出窍的魂魄旁,瘴兽灵力囊括四方,将这魂魄护在其中。
安无雪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因心魔而起的浊气全都往魂灵的一处挤去,化作小小一部分全然看不见金光的浓黑。
这是……
他突然意识到谢折风可能要干什么。
难道……
分魂之苦无异于千百倍比之身体凌迟。
刹那间——
谢折风闭着眼,双指并拢化出出寒剑光。
剑光寒凉,熟悉之感惊得安无雪往后一退。
可这剑光没有朝着赵端而去,也不冲着华服女子傀儡而去,更没有奔向安无雪。
出寒剑光直指谢折风神魂,毫无停顿地将那凝聚了所有心魔浊气的一小片神魂活生生割了下来!
这人猛地抽搐了一下,浑身痉挛不止,面色青白,连着吐出好几大口鲜血。
困困立时上前,将那被割下来的只有浊气的神魂打散。
浊气逸散入四方,如渺渺鱼虾入汪洋。
谢折风神魂重归澄澈,只余下一片象征着仙者神魂的金光。
金光飞回化身体内,这人终于重新睁眼,露出那双安无雪格外熟悉的黑眸。
黑眸再度披上星夜,眼神沉静,只余下淡淡杀意。
师弟望向他。
“我不会被心魔所控,耽搁危急之事。”他说着,嗓音都还染着分魂之痛,语气却格外平稳,“你……莫要忧虑。”

安无雪神情微怔。
心魔根生于心,分魂不能根除,但谢折风如此做法,当真暂时祛除了神魂中的浊气,将心魔压下。
可这分魂之苦连死人的孤魂都难以忍受,谢折风居然能狠心至此,活生生地分自己的魂。
这人真不愧是当今世间唯一以无情道登仙之人。
他惶惶中,竟是有些五味杂陈。
谢折风心魔压下后,又是一副万事万物不动于心的冷然模样。
这人方才的古怪果真是因心魔所扰。
只是那双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还是幽深如潭,蒙着朦胧水雾。
师弟终于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手中沾血的春华剑。
分魂太疼,谢折风握剑的手还在轻颤。
乔吟等人被拦在谢折风灵力凝成的屏障之外,不知谢折风这边发生了什么,第二十七城的修士和赵端之间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四方浊气被聚拢于此处,仙修正好趁机截断周围浊气,山峰中被掳来的凡人已经被挪走,魔修尸横遍地,偌大的山峰内,只余下此处有活人气息。
而华服女子这边,她是个只有残魂的傀儡,对战渡劫期以下还行,对战渡劫期以上其实讨不了好,所以赵端这才一直无法彻底破了二十七城。她难以对付,是因为其勾连剑阵,谢折风下手越重,华服女子从剑阵中调用的灵力便越多。
谢折风不动手,那华服女子便也没法过来,被法诀来着,神情呆滞地立在那里。
他压下心魔,却不曾对那华服女子出手,而是撤了阻隔赵端等人的屏障,握着春华,一步一步走过去。
安无雪在他身后,不曾瞧见他转身之后,双眸只剩冷静杀意。
赵端刚想对谢折风叫嚣,可眼见谢折风这边淡然走来,只觉自己的断臂伤口都格外疼了起来。
他色厉内荏道:“你、你要干什么?你杀了我,剑阵就完了!”
乔吟喊道:“谢道友,莫要冲动!”
乔听皱眉:“费那么多话,既然这位谢道友是渡劫巅峰的修为,杀了赵端搜魂便是。”
赵端脸颊一抖,恶狠狠道:“我神魂之上留有咒术,一旦搜魂会自行消解,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我就说,”乔听撇了撇嘴,“就你还能会这种咒术?你背后究竟有什么人在助你?若是无人,你连修浊的法门都摸不到吧?”
“呸!我一人就能让你们通通伏低做小溃不成军!”
乔听嘴上全然不愿认输,张嘴又想驳回去,谢折风却脚步一停。
下一瞬——
春华剑鸣,利刃附着渡劫期巅峰的灵力,带着破风之声,猛地冲赵端胸膛而去!
这一剑太快太利落,赵端根本躲闪不急,手忙脚乱结起法印汇聚全身灵力挡在身前。
可灵剑本毫无停滞之意,谢折风双指一压,加注灵力,剑尖仿若不费吹灰之力一般直接刺破法印,刺入赵端胸膛!!!
赵端痛呼一声,整个人被剑气往后掼。
刹那间,众人反应过来之时,春华已然穿透赵端胸膛,将人牢牢地钉在地上。
灵力自春华之上攀出,化作锁链,爬满赵端全身。
赵端动弹不得,鲜血一口一口喷出,脸上脖颈上全是鲜红。
他又痛呼出声,嘶吼道:“你疯了!?你不顾北冥剑阵了?”
安无雪也没想到谢折风出手毫不拖泥带水,赶忙跑上前:“谢道友……”
谢折风神色稍缓,却没有收剑。
他对安无雪解释道:“要知晓魂灵记忆,搜魂不是唯一之法。”
不搜魂,那……
安无雪眸光一动,看向谢折风腰间的灵囊。
那灵囊是谢折风专门用来存放养魂树精的,之前还在他手上待过一段时间。
“你要杀了他用养魂树精照他生前死后?”
“什么?你敢杀我?什么养魂树精——”
谢折风却摇头:“那样照不出完整的记忆。”
安无雪也是这么想的。
若只是生前死后,指不定他们杀了赵端后看到的就是他们杀赵端的这一段,什么消息也得不到,更别提阵心之事了。
乔听微讶:“养魂树精是天地灵物,据说养魂树栽种在落月峰仙尊洞府,怎么会在道友手中?”
谢折风没有理会他,只是对安无雪说:“养魂树精除了照人生前死后,还可明辨怨气,只要有一份怨气,便可读出怨气中的东西。杀了他,他死后的怨气只有一份,自然看不出什么。但若是怨气自魂灵而成,有千千万万份……”
那这些拼凑在一起,怕是能和搜魂一样,看完赵端的生平。
赵端慌乱至极:“什么意思?你放开我,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有怨气,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乔听震惊道:“你连骂你一句都要记仇,杀了你还会没有怨气?编瞎话也不带这样编的吧?”
“你——啊!!!!!!!”
赵端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可春华依然插在他胸膛,灵力牢牢将赵端钉在地上。
谢折风双指送出冰寒剑光,竟是将剑光送入赵端眉心,割下了他一片魂魄!
——同方才谢折风对自己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
可面对分魂之痛,连谢折风都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了好一会,更何况是赵端!
赵端那浑身是血的脸已经拧成一团,神情格外扭曲,惨叫声不断,双眼瞪大,双瞳震颤。
显然疼痛到了极致。
只这么一下,他惨叫过后便是痛吟,惊惧地说:“我……啊!我告诉你,啊……”
第二十七城的仙修更是没想到谢折风下手如此狠,尽皆面色一变,不敢开口。
乔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撇开脸去。
谢折风却没有停手。
他指尖又是一动,冰寒剑光再度落入赵端眉心。
“啊——!!!!”
“我说啊,我告诉你啊——!!!!”
“救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停下,快、快停——啊啊啊啊啊!!!”
“……”
不知过了多久。
于安无雪等人只是片刻须臾,于赵端而言却是时时刻刻的煎熬。
乔吟乔听等人双眼瞪到酸涩,这才发现自己屏息许久,连眼都不敢眨。
谢折风神色未变,一双黑瞳又冷又淡,毫无波澜。
安无雪不是没有干过碎人神魂之事。
当年南鹤陨落落月危急,渡劫成了两界至高之峰,他为了杀鸡儆猴树立威信,也曾搅碎宵小之徒的神魂。
但他要么只是切出对方一片分魂,要么直接搅碎敌人神魂,如此便已经足够震慑对手。
他从未做过这等千刀万剐之举。
他都看得呆了呆,遑论他人。
赵端的惨叫声和求饶声中,四方一片寂静,连风声都被嘶哑的惨叫声压下。
直至最后,赵端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不知多少片分魂散开,谢折风回头看了一眼安无雪。
“养魂树精在我腰间的灵囊里,能否帮我拿出来照一下?”
这人上一次让自己拿养魂树精还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姿态,刚刚还在面不改色地一片片粉碎赵端神魂,眼下又突然一副格外好说话的语气。
安无雪有些恍惚,怔怔上前,伸手去拿谢折风腰间的灵囊。
凑得近了,出寒仙尊身上的血气和冷息都环绕上来,他眉头一皱,赶忙摘下灵囊往后退,从中拿出了养魂树精。
赵端已然双瞳涣散,目光如盲,格外黯淡,先前吐得满脸满脖颈的鲜血早已干涸,春华还扎在胸膛之上。
他凑上前,动作一顿。
“谢道友不自己来吗?”上一次这人也没碰养魂树。
这是干什么?让他代劳,还代出瘾来了?
“我……不便动用。”
又是一样的借口。
安无雪懒得费心思去思考这人心中弯绕,他抓着泛出淡淡金光的养魂树精,凑近赵端眉心。
凑近的那一刹那,赵端眉心冒出比浊气还要浓黑的滔天怨气!
那是分魂之苦下,每一片魂魄散发出来的怨气!
黑气之中,谢折风悄无声息地在安无雪身后掐动法诀,护着安无雪不被怨气所扰。
谢折风蓦然想起云剑幻境中,养魂树精本就在师兄手中拿了好一会。
他当时便鬼使神差地试过养魂树精,却因为树精没有反应而按下疑虑。
现在想来,当时他实在蠢笨。
宿雪的壳子里是师兄的魂灵,自然知晓许多古籍中的内容,知晓养魂树精只会生效一次。
师兄“不小心”被人推入幻境也好,提前使用过养魂树精也罢,费尽心思,皆是为了躲他。
黑气同金光交错之中,他开口,嗓音沙哑:“在云剑门时,我其实用养魂树精试过你。”
安无雪神色一滞。
谢折风亲眼看着师兄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语气踌躇:“仙尊在说什么……?”
春华剑刺透的分明是赵端的胸膛,谢折风却觉着疼。
他低声说:“你有时太过机警聪明,我这才有所怀疑。其实养魂树精对你没有反应,这段时日,是我在心魔左右下迷障了。”
师兄似是愣了一下。
“心魔已被暂时压制,”他说,“我如今不会……将你看成师兄。先前种种,见谅。”
师兄不想告知他身份,他即便听到铃响又如何?
他不敢认。
他逆着光,瞧见光影之中,师兄脸上闪过一瞬庆幸与松懈的神色。
“仙尊说笑了。仙尊何等身份?疑我试我也是理所应当。我几番冒犯,仙尊不杀我,该是我感恩戴德。”
安无雪话音刚落,养魂树精在他手中光芒大盛!
盛光之下,他没有看见师弟一瞬间发红的双眼。
赵端瞪着双眼,方才一直在起伏的胸膛在这一刻彻底平静下来。
乔听在一旁抱剑许久,此刻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上前拦住:“等等,养魂树精是什么都会看到吗——”
金光笼罩怨气。
刹那间,一股悠长的记忆涌入养魂树精的金光之中,在金光的照射下,送入在场所有人的神魂中。
安无雪和谢折风离得近,两人一同进入了同一个记忆编织出来的过往幻境。
眼前的一切开始流动起来。
乔听和赵端交手之时,安无雪也听见不少乱七八糟的话,赵端和城主府的关系他能猜个大概。
果不其然,赵端的生平记忆之中,存在感最高的一个名字,就是乔听。

第55章
北冥第二十七城位处西侧,往来修士多半来自民风开放彪悍的琅风城,还有一些自各处入北冥的修士。
相较其余外围之城,第二十七城实力颇强。
在赵端降生以前,二十七城同时拥有两个渡劫期修士。
一个就是先前乔吟所说的,被赵端入魔后斩杀的上一任城主,乔垢。
还有一个,则是那被赵端做成傀儡的华服女子,赵秋然。
乔垢和赵秋然分属第二十七城两个仙修大氏族,年少时都是下一任城主的有力人选。
城主更迭之时,乔垢凭着渡劫中期的修为和对剑道更胜一筹的领悟,轻巧地赢了当时初入渡劫的赵秋然。
这两家惯于争斗,本是水火不相容的。但交手之后,赵秋然钦佩于乔垢心性修为,居然对乔垢心生情意,想同乔垢结为道侣。
乔家和赵家得知此事,一番商议,都有些乐见其成——若是成了,自此两家是一家,等同于一个同时拥有两个渡劫的宗门,也就没什么需要争斗的了。
可一切初始,便是这乔垢并不愿意。
他不仅不愿意,他的意中人,居然还是二十七城一个普通商贾家的凡人女子。
那凡人女子十九岁那年行于长街,正巧遇到化作凡人于路中失神的乔垢。
乔垢当时悟道出了岔子,想不通凡世万千生灵,草木蜉蝣,亦或是贫苦流民、位高权重者,一世皆不过百年,时间匆匆过,抵不过修者闭关一刹——如此人生,究竟有何意趣?
难不成生下来便是要等着死么?
他想不通,入了迷瘴。
他晃晃中漫步在长街中央,时不时撞过行人,被骂了不知多少句,却毫无反应,怔怔出神。
有人抬轿而过,那女子掀开轿帘,正好瞧见轿夫骂他道:“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道?我们这么大一个轿子你就冲上来?可别到时候撞上了讹上我们小姐!”
乔垢心不在焉道:“无意冲撞,见谅。”
言罢便要绕道走开。
女子柳眉轻动,眉头微皱,喊住了他:“这位公子!”
乔垢失魂落魄地回头:“可是冲撞了姑娘车架?”
他低头,要从幻化成凡尘香囊模样的灵囊中拿出金银细软,“在下可以赔罪……”
动作娴熟,不知先前冲撞了多少人,赔了多少钱。
女子没忍住笑了一声,纤纤玉手伸出轿帘,竟是递出一捧花来。
“我只是看公子失魂落魄,不知何事如此忧心。此花是我于郊外踏青所摘,公子不嫌弃,便赠与公子。”
“花草有灵,公子观之,或许可解几分愁苦。”
乔垢抬眸望去,花束递于眼前,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野花。
北冥将入初冬,正是草木枯败之时节,那野花已然颓败,花瓣垂落泛黄泛黑,若不是被摘下,眼看风一吹便会凋零。
乔垢讶然:“它快谢了。”
女子笑道:“花开自然花谢。我只是将它摘下,看它多开几日,有人观之便是好的。”
乔垢怔怔不语。
半晌,那女子见他不接花也不接话,以为他不愿,正打算收回手。
乔垢却突然伸手接过那束花,莞尔:“多谢姑娘,我明白了。”
“嗯?公子明白什么了?”
女子困惑间,乔垢身影已消失不见。
轿夫揉了揉眼睛:“人呢?”
乔垢突破去了。
次年,他以渡劫中期的修为败了赵秋然,继城主之位,不顾两家意愿,前往那凡尘女子家提亲。
女子走出闺房,会客于堂,才发现来者正是那日长街上突然消失不见的公子。
她爹娘问那公子:“这位郎君,若是有意求娶,聘礼几何?”
公子伸出手,掌心朝上,一束将谢未谢的野花被灵力包裹其中,竟还是他们初见之时的模样。
周围凡人见得仙师显灵,纷纷跪下。
可他却撤了灵力,花束露于外界,风一吹,花瓣飘落。
花谢了。
他说:“这是我的聘礼。”
女子怔然:“既存了一年,怎么让它谢了?”
“开过便足够。”
女子一笑,自己点头,允了这门亲事。
这段往事发生之时,赵端还未降世,所知都是来自长辈相告。
因此记忆画面之中,不论是乔垢还是那女子,或是二十七城的一切,都是朦胧模糊的,只能瞧见如影子般的轮廓。
安无雪和谢折风一道站在这些黏连的模糊中,静静地看着。
他担心自己错漏了和傀儡之术还有北冥之乱有关的线索,认真地看着这些和赵端有关的往事。
可他看着看着,突然觉着有些古怪。
稍一转头,撞上谢折风的视线,他这才发现谢折风没看眼前,反倒在看着他。
他有些不悦,皱眉道:“仙尊为何看我?”
刚才不是说不会“错认”他了吗?
谢折风匆忙移开眼,一瞬间的语气似是有些慌乱:“没有,我……”
他嗓音一顿,复又平静下来,压着嗓子说:“我只是看乔垢和他夫人不过于凡尘中萍水相逢,相见一面,他夫人无意之中破了他业障,他便能动心至此,有些稀奇。”
师弟转瞬间又是一副冷然神情,“方才只是想同你说此困惑,正巧罢了。”
“哦。”
安无雪不觉着稀奇。
他说:“有人的情爱源于日久,有人的情爱始于一瞬,或是两相结合,生于日久中的一瞬。”
师弟之于他,年少时替他斩灭心魔的那一刻,不也是日久中的一瞬?
他苦笑一声:“只不过,一切都是相对的。失望也可以源于日久,始于一瞬。”
情动始于斩心魔,心死始于剑光入他心。
他说完,谢折风便没了动静。
他看着眼前流动变幻的场景,没有看谢折风,不知这人是何想法,也没什么想知道的。
赵端所听闻的往事中,乔垢以凡尘之礼,三书六聘,十里红妆娶了那凡尘女子。
他已是二十七城修为至高之人,又身为城主,他爱什么人,无人能干涉。
可乔垢再如何爱她,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凡人这件事。
这女子甚至天生没有仙骨,无法入道,哪怕有仙丹妙药相帮,也至多只能活百余岁。
仙祸之后,举世只有谢折风一个长生仙,其下便是渡劫。
渡劫期的修士哪怕在落月峰,也是上上宾。
赵秋然哪里能忍得了被一个凡人女子比下去?
她心中不忿,族中仙修却劝她:“城主夫人寿数有限,百年对你不就是眨眼而过?等一等罢了。凡人几十年便色衰,届时城主还是个翩翩少年郎,说不定你都不需要等到她香消玉殒,他就会回头看你。”
赵秋然也觉得他人说得有理。
几十年罢了,闭关一刹而已。
她暂时作罢,乔垢成婚后一年,乔吟便出生了。
又是几年过去,这孩子刚刚五岁时,便显露出了些许天资。
她的母亲是个没有仙骨的凡人,不成想她却是个天资根骨俱佳的。
城主府的人都说,赵家如今除了赵秋然,后辈无一人出众,这小女娃根骨上佳,指不定将来可以直接当少城主。
赵秋然听了,愈发不服。
凭什么?
凭什么她比不过一个凡人女子便罢了,这女子生的孩子还能是个天才?
她没忍住道:“再天才又如何?过不了几十年,指不定还要喊别人当娘。这孩子天生有仙骨,几十岁对她而言太年轻,以后会不会记得这个凡人母亲还未必呢!”
这话在他人有意无意的传播下,果不其然传到了乔垢的耳朵里。
乔城主言语坚定:“她若百年,我不会再结道侣。”
赵秋然气极。
更让她无法冷静的是,没过几天,城主夫人又有身孕了。
赵秋然不明白。
为什么?凡人对于修者而言,渺小而短暂,那个凡尘女人到底好在哪里,能把她一个渡劫期的仙修都比了下去?
凡人……
凡人当真有所不同吗?
她也隐了身份,入凡间烟酒巷,酩酊大醉,结了个露水情缘。
她想——没什么好的。乔垢真是猪油蒙了心。
没成想,回去之后,不到一月,她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
是她和那个露水情缘的凡人的孩子。
整个北冥二十七城都知道她赵秋然被一个凡尘女子比了下去。
这孩子生不生又如何?
她本想直接去了这一胎,但她得知乔垢的妻子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同为男胎之时,她心念一转,改变主意,留下了这个孩子。
乔垢和那凡尘女子不是很幸福吗?他们的孩子不是根骨俱佳吗?乔垢不是笃定了他的孩子不会喊别人当娘吗?
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她有了一个打算。
安无雪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赵秋然所做之事,已经不全是为了乔垢了。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因情爱之事受挫稍有不忿,可之后,这不忿没能得到纾解,越堆越重,成了渡劫期的执念和迷障。
渡劫渡劫,其劫在于身,也在于心,行路中的路障比其余境界还要多得多,也比境界更低的修士更容易走岔。
一如当时乔垢入了迷障,碰巧得妻子点破,方才更上一层楼。
但赵秋然没能走出来,反而越陷越深,最终只是为了偏执而偏执。
她当时未必对乔垢有多心动了,她只是不甘心。
谢折风也说:“她起了偏执心,执迷不悟,生了心魔不自知。”
安无雪挑眉:“仙尊看他人倒是看得准,怎么自己反倒——”
他一顿。
“我又冒昧了。”
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因为心魔被压制,谢折风比先前脾气温和得多,竟然没有生气,而是缓缓道:“她的迷障是执迷不悔,我的心魔,却是我活该。”
安无雪眨了眨眼,只说:“哦。”
谢折风低头,掩下惨然之色:“你……不问我?”
他不解:“我与仙尊无亲无故,问什么?上回仙尊还警告过我呢。”
若是从前,别说是心魔,师弟便是有什么外伤,他都急不可耐地去寻最好的伤药。
但是他死过一次,又不是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怎还会再做此等蠢事?
他确实在意谢折风的心魔,但担心的是这人心魔失控带来后患。可两界的事情自有如今两界之人来思虑,他只是宿雪,一个无名无分的废柴。
他看着眼前和赵端有关的往事,正好往事正在如流水飘过,他们还未看到下一缕怨气带来的回忆。
他适时说:“对了。”
“嗯……?”
“仙尊既然已经不会错认我,若是赵端记忆之中有傀儡之术有关的消息,日后我能解了这印记——便让我离去吧。”
谢折风神色一震,脱口而出:“你要走?”
“是。”
“你为什么要走?”
安无雪无言片刻,才道:“我为什么要留下?”
为什么?
谢折风双唇微动,想答。
可他答什么?
答他希望师兄回到落月峰,他会为师兄扫清一切?可师兄不想让他知道,他若暴露,师兄只会离开得更快。
答别的?
他想求师兄留下。
但他连恳求的话语都不敢说出口。
他,秦微,戚循,落月峰……有什么是值得师兄留恋的?

出寒仙尊年少便登临仙尊位,自仙祸时期降生于世,剑锋不知沾过多少鲜血。
最为危难之时,他于风雪中独身战过雪妖族数个大妖,下过北冥万丈水渊斩杀大魔,更是在极北境深入妖魔腹地屠尽邪魔封印万里浊气。
生死一线不知几回。
他从未怕过。
少年之时,他从不觉得自己会拥有恐惧这样的情绪。
如今却怕到开口都不敢。
怕话语间错漏了什么被师兄发现,怕自己当真没有任何可以挽留师兄的东西。
对于师兄的归来,谢折风其实看得清楚,其中必然有许多疑虑。
但他不敢问。
他怕极了。
最终,他只是轻声说:“北冥事未定,此事还是……容后再说。”
安无雪倒是习惯了谢折风这般不好商量的模样,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他也不是真的要谢折风同意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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