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与恶犬by晏双笙
晏双笙  发于:2024年0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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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慎言说他养,程三顺没理由再拦着,索性眼不见为净,天天泡麻将馆里,早上十点多出门,夜里一两点才回。
换作平时程殊还会说他两句,现在吵了一架,连着三四天都没搭理程三顺,别说搭理,连面都不想见。
父子俩谁也不理谁,作息时间也碰不上,跟梁慎言一对比,他俩倒像是陌生人似的。
这事儿程三顺就不占理,他年轻时就浑。脾气好的时候算得上体面还没架子,差的时候就跟牛脾气一样,急了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干。
要不然也不能因为输了牌就动手,有了第一回难保没第二回,家散了也是他自找的。
程殊白天在学校,晚上回家写了作业就跟狗一块玩。
这几天他要上学,没办法照顾小狗,事情都落到了梁慎言身上。镇里没有宠物医院,一些基本的狗粮、驱虫药也很难买,而且卖得少。
为了这事,他去问了龙芸芸,因为她家养了一条萨摩,跟城里养法差不多。龙芸芸给他说了后,他回家又给梁慎言说,知道能去兽医那儿能打疫苗,驱虫药那些就在网上买。
熬过一周密集的课程,周五放学,程殊听到铃声收了书包就走了。
从三楼下来,去车棚那儿推车的时候,碰到了平时一直跟在杨少威身边的瘦高个。
对方身上有伤,看着是才打了一架。
程殊跟对方的交情仅限于打过架,推着车绕开他,心里在想等会儿经过杂货铺,要不要买几根火腿肠。
小狗能吃的吧。
要不能,那就用来炒菜。
“程殊。”
才骑上车,对方喊了他一声,程殊脚撑在地上,回头看他,“学校里打架违规。”
瘦高个被他的话逗笑,扯得肚子都在痛,干脆趴在自行车上,“没想打架,就是告诉你,小心点杨少威。”
程殊听完有点发愣,问:“什么?”
“上回在台球厅吃了那么大的亏,还丢了面子,他忍不下那口气的。”瘦高个看着他,“当点心。”
瘦高个说完,咳了两声。
程殊明白过来,说:“你跟他们崩了?”
“能玩一块就玩,不能就散。”瘦高个眼睛细长,鼻高唇薄,穿了身黑衣黑裤,打眼看去,不是招人喜欢的类型。
其实程殊没太明白他为什么要提醒自己,想了想,嘴比脑子快,说:“你自己也小心。”
他这句话说完的瞬间,空气都安静了,透着一股尴尬。
瘦高个叫周明越,他笑了笑,跟他挥手,“下周学校见。”
程殊愣愣地点了点头,骑上车离开学校。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周明越这个星期都没来学校,杨少威还来了两天呢。
回家的时候,程殊还是去买了两根火腿肠。
才进院子,趴在窝里的小狗就摇着尾巴跑来,弄得坐在旁边的梁慎言发笑,抬起眼看他俩。
程殊不着急回房间放书包,蹲在地上摸了摸小狗头,从口袋里摸出火腿肠,撕了个口想起什么,往梁慎言那儿看去。
“它能吃火腿肠吗?”
梁慎言拿了本书坐在石榴树下,没翻几页,光顾着补觉。
“它吃不了,吃了容易生病。”
程殊有点遗憾,这可是他斥巨资两块钱买来的,结果还吃不了,只好摸了摸狗头,“那我们俩吃吧,一人一根正好。”
小狗聪明,听得懂人话,知道自己吃的给人分走了,呜呜叫了两声,讨好地去舔程殊手。
“别舔了,你吃不了。”程殊说:“以后给你买别的。”
其实乡下小狗没那么金贵,都是主人吃什么它们吃什么。
梁慎言坐在那儿醒神,哭笑不得,怎么他这会儿的地位都不如一条狗,火腿肠还得捡别人剩下的。
“前几天买的快递到了,在我房间。去拿吧。”
程殊回头,一脸不解地问他,“拿什么?”
梁慎言走到他旁边,伸手揉了一下他头发,“还能什么?给它买的火腿肠,还有奶粉。”
程殊仰着头,也不介意被人摸头发,等他收回手就甩了两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抿着唇,这么看梁慎言,心里没底,显得呆呆的。
梁慎言的影子几乎把程殊跟小狗一块罩住,他今天穿了件衬衫、牛仔裤,哪怕在这里住了快俩月,依旧跟周围格格不入。
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地人
他对上程殊的眼睛,跟他第一次见到一样,干净、明亮,唯一变了的是,那会儿有点凶,现在乖了。
梁慎言手指蜷了蜷,视线往下移,从他眼睛挪到唇边,再到校服领子下的一片白皙。
喉结咽动,伸出手覆在程殊眼睛上,“别再看了。”
程殊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他手心,眼前只剩下一片黑,却是暖的。
不过这片黑停留的时间很短暂,等他再看见,梁慎言已经去了房间。
程殊看向梁慎言的房间,垂了垂眼,这几天他脸色不太好,黑眼圈都有了。他琢磨是不是这阵程三顺回家时间太晚,又动静不小给人吵着了。
他习惯了,睡着吵不醒,梁慎言肯定不行。
梁慎言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根火腿肠,包装上还印了只小狗。
递给程殊,“以后喂这个,但不能太多。”
程殊答应了声,接过来后撕开包装,一点一点喂给小狗。
他跟狗玩,梁慎言就搬了一条凳子坐旁边,看他们玩。
程殊玩了一会儿,拍拍手站起来,小狗就去咬他的裤腿,还想玩。他弯腰拎着它后脖子拿开,“怎么这么贪玩,自己玩会儿。”
“真是小狗。”
说完程殊愣了愣,回头看梁慎言,“是不是该给他取个名啊。”天天小狗小狗这么叫,那么多狗,叫起来也不知道是说谁。
梁慎言“嗯”了声,关了手机,“是得有个名,不然还以为是没人要的。”
程殊没给谁取过名字,属于是第一回,现在是他说要取一个名,反而犯了难。
脑子里闪过一堆别家狗的名字,从大黄、小黄到大黑、小黑,连旺财、花花这些名儿都过了一遍,也没觉得哪一个合适。
纠结地看了眼梁慎言,被抓个正着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叫什么好?小黄吗?”
梁慎言本来有点困,恍神呢,听他这么说,下意识问:“怎么不叫大黄?”
程殊觉得他故意说的,也没生气,接了话茬,“这不还小,得叫小黄,等再大一点就可以叫大黄了。”
梁慎言醒神了,一下服了程殊这脑回路,这也能接上。
不过取名这件事,虽然后来能换,但也不能不喜欢了就换,那成什么样了。
“叫五福吧。”
程殊撸狗的动作停下来,转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梁慎言。
不是,城里宠物狗名字那么多,梁慎言想半天就想出这个来?这也太走寻常路了。
梁慎言看他欲言又止的样,伸出手弹了下他脑门,“怎么,觉得不好听?”
程殊没点头,但也没摇头。他还以为梁慎言会给取一个多特别的名字,毕竟这是他养的第一条狗。
噢,对梁慎言来说,是第二条。
梁慎言看出他心思,都写脸上了,说:“寓意好。”
“那旺财的寓意更好呢,怎么不叫旺财。”程殊顶了一句回去,拍拍手站起来,“我去做饭了。”
梁慎言瞥一眼他背影,伸手去摸五福的脑袋,心说脾气还见长,为了条狗都跟他闹脾气了。
小狗名字还是没定下来,梁慎言喊五福,程殊还继续叫小狗。
反正现在家里也只有这一条小狗,叫了也不会叫错。小狗什么都不知道,家里谁叫它都答应,会摇着尾巴颠颠地跑过去。
周末不用上学,一整天程殊也没干什么事,写作业、撸狗,顺便琢磨梁慎言失眠这事。
他不是第一次察觉到梁慎言失眠了。
之前有次他赶作业写卷子,半夜一点多刚趴着歇会儿,静悄悄的房间,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游戏背景音,跟他平时在学校午休时班里那帮男生玩的游戏一样。
那以后他留意了下,他作为一个高三生,十一二点睡觉对他来说早,但对别人来说都要算熬夜了。可每次他睡的时候,梁慎言那边都没睡。
小狗咬了一下他裤腿,程殊回过神来,把小狗抱到腿上,望了眼梁慎言的房门,快一天了人都没出来过,他这会儿更愁了。
没等程殊想出办法,家里先停电了。
停电那会儿他正在洗澡,灯一灭,连忙把身上泡泡冲了,随意擦了擦穿上裤子走出来。
往周围一看,黑漆漆的一片,全停电了。
程殊头发还是湿的,洗手间里一片黑也看不清,干脆回房间拿手机照个亮。
电是停了,天上月亮还挂着,院子里反而比房间要亮堂。程殊进了房间,弯腰在床边摸手机,没注意到别的,忽然房门被敲响了下,吓得一个激灵。
“是停电还是跳闸?”
他转过身,正好梁慎言开了手机的电筒,光直接照过来,一片影子就这么打在墙上。
光全在他身上,他只看到梁慎言没什么表情的脸。
很凶,像是一只困兽。
刺眼的光倏然灭了,程殊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站在门口阴影里的梁慎言。
梁慎言这会儿是很凶,也没藏着。
他都快烦了一天了,不,应该是每晚睡不着觉都在烦。
尤其是每晚他听着隔壁程殊动静,一个高三生都能睡眠质量惊人,连程三顺回来那动静大得都吵不醒,心里就想凭什么?
他放松得快两月,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果失眠一点没好。
晚上睡不着,白天补觉也补不回来,像是条快要累死的废狗。
就刚才,他连着电脑正在导东西,结果电脑直接死机打不开,弄了一天的东西连个备份都拷不出来,还得去修。
心里那股烦躁一下到了顶,拖鞋穿反了都顾不上,直接来了程殊门口。
他不太有耐心这会儿。
看到程殊站在床边,弯着腰在那儿不知道找什么,一截腰、两条腿,然后是常年运动才能有的弧度。
很招人遐想。
一想,梁慎言又烦透了。
“应该是停电了。”程殊找到了手机,打开手电筒站衣柜边上找衣服,随便拿了一件出来套上,又擦擦头发,“你忙用电吗?我去问问。”
程殊还没见梁慎言这么凶过,不是之前跟杨少威打架那种,是脑门上写着“我很烦,别惹我”这六个字的凶。
怪少见的。
不过,他没觉得怕。
梁慎言一声不吭,抬脚回了房间。
程殊一头雾水,没明白这位少爷今天是怎么了,但想想失眠的事,程殊又理解了。睡不好觉,是挺难受的。
他把毛巾和脏衣服收拾了,看眼手机电量,要一晚不来电,他还得省着点明天用。反正房间也黑,干脆揣着手机去院子里晾会儿头发。
白天程冬奶奶正好要从这儿去地里,就顺手拿了好几朵莲蓬过来,放在水池边上,免得被晒干了。
这种莲子鲜嫩味甜,平时他们都拿来炖汤喝,汤微苦,正好去火。
程殊拿了坐在凳子上剥,心想要不要明天做个莲子汤,给梁慎言清清火,静心了说不定就能睡着了。
才刚剥了几颗,就听到梁慎言开门的动静。
梁慎言走出来,站在他旁边,脸上的烦躁都快掉地上了。
“陪我去睡会儿。”
程殊手里的莲蓬掉在地上,拿都拿不稳,整个人都傻了。
梁慎言见他盯着自己,又想起了什么,眉头拧了起来,“会给你钱。”
程殊脸一下涨红,乱七八糟的情绪这会儿全都涌了上来,一句话说不出来,耳朵都快要红得滴血。
空气凝固了一般,只有风在吹、狗在叫。
憋了半天,程殊瞪着梁慎言,丢下一句“你有病啊”,站起来跑了,手里那几颗莲子全塞进了嘴里。
程殊后面像是有狗在追一样,几步进了房间,把门“砰”一声关上,背紧贴着门。
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脸上很红,快要烧起来一样。
程殊懵了,牙齿一动,一股苦味在嘴里散开。
莲子还没去心,快苦到心里了。

风嗖嗖地吹,吹得旁边的树枝疯狂在晃动。
梁慎言站在原地没动,听到程殊关门的动静也没动,就那么站着,大脑自动给他播放这段时间来的发生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一点都没漏掉,高清全屏,沉浸式体验。
全都有程殊。
不知道站了多久,脚忽然被舔了下,梁慎言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还反穿着拖鞋,拧着眉低头看去,五福傻乎乎地仰着头看他,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梁慎言终于找回了被失眠弄得出走的魂儿,往程殊房间那儿看了眼。心里那股躁动,莫名其妙散了。
理智占据上风,但梁慎言回忆了下刚才发生的事,其实也就过去几分钟,但事情发展的诡异程度,令人咋舌。
梁慎言蹲下来,摸了一下五福的头。然后去洗手间收拾了下,回了房间坐在床边,从床边的收纳盒里摸出烟盒。
来这之后他基本没碰过,这会儿却抽了一根出来,点着了,火星在黑暗里成了一个醒目的小红点,跟眼睛似的。
他坐着抽了一口,吐了个烟圈,手撑在膝盖上。一抬头,对上那面隔断,那边静悄悄的没点声,但肯定没睡。
今晚他会不会失眠不知道,程殊肯定睡不着了。
看着看着,梁慎言忽然掐了烟,终于没忍住憋出了一句,“操。”
这是他第二次没忍住骂出来,上一次是他才来,想起了来这里之前的破事。
烟灭了,房间里的烟味还没散。
梁慎言掀开被子躺下,被子搭在腰上,腿还露在外面,他盯着蚊帐顶,发起了呆。
没一会儿,大脑又给他自动播放了程殊刚才的表情。
震惊,震惊得眼睛都大了不少,然后跑了。
脸是红了,看着像别扭,多半是给他气的。能不气吗?他那句话放在那儿都像性/骚扰。
梁慎言复盘了会儿,觉得自己也挺混蛋的,一句话说成那样,程殊没打他真是脾气好。
其实他也没那个侮辱人的意思,就是单纯烦得没顾上嘴,一下就往外秃噜,等反应过来,早没人影了。
那分钟,他脑子里想的就是,之前收我生活费给做饭,那这会儿再加点,陪他睡会儿,治治他的失眠吧,前两次都给他睡断片了。
正想着,隔断那边儿忽然有了动静。
咚咚咚三声,像是拳头打在隔断上。
然后他手机屏幕亮了下,他拿起来一看,心情变得复杂,朝隔断看了一眼。
【小房东:你有病。】
梁慎言没回,手机一关闭上眼睛,打算趁着有点困意先睡了。
他才闭上眼,趁着刚才那会儿钻进蚊帐的蚊子,嗡嗡嗡地打着旋到处飞,又吵又烦。
“啪”一声拍死了蚊子,梁慎言翻了个身。
他真没有那意思吗?
不,他有,不止有,还从第一眼见到程殊的时候就起了,只是那会儿没深想。
年轻、好看又透着一股清澈劲儿,没半点被污染过的干净。
一眼就看上了。
第二天一早,梁慎言起得晚,不知道是不是发泄了一回,睡得比之前几天踏实。
程三顺还没出门,从厨房出来,嘀咕说:“今天发的什么脾气,饭都不做,想饿死他老子吗?”
抬头看到梁慎言,愣了下,跟他说:“厨房没东西,你要吃自己弄,我去睡了。”
梁慎言点头,等程三顺走了,抬脚进了厨房。
灶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别说吃的,连水都没。
他站了一会儿,又折了出来,回房间拆了袋零食,是之前买来他俩看电影时候吃的。
放在他屋里是避免被程三顺给吃没了。
上周程殊跟程三顺生气,早饭还会顺带给他做一份,现在好了,他跟程三顺一个待遇。
梁慎言瞥了眼放那儿的笔记本,心想拿去镇上修,顺便解决把午饭和晚饭。
平时程殊基本是卡着点到学校,今天早到了半小时,这会儿趴在桌上发呆,脑子乱哄哄的,拧得都快成麻花了。
他没明白,梁慎言怎么会说出那话。
把他当成什么了?镇上那些到晚上就会在宾馆里往门缝塞小卡片的人吗?
真有病。
他就不该担心梁慎言失眠,人哪是失眠,分明是脑子有问题。
“你怎么了?周五回家不是挺高兴的,还乐呵呵问我养狗的事,咋了,你爸不让你养?”
龙芸芸从书包里掏出卷子,放他面前,“这是卷子,我给你打了,写完了我再给你答案。”
龙芸芸是课代表,好学分子一个,她没别的理想,当前唯一的目标就是考个好大学。
她在年级能排前十,发挥好点可以去个重本。
程殊说:“没。”
是不让养,但被梁慎言给拦住了,现在养着呢。
“你别觉得我烦,你再加把劲儿,说不定就考出去了,上回月考排名你进了五十,再学学前三十就本科了,再努点力考个双非一本也行啊。”
龙芸芸半点没觉得上回告白的事有什么,半点没扭捏,开始劝学。
恋爱晚点谈也没事,但人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程殊换了个姿势趴着,没去看她,半垂着眼扫过那张英语卷子。
“外面世界那么大,好多人呢,跟这儿不一样。”龙芸芸说完,看他没反应,也觉得自己唠叨,干脆不说了,转回去。
程殊觉得这话耳熟,在哪听过。
坐起来时,想起来是哪儿听过了,是梁慎言说的。
走出去看看?
看什么,看梁慎言这样的吗。
程殊把卷子折起来,“啪”一下拍桌上,周围人都看过来,不明所以。
正要进门的杨少威也是一愣,看一眼程殊,再看他手里卷子,脸色难看得不行,一路弄出不少动静走到最后排坐下。
上完一天课,程殊骑着自行车回家,进了院子见梁慎言又坐在那棵树下,这回没拿书,小狗趴在他腿上,都睡着了。
这个季节石榴全红了,叶子也掉光了。
太阳不晒,温度也刚好,很适合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懒着。
程殊看了一会儿,垂下眼,推自行车去放的时候,动静放轻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小狗闻着味过来,他一边吃一边喂小狗,全程梁慎言都没醒过。
吃完桌上的菜用纱罩罩了起来,免得招苍蝇。
他回房间写作业,小狗也跟了进去,趴在他拖鞋上,咬着尾巴玩。
才翻开本子,抬头恰好看见梁慎言经过,他飞快垂下眼,心却乱了,题目都看不进去。
刚才梁慎言是醒了的,只是装睡。
程殊想一天一晚都没明白,怎么会这样。他这一辈子遇到过最大最复杂的事,就他爸跟他妈分开了。虽然离婚证没扯,但一晃过去十几年,一面都没再见过,比那些离了的还关系不好。
梁慎言是除了学校老师外,他第一个接触到的“外边的人”,哪哪都不一样。
习惯不一样,说话不一样,人也不一样。
可他没觉得不被尊重,也没觉得这种不一样会令人不适。
可是梁慎言那话,像一颗雷,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他还以为他们是朋友,原来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梁慎言是要走的。程殊这么想着,心里却有点空,说不清是什么。
从这天开始,程殊没再闹脾气,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一回到家吃了东西就回房间,到晚上洗漱才出来一趟。
程殊躲着梁慎言,梁慎言也不往跟前凑,他本来也不怎么出门,白天就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弄东西,下午回出来晒会儿太阳。
那天的话,没去解释,甚至连那条你有病都没回。
程三顺从早到晚都不在家,什么都没发现,一门心思在麻将桌上,赢了回家哼着小曲,输了就骂骂咧咧的。
一周下来,家里像是住了三个哑巴,听不到点说话声,只有小狗勤勤恳恳地看家护院,来个人就汪汪叫。
又到了一个周末,程殊早上起来的时候,正好梁慎言从对面洗手间出来,一个星期没说话的俩人打了个照面,多少有点尴尬。
程殊站在那儿没转身就走,等梁慎言走过来,叫住他,“喂——”
一开口,他就后悔了。
好像认识这么久,他还没好好叫过梁慎言,之前还好说,现在尴尬得不知道该叫什么。
梁慎言甩了甩手上的水,气色比起前两天好了点,但看得出来,还是睡不太好。
他原本低着头走路,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怎么了?”
程殊抿唇,贴着衣服的手指蜷了蜷,抬起头问:“你是不是快要搬走了?”
梁慎言一愣,他没想到过了这几天,程殊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太出乎意料了。
又有点,太乖了。
他笑了一下,“没走,房子还没到期,走哪去?”
程殊松了口气,但听到原因后,并没有太高兴,“哦”了一声,转身前想到那天的事,到底不是藏得住话的性格,看着梁慎言,问:“为什么?”
他没说全,但他们都知道说的什么。
梁慎言收起了笑,正经起来,“就是想要跟你一块睡觉的意思,跟你一起睡得好。”
程殊没生气,听出来了不是另外的意思,但给钱那句话有点太欺负人了。
“下回不要那么说了,我——”
“好。”梁慎言接过他的话,“谈钱伤感情了。”
程殊皱起眉,这话听着不太对劲,但他一时间又想不到是哪儿的问题,他本来也是觉得那话不好听,才生气的。
看看梁慎言,“哦”了一声,不跟他说话,去洗手间了。
他走过去,梁慎言就看着他关了门,才收回视线。
其实他不是冷着程殊不想解释,是没办法解释。
能怎么说?难道说他本来就是想跟人睡觉,还不只是单纯的盖被子,是接吻、拥抱、融合的那种。
梁慎言摇摇头,回到房间看见蚊帐,一下想起了挂上去那天,程殊眼睫湿润、眼眶发红的样子,太招人了。
眼皮那么薄,双眼皮褶不深,眼睛又生得漂亮,哭起来就更漂亮。
吸了口气,他想,他可真是个混蛋。

那天之后,程殊看到梁慎言,心里总觉得别扭,又找不到问题关键在哪。
不过他没时间想,因为得期中考了。
高三要考的科目比高一少,但每一科都得复习,语数英加上理综,得有六科,比之前都要忙。
周末两天,程殊都在房间里学习,看书看到头疼。
他没那么好学,可这会儿他不上学也不能干别的事,总不能真的找个厂打工。
而且,他总会想到梁慎言那句话。
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网络这么发达,能看到。可看到不等于去过,真实的样子得自己去。
来得突然的好学心,程殊埋头学了一个周末,考试那两天,看见题目都觉得亲切。
大家考完试,回班里开班会。班主任没来,班里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对答案,另一拨聊别的。
程殊哪边都不是,趴桌上睡觉。
班里成绩好的大多都关系不错,龙芸芸成绩尤其好,大家都跟她对答案,一对,不少人头都要大了。
对一道错一道。
龙芸芸聊完一圈回头,看程殊趴着,小声问:“我看你答得挺快,怎么考完蔫了?”
程殊不至于为了考试熬夜,但高强度学了四天,是真的累,“芸姐,放过我。”
龙芸芸被他一声“芸姐”逗笑了,拿笔戳了下他胳膊,“谁是你姐,你要不要脸。”
“说的事实。”程殊跟谁都处得很淡,要不是前一阵发生的事,龙芸芸也一样。现在关系近了点,可以说得上朋友。
对关系近点的人,他不像平时那样臭着脸。
龙芸芸问:“你是不是想通了?”
程殊听了没答应,他其实也没想通,是糊涂的。不过努点力好像也不吃亏,先这么着吧。
龙芸芸还想说什么,班主任进来了,她就转了回去。
班主任四十出头,戴一副无框眼镜,有点微胖,个子也不高,平时喜欢穿裙子。
她敲了下黑板,看向最后一排的杨少威那几人,发现他在看程殊这边,咳了声,“都安静下,坐好了别扎堆,说下周五秋游的事。”
比起城里的高中,他们课外活动不多,学校每学期都会安排秋游,还有农训,就是拔草种树,高三下学期才不用参加。
这是德安高中的老传统,每届都一样。
“老师,今年还得自己带锅啊,上次我锅丢了,挨了好几天骂。”
“能带做好的去吗?我不想拉肚子,差点进医院。”
“我厨艺好,你们快跟我组队,我出人不出食材啊。”
“你要考新东方啊你,还厨艺好,你那儿顶多叫能吃。”
才考完试,大家一听能少上天课,都很兴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班主任拿这帮学生没办法,一个个站起来比她都高,交代完了事情,就放他们走了,免得一个个更吵。
“要不你跟我们一组?”
程殊转头看过去,是龙芸芸跟她两个玩得好女生一起,一个他们班的一个二班的。
“你们几个人?”
龙芸芸想了下,“小柳不是咱班的,不算,算上班长、老王跟二庄,加你的话正好五个。”
德安高中生源不多,抢不过其他镇的高中,每年招生就二百上下,他们这届三个班,一个班六十多人。
野炊一般都五个人到十个人一组。
“行。”程殊没拒绝,反正跟谁都一样,和龙芸芸他们组还熟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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