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妈注意到了,回头就看到了服务生旁边站着的两人。
季柏眨了眨眼,发现郑乐于的妈妈有一张未经雕饰的脸,上面透着淡淡的笑意。
她朝郑乐于他们摆了摆手:“你们来这么早呢?”
这句话无比亲切,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们。
对面的男人微微低下了头,有些犹豫地开口,却没有多亲近:“言总,那我先出去了。”
言女士又露出郑乐于一贯熟悉的温和的神情,她无比轻快地说:“在外面等着我就行。”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最后还鞠了一躬才走出去。
“你们俩坐,想吃什么自己点。”
郑乐于的妈妈给人的感觉很平和,季柏的紧张多少扫淡了一点,还是他拉着郑乐于坐下来的。
言女士先自己勾了几道菜,然后就把菜单递给了季柏,声音里也透着关心:“你就是小季吧,我听我们家小于提起过你很多次呢。”
这倒是让季柏有些受宠若惊,他看了一眼郑乐于,但是多年的社交经验也能让他从善如流地接下来:“是嘛。”
然后他弯了弯眼睛:“他都说了些什么?”
郑乐于在旁边有些坐立难安,虽然这是事实,但也没有言女士说的那么多次。
“嘛,”长相并不算多惊艳但给人感觉很舒服的女人同样弯起了眼,鱼尾纹若隐若现,使她整个人显出一种淡淡的岁月沉淀下来的温和,“当然是夸你啦。”
郑乐于咳嗽了声,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点寒冷的天气。
言女士笑意盈盈地把视线转向他:“小于,我说的不对吗?”
……更要命的是,言女士说的还真是对的。
季柏意识到什么挑了挑眉,声音含着笑,把菜单勾完后递给了郑乐于:“最后的甜点要什么?”
他刚接过菜单的时候就发现了,里面的菜大多也是郑乐于爱吃的,他就没勾几道,里面还有自己爱吃的。
“……才吃过甜馅饼。”郑乐于有些犹豫地想到了刚刚吃过的甜点。
“OK。”季柏在他话音刚落时就表示自己明白郑乐于的意思。
对面坐着的言女士挽了挽头发,看着他俩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就算穿的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但是言女士照旧从容,给人一种她本来就融入在这环境里的感觉。
言辞和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季柏也发现了。
他算是大院里长大的孩子,脾气人情多少都通点,和郑乐于妈妈聊天时感觉这很熟悉,像是他所接触的圈子里的某些长辈。
但是相当亲切。
所以这顿饭吃得很愉快,起码对于季柏来说。
他旁边的郑乐于最开始表现得有点沉默,但是一旦开始动筷子的时候就显得跃动起来。
面前的丸子是郑乐于最钟爱的一款,等到他一口气吃掉了七个的时候,旁边的两个人和他一起沉默了。
……郑乐于放下了筷子。
他看向了盘子里的最后一颗丸子。
其实最开始他带季柏来见他妈妈的时候,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心理。
大概是,他希望他的妈妈认识季柏,大概这种心理吧。
季柏当然值得更多人喜欢他。
他希望他妈妈也是。
他轻轻扣住了手里的筷子,然后眼疾手快地夹住了最后一颗丸子。
这温馨中透着诡异的氛围最后结束的时候,言女士表示要送他们回学校,郑乐于刚摆了摆手想说不用了,言女士的视线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是很有压迫感的。
郑乐于还是没能开口。
中餐厅的灯光随着夜色渐深似乎调整了些,外面扑面而来的凉意一下子充斥在鼻尖。
在车里等着他们的是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郑乐于看了他妈妈一样,言女士含着笑看着他,郑乐于又把这句话噎了回去。
这算是他妈妈的事情,他又不能多说什么。
不过下次见面就不一定是这个人了。
最后把他们送回学校的时候,郑乐于还在心里默默感慨了这一天过得可真充实。
言女士也确实是个果断利落的人,只要说要见他,当天就安排好了行程。
等到A大的发光地标从车里映入眼帘的时候,郑乐于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听到了季柏的声音,他似乎把心里一个埋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阿姨,您是A市人吗?”
因为她的口音让他觉得很熟悉。
郑乐于看见言女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怔愣,然后她才反应过来,有些轻快地开口:“我算是是A市人,以前在A市住过一段时间,这么多年了口音也没改过来,真是。”
她轻笑了一声。
季柏这才解开了心里的疑惑。
那份亲切不止在语气上,也在口音上。
等到他们从车上下来,言女士的目光还在他们从游乐场志愿活动里拿到的两个花环上顿了一下,然后才笑着和他们道别。
季柏很有礼貌地说了阿姨再见,同时为刚刚吃到的饭感到心满意足。
因为确实很好吃。
是一家宝藏餐厅。
夜风寒凉,郑乐于看着大概不久之后又要回美国的言女士,轻声道了别。
言女士这时候已经要上车了,还露出个头来,朝他挥了挥手。
他说:“你穿得太薄了,记得加衣。”
言女士遥遥地说:“喜欢,穿起来轻松,没办法。”
她的声音很遥远。
这才是他的妈妈,一切都是因为喜欢。
等到回去的路上,季柏摆弄着手里的花环,一边兴致勃勃地说:“你妈妈好亲切诶。”
“那是她现在,”郑乐于点头,然后想了想才说,“她以前不算很亲切。”
他说的是实话。
季柏的话停了一瞬间。
其实在最开始见到郑乐于妈妈的时候,尤其是跟着看到她旁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的时候,他就多少能猜到一点郑乐于的家庭情况了。
郑乐于这么多年走过,或许也没有那么轻松。
他大概也背负了很多东西。
他看着夜色里,郑乐于依旧有如松如柏的模样,对着他的视线,还微微露出了一个笑。
清清浅浅的。
他轻轻扯动嘴角,但是没有笑出来。
郑乐于于是带点疑问地挑了挑眉。
季柏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他带着胡萝卜手套的手牵起了郑乐于的。
郑乐于低下头,还是有些疑问。
“不冷吗?”季柏笑笑,“我给你捂手。”
反正一直是这么走过来的。
对于郑乐于来说,他或许不需要同情和一些格外特别的视线。
所以他牵起他的手,这就够了。
郑乐于意一时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他其实想开口说自己没那么矫情,但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他低头,看向牵起的手,然后也轻轻露出一个笑,在夜色里并不明显。
这时候才有信息发过来,依旧是言女士的,他用没牵起来的右手打开了聊天界面。
对面的语气很平和:
“对了,我刚刚忘了跟你说了,我回来主要是接安于去美国治病的。”
郑乐于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冬天里发个信息都冻手,他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回,所以明显地顿了一下。
“还有——”这一颗重磅炸弹之后,言女士又发来一颗:
“我要结婚了,跟你说一声。”
第48章 很长的一章
言女士说出这句话的语气之随便,仿佛说的不是要结婚,而是要去菜市场买菜一样。
郑乐于看到这条信息时的心情相当复杂,一时间连上一条信息里放出的内容都没来得及反应,手指在凛冽的寒风中颤抖了一下,连旁边的季柏都感觉到了什么。
等到他神色复杂地想动动手在键盘上敲击时,对面的言女士又发来一条消息:
“两条消息一真一假,猜猜哪一条是假的?”
又是这套。
郑乐于想起来小时候言女士就喜欢这么逗他和哥哥,握着两只手让他们猜猜哪个里面有硬币,结果毫无意料都是言女士无聊的恶作剧。
因为没有一只手里有硬币。
他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放弃玩这个游戏:“两条都是真的。”
对面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回复,只有个毫无实际含义的语气词:“嘛。”
郑乐于没有小时候逗起来好玩了。
伟大的言女士把忧郁的视线转向车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机屏幕,由衷这么觉得。
而等到言女士这条有关语气词的消息发过来时,郑乐于已经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其实衣服口袋远比外面要暖和,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连伸手打个字都懒。
但是现在他不想松开季柏的手。
他有些懒懒地把另一只手揣进兜里,但是和季柏牵着的手却依旧紧紧地牵着。
这是一个没有下雪的冬天的日子。
距离下雪应该还要好多天,他这样想。
他对下雪的天气并没有格外的偏爱,因为他是南方人,不到二十年的生命里没下雪的年份很多。
至少比下雪的年份要多一些。
————————
郑乐于回去的时候把山茶花的花环一并挂在了书柜上,那里正好有一个挂钩,简直天生就是用来挂花的地方。
花环的其他部分是真的花草,只有从他们的捧花里抽出来的那支是仿制花,可以保存很久的样子。
最后是因为季节,冬天的时候花草枯萎的速度都慢了些。
像夏天适合与冰镇西瓜、空调和电视遥控机为伴一样,冬天适配于温暖的被窝、红色围巾、落枫叶上的白霜以及不戴手套玩的游戏。
季柏还和他推荐了最近他很喜欢的游戏《巡回星际》,这款游戏郑乐于也在玩,所以季柏给他发了好友申请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地就点了接受。
没有什么比寒冷的冬天窝在被窝里打游戏更舒适了。
郑乐于为此连每天早晨的晨跑都推迟了。
等到他上线游戏的时候,恰好上次的一颗李子又给他发了组队申请,并盛情夸赞他的技术含量,简直是一人带飞全队。
把他夸得天上地下也无,实际上就是想拉他组队攒积分上赛。
这人聊天开麦的时候嘴里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说,郑乐于现在已经知道对方是A市人,在外地上学,起名叫一颗李子是因为姓李,喜欢玩辅助位,常年纵横在各大游戏排行榜上,是个24K纯氪玩家,但是技术也很不错。
除了太能唠了点之外是个完全合格的游戏搭子。
郑乐于于是上线组队开了一局。
一颗李子在紧张的战局外还不忘和他唠嗑:“诶诶诶,我跟你说,你这游戏打得还不赖,我上次认识个妹子,说是想找个人带她,辅助打的比我牛多了,要不要我介绍介绍?”
郑乐于把对面轨道上的障碍物击落,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不用了。”
他嫌动手打累,连的是游戏手柄,敲起来声音清脆,组队的人也不止对面一个,很快就有其他人插话进来:
“哎呦你真是,自己恋爱没谈上,倒先给别人介绍起来了。”
“你李哥单身这么多年不是没理由的。”
“胡说,阿楼是心有所属了,人上次被我们系那漂亮姑娘迷成什么样子了。”
这声音放在早上没人的寝室里也显得嘈杂,郑乐于打了个哈欠,然后把音量调低了一点。
“等这一局结束我就下线,我一会还有事。”他的指尖摸到了冬天必备的毛线帽,趁着游戏的空隙把毛线帽戴好,又拉了一下左边毛线帽的抽绳,然后才说。
“这么早,大早上和谁去约会呢。”一颗栗子调侃了句,游戏里的动作倒是依旧流畅。
郑乐于顿了顿,然后没有说话。
因为他总不能说他赶冬天大早上是出门去图书馆复习英国文学史吧。
他漫不经心地又拉了一下右边的黑色毛线帽拉绳,让耳朵完全被帽子盖住,声音淡淡:“你跟人约会去。”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了对方什么笑点了,一颗栗子笑出声来,他这笑声又让郑乐于感到有些熟悉了。
总感觉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郑乐于记性好,但也不至于到过耳不忘的程度,只能隐隐感觉到熟悉而已。
这把眼看着要赢,轨道上的障碍物差不多已经完全被他们清理干净了,只有最后一个boss要打,一颗李子终于停下了笑,似乎在那边叼着什么东西,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
“约会,我能约到会再说。”
声音很低,郑乐于不太能从对方含糊的语气里听清什么。
李琼楼是个直男,是个常常在爱情里碰壁的直男,每次想到这里,都能让他发出沉重的叹息。
他把嘴里的巧克力棒嚼碎,为自己的恋爱运感到深深的忧郁。
和他联机打游戏的技术帝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帅哥,起大早去约会,他就没这种命啊。
一时间淡淡的悲愤弥漫在李琼楼心间,接着他就想到了季柏那家伙,最近神出鬼没,和他聊天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对方语气里的粉红泡泡,问他发生了什么又不说,一定是背着他这个发小偷偷谈恋爱了。
该死的,全世界现在只有他一个单身狗了。
季柏一定是背着他偷偷谈恋爱了,这个背叛群众的家伙!
李琼楼恶狠狠地咽下了巧克力碎渣,在游戏中打出了最后一击。
boss倒地,完美通关。
这就是郑乐于的最后一局了。
一颗栗子这一把打得还挺好的,所以本来四十分钟才能打完的一个关卡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他放下了游戏手柄,然后才从上铺下来。
寝室里已经没人了,刘文浦的竞赛已经到了决赛阶段,知道郑乐于也写过一些游戏代码,沈艺池还和他分享过里面一些有关技术的idea,顺便问了问他的意见。
刘文浦和他在某些问题上不谋而合,他能给出来的建议自然也有限。
至于谭青和高霁,大概是早上出门吃饭去了,他们向来喜欢早晨热气腾腾的早餐,郑乐于就不这样,他不晨跑的时候很少吃早餐,虽然对胃可能不是很友好,但他不是霸总,大概也不会得胃病。
冬季,又是全副武装的一天。
他连外套扣子都扣到了最上面一颗,然后才把鞋穿上。
等到戴手套的时候,郑乐于才犹豫了下。
因为他的胡萝卜手套被季柏拿走了。
他其实还有好几副,但是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最后只轻轻笑起来,然后把手套放了回去。
他背着单肩包就要从书桌边离开时,动作间一张卡片从置物柜上落下来,封面光影折叠,正好落在了桌子上。
郑乐于拿起来,发现是陈昭榕前几天给他们的邀请函,A大冬季光影节,就在今天晚上。
郑乐于看了眼时间和地点,大概内容囫囵吞枣般浏览了一遍,顺带着就把邀请函和《简·奥斯汀文选》一起放进了背包里。
他要和季柏一起去图书馆。
季柏和他一起选修的英国文学史,但是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磕磕碰碰,有时候解读得让文学史老师提问时都啼笑皆非。
现在是早上九点半,在图书馆待够两个半小时就正好能去吃午饭。
郑乐于为自己计划的严整性感到满意。
但是这个计划在一开始就受挫了。
因为就在要去图书馆时,季柏试图拉上他背了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单肩包,结果拉链拉不上了。
郑乐于上前试图帮忙,然后也没拉上。
现在是冬天早晨,在寝室楼下铺了半边寒霜的地面上,他们面面相觑。
季柏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要不我把里面的东西抽掉一点?”
这一抽就不止一点了。
季柏的单肩包里有一排棒棒糖、一包纸巾、几本说不上名字的杂志以及郑乐于眼熟的、季柏常常在上课无聊时折的纸花。
郑乐于帮他把这些大概率用不着的东西放在了楼下的存物柜里,有些欲言又止:“这些东西……”
季柏咳嗽了声。
背包的最后才是季柏这次有用的书,季柏的论文选题有关于莎士比亚四种悲剧,这本厚厚的书一下就占据了背包的一半。
剩下的几本书也都是课程相关的。
郑乐于把没用上的东西放到置物柜,想着等晚上回来再拿,然后就从一排棒棒糖里撕开一个,咬了一个草莓味的。
季柏现在终于能够把背包拉链拉上了。
“还这么重吗?”天气寒凉,郑乐于眨眼时的睫毛都微颤。
“不是很重。”季柏挑了挑眉,把单肩包的拉链合上,一下子挎到了肩上。
在他动作一起一落之间,郑乐于在他的背包里模糊地看见了本花花绿绿封面的书的影子。
那是什么?郑乐于咬掉一块草莓棒棒糖的糖块,有些心不在焉。
但他也知道,季柏有时候爱看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大概那本书也是其中的一本吧。
那封面还让他觉得有点熟悉,没准他也看过。
他的牙齿在这颗糖前面抵了抵,口腔内比外面要温热得多,一下子就能让他感受到面颊的冷。
宿舍楼前人来人往,然后他朝季柏伸出了手。
手指关节分明,指尖划过水面般柔和。
对郑乐于来说,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没戴手套,所以他的意思应该很明显。
季柏愣了一下,才抬头看向他。
郑乐于还咬着一颗草莓棒棒糖,似乎没有怎么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借我捂捂。”
季柏弯起眼睛,毕竟他现在戴着的手套还是郑乐于的。
他也一点没有要还给人家的觉悟,和郑乐于并肩走着的时候,把郑乐于没戴手套的左手光明正大地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郑乐于甚至还能摸到季柏手套上那个小小的胡萝卜点缀,握在一起的手在大衣口袋里很暖和。
两个人对此都很满意。
他们并肩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路边的枫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还残存着几片没来得及落入土壤的叶片。
连呼吸都会在冷空气里哈出白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英国文学史,谈起伍尔夫和王尔德,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歪向了希区柯克的电影。
郑乐于走半路还嫌季柏的大衣口袋不暖和,干脆换到了自己口袋里,两个人的手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打架,季柏戴着手套施展不出来,最后斗争许久还是作罢。
他们握着的手最后还是落在了郑乐于的口袋里。
从面上看,可完全看不出来他俩在口袋里的争斗。
一路上来往的学生不算多,骑着自行车还要戴手套的,搂着书刚从图书馆出来的,戴着耳机沉浸式听音乐的,提着校门口外卖聊着天的,经过他们旁边时也没有怎么多看他们。
大学嘛,就是变猴子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的地方,除非cos的是猫猫。
季柏还想起了晚上的光影节,当时答应了红头发的女生,他也不好答应了再爽约。
更何况这是在他们学校的内部观影厅,距离上也不远,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他只是这么一提,郑乐于挑了挑眉,想起早上顺带着被他放进了背包里的邀请函,只犹豫了一下就接受了他这个提议。
对于A大来说,永远也不缺这样的活动,他们缺的是参加活动的人。
北方的暖气在冬天开的永远很足,尤其是图书馆这种算是半封闭的地方。
A大的图书馆一直位列全国最大图书馆前十,藏书在百万本浮动,自习室在冬天里也隐隐飘逸着好闻的梅花味,就是暖气开的太足,一旦对着书看久了,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们除了中午出去吃了顿麻辣烫之外,一直在图书馆待到傍晚,复习完英国文学史后,季柏从离自习室最近的书库挑了本杂书,是个冷门得连郑乐于都没听过的俄国作家写的,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看着。
他看书的时候喜欢戴眼镜,明明不近视,也算是独一份的习惯了。
郑乐于打开电脑,校对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表,然后在静音键盘上敲敲打打,开始继续写着自己的脚本。
时间静悄悄地流走着,还没等他们意识到,就已经是傍晚了,郑乐于慢腾腾地看了一眼表,发现距离光影节开幕只剩不到一个小时了。
对面坐着的季柏已经把书看完了,浅色封面的书壳背着面被他扣在桌子上,他趴在桌子上有些昏昏欲睡。
郑乐于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这对于熟睡的人来说有点讨厌,季柏无意识地撇了撇嘴,似乎有要转醒的趋势。
就在郑乐于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季柏突然从枕着的胳膊下抽出来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他的。
在暖气充足的图书馆里,季柏早就脱下了手套,褪去的小胡萝卜安静地蜷在一边,所以季柏抽出来的手没有戴手套。
掌心干燥而温暖。
他似乎只是为了阻止郑乐于敲桌子打扰他睡觉的行为,按住了郑乐于的手后,就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睡,因为不久才洗过头的原因,头上有一绺呆毛翘了起来,表明主人现在睡得很安详。
郑乐于也没有收回手,就着这个姿势枕上自己的胳膊,白色的头戴式耳机尚且待在他的毛线帽边上,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季柏。
表面上他是在发呆,实际上也确实,他的目光近乎纯粹地落在了季柏的脸上,然后从对方的鼻梁滑向嘴唇,在这个近乎微笑的弧度上顿了顿,最后才看向对方紧闭着安详睡着的眼。
季柏的睫毛很密,一根一根数的话很容易漏掉。
他漫不经心地想。
合上的电脑在他胳膊下被轻轻压着,他顺着胳膊歪起了头,然后以一种和季柏相似的姿势看向对方。
他们面对着面,如果季柏这时候睁眼,大概会和他四目相对。
浅棕色的眼睛大概会充满惊讶。
他们这边离自习室的门有点远,但是离窗子很近,图书馆的旁边种了些梅花,嫩枝也有花香透着窗子的缝隙隐隐约约地钻进来。
傍晚时分的昏黄色花香。
图书馆还没有来得及开灯,所以连带着自习室内也昏昏黄黄,为这一小片世界笼罩上了深沉的意味。
暖气实在太足了,季柏握住郑乐于的手心都渐渐泛出潮湿,隐隐有汗冒了出来。
郑乐于这样枕着胳膊,枕得手臂都有些发麻,也没数清季柏有多少根眼睫毛。
于是他换了个姿势,被他压在下面的电脑才终于解放。
它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今天要承担这么重的责任。
郑乐于最后一次看向表。
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一了。
如果季柏再不醒过来的话,一会答应别人要参加的活动大概率就要迟到了。
不过,如果季柏没睡好的话,他们也可以选择不去,只是他要和陈昭榕说一声抱歉了。
他正这么想着,季柏就动了动脑袋,郑乐于还没反应过来,季柏脑袋一磕到书桌上,下意识才收回了手。
潮湿的对着的掌心很快就抽离了。
黑色的碎发都被他睡得有些泛潮,几缕发丝贴在了额前,他晃了晃脑袋,半梦半醒间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好热,这个图书馆热得像蒸炉。
拜托,这已经是冬天了。
他把头发往旁边撇了撇,然后就看到面前倒扣的书,连压痕都清晰可见。
昏黄色的冬天里,他又一抬眼,看见了对面的郑乐于。
他下意识摩挲了下掌心。
潮湿的,甚至微微带了点汗。
他刚刚是不是握着郑乐于的手?模糊的记忆提醒他,使他的表情都带上了沉思。
对面的人把视线从表上转移到他脸上,神色波澜不惊,仿佛季柏刚刚的猜想没什么道理的样子:
“走吗?我们要迟到了。”
季柏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有个答应了人家的活动要去。
这个时间点,再犹豫怕是真的要迟到了。
于是他收拾了下浑沌的脑袋,把不小心压出了痕迹的书重新捋平,放回了书架上,这才背上了包。
郑乐于在那里很安静地等着他,眉眼在一边昏黄色调里,神色看得不是很清楚。
季柏心下一时间也有些疑惑。
照这样说来,刚刚他睡着的时候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他迷迷糊糊间,确实感觉有人握着他的手。
大概是他在做梦?
一点也没意识到是自己握着人家手的季柏把疑惑暗暗压在了心里。
小胡萝卜在口袋里随着动作一起一伏,没了手套的借口,季柏就没有理由去牵郑乐于的手了。
他内心有些遗憾。
他不知道的是,郑乐于内心有同样的遗憾。
A大的夜色很美,迎面有行色匆匆的学生,大多搂着书背着电脑就要往图书馆赶,骑起车来一阵冷风。
郑乐于的手握着手机,空空荡荡地揣在口袋里。
季柏在图书馆的时候就把选修课论文写了个七七八八,所以称上笔墨二两,他的背包还重了些许。
光影节在北厅礼堂,离图书馆恰好是对角线的距离,A大很大,所以还费了些时间。
大概也只有夜晚,A大才能够显出几分热闹的本该属于它的样子,小吃街扑面而来的油烟五香,宿舍楼由上而下挂着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的横幅,几只猫躲在楼脚下睡觉,来往的学生们提着外卖袋边说边笑。
去往一个方向的学生总是不多的,所以他们当然会遇到同样要去北厅礼堂的学生。
这就是他们遇到宁海言的原因。
今天没背那个巨大的震撼人的黑色背包的年轻人在楼底下喂猫,耐心地看着小猫围过来之后,才慢吞吞地拿出表,对准一会的行程。
郑乐于多看了他两眼,然后就发现他们要走的路径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