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恍惚间眼花,感觉他身上是披着件婚纱。
穿这么好看干什么……
为了去见那个姓秦的?
林雪河走到最后一段台阶才看见他,也惊讶地弯起眼睛,“你怎么还在?”
“……”
一定要把这句开场白重复三次吗。
陆崇往前一步,猝不及防地直接撞上空气。
坚硬的空气。
林氏家主身后,一直低头沉默的血仆终于显示出存在感,颤抖的眼眸死死盯着陆崇,炽亮惊人。
他的伴生能力[空间监狱],能够限制活动范围。家主已有打算,来时就叫上了他。在秦宴离开之前,他的任务就是限制陆崇的行动,不让这个人类有任何机会去搞破坏。
林卡西从楼梯上一步一个台阶地蹦下来,“走吧,在议事楼。”
“嗯。”林雪河神情很淡,看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是经过他身边时,眼角余光流转,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一下。
什么话都没说。
陆崇眼看着他被带走。明明没有任何外力强迫,他是自己走的。可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他并不情愿。
起码陆崇就是这么想的。
“你们关我干什么?”他动弹不得,前后左右都只留了半米的活动距离,像被封印在一只透明的立方体玻璃罩里。
“在他们的会面结束之前,你和我待在一起。”林氏家主说。“把他带到我书房去。”
一直沉默的血仆闷声应答,张开双手隔空抓握,控制空间监狱的迁移。
陆崇快给气笑了,“至不至于啊,我难道看起来像是那种不择手段破坏别人求婚的人吗?”
“……”
不用看。
你就是。
林氏家主对他没有一点信任,直到书房门关上,封印他的空间监狱也没有丝毫松懈。
林雪河和他会面的对象并不在这里。就这么干瞪眼地等着要等到什么时候?陆崇刚开始焦灼,办公桌正对面的两排书架忽然向墙壁内嵌。
林氏家主按动机关,幕布降下,开始实时播放会客室的监控录像。
陆崇冷笑,“还以为你们血族能有多高明的手段。”
林氏家主镇定地在办公桌前落坐,倒上一杯热茶,“不想看可以把眼睛耳朵闭上。但别想出去。”
陆崇:“……”
幕布上投影的画面里,林雪河和秦宴也同时坐在了斜对面的沙发上。
他面对的吸血鬼是老电影中常出现的那种形象,英俊阴郁的贵族青年有一头迷人的棕色卷发,谈吐用优雅的腔调,“好久不见。”
秦宴说,“神谕,你长大了不少。”
“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林雪河看着他。
“当然有。为什么这么问?”
林雪河说,“因为我也有。”
眉梢上挑,秦宴纵容地微笑起来。
就像他面对的还是昨天那个三岁小孩模样的林雪河,点头说,“好久不见,雪河。”
林雪河心里一阵晦气。
是很久不见了。
自从家主交接仪式那天他非要看“高塔里的公主”,让伴生能力是拟态飞翔的血族小孩驮着他从窗户飞进屋里,搞得鸡犬不宁开始算,已经有十几年过去了。
陆崇盯着那张脸看两分钟也想起来了,坐在书房里猛拍大腿,“是他!”
小时候霸凌过他的血族小孩,站最前面的那个头头不就是长这个德性吗!
十几年过去,等比例放大后还是一副令人讨厌的嘴脸。
“听说你出门玩了些日子,怎么样?还合心意吗?”秦宴开口寒暄,“怎么不叫人来告诉我呢,我知道许多有趣的地方可以陪你去逛逛。”
“你今天来是要向我求婚?”林雪河厌倦绕弯子,直入主题,“是不是父亲去世的噩耗让你精神错乱了。”
“当然不是。”秦宴微笑道,“所谓的噩耗,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他是秦半山的长子,父亲死后迅速掌控了家族的核心控制权。但他的野心在更高处。
终于没有了保守派老古董的阻碍,他当然要第一时间来得到[神谕]。
“向你求婚是我的独立意愿,即使这桩噩耗没有发生,我也会来。”他说,“同样是纯血家族,我们的结合能够保后代的血脉更纯粹。”
虽然在林卡西通风报信时就有了心理准备,林雪河还是被迎面而来的荒谬发言搞笑了,“后代?我们两个怎么生孩子,你生还是我生?”
“这并不困难,解决办法有很多。”秦宴不以为意地说。
“你还没有转化过人类对吗?我们结婚之后,我会挑选出最合适的人类女性,由你来给予她初拥仪式。在她身上循环着你的血液时,我会尽快令她怀孕。如果你有要求的话,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互换角色。”
傲慢的吸血鬼侃侃而谈,仿佛对这样的做法已经司空见惯,“她会是最好的工具,为我们生下纯血的孩子。孩子生下之后,我就会尽快把她处理掉,这么做应该不会太影响你的心情。或者你想亲自处理?也可以。只要你开心,怎么做都好。我会为你兜底。”
陆崇听他谈论拿人类的身体代孕,如同谈论一件没有血肉与体温的工具,用绅士周到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这种残忍的做法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居然还说得像是天经地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很怕林雪河会答应。
林雪河看上去是认真听完之后正在考虑,实际是不耐烦听长篇大论,偷偷走神,等所谓的兜底讲完之后,就说,“可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
秦宴显然没想到他会回答这个,“这更不是问题。只要你点头,随时可以取消婚约,我安排其他家族去和人类联姻。”
血族之内还有很多可以考虑的姓氏。联姻的双方,人类方必定要姓陆,但血族一方不必非要姓林。
“用未婚夫的名义出去找人类玩,很有趣的想法。”
秦宴笑着说,“那群食物千篇一律的肤浅,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他们总是很快就会让你失去兴趣。”
“不过如果你喜欢和人类玩,我也完全没有意见。婚后我会为你多找一些有趣的玩具来,让你开心是我的使命。”
他倾身向前,作势要亲吻林雪河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背,“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一切都不是问题。”
林雪河看着他,神情未变,蜷起手指的虚握成拳,克制了一下才又展开,礼貌地放在膝盖上。
“我不愿意。”
书房里,陆崇莫名先松了口气。
他胸膛起伏得明显,林氏家主都多看了一眼。
“我很意外。”秦宴说。
“那么我想知道,这桩联姻被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还要说理由吗?”
林雪河表面露出为难的神色,回答的语气和语速却是干脆得不假思索,“好吧,因为我讨厌你。”
“……”
书房里,林氏家主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他会得罪人家,没想到会得罪的这么直接了当,还理直气壮。
只有陆崇感到欣慰。
他也讨厌。拒绝就对了。
“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到这一步。”
秦宴无奈道,“那就来讨论一下plan b吧。”
他没有给出任何信号,门外等候的血仆却应声推门而入。六名彪形大汉呼啦冒出来,从视频画面上看都吓人一跳。
陆崇不自觉地站起来了,转向林氏家主说,“这你都不管?”
“坐下,安静。”回答他的是中年疲惫的声音,“他没那么脆弱。”
形势急转直下。林雪河安然坐在原处,听着所谓的血族领头羊道貌岸然地抛出威胁。
“据我了解,你涉嫌使用[神谕]谋杀了我的父亲秦半山。如果你拒绝了联姻,而我又没有对你采取任何措施,恐怕对彼此的家族都难以交代。”
这样才对嘛。
林雪河暗自点头。
他还是更习惯直接威胁,什么结婚生孩子花里胡哨的,要趁机打击报复就直说。
终于言归正传了,他问,“不好交代是要怎么交代?先说来我听听。”
“视情况而定。”秦宴说,“你承认自己杀了秦半山吗?”
林雪河扑哧笑了,“你说呢?”
他的态度实在不尊敬。一旁看似木讷,却忠心耿耿的血仆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按在沙发上。
秦宴没有阻止。
“他的伴生能力是[测谎仪]。如果你说谎,你们身体接触的位置就会产生电流,那滋味可能不太好受。”
林雪河并不挣扎,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摄像头的位置,朗声道,“这是私刑审问吗?”
“电流不大,最多只能让你失去几秒钟的意识,应该算不上什么刑罚。”秦宴微微一笑,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开始吧。”
身为人形测谎仪的血仆牢牢地按着林雪河的手,时刻注意保持身体接触。
“我和你的父亲从来没见过面。”林雪河声音里裹进几分委屈。
“为什么要怀疑我?我都不认识他,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测谎仪尽职尽责道:“他没有说谎。”
林雪河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秦半山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诅咒过。即使诅咒了也没有用啊,[神谕]杀不了我从没见过的人。”
身体接触的皮肤没有一点异常。测谎仪有些疑惑了,如实汇报:“他没有说谎。”
秦宴早有所料,换了个坐姿好整以暇道,“当然,你不必见过他。”
“你只要见过林卡西就够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诅咒并不是直接下给秦半山,而是下给林卡西的。”
他说出最接近真相的推测,“你诅咒的内容是,希望林卡西的亲生父亲血尽而亡。”
“……”
林卡西果然没管他死活,已经跟秦家联系上了。
本来[神谕]作恶多端就经常在各种事件里沦为怀疑对象,再加上她在这个当口出现,秦宴就顺理成章地摸到他头上。
真狠心啊,林雪河想。
又帮他又坑他。连同这两天的通风报信,都像是种微妙的补偿。
“我应该没有猜错吧?”秦宴还故意重复地说。
他顿了顿,对秦宴说:“我真讨厌你。”
测谎仪诚实反馈:“他没有说谎。”
林雪河都听笑了,“你的测谎仪很好用嘛。”
血仆只知道完成自己的使命,专注地感受手腕上的电流波动,实时向主人汇报。
“蠢货。”秦宴厌烦地说着,伸出手罩住血仆的脑袋。
那只手臂肉眼可见地变粗壮,青筋凸起,肌肉紧绷。下一秒,直接捏爆了他的脑袋!
林雪河来不及躲,只眼睛闭了一闭,再睁开时,睫毛已经被染红了,大半张脸上都是飞溅的热血。
失去头颅的血仆还紧握着他的手。
他叹了口气,用力掰开才挣脱出来,“你把这里弄得很脏。”
“怕什么?这里又不是你的房间。”秦宴不紧不慢地说,“不过,爱干净是我喜欢的优点。”
被伴生能力强化的手臂恢复成苍白纤细的形态,他拿了自己的手帕给林雪河擦拭脸上的血迹,温柔殷勤。
似乎对他而言林雪河说了两遍的“讨厌你”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血仆无心的冒犯,却是他绝对不可能容忍的。
林雪河没有避闪,只是垂眼看着那具新鲜的尸体缓慢地倒在地上。
血腥味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其他血仆看着倒下的同伴,闪烁的眼睛中除了畏惧,竟然还有无法自已的渴望。
“由人类转化来的血仆果然是最下等的,只能当劣质玩具而已。”
察觉他目光凝视之处,秦宴第一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在怜悯他么?”
林雪河没有说话。
他却自顾自地恼怒起来,“你们这一任家主真是愚蠢!完全浪费了你的天赋。”
诅咒就该用鲜血和痛苦来浇灌,才能获得足够的滋养,才能成长得更强大。林氏家主却一直在放养他,让他保留着怜悯这种的情绪,甚至还用在如此低贱的血仆身上。
但也有可能是恐惧?他应该很少亲眼看到这样血肉横飞的景象。
秦宴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一时拿捏不定。
林雪河在沉默中思索一个和眼前情景毫无关联的问题。
他也讨厌血仆,讨厌一片狼藉的死亡。但他想不出血仆的死和秦半山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他杀了秦半山会有需要收拾的烂摊子,而秦宴随便杀掉亲手培养的血仆,就不用考虑后果呢。
“你有很多这样的血仆吗?”林雪河说,“他和你的伴生能力不一样。”
“当然。”由人类转化来的吸血鬼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够继承伴生能力,偶尔遇到这样的血仆,其他家族会来献给他。
秦宴了然地笑了,“你是在吃醋吗?放心,我亲自转化的血仆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像你一样美丽。等我们结婚之后,我会把它们都赶走,专心地调/教你。”
“是吗。”林雪河镇定地说,“像调/教人类一样调/教我?”
“在你眼里,我也是同样的卑贱吗?”
秦宴看着眼前无可媲美的青年,有技巧地停顿后才说,“当然不是。”
神话中恶魔总是有美艳绝伦的外表,充满着诱惑。但即便是魔鬼亲临,在他面前也要有几分逊色。
林雪河身上糅杂着血族不该有的气质,或许就是一直被禁足在这里,所以至今保留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纯得像张白纸,反而是另一种诱惑,激发出挥洒的欲/望。
“你出身于纯血家族,血脉和天赋都有资格匹配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成年教育。”
秦宴循循善诱道,“不用怕,我会来引导你。”
“联姻是最好的方法,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相信你也今天已经看到我的诚意了。”
他不禁露出微笑,仿佛已断定林雪河不会有别的选择。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终将成为我的新娘。”
如果不是林氏家主身边的血仆把空间监狱缩得太小,陆崇早就待不下去了。
头颅被捏爆的鲜血喷溅到摄像头上,把镜头画面弄模糊了。但他还是能看到,秦宴伸手摸了林雪河的脸。或许在害怕,林雪河居然没有避开。
陆崇懊恼到极点。
林氏家主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
“他们两个谈成对你是好事。你自由了。”
陆崇肺都要气炸了,怒火往头顶飙,“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自由个屁。跟林雪河的婚约解除了,不等于跟血族解除。
他家里这边,只有陆明灯去游说才有可能换人。陆氏子弟的确很多,但就他爸那个窝囊的作风,如果真为儿子着想,一开始就不会接下这桩婚事。
现在他都长大成人马上到能领证的年纪了,临门一脚让他爸去想办法说这婚不结了?不可能。
出门在外,只能靠自己发疯。
“赶紧给我放出去,”陆崇把面前空气锤得梆梆响,“听见没有!拳头硬了!”
“……”
年轻人,火气盛。
林氏家主神色自若,“你可以不用和血族联姻。”
陆崇动作一顿,眉头紧锁地看着他,“给我画饼?”
“没有必要。”林氏家主停顿了一下,“你叫陆崇,对吧?”
“我甚至不必记住你的名字。对血族而言,你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选。你的事,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了扫除你的搅扰吩咐陆家换人联姻,就像扫除花瓶上的灰尘那样简单。”
他淡淡地望着陆崇,平心而论,这个年轻人在同辈的人类中应该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种。出身不错,外表条件也不错,年轻气盛,脾气急点也正常。
可问题在于,如他一样出类拔萃的人,这世上太多了。尤其是在血族眼里,他并没有不可替代的特别之处。
作为出类拔萃的人类青年,他从小都是在赞誉声里长大的。这样劈头盖脸的否定他从未经历过,想必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林氏家主完全预料到他忽然的沉默,但并不打算好心地给他留消化的时间,只最后说了一句,“不要和秦晏作对,否则你害不只是自己。”
送陆崇离开庄园的车早就在等候。
会客室里的谈话一结束,控制空间监狱的血仆就将他转移到车里,把限制区间缩得更小。
上下左右前后的空气不断地挤压过来,陆崇只能抱膝躲在后排座位上,整个人仿佛被塞进了狭小的礼物盒子里。
车辆启动,目的地是他的学校。
只要他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头,到站下车,一切困扰他的麻烦就会自动解决。他这一趟来得其实很圆满。
陆崇不言不语地低着头,下巴抵着蜷起的膝盖,过一会儿腿就麻了。
他没有看到监控视频里最后的画面,不知道林雪河到底有没有答应那场荒唐的求婚。
至少在他想来,应该是没有的。林雪河说了讨厌那个血族,不至于那么委屈自己。
但如果是讨厌,又不得不联姻呢?
如果那个一脸胡子的家主强迫他嫁给秦宴,他无法反抗家族怎么办?秦宴又会怎么对待他?
想到那个一言不合就被爆头的血仆,陆崇心里揪紧了。
就算林雪河受到家主维护,没有被强行遣嫁进秦家,秦宴肯定也会把父亲暴毙的罪责怪在他头上,再加上拒婚这条,以后不仅是欺负林雪河,很可能会欺负整个林家。
整个家族都不好过,林雪河待在家里日子能好过?
怎么样都不行!
天杀的,怎么就不给孩子留条活路啊。
陆崇用力握了一下拳头,置身事外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一同滋生的,还有微妙的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从小没见过亲妈,陆明灯忙着工作应酬也没太多功夫管他,性格内向不会主动交朋友,大部分时候就在自己房间里待着。某种程度上说,林雪河那种孤零零的仿佛关禁闭的日子,他也体会过。
因为内向,连诉苦都不会。陆明灯有时候回家问他生活如何,他又委屈又生气,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被关爱,干嘛还走那个流程浪费时间,宁可憋着不说。
所以,林雪河在家里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愿意跟他说。
是因为觉得他根本不会真的在乎,说太多只会显得自己更可悲而已。
——很高兴见过你。
林雪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用失望的语气说的。
古老的庄园被抛在道路尽头,越来越远。陆崇心如乱麻,到最后眼睛一闭心一横,低低地骂了一声。
“停车!”
他算是明白林雪河为什么要逃家了。
哪怕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也比待在这种地方忍气吞声地受欺负强!
前面开车的血仆根本不理会,随便他怎么发癫,车速不减反增。
陆崇手脚并用,尽了全身力气撞击空气壁,汗都湿了一层,依旧无法撼动这让人窒息的隐形监狱。
“没有用的,别再挣扎了。”驾驶位上的血仆说,“家主是为你好。”
硬来好像确实不行。陆崇喘了口气,尝试着在身体四周摸索。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他一边无实物表演般摸索空气,一边跟司机说话分散注意力,“你能跟我聊天?你们家主知道了不会骂你?今天秦宴是怎么对待他的血仆你也看到了。”
“不是所有血族……都像他那样的。”司机忍不住说话,“家主对我们很好。他是位宽厚的主人。”
“你别是被他洗脑了吧。”
陆崇继续摸索,故意道,“血族通过契约把你们变成奴隶,任意蹂/躏,你们还反过来帮魔鬼说话。被吸血鬼咬一口就那么爽吗?”
他摸到了空气墙壁的转折点,不平滑的转折。
这个小小的立方体监狱并不是浑然一体。面与面之间似乎是相互连接的,像是把空气分子加固成坚硬的固态平面之后组合,搭积木一样搭出来的小房子。
陆崇迅速找出弱点,朝着那面与面的连接处用力猛踹。
车身剧烈晃动。司机在前排握紧方向盘,惊慌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你要做什么!”这绝不是人类的力量,简直是野兽的蛮力!
陆崇没空回答,咬紧牙关全身发力,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击让空间监狱有了松动的迹象。
最后一次蓄力,他重重地踹开禁锢的牢笼,空间监狱崩塌的瞬间,整个车辆都随着巨大的冲击力横翻出去,从道路上甩出老远。
车门被堵死了。陆崇灰头土脸地从后排车窗钻出来,脱下外套扔在驾驶位车窗旁,挡住倾斜的阳光。
驾驶位上的血仆瑟瑟发抖地扯到身上,遮住自己,又问了一遍,“你……你要,到底要做什么?”
陆崇说,“去做不特别的人类会做的事。”
“你要的,做好了。”
高塔之上的卧室里,林卡西把一只黑色的长方形礼盒放在沙发上。
“这么快。”林雪河打开盒盖,银白的蝴蝶骨簪躺在柔软的天鹅绒衬布上。
他拿起来颠了颠,分量重了些。按照他的要求,骨簪被挖成空心,里面注了银。
传说中,唯一能杀死吸血鬼的武器就是用银做的。现实虽然没有传说那么夸张,但银的确能对吸血鬼造成致命伤。
“工艺简单。”林卡西问,“做什么用?”
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笑眯眯地拢起长发插簪,“如果有神经病强迫我生孩子,当然是要宁死不屈呀。”
“……”
林卡西说,“你并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死。”林雪河叹气,仰面倒在沙发上。
他回来之后仔仔细细地把自己冲洗干净,换上了一身纯黑睡袍。腰间系带松垮搭着,瓷白笔直的小腿从重叠的衣摆下露出来。正像那只骨簪摆在黑色的天鹅绒布上,在视线中微微散发出美丽的莹润光芒。
“你惨了。”他还有闲心取笑一下林卡西,试图从中找寻心理平衡,“你即将拥有一个喜欢随便制造血腥现场的同父异母的神经病哥哥。”
“……”
林卡西说,“你可以,不和他走。”
秦宴之所以埋完亲爹就急着跑过来提亲,归根结底是看上了[神谕]。如果失去了这项强大的能力,林雪河对他而言就没那么大价值了。
“你可以,诅咒自己。”
“不行,伴生能力多重要啊。”林雪河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讨厌它,但是还不想失去它。”
“因为你,做不到?”她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想取笑回来而已。
“……”
又是一声叹气。
林雪河心累到丧失了斗嘴的乐趣。
这个问题他当然早就想过,也曾诅咒自己失去[神谕]。但这伴生能力能否起效完全取决于他的内心。
他潜意识里觉得失去[神谕]是件好事,还怎么能算得上是诅咒呢?根本不会应验的。
“那,你要答应吗?”林卡西问。
秦宴走的时候说给他时间考虑,但肯定不会等太久。
他也没什么可考虑的。看似有选择,其实绝大部分路都已经被堵死了,只给他留了一条通往秦家大门的路。
林雪河知道,很快家主也会找他谈话,说服他答应为家族献身是多么应该的事。
“关我的地方从这里挪到那里,好像也没多大差别。”林雪河说,“如果你跟我一起走,就更没差别了。”
“可你不想再,出去了吗?”林卡西说,“上一次出门,你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林雪河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笑盈盈地说,“我出去一趟就只是为了玩玩而已,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他装傻的无辜语气浑然天成,不愿意说,林卡西也懒得追问。原本她就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陆崇还会,来找你吗?”
林雪河笑意淡了些,“不知道呢。”
他从窗户往外望,确实看到那辆送走陆崇的车。
他亲眼确认陆崇上了车之后就没再看,估计这会儿都快到学校门口了。
也谈不上失望。这是最符合逻辑的发展,是他玩排位游戏时,按照发生概率会排到第一位的选项。
如此正确,理性,必然。
他不失望,只是觉得有些无聊。越来越无聊。
“你占卜过这次事情的发展吗?”
林雪河打起精神来说闲话,“怎么样,有没有看到这个结果?”
“不能说。”林卡西正经道,“会折寿。”
“……”
但她又接着说起了人类的坏话,“人类,虚荣。青年,热血。情敌,雄竞。”
林雪河听不懂,“什么意思?以后要离人类远一点?”
卧室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突兀地出现,在空荡荡的建筑里回响。
林卡西指了指门口,摇头晃脑地说,“人类,青年,情敌。”
要素占满。
他狐疑地起身,好像听懂这神婆在暗示什么,又感到难以置信。
“林雪河!”
那脚步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到他门前,伴随着敲门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叫他的名字。
“……我带你走。”
第24章
起初房间里没有动静。陆崇担心是自己来得太晚了,于是更加着急地拍门,“林雪河!你在里面吗?”
又过了半分钟,林雪河才披着睡袍,慢吞吞地走出来开门,“啊,轻一点,要坏了。”
“……”
“我特意叫人从中世纪的棺材板上拆掉重新雕刻组装的,”他扶着门说,“要被你弄坏了。”
“靠,你好好说话。”
想到这门板或许被几百年前的老吸血鬼躺过,陆崇猛地缩回了手,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还有心情关爱门板,情况应该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
“你怎么又回来了?”林雪河看着他,不解地问。“我在房间里听不清楚。刚刚你在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