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赐婚,徐诚要嫁到王府做贵妾了。
他步伐顿住,不由站在原地多听了几句。
徐诚在门口跟太监呛声;
太监们在徐家大门口就说一说二;
他再次往前,朝着徐家的方向去。
他没走正门,绕去了院墙下,侧耳贴墙听了听,见四下无人,就轻盈起跳,翻墙而上。
进了院子,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面若冰霜的脸。
正是林庚。
徐诚的屋里还亮着灯。
他敲门没应,敲窗也没应。
林庚听了会儿,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想了想,从徐家出来,又去翻江家的院墙。
江家的听风轩里,谢星珩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天色已晚,再等就宵禁了。江知与还没回来,多半是跟徐诚组队打架去了。
宫里人,哪能随便打?
他要去看看。
推门出来,他迎面碰上来敲门的林庚。谢星珩无所防备,被吓了一跳。
他后退一步,看看屋里摆设。
没错,是他家。
谢星珩看着林庚说:“你走错门了吧?”
林庚没心情跟他斗嘴,问道:“你夫郎在家吗?徐诚在这儿吗?”
谢星珩心道“果然”。
都碰上了,那就一起去吧。
地府小组二次团建,这次打太监。
他问林庚:“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能代表别人、别的势力的物件?”
栽赃陷害。
还是低级阳谋。
林庚点头:“暂时没有,但我可以有。”
他们一起去了太监们住的客栈,扑了个空。
一番打听,才知道这群太监玩得花,去了花街。
或许是他们难得离京一趟,趁机释放天性。
又或者是加强羞辱,他们去了花街,找的全是小哥儿。
谢星珩都听生气了,更别提林庚了。
林庚问他:“你知道大启朝的太监,是杀鸡还是取卵吗?”
谢星珩不知道。
他猜是两者都有。
林庚摸了摸腰间弯刀。
“今天请他们吃鸡,你带你夫郎躲远点。”
他要带徐诚去发泄发泄怒意,就不劳人帮忙了。
谢星珩:“……”
神特喵吃鸡。
有梗的人生气都在搞笑吗。
这场面,谢星珩很想围观,又感觉带着老婆一起看不好。
而且这圣旨确实糟心,以后还有机会,今天就不凑热闹了。
他应下,到了地方,找到蹲守的两个小哥儿后,他把江知与领走,把场地留给这对苦命鸳鸯。
江知与也很生气。
“我不能打人吗?”
谢星珩就跟他讲“杀鸡取卵”的故事。
江知与:……?
这个成语,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林庚的处理方式,他是满意的。
那他也不去凑热闹了。
林庚的到来,让徐诚有一瞬的怔愣,然后心头涌起巨大的委屈和无奈。
理智上,他能理解这种结果。
情感上,又真的无法释怀。
或者说,如果林庚不那么认真,没跟他好好谈、好好相处,他就当个“玩物”,有什么结果,他都不会介怀。
没有感情,只为求全,名分就不重要。
心里期待,才会有落差,也才如此愤怒无助。
他来到这里,都不敢冲进去动手。
眼看着那群贼老狗找来一些年轻小哥儿百般玩弄,就像来自取其辱一般。
要走,咽不下这口气。
不走,进退两难。
林庚站他面前,形象不能再清晰。徐诚还要睁大眼睛去看,这样才能止住突然萌生的泪意。
林庚往前一步,把他拥入怀里,声音克制着,有种冷调的沙哑。
“好了,我看不见你的脸了。”
徐诚不想表现得软弱,深吸一口气,闻见的只有呛人的风尘。
他眼泪就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流淌而下。
他问林庚是从哪里来的。
林庚说:“从京城来的,路上碰见武剩他们,就顺路一起了。”
他从京城来,但不知道赐婚会是这种结果。
算计时,他有想到会有这种走向。但综合分析,几率很低。
结合国力、民生现状、朝局稳定性等方面来说,现在都不是将他激怒的最好时机。
他手上的兵权都还没全部收回去。
但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这般羞辱之下,他能无所为,新皇才会安心,把他放一放,先处理其他事务,再一点点削弱他的势力。
权利之争,是一场拉锯战。或是敌强我弱,或是敌弱我强,来来回回,直到势均力敌,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或者一方彻底被压制,趁其微小,一举歼之。
还在拉锯之中,另一方的棋手掀桌了。
林庚说:“婚期如常,我们办我们的,他算个屁。”
徐诚听了一天的骂,他都不知道他有当祸水的潜质。
再听林庚这样说,他心里有所安慰,言语还得劝。
“算了,妾就妾吧。”
他不懂规矩,但知道抗旨不尊是大罪。
林庚摇头:“你对权利一无所知。他这么有本事,怎么不直接来杀我?我娶个夫郎而已,看他能给我下几道圣旨。”
说了要成全他们一番情意,做的事又这般令人不耻。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爱试探,就表现给他看看。
林庚解下弯刀,塞到徐诚手上。
“知道阉人是什么意思吗?”
徐诚知道。
他拿着弯刀,擦擦眼睛,手上紧了紧。看一眼林庚,又听着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的污言秽语,心一横,把面具戴上了。
林庚领着他,先在别的房间转悠,找到了些有兰草图样的香袋、手帕带上。
再又沿着院墙烧炭,闷出浓烟,大喊“走水了”。
小院里的人都在往外跑,有些小厮来救火,一盆盆的泼水,把木炭的浓烟浇得更稠密。
太监们怕死,也在奔逃的人群里。
徐诚跟林庚都熟知花街的路,错开了街巷,遥遥追在他们身后。
晚风吹在脸上,在树下穿梭时,偶有还没生黄的叶子落在他们头顶、肩上。
徐诚会仰头看。
他说:“我认识你以后,有叶子落下来,我就总觉得树上有人。”
林庚失笑:“看来我功夫不到家。”
一个成年男人压在树上,还能不让树掉叶子了?
徐诚也听笑了。
他笑起来,才发现心里不那么憋闷委屈了。那些负面情绪,可能是跑散了,也可能是哭没了。
两人东绕西绕,赶在太监们回到客栈之前,在小巷子里把他们堵住了。
狭路相逢,先揍再说。
揍得他们连声大骂,说他们是宫里来的人。
林庚常年在外行走江湖,偏门的功夫会得多。
他一开口,就是粗犷嗓音。
哈哈大笑两声,就问:“宫里还有男人啊?你们是太监吗?”
太监最忌讳跟男人摆在一起做比较,一听就怒火难消。
林庚指着他们衣衫不整的样子道:“哪有太监逛小院的?有心无力啊!”
羞辱人嘛,谁还不会了?
徐诚听得很想笑,怕声音露馅儿,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羞辱归羞辱,该揍还得揍。
他动手时,这群太监还在嘴硬乱骂。
宫里来的人,天生高人一等。都这般境地了,竟还敢威胁人。
“我们是宫里来宣旨的!你们再动手就是掉脑袋的死罪!”
徐诚心说:都要掉脑袋了,那不得先把你们几个阉人都弄死回本啊?
谁开口说话,他就大嘴巴抽谁。
林庚心疼他的手,跟他说:“把他们裤子扒了,看看他们是男人还是太监。”
徐诚跟他相处的时候,总会惊诧。
因为他不知道林庚是不是也把他当男人、当兄弟看。
谁家男人,会让自己心上人,去扒别人的裤子?
林庚偏干得出来。
徐诚怔了下,他还催。
两人连打带揍,又言语羞辱,再扒裤子嘲笑,最后亮了弯刀。
这伙太监的嘴巴终于软了。
他们不敢骂了,一声声都是求饶。
他们甚至喊了徐诚跟林庚的名字,两人戴着兰草荷包,都没反驳,全都默认“实名”打架。
夜里的动静大,百姓们听见连声的喊叫,不敢跑出来看情况。但夜里有巡逻的士兵。
花街走水的事,拖延不了太久。
亮了弯刀,就速战速决。
徐诚胆子肥,动手之前略有踌躇,真要下手,毫不手软。让太监们当个彻彻底底的阉人。
那玩意儿脏,他不碰。
林庚也不嫌弃,胡乱往他们嘴里塞。
太监们痛恨交织,手脚胡乱挥舞,只可惜他们是从花街出来的,急乱之中,衣服都没穿齐整,更别提拿一件趁手的武器来还击。
他们只能乱抓乱打,有人抓到了徐诚跟林庚的兰草香袋,紧紧扯下,抓手里不放。
密集的脚步声朝这头靠近,他俩个“案犯”还在下一条街逆行,钻进附近民房的院子,贴在墙根,听外头的动静。
过来查看的士兵,被眼前的血腥残忍景象吓住了。
听说他们是宫里的太监,就又惊又吓。
宫里的公公们,在丰州县的街上,被人脱了裤子,又阉了一遍。
士兵来的时候,还有太监从嘴里吐东西。
天色黑,他们没看清楚,心神不定的,也没想太多。
他们着急忙慌的过来扶人,想先送太监们去医馆,走近了,发现他们吐出来的是什么,都又齐齐怔住,然后侧身呕吐。
太监们在“贼人”手里吃了亏,又在能受朝廷管制的士兵面前逞威风。
人心难测。
被挨骂了,谁心情能好?
都这般境地了,还骂人。
士兵们还是要送他们去医馆,但怎么去,快一点还是慢一点,都是灵活的。
忙乱乱一团里,还有人趁乱踩了“鸡”,就有太监尖着嗓子叫骂。
等他们走了,徐诚跟林庚又绕路去小院,叫人烧水泡澡,去味换衣后,又躲着巡夜的兵卒,返回家中。
林庚送他到家,又把旧话重说一遍:“婚期如常,四月初一,我来娶你。”
徐诚点头。
每一次见面,到要分开的时候,他就会柔软很多。
会有不舍,也有心疼。
他问林庚:“你今晚住哪儿?”
林庚说:“去孙知县家住。”
这件事还要收尾。
做都做了,徐诚不问麻烦不麻烦,他把弯刀还给林庚,往屋里看了眼,跟他说:“我拿到喜服了,你要不要看看?”
林庚挑眉。
“这算是邀请我进屋坐坐吗?”
徐诚就催他走。
“路上小心!”
喜服要等到成亲那天再看。
林庚走之前,给他留了一片树叶。
徐诚倏地想起他说过的话。
看见树叶,就会想到林庚可能在树上。
简要来说,看见树叶,就会想到他。
来宣旨的太监们,在夜里被人打了,还又被人阉了一次。
这消息在白天里,转瞬传遍全城。
想要捉贼的太监们,知道这贼捉不住,就想闹一闹,出口恶气,在徐诚出嫁前,闹得徐家不安宁。
结果捉贼的条目,这般清晰。
直说了因为什么要捉贼,这贼又做了什么样的事。
流程之详尽,让不识字的百姓都要去闹市里听别人多讲几遍。
太监逛小院;
太监被人揍;
太监又被阉;
太监们吃鸡;
太监们捉贼。
这消息传到城里,百姓们不敢大声嘲笑,但相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
还在养伤的太监们,一听这事被宣扬了出去,就找孙知县问话。
孙知县说:“我在捉贼啊,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他顶着一张正直脸,跟太监们说如此行事的原因。
“这贼人连宫里的人都敢打,还当街阉人,简直胆大包天!一天捉不到,我就要一天睡不着,万一有百姓受害呢?我得让百姓们晚上别出门,宵禁后就在家里待着,尤其是那些爱逛花街的男人们,他们还想不想做男人了?”
孙知县粗嗓门,长篇大论,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太监们。
甚至在太监们出言插嘴时,他更大声的把杂声压下。
“捉贼都要说贼人做了什么,下官也没错。这作案手法如此恶劣,不告诉百姓们,难道要我治下的丰州县出大把的太监吗?皇城的贵人才能使唤太监呢!”
他夹枪带棒,吵吵得太监们的脑仁突突的。
有人受不了,直说是徐家小哥儿干的。
孙知县摊手:“那你自己带人去捉吧,他家红绸红花都挂起来了,马上要嫁进王府,我个小小县官,哪敢去捉人?”
他们在县衙里咿咿呀呀的叫唤,听下人每日一报城内的热议话题是什么,气得两眼直翻,血气奔涌,伤口血流如注。
郎中说:“再不管管脾气,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为了小命,他们一下就蔫了。
四月初一,徐诚婚礼。
一清早的,林庚就穿着喜服,骑着挂红花的马,来徐家接人。
丰州县绕一绕,再走水路去府城的王府,赶在黄昏时过门。
成亲时的绕街之行,等同于向大众公示,他们是夫夫。
丰州县的百姓都看不懂了。
一百零八抬的聘礼,大户人家都不一定出得起。徐诚是真受重视。
圣旨赐婚,让徐诚做王府世子的贵妾。他们还以为徐家会悄无声息的,找个好日子,把孩子送去王府。
结果是王府世子来接亲。
好大的排场。
好热闹的景象。
大白天里,烟花都在齐声炸响,比鞭炮更响亮吸睛。
沿路散着喜糖和红丝线,一把把的撒,站在人群之中,什么都不干,都能被“喜气”砸中“。
这哪里像是纳妾礼?!
徐诚坐在花轿里,穿着他不习惯的繁复礼服,脑袋上蒙着盖头,两手抱着江知与给他的手鞠球。
府城不算远,他当天就能过府,都不能算远嫁。
可他们一家,在府城的熟人极少。府城的镖局关了以后,大家都回丰州县发展了。
现在去府城,他除了林庚和林庚手下的兄弟,就只认识一个因蔗糖订单达成合作的秦六爷。
他心里既有幸福期待,也有彷徨不安。
到了码头,船舷上架了八根粗木板,铺了一段平路,把花轿迎上船。
离岸远走,徐诚还在花轿里坐着。
他听见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是林庚。
林庚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花轿外,跟他聊聊天。
“成亲这天守点规矩,到晚上我再见你。”
徐诚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心也跟着定下。
徐诚还没问过林庚家人的情况。
过年时,林庚的弟弟来过丰州县,那时是说,代父亲来看看他。
事到临头,徐诚问一句喜好,也好不犯错,还被林庚打趣。
“这时才问,是不是晚了?”
徐诚哼哼:“不说算了。”
林庚说:“他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我们这种人,喜欢的跟不喜欢的,都不会很显眼。我跟他相处少,更不懂他心思了。”
徐诚想了想,问:“那你喜欢什么?”
林庚是真不知羞耻。
“很明显,我喜欢你。”
徐诚说:“你刚才说不会很显眼的。”
林庚笑道:“凡事总有例外嘛。”
徐诚不想听了。
他在花轿里,堵不住外面林庚的嘴巴。
林庚说:“你就是我的例外。”
下午下船,码头早开好了路。
沿岸很多人看热闹,都好奇王府世子长什么样。
林庚在皇城长大,平常来昌和府,也以常服、官服为主,鲜少以“儿子”的身份,进门见家人。
王府的人都很少见他,更别提府城的百姓。
皇上赐婚,同样有圣旨给到王府。
城里也有议论,不知道为什么,这般贵重的人物,得个赐婚,竟是妾室。
贵妾也是妾啊。
真到成亲这天,大家伙儿看着这排场,也跟丰州百姓一样,把疑惑和震惊写在了脸上。
谁家纳妾是这架势!?
过门拜堂,吃酒入洞房。
徐诚一样样照着规矩来,等房间就剩他跟林庚,他才放松了下来,腰背陡然塌下。
林庚伸手搭在他肩上,又让徐诚再次紧绷起来。
林庚看笑了:“你就当是片叶子落你肩上了。”
徐诚动动肩膀,莫名脸红。
他出发前,家里有长辈教他房事,他还跟江知与交流过。
他原来说荤话,都那么一说。
现在因“进修”过,说什么都难以启齿。
他跟林庚说:“你点香料了吗?我觉得我需要它。”
林庚如他所愿,但坏心眼儿,拿一盒各式香饼给他挑。
一样样的报名字,说香味,讲功效,要徐诚自己选。
徐诚红着脸,选了一个叶片形状的香饼给他。
他野惯了,总是凶凶的。
这时的认真与乖巧,带来极大的反差,让人心里柔软又悸动。
林庚暗了眸色,点了香料,带他喝交杯酒,然后入洞房。
送嫁徐诚后,江知与有了空闲处理余春至父子的事,也想好了处理方式。
余春至下毒,若非发现及时,他爹爹早都没了。父子此生不能再见。
既然如此,那他有生之年,余春至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的孩子。
他会把余春至送到上陵府,借舅舅余有的势力,将余春至送去孤岛。
岛屿是小型中转站,有船只会在风暴来临、天色已晚时就近停靠。
他在那里,连渔船和商船都不能见到。更别提打听江致宁的消息。
想到就做,江知与还没见到他们,吩咐就已经送下,把余春至先捉出来。
等他来见江致宁的时候,是舅舅作陪。
江致宁到了丰州的地界,就知道抓他的是大房的人,而不是黄公公的义子们。
他不怕大房的人。以至于亲爹被捉走,也只慌了一下而已。
真的见到江知与,他还要笑。
“你能把我怎么样?”
看到宋威,他的反应才激烈起来。
“居然是你!你害我!”
宋威见他如此反应,对仇人撞到手里还无所觉的事有所释怀。
他嘿嘿一笑,说:“我姓宋。”
江致宁立即就知道了。
他是宋威,宋明晖的大哥。
江致宁也怔住了。
世上竟有如此巧事。
他们父子俩,因宋威伸出援手,才能在小渔村安家,能有个糊口营生。
借着宋威徒弟的名义,留在小渔村里,没多少阻力,不引人注意。
他以为这就安定了。
结果又败在了宋威手里。
他不怕大房的人,但他怕宋威。
大房的人都是软虾绵羊,他知道品性,所以不怕。
宋威……他不认为能孤身在渔村安家的人,会是心慈手软的性子。
真的心软,一开始就不会把他们的下落说出来。
他问:“你把我爹爹怎么了?”
宋威看他无视江知与,不免皱眉。
这是一间暗室,是个废弃酒窖改制的小地牢。
阴暗潮湿,有老鼠出没。
他们进来的时候,隐隐能闻到血腥味和恶臭味。也听看守的人说过,江致宁在里面弄死了几只老鼠。
江知与四下看看,跟他说:“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爹爹了。”
江致宁扭头看他,目光阴狠:“你把他怎么样了?”
江知与不跟他玩问答游戏,保持自己的节奏,说道:“我会把你留在丰州。你心毒,若非杀你,放你做什么,我都不放心,还怕连累别人。所以我给你找了个好地方待着。”
农庄上没有天然沼泽,用油盐来加工鞣制生皮也太过奢侈。所以庄上新挖了数个粪池。
江知与仔细思考过,放江致宁去挑粪,他都不放心。
既然如此,那就让江致宁住在粪池边上。
给他个小破屋子,关他一辈子。
不干活,一天就一顿饭,让他没有体力作恶。
饮食只有沙子汤圆和生鱼。他爱吃就吃,不爱吃就饿着。
江知与说:“你如果尝试逃跑,我就把你扔粪池里泡着。”
江致宁定定看着他,等他说后话。想看看他还有什么威胁。
比如不老实,就会对余春至做什么。但江知与没有说。
时隔太久,这个仇恨已经沉淀,变得深厚无波。
江知与情绪冷静。他不会心软,也不会同情心泛滥,更不会纠结这样子的惩罚会不会太过分。
他不去想余春至的动机,更不会把江致宁后来去太监府当侍妾的事,怪到自己身上。
他不关心余春至跟江致宁的无奈与悲苦之处,他只知道,他们是仇人。
他们是仇人,他也深知江致宁的为人,更见识了余春至为了孩子的不讲理之处。
所以他不会问为什么,也不会问毒药是谁给的。
他们即使说了,他也不会信。反而会成为谈判的筹码。
江知与对他的惩罚,只言尽于此。
多的痛苦,需要江致宁在余生里慢慢体会。
他定下了最终处罚,宋威又上前,把江致宁的手脚各废了一只。
出了暗室,重见天日,听见后面的恶毒叫骂,江知与的心也放晴了。
另一边。
余春至被捉出暗室,押上了船只。他迟迟等不到江致宁,对未来的恐惧和对孩子的担忧,齐齐涌上心头。
他在船舱里被大力拍门喊叫,想要见见江承海。
他同样知道这是丰州,是大房的地界。
他愿意承担下毒的后果,也愿意说是谁给他的毒药。
甚至于,姜楚英为什么会跟他合伙,他也能说。
只要大房的人,放过江致宁。
他嗓子都喊哑了:“他没有下毒,毒药也不是他给的!你们要报仇,就冲着我来!”
等见到江承海跟宋明晖夫夫俩,他还试图让他们同情。
“宁哥儿也是可怜孩子,他都被老三送去太监府上做侍妾了,这件事他没有参与,你们也有孩子,你们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去受苦,他去了,你们还想怎样!”
这话说得有意思。
宋明晖问:“难道是我送他去黄公公府上的?”
余春至离开京城以后,心境开阔了。他从前就知道,祸源是江老三。
在江府里,他不敢反抗江老三。所以挑了“软柿子”报复,也给江老三添堵添乱。
离开了江府,他发现江老三不过如此。仇恨就精准对上了该找的人。
可已经晚了。
木已成舟,他跟大房的人没法和解了。
他反复咬死了江致宁没有参与,想要保住江致宁。
宋明晖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道理我懂。你对我下毒,我来找你。宁哥儿多年欺负小鱼,小鱼去找他。这样对了吧?”
余春至猛地睁大眼睛。
那些孩子之间的阴私事,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江致宁会养成如此品性。
江致宁爱欺负人,还爱炫耀。跟余春至炫耀,要夸奖。
余春至哪能不知好坏?自家孩子,他也不想把江致宁养成心毒手狠的恶人。
可他不夸反训,还激出江致宁的一身反骨——江致宁认为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才没有获得爹爹的夸赞。
小哥儿不好出府,府里的人,来来回回就那么些,只有江知与跟江致微是“外人”,他们来的时候,江致宁会格外兴奋。
可江致微读书了,江老三不让欺负了。
原有两个可以欺负的对象,突然变成一个,可不就变本加厉了?
余春至后来也没拦了。
横竖都是自家亲戚之间,没闹到外头去。
原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他又一顿求,宋明晖跟江承海都不为所动。
为人父,连自家孩子都护不住,他俩又何尝不心痛。
权与孝压在头上,一时忍让,换来三房不知好赖,还想把他们的孩子送去太监府。
宋明晖看了眼江承海,江承海收到暗示,把手里拿着小瓷瓶拿到眼前,拔掉塞子,走过去捏着余春至的下巴,强硬灌了下去。
江知与对姜楚英下的是假毒,是精神上的毒药。
宋明晖跟江承海,对余春至,则是实打实的真毒。
跟宋明晖中的毒一样,此行上陵府,每天还会在他的饭食之中做微量添加,到了上陵府,再给他解毒。
余春至没有调养的条件,他此生都会在后遗症的苦痛之中渡过。
余春至不在乎这个。
他想把江致宁带走。
父子俩在一处,日子再苦,总能熬一熬。
宋明晖眼神无波。
“你就当你已经死了,死人是见不到孩子的。除非你想他死。”
余春至不敢吭声了。江致宁还年轻,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希望。
宋明晖跟江承海下了船,看着这艘船南下而去,然后转道去农庄。
农庄这头是谢星珩在处理。
江致宁不是哑巴,他会说话的。
长期看守的人,必须得是自己人。
皮匠是个苦差事,工钱高,是个技术活,再苦再累,有得是人愿意学。
首批选拔,他优先从知根知底的管事家里选。然后是枫江县的遗孤。
这些孩子年岁不一,一批批的安置,总有剩的。
因没有父母亲人,又养在农庄里,对江家的归属感和信任度极高。
但孩子太小了,当学徒都太早了些。
谢星珩看过以后,决定把他们放到第二批当学徒。暂时先启蒙,学点字,也学点画,往后设计皮具样式也不错。
农庄的大管事陈大河,把家里几个孩子都叫来给谢星珩挑。
不拘男女小哥儿,看谢星珩看中了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