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珩跟江承海说:“等我们回家了,崽崽都会喊爹叫爷爷了。”
江承海听了,少不了笑。
徐诚插话道:“那他们也会叫干爹了。”
谢星珩提醒过林庚,孩子的事需要夫夫俩互相沟通,不能单方面做决定。至于这对夫夫会有什么选择,他不能再次过问。
于公于私,都要有边界感跟分寸感。
他便没说等徐诚以后有了孩子,也能玩孩子。
而是说:“喊了干爹,可是要收礼的。”
徐诚是大气人,对着他的干儿子们更是大方,当即应下了。
林庚就跟复读机似的“加一”。
紧赶慢赶的,于六月初七,抵达津口县。
津口县的夏天更热一些,越靠近,身上的衣服越是穿不住。
他们半路换了轻薄的单衣,赶路一阵,依然汗淋淋的。
正式进到津口县以后,看见这里的房屋布局,谢星珩就皱了眉头。
以宗族为群体的百姓,会很难管理。这里还会自推官员,说明“刺头”也多。
这种情况之下,带他们做出改变,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势力的分布与交叉,各个宗族的制约与平衡,会极其耗神。
以这里的地理环境和经济现状来说,发展这里的性价比很低。
而南地大,腹内府县没有靠近边关,围着这块版图的城市们,各有各的价值。
像边关城市,这是防线,必不可让。周边城市,既没有真正南地所有的沼泽山林,也没北地的严寒天气,不会和东西两边一样,拥有大片沙地。平庸才是最大的胜利。
往里走着,没人拦他们。所过之处,当地人大多投来警惕好奇的眼神,双方都沉默着。
林庚认得路,他们不用另找人问询。
一路走着,他们看见了更多的宗族分布区域。
谢星珩忍不住问:“有那么多氏族吗?”
林庚偏过头,语调平淡的说:“当然是故意分化的结果,不然这片区域,就要出很多个土皇帝了。”
谢星珩:“……”
是他天真了。
他对政治一无所知。
故意分化以后,必然有暗中扶持的某几支势力。让他们壮大,又让他们互相制约。
内部小矛盾,他们几方能联手处理。几方大矛盾,朝廷喜闻乐见。
谢星珩立即想到林庚说过的一件事——新皇会对这片区域的女官们下刀子。
才登基不久的皇帝,本来就得位不正,怎么可能再为了这么个性价比不高的地盘背骂名?
这个刀子,会从内部捅出。
她们守护的家乡,会成为她们的坟地。
多方势力的冲突,应该已经在酝酿之中。
谢星珩眉头紧锁,对这种行为十分看不上。简直令人作呕。
他仔细思索,南地的冲突可以简化为“资源之争”。
资源有限,取用无限。为了更大的占有率,矛盾永不会消失。
能让他们转移注意力,将资源的分配矛盾,转移到生产更多的资源上,才会对存在已久的女官们,放下敌意。愿意在她们的引领之下,去做更多的尝试。
也因对资源的渴望,他们甚至会维护带给他们巨大利益的人。不论那是外来客,还是当地女官。
谢星珩想明白这点,也就知道,此次南下,他没去府城,林庚也会来找他。
皮料进南地,十万火急。
他又回忆地图——地图是徐诚拿来的,没有军防,只有州府,是商户人家搞不来的大启版图。
江知与选分厂地址时研究过,他跟着一起看了。
谢星珩回忆地图,根据周边环境,大抵懂了新皇动南地女官另一层用意。
除了让制度回到正轨,还有对林庚势力的表层突破。
南地很大,紧挨着两处边关城市。对女官的清洗,会让他有更加合理的理由,安插自己人,成为紧盯着边关的“眼睛”。
林庚若有异动,必然调兵。
这是“望风”的好地方。
思绪沉浮间,他们抵达此行目的地——江致微的蜂房。
蜂房不算大,江致微一点点买纱、买粗眼素布,将蜂房围起来做了隔离区。
现在养殖的人很少,只有几个当地人跟着试养。
他们穿着用竹编做骨、外头裹着素布的防护服,头上戴着竹编帽子,正面凸出,用纱布蒙着,阻隔蜜蜂的伤害。
江致微做着精细记录,对周边的花盆进行调整。
谢星珩一行人没有打扰,静静看着。
江致微的变化很大,最显眼的是他半白的头发。
人也沉稳内敛了,从前在农庄里待着时,再苦再累都有笑脸,很乐观积极。现在古井无波。
江承海看着他,眼神难掩心疼,眸光都蒙了一层水意。
徐诚被江致微的样子惊到。
万万没想到,江家的“金疙瘩”竟会是这般现状。
等待间,有人来找江致微,一声声喊得撕心裂肺。
他们回头看,见是个穿着干净,头发都梳得齐整的妇人。
她头发皆白,瘦骨嶙峋,眼睛凹着,双目浑浊,唯有嗓门很大。
她一声声的喊“儿子”,“吃饭了!吃饭了!娘给你做了饭!你快回来吃饭!娘都给你做饭吃了,你要回来吃饭!”
这句重复率很高的话,让江承海都目露迟疑。
“好像是姜楚英?”
江致微似是习惯了,听见喊声,还忙完手里的活,才回头看来。
这一看,才发现大伯江承海,看见了谢星珩和徐诚。再对陌生的林庚淡淡扫过,又看见了很多眼熟的镖师。
久别重逢,一来就是娘亲如此不体面的时候,江致微还刚忙完,身上脏兮兮的。
他也清减了,除了腰板直,眼神清,各处狼狈。
他却浅浅笑了下,又回头去抱了一罐新采的蜂蜜,来招待远方来客。
姜楚英看他不理自己,几乎要发疯。
江致微侧目看她一眼,姜楚英就立即噤声。
二房一门,现在是江致微做主了。
第109章 你怎么不回家
江致微的住所在蜂房附近,仅隔着一条石子路,像乡间小径,环境很清幽。
清幽也意味着清苦。他现在主要营生有两个,一个是卖蜂蜜,一个是教书。
津口县有县学,教谕的平均水平很低。别的县城当教谕,得是举人起步。秀才只能开蒙学,给小孩子启蒙。
津口县的县学以秀才居多,童生也有。因当地教育资源差,教谕都只是秀才而已,本地人送孩子读书的动力也弱。
江致微是县城里少数的举人之一。
本地举人,都已年老。外地来的举人以及举人以上功名者,江致微是最清白的一个。
他到县学教书,县学的秀才跟童生们也在下面听,对知识充满了渴望。
资源少,读书人少,也就导致女官们的基础学识水平很低。
她们做事爽利,也能管住人,但见识有限,在这片大地上,只能充当“守护者”。保证县城的自然运转,要谋出路,还得看朝廷。
到家里,这个小房子内部构造一览无余。
进门就是堂屋,一侧砌了灶台,一侧摆了数只坛子,用来放米、面、酱菜。正对着大门的墙壁边摆了张小四方桌,左右各两把椅子。
两侧墙壁都开了个小门,挨着灶台的是江致微的房间。另一侧是姜楚英的房间。
桌上果然有饭菜,但卖相惨不忍睹。
貌似是有一条鱼,已经焦黑发糊。其他几盘青菜也都煮过头,失去了本色。
桌上茶壶缺了口,边缘还有裂纹,缓慢漏着水,在桌上流了一滩。
屋子实在小,容纳不了太多人。
徐诚左右看看,决定先跟林庚另找地方安置,把随行的护卫带走了一半。
他们走了,院子都显得空。
江致微看起来早就习惯了,先擦了椅子,让江承海跟谢星珩坐。
然后回屋拿了只茶壶出来,配了杯具,给他们倒茶。
茶已放凉,不好冲蜂蜜。
茶也是劣茶,生水涩口,这茶则苦味浓。没有回甘,苦味无穷。
江致微神态平静,边收拾桌子,边跟他们说:“这是当地特有的苦芽茶,味道差了些,但很提神。也能用来入药,他们进山都会带一把苦芽,提神醒脑用。”
山里有瘴气,带把苦芽,能起到预防作用。
江承海视线跟着他跑,看他对家务事熟练,对灶台也熟悉,说起这里的琐碎小事,就跟家常聊天一样,心疼得不行。
“你怎么不回家?”
江致微听见这句,才有明显的情绪波动,眼睛也湿润了。
他摇摇头,过了会儿,才说:“回不去了。”
津口县热,家里小小的,各处都有东西塞满,在堂屋生火做饭,热意一下就把这里变成了活蒸笼。
谢星珩说:“应该可以在外面搭个灶台?我看院子还挺大的。”
江致微摇头:“搭在外面两次,都被我娘烧了、砸了。”
露天的灶台,让姜楚英很没安全感。
下毒的事,她不认错,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现在疯了,别的事都浑浑噩噩,唯有食物安全问题,她看得很重。
放在外面的灶台,她认为会有人下毒。
有学生给江致微送菜,她也尽数扔掉。
扔掉都算好的,她甚至骂别人要毒害江致微。
因为她这种行为,母子俩的生活压力更大。
江致微除了蜂房之外,又另外开了两块菜园。
嗯,开辟两块菜园的原因是,他不会种菜,多种一些,能赌个存活率。
疯子不讲理,也说不通。
又是亲娘,他无可奈何。
这是姜楚英自作自受,江承海跟谢星珩都没对此做评价。
谢星珩扯扯领口,起身帮忙弄午饭。
他刚靠近灶台,姜楚英就发出尖锐的“啊啊”声。
她应激,认为谢星珩会下毒。
谢星珩看向江致微。
江致微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过后,室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江致微弄完饭菜,单独盛了一碗送到姜楚英的房间。
姜楚英不进房间,也不认识江承海跟谢星珩了,她怕生人,又想盯着他们,竟就直接坐在了房间门口的地上,背靠着门框,吃一口饭,又拙劣的抬头“盯梢”。
三个人在桌边坐,江致微从房里拿只椅子。
菜式三样,有时蔬,也有鲜鱼,还有一样鸡蛋汤。
正式坐到了一处,才好聊家常。
江致微主动说起爷爷奶奶的墓地在哪里,还有江老三一家的现状。
“大伯,你要是只想祭拜爷爷奶奶,那就不用去找三叔了。他现在跟从前不一样。”
江老三从前是京官,还是在吏部任职。本地职官里,女官并未把朝廷委派的所有职官都顶替。
这也导致还有其他人,是受吏部调任,来南地受苦熬日子的。
他们都想离开这里,要离开,少不了上下打点。
打点时,又能获知别的小道消息。
比如说,江老三把亲生的孩子,送去老太监府上当侍妾。
这件事在京城不是秘密,碍于黄公公的面子,平时没什么人提及。
现在黄公公死了,江老三也落魄了,被贬到津口县,连官印都被人夺了。谁还瞧得起他?
这件事传开以后,就天天有人在他家大门吐口水。
江老三家的孩子多,老大成亲了,老二离家在外,往下排开,老三老四到了说亲的年纪。
老三是小姐儿,长得比较文秀,普通样貌。老四是个儿子,没点本事,又把哥哥们的坏习惯都学到了,成天里游手好闲,招惹是非。
江老三原想着,三姐儿再怎么也是官家千金,在津口这个小县城相看亲事,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结果没人敢娶三姐儿。流言传得很难听,说他能把二哥儿送给老太监,三姐儿怎么就不能送给某个上官?
好好当个官,儿女没跟着沾光,反被他养成了家妓、官妓。
这话实在难听,江老三气不过,跑出去找人理论。
找的自然是能获知这个消息的同僚们。
人家不跟他打嘴炮,他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官员,都谨慎着不打他也不骂他。
但敲锣打鼓的,把他找人理论的事,大声宣扬大声喊。
江老三做出了不要脸的事,别人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又要脸。
他百口莫辩,除了让人闭嘴,就只会重复“不是这样”。
那些人问他:“不是这样,那是哪样?你家二哥儿是不是送去太监家里做侍妾了?”
这是真的。
一次点头,家里孩子的名声全被破坏。
二哥儿给太监当过侍妾,三姐儿就成了家妓。
家里被人闹得,有一阵很多流子来问价,三姐儿受不了侮辱,数次寻短见。现在被县里女官们带走了。
江致微说:“三姐儿识字,女官们毕竟不是朝廷任命,她们读书少,朝廷下派的其他官员,做事总有敷衍、作假,三姐儿现在当文书,给她们念书信,也念书本。”
江承海紧皱的眉头松开。
“老三作孽。”
江致微倒很看得开:“也是恶有恶报。”
江老三家的孩子,都霸凌过江知与。
欺负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被人欺负的一天吗?
他又说了些老三家的现状。
夏元仪身体不行了,对江老三死了心,也被江万川闹得没耐性,现在一天天的研究养花。
她是官家千金,对花花草草不陌生,名贵花种都是亲自照料。
这些培育出来的花,会送来江致微这里,供他的蜜蜂们采蜜用。
江万川来到这里,看不起当地人,成天牛哄哄的。带着四弟在外面招惹是非,被人打了好几次。
不知他们是被人坑了,还是真的去赌坊输了。两人各签下了一千两的欠条,赌坊的人成天堵门。
其他孩子,受到影响,都不敢出门。
家里不敢请帮工,一群半大孩子,在家里劳务,忙得团团转,做得不好,还要挨骂、克扣饭食。
至于江老三本人,现在已经彻底颓废,酗酒而暴躁。
江承海听了,只是点点头。
家里大人立身不正,不给孩子做好榜样,也不教他们明辨是非。
养出一堆傲慢、欺软怕硬的娇贵孩子,遇到事情,大人又不能撑起门户,又不能给孩子指条明路。
这般境况里,孩子没个主意,外头环境又不好,家里哪能和睦顺达?
他问江致微:“你什么时候搬出来的?”
江致微说:“到了津口县第三天,找到住处就搬出来了。”
后来连着换了七八次住所。
江老三常来找他纠缠。希望他“振作”起来,好好读书,再去科举。说什么他还年轻,前途光明得很。
江致微有自己的规划,这些都当屁听了。
但他娘得了癔症,精神状态不正常。江老三过来纠缠,姜楚英就好不了,要跟江老三闹。
为此,他数次搬家,只为远着江老三。
后来为养蜂,也搬家了数次。
县城很大,整体乱中有序。
氏族、作物、林区,都有划分地盘。
女官们对县内的经济发展很看重,听说江致微打听消息,亲自来问过,又带着他四处走访。
江致微在好几个林区都看见了蜂窝,数量很多。
林区大,分布相对零散,但走一段,总能碰见。
他听说,是因为蜂窝在林区,没人敢放火烧。
而林区地形复杂,不利于逃走,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还可能踩到沼泽,捅蜂窝的风险也高,这些蜂窝就都保留了下来。一代代的发展后,蜂窝的数量就很可观。
这是本地人的经济收入之一,林区规划了地盘。外姓人不能去取蜂蜜。
这是野外资源,产量不能保证,也因林区多是野花,野花数量也没多到能供给这么多的蜂窝,蜂蜜产量不太高。
江致微的蜂房,是精心挑选的地方。
他前期资金有限,只能选在野花聚集地,开一条小路,放个蜂房,然后去林区探险,摘蜂窝。
这个是要给钱的。
给钱就有宗族愿意卖。
反正蜜蜂很多,少一个蜂窝没关系。
为养蜂,他被蜂蜜蛰得浑身是包,血泪教训里,逐步调整,制作出了养蜂防护服。
这个防护服他推广出去了,当地人都会跟蜂窝打交道,穿着防护服,他们终于能尽情研究怎么取蜂蜜,也能在林区扫荡,将空了的蜂窝摘走,回家熬蜜。
江承海听到这里,很是欣慰。
身处逆境,没有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能因地制宜,适应环境,没有出路,就寻一条出路。
很好。十几年的书,没有白读。
饭后,江致微从灶眼里取温水,给他们化蜂蜜水喝。
他的蜂房还没规划出花种区域,根据近期经验,他发现盆栽的花,只能微量产出蜂蜜。
花树就不一样,又大又多又密集。
不过花树很贵,他现在移植不起。
现有蜂蜜,能算“百花蜜”或者“什锦蜜”,是多个花种酿制的蜂蜜。
蜂蜜很纯,口感细腻,清甜不腻。
江承海问他怎么合伙。
这一副要出钱给孩子做创业基金的架势,又把江致微的眼圈说红了。
江致微摇头:“暂时不用。我做这个,也不是为了挣大钱。”
他移植不起花树,暂时也买不起花树。
但有些女官家里势力大,同样有林区,有蜂窝,有花树。
他根据经验,有了推断,需要试验才能出结果。
他已经跟人沟通好了,算着日子,感觉这几天丰州县会来人,所以还没出发。
“我要去林区住一阵子,统计不同花树的蜂蜜产量、口感。”
他有了结果,别的宗族也能因此受益。在有防护服的情况下,可以人工挪动蜂窝。
在城区造蜂房,花费太高,对县内百姓也有安全隐患。
就在林区做调整,那里就是天然养蜂场。
然后再进行少量多次的野蜂驯化,来试着做真正的名贵花种蜂蜜和百花蜜。
江致微认为,当地经济差的另一原因是,没有足够吸引人的东西,引来外地商人。
商人来得少,货品流通率就低。本地缺的东西会一直缺,本地有的东西会一直内部自销。
本地有的东西,在当地又叫不出价。一年到头忙下来,挣不了几个铜板。
这是他摸索出来的路,跟夏元仪有过数次讨论。
他们端着蜂蜜水,去院子里的荫凉地说话。
江承海听他频繁说起夏元仪,对这个弟妹刷新了印象。
“她性情变了?”
江致微点头:“家逢巨变,是人是鬼都看清了。到这境地,也不想争什么了。”
他说了很多养蜂的事,自己的生活情况,只是捎带提及。
江承海又想着,到时离开津口县时,也拿一批蜂蜜回去卖。
他看江致微变化大,看起来是沉稳内敛,波澜不惊了,但依然怕伤着他的自尊心。
说了要拿货以后,又乐呵呵说起家里的生意,让他别多想。
家里的杂货铺,改成了小集市,里面卖很多东西,还有合伙人、供货商。
江承海指指谢星珩:“珩儿搞的,现在可红火。你是自家孩子,就没什么考核不考核的,你从中周转,做个供货商吧?把津口县这块的蜂蜜收集起来,我带到丰州去卖,沿路也能卸卸货。”
江致微哪能听不出他的良苦用心?
先前拒绝了投资,正经的谈生意,再拒绝,未免太不通人情。
他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但蜂蜜不好保存,现在天热,县里很多蜂蜜都烂手里了。也是淡季,没什么人去采蜜。夏季里,他们都摘果子。”
果子的保质期也短,不过津口县是南地的“入口”,这里挨着别的府县,可以将果子卖一卖。
价钱自然不好看,好过没有。
江承海知道谢星珩主意多,又看谢星珩。
谢星珩想了想,说:“我教你制冰,你用冰保存蜂蜜。这段时间先叫人采集。”
质量方面,他不提。他要看看江致微对这件事是真的上心,还是只是表现得上心。
江致微的现状,一样让谢星珩心里不是滋味。可有了“仇”的两家人,他不敢轻易赌人心。
谢星珩也释放善意:“果子也有法子,你让人试试做果酱。”
谢星珩了解的果酱制作方式,多数都会加入白砂糖、柠檬汁。
他比划一番,又说了柠檬的外观口感,问江致微知不知道。
江致微去年才来,这是他在津口县渡过的第二个夏季。
去年时,他还以为水果是津口县的主要经济作物。亲眼看到成百上千斤的果子烂在地里,他也着急。
那时他试着用晒大酱的法子,去晒水果酱,想着能救一批是一批。结果不行。
因有这个经验,他对当地的水果种类极为了解。
说柠檬,他想到了一种叫“酸酸果”的东西。
不能直接入口,但滋味特别,相对耐放,销量还不错。
谢星珩口述了果酱的制作方式,只“白砂糖”就把江致微难住了。
水果价贱,糖制品价贵。用贵价的糖,还是优质白糖,来处理贱价水果,他愿意尝试,当地百姓还得说他疯了。
谢星珩笑了下:“我们不能让所有百姓都接受新事物,任何东西都有风险,所以才有先富带动后富。你看着组织人手,让爹在这里开个果酱加工厂,当地进货,当地招工。你做中间人。”
谢星珩又顺带提到:“小鱼跟徐诚合伙开了糖厂,白糖的供应不用担心。绝对稳定。”
江致微很惊讶:“他们开糖厂了?”
谢星珩笑着点头。
话到这里,天色已晚。
最后闲话了几句家常,也说徐诚成亲了,嫁进了王府。
江致微彻底惊住了。
等徐诚派人来接应了,他们先告辞,明日再会。
谢星珩等江承海先出了院子,落后一步,跟江致微说:“小鱼很惦记你,爹爹也记挂着你。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连带的。你娘现在这样子,我们也不会再说什么、做什么。能回家还是回,没什么回不去的,就看你愿不愿意让这件事过去。”
江致微垂眸,过了会儿点头。
他聪明,知道谢星珩不会因为他来津口县。
所以他直接问:“我做蜂蜜,或者做果酱,会影响你们的计划吗?”
谢星珩摇头,“不,你能帮我们大忙。”
经济支柱产业,只有一个皮革,会有很多限制。这也只是利用了天然沼泽和多余劳动力。
但蜂蜜、水果,是当地现有的作物。这才是民生之本。
皮革的产量,受限于畜牧业的发展。跟沼泽打交道,也不会惠及所有百姓。
蜂蜜跟水果就不同了。人人可做,家家能干。
谢星珩没经历过江致微这种人生低谷,但他能懂一点江致微的心理。
他从前想获得家人的认可时,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小有成效、得到大成果,也不敢打心底开心、放松。
他俩同辈,年龄差不多。在事业上,会有隐形竞争。
来自“对手”的认可,同样会让人获得力量。
谢星珩跟他说:“你这件事做得很好,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先试点再推广,惠及百姓又不伤害百姓,我很佩服你。”
江致微的肩膀陡然放松,他往院子外看了眼。江承海在外面等着,没催没喊,但视线总不经意扫过来。
是记挂着他,也照顾着他。
谢星珩又跟他说:“爹年纪上来了,往年旧伤陈痛都开始来找他,这次来津口县,若不是惦记着你,他实在没必要跑这一趟。”
双亲已故,坟前祭拜又如何?
江老三也没什么好见的。
这回生意,他要跟林庚先说一声,林庚和徐诚不来,王府也有别的管事跟上,护卫少不了。
这里又是林庚势力的周边城区,安全有保障。
江承海说再多,也掩盖不了核心目的。
江致微记下了。
一天下来,零零散散聊很多,他在这里做了许多尝试,也有许多想法,这时才透了点底。
“我是想着,赤手空拳的回去不好,想做一番事业,大伯跟阿晖叔也欣慰些。”
总好过心疼他落魄。
谢星珩笑了声。
有良心。
“古人云,子欲养而亲不待。能回还是回,面子不能弥补遗憾。”
这是谢星珩两世为人的经验。
他上辈子如果坦诚一些,跟家人的关系就不会那么拧巴。
江致微这一年,经历了很多生离死别,对这话的感受很深刻。
他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津口县仅有一家客栈,还是“家庭”形式的客栈。
前门开着,堂屋能接待客人,二楼有三间厢房,后院有两个大通铺。除此之外,都是老板家人的生活区域。
他们一行人过来,把所有房间包圆了,还不够住。
老板把几个孩子招呼去亲戚家,又腾空了屋子来给他们睡觉。
在津口县的第一晚,所有人都没睡好。
又热又挤,蚊子还肥。
因人多,磨牙打呼放屁的都有。
老板家的人还晚睡早起,哐当哐当的里外搬运、卸货、劈材。
次日见面,谢星珩的事业心清零。
他要补觉,他要休息。他不想猝死。
江承海一边说他娇气,一边问徐诚:“诚哥儿啊,你江伯老了,受不了这个罪了。再换个地方睡吧?”
徐诚也没精神,两眼发黑的。
他跟林庚说好了,今天就换住所,去卫所睡。
卫所离县里稍远一些。因南地大,林区多,劳动力便宜,津口县的卫所盖到规制顶格,相当大。只是年久失修,看起来又相当惨淡。
他们清早简单垫吧两口,就收拾东西搬到了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