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胆寒得厉害。
若是轿子不停,谢星珩是不是要顺手把他们杀了?
这是正常文官的路子吗?哪个文官带袖箭出门?
哪个文官被上官打压,是这种应对之法!?
他们抬着轿子,歪歪斜斜的走,消失在街头后,谢星珩才看着周围景貌辨认方向,出了小巷子,朝大路上走。
不一会儿,就看见了家门。
家仆都是新买来的,江知与信不过,不敢留孩子们跟家仆相处,带着孩子又不方便。久没等到谢星珩回家,他担忧极了,入夜了还在门口张望。
等见了人,江知与松了口气,忙朝他迎过来。
“在吏部耽误了吧?我还说过会儿不见你,我就去接接。”
谢星珩擦擦脑门上的汗,把这件事藏起来,将官服和官印递给他。
“都是些小人,哄着我去走流程,办完事了又给人下马威。”
江知与皱眉:“怎么这样?”
他看谢星珩头发湿漉漉的,脖颈处的衣服都透着水汽,又问:“他们让你晒了一下午的太阳?”
谢星珩摇头:“没有,就是拖久了,我怕赶上宵禁,一路跑回来的。”
跑步还好。
江知与放心了些。
家里烧好了热水,既然热,就先兑水,拿温水冲洗身子,换身衣裳,再来吃饭。
两个小宝还没睡觉,他俩正式入学,就有功课了。写字不行,但要背一首诗。
他们在顾家又憋坏了,背个诗,要满院子跑。
外头熏香,依然有虫咬。江知与花钱做了纱帐,从天顶到院墙,都围起来,圈出一片没有虫咬的乘凉地。
谢星珩回来,两个崽都要跑来抱他,跟他献宝,说会背诗了。
宝宝说话有奶音,忘词就含糊着带过,嬉嬉笑笑的。
江知与让他俩先放开谢星珩:“你们爹累着了,先让他洗个澡,过会儿再听你们背诗。”
谢星珩就在院子里冲澡,宝宝们又要玩水。
江知与拦了一阵,没法子拦彻底,看谢星珩也想跟宝宝玩,就放他们过去。
他给谢星珩收拾衣服,脏的放到竹篓里。
谢星珩把袖箭藏起来了,但他没能把护腕上的弯曲痕迹弄平,只好扔掉。
什么情况下跑步,能把护腕跑掉?
江知与摸着衣袖折痕,脸上表情一点点淡下去。过了会儿,才若无其事放下脏衣服,拿了干净衣裳出来的,给谢星珩换上。
孩子们不经饿,已经吃过晚饭。江知与等着谢星珩一起,他俩吃着,孩子们又嘴馋,都拿小碗加了点。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我想找何师兄调两个人用用,家里还是要有知心人在,不然孩子们都不敢离眼。”
谢星珩顺着说:“也好,也给我要一个。还没人送家仆来,我在外头走动不方便。”
江知与含笑应下,垂睫间,遮住了朦胧的视线。
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他要看看,这些罔顾王法的人,怕不怕私刑。
他起特别早,坐家里马车去的翰林院。
到了地方,有顾慎行领着他四处串门,上官没怎么为难,例行分派差事,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让他写文书去。
他现在是正七品编修,主要职务是修撰国史实录、起草诏书。
正常来说,他这种新人会有适应期,先熟悉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再慢慢的增添别的内容。
上来就写诏书,谢星珩还以为又是一场刁难。看见内容后,他就老实起草去了。
诏书是发去各地衙门的“商务令”。
跟他之前预料的一样,朝廷会扶持商人,刺激消费。
主要条例有衣饰种类再次放宽了界限,例如某些花卉纹样。
再有官商合作。凡是与家乡振兴挂钩的商户,都能得朝廷批文,各处关税降低。根据货物总额来计,最高可免关税。
商税保持原样不变,但家乡振兴的具体细则,让谢星珩起草。
宫里审核过后,再看情况修改。
谢星珩有个小办公区,跟着同品级的职官坐一屋。来得迟,位置不好,背对着门,谁来都不知道,不是摸鱼圣地。
他随身带了小镜子,想摸鱼就照照镜子。
这个诏书内容要想一想,他就拿镜子比划,找合适的地方放着。
跟他同届的榜眼李清臣一抬头,看他拿着镜子左照右照,不由失笑。
“行了,都知道你这探花郎的英俊名副其实,自个儿就不用照镜子了吧?”
谢星珩摇头。
这孩子稚嫩。
打工哪有不防领导的。
正聊着,霍叔玉过来串门,眸光一扫,点了李清臣去打下手。
霍叔玉是侍读学士,会为皇帝和太子讲读经史。他们这帮侍读学士,多会叫上几个新人去帮忙抄录,说起来就是做着书童的活,因经史讲义外面难得一见,被点到的人都很乐意去。
可以学点东西,也能积累经验,往后升职总会用上。
李清臣走了,谢星珩就没人说话了。
他研墨,提笔起草。
首发的商务令应以扶持为主,刺激消费为辅。太过明目张胆,商人们全都得退。家财散尽都不陪玩,这就事与愿违了。
振兴家乡的细则,简单来说,就是怎样才是振兴家乡的商人。
这东西不必限制那么死。现在除了丰州县,其他地方都是卖方市场,手里有货,就不愁卖。
生产力低下,人工有限,产能只有那么多,百姓们又有生活需求。但凡有货,能投入到市场里来,产生了卖卖,就叫经济。
经济活了,一切好说。称呼都不重要。
而扶持一事,应有“价值同等”的转换率。
最高可免除关税,听起来很大气,但大商户早就各处打点过。他们过关,本来也不用出很多钱。这些钱都进了各处“小鬼”兜里,朝廷收不了这个帐,还拿出来做人情。实在小气。
朝廷小气,谢星珩又认为一开始的步子不能迈太大。这里可以做细微调整。
关税之外,加一个仓库免租期。
商人的货品,根据码头的紧俏程度,以及仓库的容货率,给两到五天的免租期。
朝廷的仓库不够,可以再建造,也能跟当地人进行合作。看衙门怎么给个实惠,把这处的债务抵了。
权利在手,是可以当钱用的。
随便抬抬手,带给他们的便利可不止这点租金。
未免其他仓库因此变成免费仓库,在便利之外,需要另设条款来做约束。
不能扶持一批商人,打压一批商人。
而商户们在当地,暂时无需做太大的改变,可以有选择性的帮扶乡亲。
先从“外派活计”开始。
挑选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活,外派出去,给其他乡亲们做。让他们可以靠手工来挣点外快。
再有衙门跟商户的合作。对当地的经济作物,采取再加工。
亦或者是当地畅销货品,扩大制作规模。
这两样都能增产加人,一样是农商,一样是手工商品。
其他的东西,现在不要搞。
就人情关系来说,活计外派出去,都会优先商户亲族、县官亲族,再扩散到亲戚的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先给他们甜甜嘴,这是长期效应。亲朋不够用了,肥水就会流向普通百姓了。
也得先把他们喂饱了,各处才会顺利。
他起草完,又仔细检查斟酌,删删改改,仔细思量过后,他另起奏本,详细了写经济作物的加工之法。
其中包括了豆制品生产,以及小鸡孵化。
大启朝有上千个县城,这些东西教给别人,不会影响到老家的生意。
江家现在的名声,也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叫板的。
交出去,利好天下万民。
诏书送上去审核,他就在写奏本。
往里新添加了藕粉制作、淀粉制作等比较简单常用的。
也把农具图样画出来了。一切经济,都得在生存无忧之后进行。皇帝用不用,他就管不着了。
丰州县能成功得这么快,是因为丰州县是富裕县城,底子好,百姓有消费力。
江家能一边进账,一边支出,两头持平,才能坚持。换到贫困点的地方,须得喂饱百姓们的肚子,才好跟他们说大道理。
比方说津口县,果干、果酱、蜂蜜、水果糖,这么些挣钱的东西砸进去,百姓们依然没有脱贫。
谢星珩有心帮都帮不了太多,他没那么多钱,跟他们照着市场价来公平交易。这东西需要时间来发展。
换算到其他县城,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以发展经济作物,但不能叫百姓们被经济作物迷了眼。
他们要很多年才能脱贫,这个年限,还取决于当地官员和朝廷的良心。
他们是要吃饭的,耕地一定不能舍弃,要种粮食,要开荒。
谢星珩笔尖悬在半空许久,过了会儿把“植树造林”写上。
荒地那么多,县衙里舍财,把树种上吧。
有树苗的种树苗,没树苗的现在开始播种,也能树枝插杆。
木头是资源。一个国家的发展,说白了就是搞基建。搞基建哪有不缺木头的。
这封折子,他毫无私心,没想争权夺利。
东西给出去,看皇帝愿不愿意做,又会怎样做。
以经济作物为主,他写了很多可供发展的方向。在植树造林方面,也考虑到了部分人急躁心理,让他们种松树、枫树、橡树等可以收集树液,能做药材也能做香料的树种。
这得限制区域,因地制宜。别的地方,还是要考虑到基建需求。以合适做房子、做家具、烧碳、做柴火等等的树种为主。
他在奏折最后,提了一句顾慎行在做的商务版教材。
一朝经济,不是靠某一些商人动起来。而是百姓也会参与其中。
个体户也是商户。多个人制造,市面上的货品就会多点数量。
这头饱和了,可以销往别地。
以省为界限,从巡抚开始,就要做好规划,不能一股脑的全去做同一个东西。要百花齐放。
所以他问能否把这些东西给顾慎行做教材内容。
余下的,就是问安的套话以及署名。
上任第一天,折子不交。
上头问了再给。给的时候,再写几版废稿应付上司。
他中午在翰林院吃饭,被顾慎行领着吃了一顿大锅饭,才知道院里有小食堂。要么自己背粮食来,要么交钱。
味道还不错,量大管饱,价格也很实惠。
吃饭时,顾慎行社牛属性大爆发,见谁都打招呼。还拉了一堆人过来同桌吃饭。
好在谢星珩也是社牛,不带怕的。他俩一人一句,说相声似的,把普遍喜静社恐的翰林院学士们招呼得愣愣的。
一起吃饭的人里,还有霍叔玉,他刚好坐在了谢星珩旁边。
谢星珩不忘“巴结”,话都捧着说,一句接一句,嘴皮子之利索,让顾慎行叹为观止。
顾慎行跟霍叔玉说:“你真有耳福,我还没听他夸过我。”
霍叔玉跟他熟,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儿,年龄差距不大的,都有多年的交情,再有点才华,就能玩到一处。
他说:“你可以当他是夸你的,我不介意。”
顾慎行哈哈大笑起来。
他帮谢星珩转送过闲书,不知道谢星珩跟霍叔玉怎么是这个相处调调,思及谢星珩是商户出身,想着可能以前到霍家走过人情关系,便低人一等。
他这样想,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相逢即是缘,谢星珩有本事,能考到翰林院跟他们共事,那便不必矮一头。
都是朋友,矮一头叫什么事儿?
所以他帮着撮合,东夸这个,西拆那个,时不时叫其他人附和两句,找了话题,让谢星珩跟霍叔玉“投缘”。
吃完饭,他一锤定音:“你们真是相见恨晚!”
谢星珩极度配合,不让他冷场,气氛相当热烈。
别的职官吃完就走,背影颇有些慌乱。
霍叔玉晚一步,说他们俩很吵。
顾慎行赶他走:“我跟敬之还有话说,你嫌吵你先走。”
翰林院幽静雅致的地方多,吃完饭还能找个小院乘凉。
两个社牛到场,其他职官都“怕了怕了”的躲,自带清场效果。
谢星珩不跟他客气,把他的折子给顾慎行看。
“你先用着,不能发行就压箱底。能发行就能早日成就一番事业。”
顾慎行懵了下,接过折子翻阅,看第一页就震惊了。
“好你个谢敬之,藏着这么多宝贝!”
谢星珩找个摇椅躺着。
他也有条件的。
他要打听点向坤的事。
他还没资格去吏部找向坤叫板,现在也没理由过去串门。
他就想确认一下,向坤听了轿夫的转骂没有。
顾慎行看他只是想问问向坤今天的心情,二话没说,立即叫人跑一趟吏部。
“我在吏部有人。”他很是得意。
谢星珩知道,他有个兄弟在吏部。不知是什么官职,能帮着打点上任进度,官职应当不低。
顾慎行看东西快,这年头考到状元的,不说过目不忘,至少能记个七七八八。
他们的记忆力在多年的背书里,早就训练出来了。
谢星珩这封折子多以白话为主,通俗易懂,更是好记。
他看谢星珩在奏折后边,还为他请命了,感动不要不要的。
“我先不编写了,我看这事儿能成。朝廷若推广了,这些便不是秘密,我有经验,又在翰林院,点我编书再正常不过,到时名正言顺,你也不必吃挂落。”
谢星珩点点头,没多劝。
顾慎行把奏折还给谢星珩,感叹道:“我怎么觉得,你会比我先出翰林院,担任要职,从此青云直上了。”
谢星珩否定:“不,这个折子递上去,我就会寂寂无名,在翰林院坐冷板凳了。”
推行要时间,第一封折子,是忠诚的试探。皇帝要看效果。
效果好,可行。他会替谢星珩扬名,以此拉拢。
现在他不会轻举妄动,他要把谢星珩放在眼皮底下盯着。
还要看看谢星珩在逆境之中的为人处事,也看看帮谢星珩的人都是哪些。把林庚扎根在京城的人,铲除一批。
谢星珩不会多交朋友,一个几年前认识的顾慎行,一个霍首辅家的三公子,这便够了。
余下的……患难见真情吧。
对他好,他记着。
上赶着落井下石的人,他不介意秋后算账。
顾慎行看他如此笃定,不明所以:“你听谁说的?”
谢星珩摇头,没多说。
下午各回各屋,继续办差事。
翰林院的节奏慢,做什么都不用着急,除非是上头催着要的东西,否则都能缓缓的做。
谢星珩下午就看书,主要是看大启朝的国史,看有无错漏,没有就沉浸式阅读,有就让人改。
到日落西斜时,顾慎行那边得了回信,说向坤向大人今天心情极差,始终黑着脸。早上看人坐轿子来的,都拿眼睛看了好久,颇为不悦。
回话的人,左右看看,又低声跟顾慎行说:“谢大人昨晚上坐了‘骄子轿’。”
骄子轿,全名天之骄子轿。
小骄高高抬,低低落,要让“天之骄子”不见天日。
顾慎行表情收敛,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返身回屋,坐椅子上沉思一会儿,拿了张信纸,用很标志的雕版字体写了封信,落笔后,把信纸拿起来吹吹墨迹,便放桌上晾着。
等点卯时辰到了,他拿上信纸,随手从桌上抓了本书夹进去,出门去找谢星珩。
谢星珩等着他的人打听消息,没急着走。
没想到除了向坤的心情,还能拿到一本书。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
谢星珩拍拍他肩膀:“谢了。”
他今天坐马车来的,上了马车,谢星珩就翻书看信。
里头只一张纸,上头是呆板的方块字。
他挑眉。
看来京城流行这种传信方式。
他记住了。
顾慎行的信,言简意赅。都是向家小辈在市井的违法行为。
谢星珩看乐了。
他可不是欺软怕硬的人。
他要报仇,就会找向坤本人。
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这些人,只要向坤在,就能保得住。
他折腾一场,只能出口气。不算解恨。
不过顾慎行一番心意,他收下了。
同一天里,江知与起早忙碌。
先把孩子们送去上学,再转道去农庄,挑了几个人来用。
何义归没法抽身,但他弟弟何义回有空。
家里还想要个知心人能帮着照看孩子,便把何义回夫夫俩都接来。
再调了个好身手的汉子,过来做车夫。加上何义回,谢星珩出行能有两个人跟着。
不出挑,也有安全保障。
江知与又去找郭先生商量,从郭家小辈里选了个人,先来府上做一阵管家,顶顶事。
这些事忙完,江知与单独找何义归谈事,让他给京城的联络点传信,他要知道昨天谢星珩从吏部出来后的情况。
京中联络点废了一批,何义归一直在建设,现在联络网比最初的大,但相对稀疏。胜在各处有人,街坊之间还能聊天,以此探听消息。
下午他跟着满城跑,对外说是市场调研。
当天没有结果,回家只跟谢星珩说了家里新添了哪些人。
都是熟人,晚上一块儿吃饭,次日就上工。
谢星珩隔天去翰林院,就有何义回跟着。
他是何家老二,才成亲一年,性格还没稳住,努力沉稳,还是忍不住找谢星珩聊天。
谢星珩看得好笑:“你装什么?”
何义回挠头:“我爹爹怕我在外头惹事,说我要学的太多了,先照着大哥的样子来,大哥能不说话,我又不能。我憋坏了。”
谢星珩就指着车夫说:“这不都是自家兄弟吗?你俩也能聊啊。”
何义回立即表示感谢。
不然他们送完谢星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
谢星珩今天的工作如昨,上午写诏书,诏书内容是商务令。
皇帝要求他把商务令里面的“经济作物再加工”做个示例,这句话太虚了,下边的人摸不准主意。
也叫他分开写,一个是公开给天下商人的商务令,一个是给地方官员的推行准则。
谢星珩昨天就写完了,今天就摆上小镜子,尽情摸鱼。
余下几天,他都这样过。
而江知与则连日在外走动。
消息第三天就打听到了,他跟着何义归,辗转找到了两个轿夫。
大白天的,就给人堵家里,拿刀子架脖子上问。
江家曾有个在吏部当官的江老三,但江知与还是头一次听说“骄子轿”。
他气得浑身发颤,从轿夫家出来,师兄弟俩翻墙转巷,更换装扮,另找地方说下一步的行动。
何义归提醒他:“老货不能动。”
吏部堂官,一部之首。看似身边没几个人,实际不知跟着多少护卫。
这还是京城,贸然动手,朝廷震怒,逃无可逃。
江知与不动他。
他让何义归继续打听向家的事。
人都有软肋。
有些人和事受损,会比他们自己受伤还难受。
江知与还有个计划。
那是在李家油坊上实行过的。
当官就没有不缺钱的,不缺钱也要花钱。
向家必然有产业,打几个小的,不足解恨。那便让向家狠狠出血,好叫他们知道,得罪的硬骨头多了,迟早要头破血流。
官商一家,有大官罩着,很难伤及根本。
若打擂台的人,也是个大官呢?
这件事涉及太广,会牵连到谢星珩,江知与把计划写完,全盘有底,才去跟谢星珩商量。
谢星珩猛然听见他说这个,还愣了下,过后则好心疼。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几天都在忙这个?”
江知与心里憋着气,在外头跑也不觉着累。只是心里憋屈,天气也热,他胃口不好,人都瘦了。
他问谢星珩:“我们能有人合作吗?”
谢星珩握着他手,垂眸沉思一会儿,说:“有,我去拜会一下我的师伯。”
谢星珩的师伯,沈钦言沈大人。
谢星珩对沈钦言的了解,都是从别人嘴里。
根据那些信息,他肯定沈钦言看他肯定会非常顺眼。
他们某方面来说,是同类人。
听说是沈钦言,江知与便犹豫了。
谢星珩揉捏他掌心:“放心吧,我跟他迟早碰面。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暂时合作,不代表和解。”
江知与依然犹豫:“他要是拒绝……”
再把他们的计划转卖给向坤,那不完了?
谢星珩笑他关心则乱。
“向坤是什么人?”
吏部堂官。
江老三在职期间,包括前后的年份,向坤都在。
江老三可以会错意,失误把沈钦言摁在了南地,让他没有翻身之能。作为吏部堂官,向坤能脱得了干系?
江知与眼睛一亮:“有戏!”
谢星珩说:“我那师伯在南地待那么久,我们就送些南地特产给他。帮他想想曾经吃过的苦头。”
南地特产好找,今年的水果干有出货数目,京城的货必须早点送来。
这里还要为水果软糖做准备,货物要统筹,先卖一批果干,跟水果软糖错开来。
六月里,各家商行都在清理尾货。算着日子,大约六月二十便有首批果干果酱到货。
谢星珩等得起。
他先写拜帖,又在翰林院摸鱼的时候,顺道抄抄书。
他故意的,他抄了全本的向坤文集。
膈应死沈钦言。
这期间,他写的商务令,发往各地。
奏疏被皇帝夸赞,叫人过来传口谕。
来的人是谢星珩的老熟人,也是跟江家渊源颇深的金公公。
他笑得十分殷切:“谢大人,恭喜啊!皇上看了你的奏折,连声叫好,奴才好久没见着皇上这样笑了。”
谢星珩扬起社交微笑,言语客套。
心里腹诽:你难道是霸总身边的老管家?还好久没见着皇上这样笑。
金公公传来口谕,话说得漂亮,让谢星珩耐心等等。事以密成,朝廷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先赏他一批家奴用用,知道他跟夫郎恩爱,皇上也承诺,但凡有人给他送美人,他都能拒绝,不必隐忍。
谢星珩的职业微笑更加浓厚,口谕听完,金公公照例跟他说了个小道消息:“向大人参你了,皇上说他不能容人,训了他一顿。”
谢星珩笑容差点绷不住。
姓向的,竟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他熟练掏银子,不着痕迹的塞到了金公公手里,让他买茶喝。
又说:“过阵子会有一批新货到京城,我再给您送些果干果酱,不知怎么送到您手里?”
金公公很会做人,早几年去江家宣旨时,就跟人客气。如今谢星珩出息了,他更是连番递台阶。
朝中官员贸然跟宫里人联系不好,金公公婉拒了,但说他嘴馋了,会让徒弟出宫采买。
宫里太监偶尔能出来,出来一趟,就会做“代购”,也能递递信儿。
江老三死命巴结的宫中人脉,这不就来了吗。
谢星珩明悟,跟金公公笑而不语。
这话没几天,从南地运送的首批果干进了城。
早有众多商人在城门口等待,想着尽早批发些,拿到铺子里,转手就是银子。
这些货,预留了五车,送到糖铺。
苏冉在新货到店时,宣布了“小福星”活动。
夏季热,给各家小宝宝筹备时间,中秋节午后,活动正式开始。
这个活动会承接水果软糖的宣传,一举多得。
谢星珩如约,让江知与预先买了些,一部分留在铺子里,静等宫里太监来拿。一部分打包好,拿去沈家,让沈钦言忆苦思甜。
到了拜访这天,谢星珩大包小包的,竟连南地特有的苦芽茶都装了一麻袋。
他这架势,让江知与的信心大减。
“咱们没跟沈大人打过交道,你这样子气他,别弄巧成拙了……”
谢星珩只让他放心。
沈钦言在南地那些年,堪比卧薪尝胆。
这点激将法,人家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我是对着他胃口来的,他当官太顺了,没人给他吃苦头,只有我敢。我还是他师弟的得意门生,他会笑死。”
孟培德为人刚正,偏收了他这么个圆滑人。沈钦言做梦都会笑醒。
江知与突然想到谢星珩明着送给孙知县,实际是内涵林庚的好大一盆盆栽。
“……”
他不懂男人。
谢星珩初次拜访沈钦言,挑的早上,时辰在下朝之后。
他特地早出门一会儿,但没提前进去,在府外等着,略等于盯梢,不给沈钦言拒绝见面的机会。
跟着他出来的何义回都看呆了。
“姑爷,你还干堵门的事儿啊?”
读书人的脸皮呢?
谢星珩让他学着点。
“以后这些事就是你来干了。”
何义回顿时不敢吭声了。
谢星珩叫他去主街上看着:“沈大人回家,你就跟在后头回来,沈大人绕路不回家,你就过来跟我说一声。”
何义回应了声,这便去了。
谢星珩目送他走远,站在荫凉地,想着事情。
沈钦言是兵变之后,新皇登基才回来京城的。
他记得乡试那年,他跟郭先生他们聊及朝政,想知道抄家之祸的根源。当时是说,沈钦言是太上皇想要调回来的人,明面又像太子要调回来的人,江老三误打误撞,以为得罪的人是太子。
单看沈钦言升官的速度,谢星珩认为江老三那次没有判断错。
沈钦言就是太子的人。
如果沈钦言回来更早一点,兵变的事或许会更加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