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在家里等死,他宁愿死在外面不知名的酒店里。
起码是他自己的选择。
门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雪河起身走到门口,想起曾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情节,学着人类的样子闭起一只眼,先从猫眼里往外望。
外面站着的是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穿着半敞的浴袍,湿发盘起,熟红的面颊透着春情,一只手却不安地捂着自己的脖颈。
他想了想,打开门,礼貌地说,“你好,找谁?”
“陆……你是?”文暖尴尬又诧异地后退了半步。
她直觉眼前异常美丽的青年有些面熟,但目光中的惊艳很快被急迫盖过。
实在有要紧事,她等不及林雪河开口自我介绍,就接着问,“请问陆崇在吗?我找他有事商量。”
“他不在,去片场准备拍摄了。”林雪河不着痕迹地打量她,露出激动的笑容,“文暖老师,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我是看您的电影长大的。”
刚到剧组时,他还围观过陆崇和她的对手戏。只不过他那时候身高还没现在腿长。
今天文暖算是第一次见他,虽然莫名其妙觉得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一块儿去。再说还有自己的事要急,“谢谢,那他是刚走,还是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林雪河说,“他离开好一会儿了呢,估计已经在工作了。”
这样就不好把人叫回来了。文暖为难地攥紧了浴袍带子,隔着他瞥向屋内,不知在寻找些什么。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可以代为转达。”
察觉她的目光,林雪河大大方方地让到一边,“或者,您要是不相信我的话,也可以进来亲自看一看。”
“……我不是那个意思。”
文暖察觉自己失礼,连忙道歉,虽然年龄比他大了两轮,自身咖位也并不算低,与后辈相处总是谦卑和善的,“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陆崇的助理吗,还是他的朋友?”
“林雪河。”他说完,转身回房间拿了一件长外套,披在身上,拿起靠在门口的黑色遮阳伞。
“别急,我陪你一起去剧组找他。”
即使不知道什么情况,温柔的安慰总是有利无害。文暖脸色稍好了些,点点头说,“好,多谢你。”
在酒店闲着也是闲着,林雪河蹭她的保姆车去剧组。
车窗外,天色越来越阴沉。他在这种天气里反而更舒服,靠在车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文暖聊天。
之前在剧组里听过她的八卦,跟本人聊天还是第一次。和他原本的印象很不一样。
传闻中她有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丈夫,姐弟恋里,姐姐多半是女强人形象。但林雪河觉得,她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干练自信,言谈间反而透露出些许小女人气质。
连同车里的香水气味也是,甜美的花香沉得她整个人越发温柔似水。
聊到半路,她说加个微信以后也可以联系。林雪河于是拿出了自己的智能手表。
文暖看到就笑了,落在手表上的眼神充满爱意,“我儿子也有一个。他今年该上小学二年级。”
她有需要照顾的孩子和家庭,还跟陆崇一样在剧组里昼夜颠倒地熬大夜工作。林雪河说,“那你生活一定很辛苦。”
“还好,活着哪有不辛苦的。”她知足道,“比起别人,我已经算是过得顺利的了。”
今日天公不作美。他们到片场时,淅淅沥沥有小雨落下,还没等找到陆崇就越下越大。现场一片忙碌,场工在着急把器材往棚里撤。
看这情形,拍摄是要被打断了。她正好去休息室找陆崇说事。
看她先前的表现,有旁人在恐怕不好开口,林雪河就没跟去,独自站在门外屋檐下,无所事事地往外看。
他讨厌水,倒不讨厌下雨天。比起阳光明媚的晴朗天气,还是这黑云压城的氛围让他更有安全感。
暴雨如注。
被地面弹射起来的雨珠很快溅湿了他的拖鞋,他后退几步,看着冒雨跑来跑去的剧组工作人员,又想起文暖那句“活着哪有不辛苦的”。说得挺对。
他不是听到这种话才第一次有这种想法,从前觉得辛苦时,倒是真的试过用[神谕]诅咒地球爆炸。
可惜他再睁开眼睛时地球还是好好的,只是把自己搞得气若游丝差点顺便自杀。可见再厉害的伴生能力也是有上限的,他并不能真的和神明比肩。
他从小到大帮家里干了不少坏事,早有预感,自己会死在某一次谋杀里。事实也在验证他的预感,出来没几天就遇上了,只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死成。
现在想想,每次遇事陆崇都在他身边。
房间里的谈话声逐渐停息。他听见文暖往外走的脚步声,转过身对上一双平和的眼睛。
文暖朝他笑时,脸色好看了许多,“你们忙吧,我也先去准备拍摄。”
陆崇后脚走出来。他问,“怎么样?”
反正他也知道得差不多了。陆崇言简意赅,“找我借抑制剂的。”
林雪河恍然,回味起来时她车上暖暖的花香味,“她是omega吧。”
Omega信息素的气味果然和alpha大不相同,温柔进骨子里。
“嗯。”
“你们早就互相知道?”
“今天之前还是我单方面知道她。”陆崇说,“我分化晚,又习惯把抑制剂和阻断剂一起用,她估计也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狼族,所以刚才遮遮掩掩地试探。”
林雪河说,“把抑制剂借给她,对你隐藏身份没有好处。”
“能帮就帮了。”他轻描淡写道。“她和人类结合,发情期只能靠抑制剂硬撑。那玩意儿没有alpha的信息素标记好用,估计煎熬得很辛苦。”
林雪河看着他问,“你呢?”
“我?”陆崇愣了一下,才明白是在问发情期的事。
他没想到林雪河居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支吾了一下回答道,“我现在还年轻,没什么感觉,大不了多冲几次冷水澡。以后……不知道,以后再说。”
“今天雨可真大,天气预报提都没提,准确率太低了。”不等林雪河回答,他就擅自切换话题,“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怎么耳朵边红红的。
基于他快速地跳过了发情期的话题,林雪河有理由认为他是在害羞。
还没有习惯自己是狼族,今后都逃不开发情期的事实?
挺纯情的嘛。
其实狼族的alpha并不像omega那样拥有稳定且频繁的发情期。大多数alpha都是在接收到处于发情期的omega信息素之后,才被动发情的。
陆崇为了隐藏身份药打得很足,几乎不会受影响。
明明想的是狼族,林雪河却满脑子都是那只圆滚滚的可爱小狗。
除了应付发情期,陆崇打那么多药,也是为了掩盖自己每个月有一天会变成可爱小狗的致命弱点。
这点倒是和他很像,都有回归幼年体,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
但他起码还有手。
小狼爪能干什么呢?一定软软热热的,只能被揉捏吧。
林雪河心情不错地想,下次到月圆之夜时,可以把他逮来捏捏试试。
还是得出来多见见世面啊。
这种乐子可不是待在家里能遇到的。
雨一直不停地下。午饭时他待在片场,陆崇让人开来的新房车正好也到了,关上门打开空调,里面温度适宜,潮湿的水汽都被隔绝在车外。
开始吃午饭前,陆崇和小助理打赌,赌雨停的时间。
陆崇赌吃完午饭雨就会停,显而易见地输了五百块钱。第二次赌半小时内雨会停,又输了五百块。
好像玩上了头,他们第三次追加赌注,筹码也来到了一千块。
林雪河看出他比起想赢,其实更想雨停,尽快恢复工作。
“要我帮你作弊吗?”
趁小助理去上厕所的功夫,林雪河抛出诱饵。
陆崇果然露出一脸没见过世面的震惊表情,“你还能让天放晴?你……一句话的事?”
林雪河点了点头。
他讨厌晴天,所以——可以。
“你总不会白白帮我吧。”陆崇狐疑道。“我猜,还要两百?”
林雪河伸出两根手指,翻了又翻,“四百。我没吃午饭呢。”
“……”
工作要紧。
陆崇咬紧牙关,“成交。”
协议达成,他和小助理被冒雨赶下了车。
新车里面东西不全。除了林雪河专用,车上只剩一把伞。
两人并排走。小助理厚着脸皮哥俩好地挽陆崇胳膊上,被滂沱大雨浇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个事呢哥。”
“你马上得把一千块钱还我。”陆崇淡定道,“就是这么个事。”
话音刚落,雨势瞬间变小了。不过眨眼的功夫,雨滴打击伞面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
天色明显亮了好几个度,连脚下技术的地面都反光了。小助理把脑袋从伞底下伸出去,抬头看到一片蔚蓝的晴朗天空,那叫一个万里无云,阳光普照。
“哥你真神了……这舌头开过光还是怎么的。”他瞠目结舌。
陆崇心想,神的可不是我。
他转头朝房车的方向看,每一扇车窗的遮光帘都拉得很严实。
都爱说为自己的作品付出多少心血,他这也算是实打实的献血了。
不过,付出四百毫升能换来这么个不耽误事儿的大晴天,也算是超值了。陆崇说,“晚上回去给我煮点红枣汤啥的。我得补补。”
小助理稀里糊涂地记住:“……喔。”
这个下午的拍摄进行得很顺利。
看先前的天气,导演已经把工作安排取消了大半,准备调整先拍室内的戏。谁成想一转眼天又晴好了,这不就是老天爷给的吉兆?大家一鼓作气,状态都很猛。
夜幕降临时,陆崇收工回到了房车上。一打开车门,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面不改色地把门拉上,转头说,“去买枣,我自己开车回酒店。”
小助理莫名其妙地被支走:“……喔。”
陆崇目送助理走远,确认四周无人,才表情凝重地上了车,反锁车门。
“林雪河?”他一边往后面走,一边试探着问。
回应他的只有两声没睡醒似的闷哼。
他的心立刻揪紧了,鼻尖萦绕的血腥味也越发浓重。直走到卡座,才看见那里缩着一团血迹斑驳的毯子。
毯子底下覆盖的身体微微发抖,幼小而脆弱。
几乎是在看到的一瞬间,陆崇心里就后悔了。
他没想到这次使用[神谕]会耗尽林雪河的力量。
可林雪河说话时那样轻松,和他打赌说赌五百块时的语气没有什么区别。
“雨停了吗?”
细小的手指从毯子边缘露出来,一根两根,抓住毯子犹豫再三,才不情不愿地掀开,露出半个脑袋,困得眼睛睁不开,“好冷……”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刚使用完[神谕]的时候,很可能是过度透支晕倒,直接昏迷到了现在。
陆崇把车里空调开到最大,拿出所有的毯子裹在他身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林雪河在使用伴生能力之前,把他们都先赶下了车。当时没多想,现在才发现,他早就知道这么做会透支自己。
就为四百毫升?太不值了。
“我不知道啊。”林雪河慢吞吞地坐起身,被他左一层右一层缠成了球,头发乱糟糟的蓬了一半在外面,鼓起脸颊,像朵过分美丽的小蒲公英。
“我想,如果只有片场的雨停了,似乎有点奇怪。”他用染血的嘴唇说,“所以我把整座城市的雨都赶走了。这样比较合理。”
“……”
陆崇心情过于复杂,以至于不知道能说什么,“你真是,你……”
他看到林雪河躺过的地方还有凝固的血块。血迹顺着真皮沙发的纹路细细密密地蔓延,有些已经干涸,有些还半湿润着。
那些细细密密的血迹仿佛透过眼底,藤蔓般爬满他的心脏。
平时那么讲究爱干净的吸血鬼,就算咳血也要咳一口漱一口,怎么会容忍自己躺在这一片狼藉上,连脸颊上沾到的血迹都没有擦掉。只可能是在昏迷时,无意识地吐出来的。
陆崇如鲠在喉,几乎不忍再看。
“要回去吗?回去吧……我想在床上睡。”他半阖着眼,身体软绵绵地又想往下倒。
“先别睡。”
陆崇扶住他的肩膀靠在抱枕上,另一只手解自己衣领上的纽扣。
“我身体里流着狼族的血,咬别的地方不行。”
狼族的皮肤坚韧难以咬破,几乎覆盖全身。只有分泌和释放信息素的腺体所在位置是弱点。
戏服纽扣设计得太复杂。他着急蛮横地要扯开衣领,想起明天拍摄要穿才及时克制住了,于是单手攥住衣摆兜头脱掉,露出结实精壮的上半身。
他俯下去,把自己的颈窝贴近林雪河嘴边,低声说,“要咬就咬这里。”
第19章
他没来得及洗澡,身上热烘烘的,信息素融进汗里裹得全身都是,带着最原始的吸引力,稀有血型的香味透过皮肤扑鼻而来。
林雪河被香得迷糊了一阵,睁开眼睛立刻就被这直接怼到脸上的距离震撼住了,无语地转开脑袋。
咬腺体代表着发生标记行为,在狼族就几乎等同于发生一夜.情。对纯情男大学生而言,这算得上是很大的牺牲。
但他可是林雪河。别人牺不牺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和陆崇预感的一样,他不会就这么乖乖领情。
“不要。”他说,“我又不是你的omega,干嘛做这种事。”
“我又不是那种意思……”就算是,也没有omega反过来标记alpha的说法好吗。
陆崇很严肃地红着脸,“别想那么多了你赶紧的吧。这个样子在外面晃悠不安全,快喝饱了变回去。”
最钟爱的口味就在眼前。林雪河却兴致蔫蔫,缩回毯子里说,“变不回去了。”
“你不是人类。就算把你全身的血都喝干,也给不了我足够的滋养。”
好喝但没营养。
陆崇一愣,“必须要纯人类的吗?那我给你买……”
“我一定要变回去吗?”
林雪河打断并反问。
一定要用有[神谕],才能证明他存在的价值吗?
把伴生能力耗尽,他就不配再当“林雪河”了?
“我什么也不想喝。”
他倔强地重复,“我就要这样。”
虚弱的语气虚弱中透出明显的不悦。他瞳孔缩得很小,眼中只见一片黯淡的金色。
失血过多似乎让他的脾气也变得更加古怪。他紧紧地盯着陆崇,像只虚弱的小兽,即使意识模糊也不肯卸下最后的警惕。
“那行,先回酒店。”陆崇套上衣服,出乎意外的情绪稳定,“我去开车。”
小孩子不舒服,发发脾气怎么了。
对着这么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谁都不忍心说一句重话,更别提对他生气。
车辆平缓地启动,林雪河裹着毯子躺了回去。
原本平整的沙发上,有一块凸起的小方块硌到了他。他烦心地想要扫开,却摸出那是陆崇留下的小包湿巾。
沉默片刻,他抽出一张用力擦了擦脸,揉成带着血腥味的一团,从毯子底下丢了出去。
头很痛。或许是文暖的话刺激了他脑袋里一直都不安分的自毁因子,他本不必把力量耗尽的,却还是这么做了。
每一次被力量反噬,他心底暴戾的情绪都会反扑。
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睡。他不可能放心地把自己最脆弱的状态托付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类,不管是血族,猎人,还是别的什么有仇恨的种族,如果在这时找过来,杀了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只会开车的狼族混血虽然皮糙肉厚,有一身蛮力,但也只能靠着这点天赋自保而已,万一被围攻,当然是把他交出去然后跑得越快越好。
一旦闭上眼睛,他可能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但他又想,这样也好。
他早就厌倦了疼痛。
等不到下一次月圆之夜了。他想要陆崇现在就变成小狗给他摸。
——闭上眼睛时,林雪河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到酒店才刚十点。陆崇把车停稳,过来叫他也没有回应,再探一探鼻息,感觉都不怎么喘气了,赶紧连人带毯子揣怀里抱回房间。
到了这个年代,吸血鬼早就不再流行睡简陋的棺材,但还是与生俱来地喜欢黑暗的封闭环境。
他把林雪河放床上,用被子和枕头搭起半包围的舒适圈。怎么看都太简陋了。
幼小的身体蜷在里头,像颗莹莹发光的宝石,衬得酒店纯白的床单被子都像堆破烂。
但这些东西的确给了他基础的支撑,最大程度地隔绝光线,且没有让他的体温继续流失。
林雪河睡足十个小时,在饥饿中醒来。
卧室漆黑一片。他艰难地把身体周围的遮挡物移开,闻着味儿下了床,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这一次陆崇没再把所有血包都打开围着他放,因此外面单一的血液气味源头就格外明显。
他穿着码数过大的拖鞋,走起路来趿拉趿拉的,脚步声特别响。
陆崇一开始就听见了,但没动,听他费劲地趿着拖鞋往浴室去,然后洗漱的水声响起。
陆崇无声地弯了一下嘴角,伸手把阅读灯的亮度拧高。
天早就亮了,但所有窗户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连窗帘的边缘也被他拿夹子固定,用大部头的书压住,没留一点缝隙。
今天的拍摄从下午开始,小助理还没来叫他起床。他难得自己醒着,在外面沙发上安静地看剧本。
林雪河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即使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也要打理清爽了才肯出来。
银白长发没有固定,吹干后落在胸前,他前额的碎发长了些,落在颊边倒有些像公主切。
他也嫌拖鞋太吵,洗完澡踩在浴巾上光脚走出来。可陆崇继承了狼族的卓越听力,同在一个房间里,即便是极其轻微的摩擦声,也能听得到。
像只高傲又乖巧的贵族小猫,爪垫软软地落在地板上。
他半躺在沙发里,一只手握着剧本,听着脚步声,恰到好处地开口,“早。”
林雪河精神状态恢复如常,看到他难免又想起自己昨天的癫言癫语,语气还有点别扭,“我要喝。”
他应了一声,另一只手拿出早就抽好的血包,托在掌心里懒洋洋地举高,“公主请用。”
“……”
林雪河捏了捏血包,挑剔地说,“怎么只有两百?”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睡醒。抽太多放外面久了都不新鲜了。”陆崇这才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放下剧本,去拿一次性采血管,“你先喝着。”
林雪河顺势在沙发另一端坐下,找吸管插/进血袋里,抿唇含/住,看着他同时把采血的针头刺进手肘。
深红色的静脉血顺着管子缓慢流淌。
林雪河喝着手里的,看着管里的,双眼直发光。是种无法掩饰的本能渴望,馋意都从眼里溢出来了。
陆崇看得想笑。抽完了血,把那支蝴蝶骨簪也一并拿给他,“我在车上捡到的。”
身体变小时,骨簪也从他发间滑落,好在没有摔坏。
林雪河心情莫名好起来了,接过并表扬他,“你真体贴。”
“客气。”他大方地一挥手,甚至主动邀请,“下午跟我去片场?她们上次见过你之后,都喜欢你喜欢得不行,还问我什么时候再带小外甥去玩儿。”
林雪河颇为意外,“好啊。”
他以为陆崇不喜欢自己工作时被分心——虽然他也并不需要特殊照顾,但这么主动的示好,多少有些反常。
还不止这些。
陆崇对他提出的一切有求必应,每天抽血给他,一有晚上的拍摄就带他去剧组玩。
他渐渐跟剧组的人都混熟了,天真烂漫的笑脸十分讨喜,尤其是身上那股子戏精劲儿,放在成年人身上或许会违和,但在小孩子身上只显得灵动可爱。
电影的最后一场戏,是主角团破解重重谜团,终于成功营救出了人质小孩。
那个小男孩被陆崇从废弃仓库里抱出来,两只手牢牢地盘在他身上,一脸迷弟模样,“等我长大了,要嫁给哥哥这样的男人!”
镜头外的大家都被逗笑了。
这就是演技吗。
林雪河在旁观摩,感觉自己也能演。
当天晚上,剧组为陆崇杀青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庆祝仪式。
陆崇也提前让助理准备了,奶茶蛋糕堆成小山,还有厚厚的红包。连特意过来祝贺他杀青的粉丝们都有份。
很多人围在一起,热闹得耳朵都要装不下了。林雪河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很新奇。
他被带动兴致,还尝了一口蛋糕上的奶油,果然只有闻起来香甜,和石膏一样难以下咽。
隔天陆崇还要赶回学校上课。庆祝完杀青他们直接离开了剧组,车上他回味余韵,兴致勃勃地说,“我长大了也要嫁给陆崇哥哥。”
“……”
小助理在前面哈哈笑。
陆崇一脸无奈,“少来这套。想要什么直说。”
本来没打算要什么的。他都这么说了,林雪河当然是现想一个,眼睛看了一圈,对自己的拖鞋不太满意,“我想穿别的鞋子,合脚的。”
他现在只能穿童装,大部分款式都很幼稚,尤其是拖鞋,根本都不好搭配衣服。
陆崇收回目光,轻声地说,“很快就会有的。”
无论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拥有。
虽然以往在家里也是这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相比之下此刻他更高兴。
上次他答应搞定天气的交易物,只是四百毫升的鲜血而已。可最近一段时间陆崇对他百依百顺,是交易之外的甜头。
大概免费赠送的东西总是让人感觉额外赚到。
林雪河想,他是见过陆崇变成可怜小狗的。陆崇也见过他无法设防的模样。
他们分享了共同的秘密。以人类的交友逻辑来看,他们的关系已经算是next level了,变得更要好也很正常。
“天亮之前能到吗?”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问,“我们还是住上次的酒店吗?”
“还要很久才到。”陆崇答非所问,“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一会儿。”
林雪河点头,没有放在心上。
所有车窗的遮光帘都拉得好好的。他没有兴趣欣赏窗外道路两旁单调的景色,只用纪录片打发时间。
车里一直没人说话。很快他也看腻了动物世界,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
不知过去多久,车辆缓缓停靠。
四周很安静。林雪河睁开眼睛,下意识感到不对劲。
即使是深夜,人类聚集的地方也不该是这样安静。
他望向身旁的陆崇,“到了吗?”
陆崇神情复杂。
“到了,下车吧。”
甚至不需要拉开窗帘。
就在这个瞬间。林雪河透过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看似免费的东西,背后总是标注着更昂贵的价码。
“外面黑漆漆的怪吓人的。”小助理心有戚戚,“我按你给的导航开的啊,陆哥,是这个地址没开错吧?”
没有人回答他。
短暂的对视之后,林雪河自顾自地穿上鞋,整理衣摆,从后门下车。
陆崇下颌紧绷,用力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跟着下了车。
暗夜里数不尽的影子围住了这辆房车。早在他们驶入在庄园瞭望塔的视野之内时,便已注定无法轻易离开了。
熟悉的镀银铁门出现在眼前,高大得他要努力抬头才能看到最顶端的荆棘刺尖。是林氏本家庄园大门。
收到消息,两列家族血仆已在门外恭候多时。望见主家从车里走出来的同一时刻,他们鬼影般悄无声息地上前,“辛苦了,我们来接您回家。”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套装,衣襟上有暗红色的滚边。林雪河十数年如一日的看到这身制服,尤其在今夜,生理性感到恶心,喉咙滚了一下。
为首的血仆身形高大魁梧,望着他身后的陆崇问,“这是您带回来的猎物吗?”
陆崇:“……”
林雪河对血仆说,“你过来,蹲下。”
被指名的那一个毫不迟疑地服从命令,蹲在他面前当踮脚的板凳。另外又有两名血仆也上前来,一左一右地当他的扶手。
林雪河踩上去,面无表情地平视陆崇,然后扬起胳膊给了他一巴掌。
陆崇没能躲掉。
他是抡圆了胳膊打的,手掌震得生疼,动作也不算迅速。陆崇挨了这一下,说不清是没有防备,还是不太想躲。
“你早就想把我丢在这,对吗?”
林雪河再次扬起手,还未蓄力却又放下了。
他跳到地面上,厌烦地躲开血仆想要搀扶的动作,抬头看向陆崇。
陆崇也在沉默中挣扎地看着他。
林雪河说,“你好像认为这里是可以随便来去的地方。”
春天万物复苏,庄园的深夜却一片荒芜的死寂。偶然响起夜行鸟类呕哑嘲哳的叫声。
他看着陆崇,眼中厌恶的色彩依然存留,闪烁冷酷的暗光。
“你会死在这。”
就像林雪河也没和他打一声招呼,就出现在剧组里一样。
迄今为止,他所了解的林雪河绝非善类,明知自身拥有恐怖的力量,却在使用时毫无规划,不具备成熟的心智和独立生活能力。
就像是青春期叛逆逃离家庭的小孩。在需要监护干涉的时候,如果一味放纵,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很有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劣后果。
更何况,林雪河一看就是体质很弱的小孩。
他承认自己偶尔有点多管闲事。林雪河昏迷回酒店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守到天亮才敢出去。听着被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生怕下一秒就会断气,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实在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