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就二十岁,忙着应付学业和工作,恋爱都没谈过,更别说当爹当妈了,又不爱和非人类种族打交道,哪里能承担得起照顾一只吸血鬼幼崽的重任。
如果他轻率地任由林雪河待在他身边,时不时作死也放纵置之,才是真正的不负责任。
“如果你跟父母关系实在不好,我可以跟你一起进去。”
他舔了一下嘴角,送到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我去帮你跟他们说——”
“我的父母早就死了。”
林雪河弯起嘴角,稚嫩的脸上露出天真又恶毒的冷笑,“帮我?你可真热心啊。”
“请您进去吧。”为首的血仆恭敬道,“家主马上就要回来了。”
“……”
他明显还有更难听的话没有说完,但听到这一句,硬生生地抿进舌底,转身往院子里走。
陆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在不断收窄的间距里越来越远。
沉重的大门在眼前缓慢关闭。
直到此时此刻,陆崇依然认为自己的做法没错。
但他却真真实实地后悔了。
他应该更了解林雪河一些的。他原本有机会。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面,如果这就是最后一眼……
林雪河忽地停下脚步,转身朝他看过来。
他在遥远的对视中呼吸困难。
那双金色的眼眸很明确地在说——
我讨厌你。
夜风逼停了心跳。
万籁俱寂。
离林雪河最近的血仆察觉不对,“他想干什么?”
陆崇自己也感到郁闷。
他怀疑自己心是纸糊的,脆得不行,连这么一点点的谴责都快承受不起。
在大门关闭的最后一刻,他闪身挤进了门缝里。
“……等一下。”
上一次踏进这座庄园还是在十几年前。
进门的瞬间,他被一列血仆团团围住,人影重重遮挡,几乎看不见林雪河的身影。
“我不会乱来的,只要见一面他的家长再走。”
这群挑选过的保镖也不知道什么人种,平均个头都超过两米。陆崇还得踮起脚往外看,寻找那个矮小的身影,“你们说家主就要回来了,他是林雪河的监护人……吗?”
他不确定血族有没有“监护人”这种概念。但是起码他还有个未婚夫的名头是实打实的,就该有资格去面谈。
“没有邀请函,家族庄园内严禁外人进入,一经发现立刻清除。”血仆严厉道,“请你即刻离开。”
林雪河听见他被拦在后面,还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里走。
最前排的血仆显然误会了陆崇的意图,冷声说,“神谕从来都讨厌人类,也不需要专属血仆。你不必妄想。”
他用伴生能力代替名字。陆崇还得反应一下才知道说的是谁,感到荒谬,“大哥,我不是为了给吸血鬼当男仆才跑进来的好吗?我……”
一团蓝色火球流星般从天而降,凭空落在他身上。瞬间升腾的高温让围住他的血仆都退了一步。
陆崇躲得够快,还是嗅到自己发尾被烧焦的糊味。
“家主。”他听见毕恭毕敬的称呼。
“都进去。”林氏家主说,“我来跟他说。”
面对面,灼人的热度似乎还未消退。陆崇本能地接收到压迫感。
这位血族家主跟他爸的年纪差不多,但很明显气场不在一个等级,坚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亲和力。
感觉是脾气不好,关起门来会打小孩的那种家暴型家长。
“你把林雪河带回来,应该有很多问题。”林氏家主声如洪钟,“我也有很多问题,但是只问你一个。”
“你知道自己真正的联姻对象是谁吗?”
这一句就把陆崇从打小孩的思路里拽了出来,“什么真正的……对象。”
“看来他成功地把你骗到了现在。”
林氏家主说,“那你应该也不知道,[神谕]是以双生子为载体降生的,一半[诅咒],一半[祝福]。”
“真正和你有婚约的是双生子中的妹妹林流。但一个月前,我们发现她的伴生火种熄灭——也就是说,她死了。”
一个月,差不多就是林雪河第一次出现在剧组的时间。
他看着眼前惊愕无言的年轻人,眼中的怜悯极淡,“[祝福]已经熄灭了。”
“因此,[诅咒]找上了你。”
一个月没回来,还是这副死样。
林雪河进门第一时间把所有能扔能砸的物件全都糟蹋一遍,发泄完,坐在一堆废墟里剧烈地呼吸。
他知道明天房间就又会恢复原样。但至少每次搞完破坏这一会儿,废墟都是不同的造型。比原先一成不变的样子要顺眼些。
不过休息片刻,房门便被敲响。他烦躁地抄起笔筒用力砸上去,“滚!”
雕琢精美的红宝石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一地鲜艳零碎的玻璃渣。
林卡西淡定地推开门,一身睡袍睡帽,熟视无睹地越过满地狼藉,“你还真在。”
“这么快,就回来?”
“……”
前些日子聊天,他还说以后很久才能见面,或许都不回家了。
现实啪啪打脸。
林雪河躺在地板上闭着眼,不说话生闷气。
“刚刚路过,我听见了。”林卡西在他身旁坐下,“陆崇,在家主书房。”
林雪河冷笑,“还要留下他好好招待?感谢他把我送回来吗。”
“这么生气,干什么。”
林卡西说,“你很奇怪。”
她是林雪河离家出走计划的同谋,但算不上什么好朋友。对陆崇也不算了解。
正因如此,她的看法更中立。
无论是联姻者还是血族,林雪河的身份总归都会为陆崇带去安全隐患。
为了自保,陆崇本就应该尽快把这个麻烦甩掉。
身份互换,面对一个主动纠缠上门的麻烦,林雪河很可能会直接用[神谕]把对方抹杀掉。
从利己的角度看,他的做法再合理不过。
林雪河也不是没想到这点,只是没料到他会真的会付诸行动。
还行动得这么果断干脆,一声不吭。
“你对他有,过分的期待。”林卡西说。
林雪河的自尊心被刺痛了。
她说得很没错。
因为这个混血人类表现得纯情又易心软,才让他有了错误的预期,导致自己转头就被算计一道。
他暴怒,不只是为陆崇的做法,更是因为这个结果显得他很愚蠢。他讨厌接受自己的失败。
林卡西宽容地安慰,“没出过门,是会这样的。”
“……”
“他姓陆,家主不会杀。”
林卡西打了个呵欠,起身道,“最迟明天,他就会走。”
她只说到这里就打住,跟来时一样梦游般轻飘飘地离开了。
林雪河听懂她的意思。
陆崇会走。那扇大门会打开。
这是短期内他能抓住的最好机会。
但他一时半刻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居然被人类玩弄了一回。
虽然还掺了点狼族的基因,但是……人类!那是食物啊,他怎么愚蠢到会被食物玩弄!
但情绪是无用的。
林雪河,做点有用的事。
他深呼吸,把这一次的账本塞回心里,确定自己脑袋清楚之后,换了身衣服去家主的房间。
纵横交错的长走廊迷宫一般,叫人晕头转向。他轻车熟路地在其中穿行。
他从小就不喜欢见家主。除了一些历史遗留原因,他讨厌家主那张严肃粗犷的脸,还有那张脸上浓密的胡茬。
他也讨厌每次和家主见面,都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讨厌他像个发放任务的NPC一样公事公办地讲话,还有那些“每个家族成员都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做出贡献”的说辞。
如果他拒绝,接下来就只能在建筑内活动。到处都有忠心耿耿的血仆当眼线,二十四小时地盯着他,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到花园里去玩……
这对于一个天天在家里关禁闭的小男孩来说是多大的伤害啊!
书房门前,林雪河再次深呼吸。
他讨厌这里的一切。
想要离开,至少先把水搅浑。
“陆崇。”他轻轻敲门,用最初那种天真无邪的语气开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在里面吗?”
冷飕飕的穿透胸膛,陆崇心都凉了半截。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来这里的目的是取消婚约。”林氏家主说。
原本是这样……但他现在有更想知道的事。
陆崇问,“双生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家每一代都要和血族联姻。身为其中一员,他对血族的了解未免也太少了。
这也难怪。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时,都是心存侥幸的。
在人口基数庞大的陆家,被挑去联姻的有可能是任何人。他并不是特殊的,也不是必须的。只是概率问题,他才不幸地从分母变成了分子。
林氏家主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道,“跟我来。”
庄园占地数百亩,每个家族成员都拥有自己独立的建筑。每一任家主都固定地住在议事楼,连通着秘密的地下空间。
陆崇八岁时曾经误打误撞接近过,只走到了废弃的小门,就被当时侍宴的血仆带了出来。
狭小的入口仅容一人通过,陆崇弯着腰走了好几米,眼前的空间才豁然开朗。
说是豁然开朗也不准确。空间虽大,但充满综合交错的小道,蜘蛛织网似的迷宫。没有引路人,不知道得绕上多久。
家主领着他往里走。终于到了最后的独立空间,像是走入黑龙的洞窟,广阔得如同置身溶洞深渊。视野极暗,只有四面八方的墙壁上,晃动的烛火提供了基本的照明。
走得更近些,他才发现那并不是蜡烛,而是被封在墙壁里成千上万的幽微火种。鲜红地闪烁着,如同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族谱。”家主简短地介绍,“出生时点亮,熄灭就代表死亡。”
“一个月前,林流的火种熄灭了。林雪河从没有见过她,但身为双生子之一,同一天也失去了对她的感应。”
在血族中,过于强大的伴生能力是单一肉.体无法承受的,于是往往以双生子的形式降临。
双生子存在独特的感应。天赋卓越,联系紧密的双生子之间甚至能够分享彼此的情绪和伤痛,如同分享同一个灵魂。
“那诅咒和祝福又是什么?”陆崇问。
“[神谕]的天平两端。”林氏家主说。“对林雪河而言,就是一种心源性的诅咒,使用条件完全取决于他的自我认知。”
作为双生子之一,他拥有的[神谕]并不完整,因此能力受到限制,仅能使用负面力量。
“打个比方。他可以把你变成一只蝴蝶,因为他很讨厌蝴蝶这种虫子,在他眼里,变成蝴蝶是种诅咒。但他无法把你变成一头狼,因为他觉得狼很帅,变成狼不是诅咒,[神谕]也就不会生效。”
陆崇听完的第一反应:“他真的觉得狼很帅吗?”
“……”
他脑子里装的什么。
林氏家主懒得理会,只尽自己的职责,把话说完,“诅咒能够无视空间距离,只看他的心情。”
“他甚至可以随口一句就让地球上的一个种族消失。任何人都可能死于他的一句气话,哪怕他刚说完就立刻后悔了,也没有用。”
“为什么?”陆崇感到不合理。“如果他后悔了,那诅咒也应该消失才对吧?”
“有谁能撤回自己说过的话?”林氏家主反问。
“只要说出口的那个时刻是真心的,诅咒就会立刻应验,连他自己也无法撤销。因为想撤销的意愿已经不再属于诅咒了,他的伴生能力无法生效。”
陆崇听到这,忽然明白,“所以……只有祝福能够抵消诅咒?这就是你们把林流藏起来的原因?”
家主没有回答,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也算是种默认。
身处潮湿阴暗的洞穴,陆崇遍体生寒。
双生子的伴生能力互相克制。林流的存在,就像是一道天然的保险栓。只要有她的[祝福]抵消,林雪河即使说出再多再恶毒的诅咒也没有用。
陆崇望着满墙的火种,晦暗不明的光点遍布视野,连正上方也镶嵌得满满当当,如同头顶闪烁的群星。
他不知道哪一颗是已经熄灭的林流,又是哪一颗代表了林雪河。
“你们不敢把他和林流养在一起。”
陆崇说,“是怕他哪天一气之下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他语气笃定。因为从林氏家主的态度就完全可以笃定,这个家对林雪河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谁敢接近[诅咒]?谁愿意时刻提心吊胆,和随口就能引爆的死亡炸弹待在一起。
难怪林雪河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难怪要被永久禁足。难怪他宁可顶替死去的妹妹,也要不顾一切地走出家门。
“防患于未然。”林氏家主理所应当地说,“林流的体质比他还要虚弱,隔离是对她的保护。”
“保护?那你们是怎么保护她的?”陆崇气笑了,“什么防患于未然,你说过林雪河从没见过她!她并没有死于诅咒!可她还是死了。”
“林流的情况我们还在查。但林雪河的亲生父亲就死于他童年的一句诅咒,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家主奇怪地看着他,“你这么维护林雪河,难道跟他关系很好吗?”
“……”
“不要以为自己是多特别的一个。”家主严厉地说,“诅咒就是诅咒,没有谁能心存侥幸。”
他看着林雪河长大,知道那是个多么可怕,心性不定的孩子。
林雪河的父亲拥有卓越的才能,原本该成为这任家主,却死于一句童言无忌。
甚至连刚发生不久的秦氏家主暴毙事件,也有可能是他逃出去之后,故意杀了秦半山转移血族视线。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掩护。
所有找不出线索的案子都会怀疑到[神谕]身上。说出口的话瞬间就会消散在空气里,只有他拥有这种干完坏事后完全不留痕迹的能力。
“林流的伴生火种熄灭之时,这桩联姻就已经名存实亡。”
他看着陆崇说,“我不知道他找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但你最好为自己着想。”
“离[神谕]远一点。”
血族的大族长游历海外,至今已有很多年没有现身。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国度,血族的话语权目前掌握在秦氏的手里。
这一代选择林家去联姻,也是秦半山的裁决。或许这会是林雪河打击报复的原因。
但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一个没落的纯血贵族中,勉强上位承担责任的家主,没有能力左右联姻的对象,甚至不一定能接着把[神谕]保管好。
这个姓陆的年轻人类,只能自求多福。
陆崇沉默很久才开口,“如果你们真觉得他那么可怕,为什么不趁他长大之前,就先杀了他。”
林氏家主露出意外的神色。
“是不舍得吗?”他继续道,“[神谕]虽然危险,但实在好用。说出口就立刻达成,没有任何不确定因素可以中途阻碍,再也找不到这么干脆好用的侩子手了,你们不舍得就这样放弃,对吧。”
“……”
“果然,”陆崇说,“我从小讨厌血族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是在打抱不平吗?”家主觉得他好笑。
“享受到家族的资源,就要用自己的能力给予家族回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这些孩子怎么就是不能接受。”
“嗯嗯嗯,跟那群大爹说话一个腔调。”陆崇揉耳朵,像是要把刚刚不小心听到的废话倒出去。“更讨厌了。”
“……”
傲慢的年轻人。
林氏家主冷冷地盯着他,“天亮时会有人来接你,不要再来这里。”
“如果你不姓陆,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这就是家族给你的恩惠。你最好对得起自己的姓氏。”
原本还只是口头讨厌,陆崇一听这话,莫名恼火起来。
还当谁愿意来这种地方似的。
要不是因为姓陆,他犯得着搅合到这些事情里来吗?
很轻的叩击声响起。他们同时望向上层,书房门的位置。
陆崇转头的动作甚至更快一些。
林氏家主心底略微讶异。
不只是为听力和反应速度。他第一次来地下空间,毫无参照物地走了这么长一段,还能准确地记住地面上的书房门口在哪个位置,空间能力和方向感也都超出普通人的水准。
“是林雪河。”家主说。
这个时间,没有血仆敢来书房一带。即使是林雪河,也从来不会主动来书房,毕竟见他就等于给自己找任务。
“找你的,上去吧。”
陆崇望他一眼,自顾自转头顺着来时的通道走。
家主没有跟着来,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其他出口。反正他是不想再和老吸血鬼待在一起了,不爱受教育。自家长辈的说教他都不爱听,更别说旁人。
但他也没想好怎么面对林雪河。
站在书房门前,他不自觉地摸了一下挨打的那半边脸颊。
狼族基因还真让他皮糙肉厚的,林雪河用尽全身力气打他也不过是留一点红印。说了一会儿话,连这点浅浅的痕迹都消失了。
隔着一道陈年老木板,两边呼吸声都能听到。
门外面的那道呼吸更轻,也更低。陆崇垂落视线,在小孩子的身高处定格。
到底是听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话,他脑袋里很复杂。
“陆崇。”门外传来几近呢喃的声音,“聊完了没有啊?不许讲我坏话。”
“……”
陆崇有点想笑,但心里兜着事没能笑得出来,把门打开说,“你来晚了。坏话都已经讲完了。”
门外站着天使般的孩童。林雪河换了一身纯白的睡袍,小小的身体从头罩到脚。他低头看下去,像深色的地毯上浮着一团柔软云朵。
林雪河啊了一声,声音也软软的,“讲了什么?”
“当然是讲诅咒有多恐怖。我能活到现在算是命大。”他从书房出来,反手关上门。
没有商量,他们同时沿着往走廊外面走。
片刻后,林雪河小声说,“我从没有想过要杀你。”
“我知道。”
配合他的小短腿,陆崇故意走得很慢,“我可不是那种会内耗个没完的人,担惊受怕一点用都没有。主意在你脑子里,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过反正你都见过我了,以后哪天想杀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提前说啊我喜欢那种能留全尸的传统死法,你到时候参考一下。”
“……”
“我开玩笑的。”
可惜他自己都没能笑得出来。
他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抱歉,没跟你商量就来这了。”
林雪河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道歉,人偶般澄澈的圆眼睛睁得更大。
“我没提前告诉你要来这,其实就是心里知道你不愿意回家。但我还是把你带回来了。因为觉得家里更安全,在外面我事太多了,忙起来也顾不上你。”
他索性蹲下来,在平行的视线中说,“但是……还是抱歉。我不该自作主张,代替你做决定。”
夜色暧昧不明。林雪河长久地凝视他,心底念头幽暗地滋生。
他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诉苦。利用一些个悲惨身世,想尽办法地博取陆崇的同情心,来为自己争取再次逃离的可能性。
但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应该更了解陆崇一些的。
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林雪河不动声色地露出微笑,摇了摇头说,“谢谢你送我回家。天亮你就会走吗?”
“……嗯。”
“那你能再送我回房间吗?”
他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高塔,“我住在那上面。”
那是一座专门为他而存在的黑色高塔,中央天梯螺旋而上。除了他居住的高空平层,没有多余的房间。
陆崇自然地答应了,走着走着突然说,“我以前说不定见过你。”
“小时候跟着我爸来这赴宴,因为一个什么家主即位仪式,应该就是现在的家主吧,我没记住脸。反正自己跑到那边玩,看到窗户旁边有个小孩,就在那上面。”
他走到童年时徘徊过的位置,短暂地悼念了一下自己童真的初恋,“那天看到的也是银白色的长发。还有只蝴蝶飞出来,吓我一跳。”
林雪河跟着他一起往上看,声音平淡,“那不是我。”
“血族里银发并不罕见。而且,我是长大之后才搬到上面去住的。”
陆崇点了点头,进去想跟他一起爬台阶,送到卧室门口再走。
“就送到这里吧。”林雪河却拒绝了。
“明天你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有没有起床。下来一趟太累了,到时候也去窗户边看看,说不定还能看到你的车呢。我住得高,能看得很远。”
他把睡袍往上提了提,双手攥着,刚上了几个台阶,听见身后的人说等一等,“怎么了?”
“今天是愚人节……”
他转头对陆崇笑了一下,“那是要说愚人节快乐吗?”
“……嗯。”陆崇说,“其实偶尔开玩笑,恶作剧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真心的,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他一路过来总想到林氏家主说的,林雪河父亲的死亡。
如果是童言无忌导致的悲剧,林雪河也一定很后悔。那时候林流还活着,他们为什么不用[祝福]去解除呢?反而把一切怪罪在一个尚未懂事的孩子身上。
此后只要提起[神谕],大家就都会想到,那是个杀害了自己父亲的血族,当然都会畏惧他,远离他。
那一次童言无忌,变成了林雪河余生都要背负的代价。
陆崇觉得这样太不公平。
但又或许,是他还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我只是想说,别因为你的伴生能力过得不快乐。那又不是你的全部。”他也对林雪河笑了一下,带着有些刻意的安慰。
“反正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害怕过。”
林雪河攥着睡袍的手放开了,然后一级一级地下来,站在能和他平视的台阶上说,“如果我没有[神谕],也不存在和你的婚约,只是想和这里断绝关系,离开血族自由生活。你会带我走吗?”
陆崇怔住。可并没有留给他回答的时间,林雪河接着又说,“我只是随便问问。”
“家主是很通情达理的。只要我听他的话,他就不会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
他望着面前的人类,用稚嫩的手心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陆崇。”像是最后一次说这两个字,他念得很慢。
“很高兴见过你。”
整个夜晚,陆崇坐在台阶上,脑内沸腾的思绪没有片刻停息。
他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小时候性格内向,长大了才好一点,内心正义感和边界感同样强烈,遇到这种时刻就更加难以抉择。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随便插手别人的生活。更何况他自我要求还是挺高的,什么时间只要插手了就要负责到底。
可他又能怎么负责呢?以他的年纪阅历,不见得有那个本事。偏偏打心底里,他觉得不能就这样离开。很难受,总还想做点什么。
林雪河并没有要求他做任何事。可他就是会忍不住地想,那笑容是不是很勉强?如果真的可以忍受留下的生活,那一开始就不会想尽办法地离家出走了吧。
听话才会被通情达理地对待。那要是不听话呢?会有什么过分的事发生吗?
林雪河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比简单直白的诉苦更能在人心里留下痕迹。
他就这么坐到天亮,毫无困意,像座无法停止思考的雕像。一直到林卡西走进塔里,才抬起头来。
“你还不走。”林卡西说。
她年纪不大,脸盘还带着点圆润的婴儿肥,语气倒是很老练。
整栋建筑里只住着一位,她过来必定是找林雪河的,看上去神色还有些匆忙。陆崇问,“出什么事了?”
她说,“秦宴来了。”
“姓秦?谁啊,血族吗?”他昨晚听林氏家主提了两句秦半山的事,短时间内对这个姓氏都没有正面印象,“来找林雪河吗?找他干什么?”
“……”
多管闲事。林卡西无语地扁嘴。
“来求婚的。”
第22章
“求婚,跟谁求婚?”一整晚没睡,他脑子锈得不是一星半点,看着林卡西说,“跟你啊?你成年了吗?”
“……”
林卡西都懒得给他一个关爱傻子的眼神,绕过他往楼上去找林雪河。
陆崇这才反应过来,都是冲着林雪河的。
……不是。那个秦什么,来跟林雪河求婚?凭什么?
都已经跟他有婚约了,怎么这又来一个求婚的?
等等,他刚刚得知了跟他有婚约的不是林雪河。
虽然但是……可话又说回来……
太乱了。
陆崇缓冲了一分钟,拿出手机跟学校请假。
他不能走。起码得把关系捋顺了,看清楚是怎么个事儿再说。
向来满勤的学生在老师心里很有信誉,他请假不难。倒是闻人霍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似乎还惦记着能跟林雪河再见面。
他没顾上回。因为昨晚刚见过且不欢而散的林氏家主也进来了,看见他眉头一皱,“你怎么还不走?车就在外面。”
“……等会儿再说。”陆崇含糊过去,“外面是谁要来求婚啊,秦半山的那个秦?”
这个时候姓秦的上门来能怀有什么好意。
“不要多管闲事。”林氏家主越看他越觉得是个麻烦。林雪河亲手招惹回来的麻烦。
“你不是很想解除婚约吗?这就是你坐享其成的机会。只要等待,不要做多余的事。”
他语气严酷。陆崇却没有被威胁到,注意力全然被楼梯间徐徐穿行的青年身影吸引。
一夜未见,限定版的林.三岁.雪河就成了过去式。
仿佛晨雾中降临的天使,身影显得格外不真实。他少见地穿了一身纯白,衬衫袖口衣摆处都绣着繁复的蕾丝暗纹。长发用骨簪固定在脑后,美丽而懒散的脸庞一览无余,额前碎发之下,一双金瞳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