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程殊撒娇卖乖的眼神,他板着脸问:“疼?”
程殊“嗯嗯”两声,点头说疼。
梁慎言终于侧过身,伸手往他伤口上按,看他疼得倒抽了口气,才撒手站起来,“活该你疼。”
程殊没动,也没问,坐在那儿看梁慎言开门出去,过了几分钟又回来,手里拿了东西。
消毒的药水跟棉签,这段时间都用顺手了。
梁慎言给程殊的伤口简单消了下毒,没办法贴胶布或者创可贴,只能这样晾着,等结痂了,就慢慢好了。
情绪这么大起大落一晚上,程殊简单洗漱了下,整个人脱力了一样,呆呆的,这会儿眼皮都肿了。
哭是没怎么哭,就是惊出来的。
“言哥,你还生气吗?”程殊坐着都没挪地方,看见梁慎言从浴室出来,连忙问了句。
梁慎言绕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进去,没回他这话,只说:“睡觉。”
程殊挠了下头,没再问,乖乖地在他旁边躺下,习惯地侧过身,把自己蜷起来。
不过以前是对着墙,现在是对着梁慎言。
他望着梁慎言的侧脸,笑了笑,枕在手上,“言哥,晚安。”
梁慎言盯着天花板,没有出声。
程殊一点不介意,能跟梁慎言再遇见已经很好很好了,他一开始都没能奢求别的。
所以,能有现在这样也很好了。
程殊闭上眼,躺在梁慎言身边,一整晚没有做梦,睡得踏实又安心。
等他睡着了,梁慎言才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地打量着他,眉头皱着。
看了不知道多久,梁慎言转回去,枕在脑后的手臂动了动,眼里情绪复杂,心里空了一片。
他没想过是这样的,是真的一点都没往这上面想。
现在知道了,他却没办法想象那个时候,程殊得有多害怕。
程三顺为他支起的那片天塌了,转眼又山崩地裂,全凑到一起。
梁慎言闭了闭眼,拿出手机,给他哥和江昀各发了条消息,跟着又查了查航班,才放下手机睡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程殊就被梁慎言叫醒。
一觉睡醒,大脑还没开始运转,正想开口,嘴才张开就疼得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梁慎言已经换好衣服,装着他们行李的包也放在桌上,看他醒了,把衣服递给他,“换好衣服,我们去停车场。”
程殊怔住,“哦”了声,接过来就老实地换了,还往外看了看,天还黑着,说明都没到七点,说不定才六点。
“公司有急事要处理吗?”
梁慎言瞥眼他,说:“去机场。”
没等程殊反应过来,他拿着包往外走。前台有售货机,可以买点吃的先垫肚子,从这儿去机场都要一个小时。
程殊没反应过来,正穿衣服呢,倏地脑子里闪过什么,连忙追出去,等到了梁慎言旁边,又什么都不敢问了。
梁慎言也不说,塞给他面包和水,拿着包往停车场走。
从民宿到停车场,梁慎言沉默地开着车,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点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
程殊戴了口罩,缩在副驾上,一直盯着窗外,也一言不发。
他们很少这样,谁都不说话。
可这会儿,说什么都多余。不用说,也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要去那儿。
机场值机时,程殊看到登机牌上的目的地,愣了好几秒。和上次出差不一样,他知道,这不是他们最终要去的地方。
大早上的机场空调低得吓人,坐在候机厅,程殊怔然地盯着登机牌,明显在走神。
梁慎言走过来,把手里的热牛奶递到他手边,等他接了,听到那句“谢谢”,笑了笑在他旁边坐下,手里拿的是咖啡。
他望向外面的停机坪,眼神仿佛看得很远,问:“怕吗?”
程殊错愕地转头,顺着他视线往外看,神情恍然,收视线时轻轻摇头。
那里曾经几乎是他的一切、一辈子,没什么好怕的。
第104章
航班七点起飞,落地后,他们没行李可拿,直接从机场去了高铁站,又到了县城,直接坐上回镇里的大巴。
一路上没停过,也没什么话。
如果不是看得出是一起的,跟路人没什么两样。
程殊和梁慎言倒不是故意冷着对方,纯粹的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也觉得没必要叙旧。
他俩这样,有什么好叙旧的。
离小镇越近,他们的关系就越紧,好像绕了一圈回到原点,时间也被拉回了六年前。
那会儿梁慎言提着一个行李箱,也是这么到的小镇。
飞机、高铁、大巴,折腾了大半天,进了那个有点破败的小院,墙脚的青苔都长得有人膝盖那么高了,房顶的瓦还缺几片。
从县城到小镇这条路,在程殊的记忆里,没怎么变。
开过那一截县道,就进了柏油路那一段,周边也不再只有山,慢慢有了村寨。
这一截路开得不快,前边和后面能开的窗子都打开了,风吹进来,带着莲叶的清香,还能看到别人地里种的杨梅和樱桃、枇杷。
樱桃红了、枇杷黄了,杨梅还是青的。
程殊位置靠窗,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贴着窗户,脸凑近了些,眼睛亮亮的,“今年的樱桃好像熟得挺晚的。”
梁慎言坐在他旁边,往外看去,前排的风吹来,他们头发都乱糟糟的,“是晚一点。”
“再过一个月,就到挖藕的时候了,怎么感觉莲花开得挺多,我爸说,莲花多的,藕长得小。”程殊提起程三顺的时候,没有太难过,回头看梁慎言,“言哥,后院那棵樱桃树,应该还活着吧。”
梁慎言想了想,说:“也许吧,不过可能不怎么结果。”
程殊一听,有点遗憾地转回去,“也是,没人管的话,就不怎么结果了,结了也是小小的。”
“你这叠词的毛病是一点没改。”梁慎言整个人都很放松,和昨晚是两个样子,“小小的。”
程殊又转回来瞪他一眼,怎么还学人说话呢。
以前就这样,现在还学,那说话习惯是这么容易改的吗?叠词又不犯法。
“别瞪了,吓不着人。”梁慎言闭上眼,“眯会儿,到了叫我。”
程殊“哦”了声,继续盯着窗外看。
话题开始得自然,现在不聊了也没什么特别交代的。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专门要去聊什么事儿的时候反而少,也没那么多要正儿八经聊的事。
程殊本来是在看外面的田地跟房子,越看心里越想快点回到老房子,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变成什么样了。
他高考那年说是要修路,还占了一点地。
后来路修通了,又说要拆迁,可迟迟没动静。
从他爸走了之后,他没再回来过,家里钥匙给了最信得过的两个长辈,过年过节会记得问好,然后给人寄一点东西回去。
怎么会那么钻牛角尖,真把家也不要了。
程殊额头抵在玻璃上,心里郁闷,却没怪以前的自己。他现在二十四岁,比以前长大很多,所以不能用现在去比以前。
玻璃反光能看到他自己,戴着口罩,就露出一双眼睛,确实怎么瞪都吓不到人。
余光一扫,程殊在玻璃上看到了梁慎言。
往玻璃上哈了口气,看到一团雾,心想还好大巴开了空调,不然他这动作够傻的。
傻归傻,手指在上面勾了勾,描出了一张梁慎言的侧脸轮廓。
雾散了又往上哈气,有了又重新画。
来来回回几次,旁边有个小姑娘都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一脸好奇。
“别画了,不像。”梁慎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睁眼的,出声提醒他,“鼻子太高了,没那么高。”
程殊被捉个正着,也没觉得心里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用衣袖在上面擦了擦。
“哪有,你鼻梁可高了,还好看。”
梁慎言瞥他一眼,还抱着胳膊没动,“谢谢您夸我。”
程殊笑眯眯地说:“不客气。”
从县城去小镇就一个多小时车程,他们说完没多久,车就到小镇的车站了。
前面的乘客陆续下车,他俩落在最后。
才一下车,热浪扑面而来,程殊被三点多的太阳晒得晃眼,感觉脚踩在地上都有热气往脚腕钻。
今年怎么这么热啊。
以前这月份,顶多二十五六度,这得奔三十了吧。
梁慎言给他理了下背包带子,收回手,往老街的路口看去,“走了。”
程殊跟在后面,扯了扯背包带。
这个点大家要么在家里休息,要么就去了地里,街上人没那么多,他们一前一后走着,穿过巷子,经过张大爷和杨老太家的小卖部,又过了那根电线杆,隔着没多远就看见了程殊家的院墙。
之前说不怕,是真的。
这会儿程殊却走得越来越慢,他说不清是怕还是别的什么,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到了大门外,梁慎言看眼后面的程殊,蹲下去从大门旁边的院墙脚,抽走一块石头,拿出一把钥匙,利索地拧开了挂着的锁。
大门常年不用,推开的时候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梁慎言走进去,站在院子里,转过身看向还站在外面的程殊。
梁慎言很凑巧的,站在那儿当年来的那个位置,他自己都没注意,要不是脚下踩着了一个小坑,都没发现。
瞥了眼长满草的洞,他问:“为什么不进来?”
程殊捏着背包带,艰难地抬起头,正好背对着太阳,看向梁慎言,“我……”
他回答不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在怕。
因为这房子的每个角落他都太熟悉了,只要一站在这儿,就能想起那地方发生过什么。
怕想起这些事,也怕忘了这些事。
所以更怕自己有期待,听到一声门响、听到一声狗叫,或者别人喊自己的名字,都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爸是不是回家来了。
程殊不想哭,所以抿着嘴,梗着脖子仰头,“因为我胆小。”
梁慎言没有逼他,点了下头,没去棚子下边,先去打开了堂屋的门,开了装在里面的电闸,听到那台冰箱发出“嘀”的一声,就跟信号一样,其他电器也纷纷开始运转。
从堂屋出来,他去了程殊以前的房间,打开门窗,蓝色的窗帘立即被风卷到了窗户外。
最后才站在了那间他们俩的房间外,梁慎言这回没有从别的地方拿钥匙,直接从口袋摸出一把银色钥匙。
很老,连那种最初级的十字锁都不是,就单片锯齿的。
房门被推开,没有什么味,只是东西上面落了一层灰,不厚,大概也就一个月没人打扫的样子。
梁慎言放好钥匙走进去,拉开椅子,随便拍了拍灰坐下。
除了程殊带走的那一点儿,所有东西都还在这儿。
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插上电还能用,就是开机速度慢了很多,小一分钟才打开。
梁慎言没有去管程殊,开了电脑,打开邮箱,和以前一样,翻了一遍文件之后,接了个电话。
他哥的,问他这回打算待多久,别又是一年半载的。
梁慎言没具体说多久,回了句不知道,看情况。
就这一句,他哥气得原地暴走,念叨了三五分钟不重样的话,才说到正事上。
“怎么样?没崩吧你俩。”梁慎行到底是亲哥,担心居多。
梁慎言这会儿才往外看了眼,他这房间,除了院门跟厨房门口是死角看不到,院子什么情况一眼就能看清。
院子里没人,就两条凳子在那儿。
皱了皱眉,转着手里的笔,他有点心烦,状态也跟着回去了一样,仿佛这几年白过了,“盼点好的吧你。”
梁慎行一听,没忍住笑了,他弟这么脾气,从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是真行,“那看来不怎么样,崩不崩的,都早点回来吧。”
梁慎言烦了,想挂电话,但又想着他哥还得把他做事,就没挂,“没崩,正谈着呢。”
这会儿是真的烦了,不是刚才的有点。
梁慎行一听他语气,心里有数了,也转起了笔,“谈什么?谈话呢还是谈恋爱呢。”
他正打算立即呛一句回去,让他哥别管,就见院子地上多了道人影,跟着程殊背着包磨磨蹭蹭地走进来,还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
不知道撒什么气,还在在郁闷。
梁慎言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过了几秒才说:“都谈着。”
这回是真的挂了电话,没等他哥说完,就把手机扔床上了,弹起一圈灰尘,也没在意。
转了椅子,正对着门,他就这么坐着,等程殊抬起头。
程殊磨蹭了几分钟,他就等了几分钟。
直到看见程殊抬头,站在原地,不怎么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他脸上表情才彻底放松了。
“言哥。”
程殊喊了一声,抿抿唇,“那个,我追你的事,还作数吗?就……你还能跟我谈恋爱吗?”
梁慎言没回答,他知道程殊还没说完。
程殊一步步往房间走,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我胆小,之前怕在这儿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想着我爸还会回来。”
吸了吸鼻子,没哭,笑着呢,“但现在看到你,我就觉得我浪费了挺久的,但也不算完全不值,就能等到的人是你,我很开心。”
程殊说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梁慎言,抿着嘴,微微睁大眼,笑得挺乖呢。
等了一会儿,见梁慎言没摇头,一下笑开了,背着包几步跑到了房间,往他膝盖中间一站,手往他肩上一搭,凑过去,鼻尖几乎贴着,“言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到,没办法不喜欢。
五月底的槐树正绿,一片片树影落在地上,斑斑驳驳,风一吹,影子就跟着晃动。
乡下地方山多水丰,一有风了,就不觉得热。
程殊腰都弯得累了,往前凑凑,用鼻尖在梁慎言脸颊蹭了蹭,“现在不谈也没关系,以后可以谈吧?”
他赖皮的时候,是真的赖皮。
最会撒娇磨人,眼神真挚得,还让你舍不得拒绝。
梁慎言往后蹬椅子,退出去一截,用膝盖抵着程殊免得他摔倒,“还学不会好好说话,是吧?”
程殊空了手,只好站在那儿,巴巴地看他,“这不是在好好说的吗?哪有不好好说。”
梁慎言抬眼,拿起手机看看时间,“现在不跟你谈。”
程殊一点不介意,笑眯眯地,“那以后谈。”
梁慎言挑挑眉,不理他了,椅子转回去,接着干自己的事,就是嘴角那点笑,一直都挂着。
没想藏着,也不用藏。
程殊乐呵呵地找了个地方放背包,没去接着烦梁慎言,就自个在一边看看。
家里一点都没变,东西都在。
程殊琢磨了下,撸起袖子,打算先打水来把房间跟厨房收拾了。
一路回到这儿,他俩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也没吃什么东西。他不知道梁慎言饿不饿,他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了。
家里水阀是关的,程殊走到水池旁边,蹲下去钻到池子下面开水,才刚拧开,“哗啦”一声,水龙头里的水直接喷出来,砸在水池里,全从下水口浇在程殊身上了。
那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程殊慌忙要钻出去,哪知道脚底一滑,膝盖磕地上,摔了个脸朝地。
“言哥,救命!”
程殊这一嗓子,还没喊出来呢,房间里坐着的梁慎言已经听到动静起身了,才下门槛就听见了。
梁慎言几步走到水池旁,一边关水,一边伸手握住他胳膊,然后用手垫着他后脑勺,把人连拉带拽地拉出来,脸上表情比锅底还黑。
皱着眉,问,“你又在搞什么?”
他是真不懂,程殊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能把自己塞在水池下面出不来,别家五岁小孩都干不出这事。
程殊膝盖磕得疼,身上还都是水,一听梁慎言的语气,又委屈又好笑的。
怎么连个水龙头都要跟他作对啊!
仰着头,胡乱扒拉了一下脸,“我那不是想打扫打扫弄点吃的,谁知道水管是开的,滋我一身水。”
梁慎言看他脏兮兮的脸,配上他表情,给气笑了,撒了手懒得管他,“腿磕到没?”
程殊连忙捞起自己的裤腿,仔细看了看,就两块圆的红印子,没什么事,“嘿嘿,没什么事,那下面是土,好下水,就裤子脏了。”
梁慎言看他还笑得出来,是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干脆打开水洗个手。
程殊手心都是土,挤在他旁边也一块洗了,手还非得挨在一起。
梁慎言嫌弃地看他一眼,洗好了,也没管手上水干没干,往他脸上一搓,两只手一块,直接糊了他一脸水。
程殊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手里的水朝梁慎言甩过去,“你好烦啊,幼不幼稚!”
梁慎言躲得快,就胳膊上被溅到了一点,“那你不烦,一条裤子才回来没半天,报废了。”
程殊低头看眼,确实有点不忍直视,眼珠一转,几步走到他面前,想往他身上蹭。
脏都脏了,那就一起脏呗。
梁慎言和他认识多久了,都不用等他动,看他眼睛在转,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胳膊一抬,把人挡开,“别疯,一会儿给你关房间里。”
程殊往前伸手,正打算瞎扯,就听到院子门口有了动静。
他看见梁慎言表情变了,跟着一回头,看清门口的人,一下傻住,鼻尖酸酸的,没吭声。
“哎哟!我还以为眼花了,还真是你们啊!”程冬爷爷气都没喘匀,身上穿着白色短袖,一条蓝黑色的裤子,脚上还是解放鞋。
“老远在山上看见院子里有人,以为是老了眼花,瞅了半天才敢下来,你们这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住多久啊?”
程殊搓了搓手,顺道还理了理衣服,“三爷爷,是我。”
程冬爷爷走进来,明显比前些年背要佝偻些,走路也晃了,没以前稳当。
捏着手里的旱烟杆,来回看他俩,眼睛都湿润了,眼神没一点别的,就是高兴,“都是好孩子,都长得这么好。回来了好啊,回来了好,再不回来啊,这一片往后就要没了。”
程冬爷爷低头抹了把眼睛,再抬头的时候问他俩,“吃东西了没?没吧,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去爷奶那儿吃,吃面吃饺子都成,饭也有。”
程殊张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嗓子跟卡住了一样。
“那就去您那儿吃,我们才到,连房间都没来得及收拾,刚通上电和水。”
梁慎言伸手搭在程殊肩上,顺便蹭了蹭水,“我们锁个门,您等等。”
程殊对着程冬爷爷笑了笑,扭头往房间走,瞪一眼梁慎言,“我是毛巾啊,你这么擦。”
梁慎言收回手,进了房间,“别蹬了,翻翻包里有没有裤子,不然你这样去,是个人都得在想,这家大学生在外面混得真惨,学土木出来就搬砖啊。”
闻言程殊蹲在那儿翻裤子,都气不过扭头,冲着梁慎言后脑勺龇了龇牙。
烦人,搬砖怎么了,他就搬砖。
他们两家本来也离得不远,十分钟就能走过去。
这几年老街也没什么变化,路上那些坑修修补补的,旧的填了,又有新的。
上坡下坡的那几个坎,没人走的地方,青苔长了一圈。
平时水渠那儿放着的一些竹筐,也还摆在那儿。连那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好像都没换新词。
程殊走走看看,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落下来了,被这里的一切托着,有了着落。
走到程冬家门口,他看向身边梁慎言,他俩眼神一碰上,就笑了起来。
梁慎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答应着程冬爷爷的话,走了进去。
“冬冬!看看是谁来了!”程冬爷爷一进院子,就喊了一嗓子,回头和他们说话,“我去厨房给你们弄吃的,让冬冬给你们倒水,就随便坐。”
从前有杂草的院子重新打了水泥地,东西摆得整齐,收拾得很干净。
堂屋外边就有一张桌子,是夏天热了,就会搬到外面吃,凉快。
程殊和梁慎言走过去才坐下,程冬就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笔。
一见到他俩,愣在那儿站着不动,好半天才睁大眼。
“哥哥,大哥哥?!”程冬长了不少个,还是瘦,但看着不像个小孩了,“你们,回来了?”
见着他们的每个人,都会说回来了啊。
这里是程殊的家,早该回来的。
从程冬家出来,太阳已经往下落,天没那么热,他俩走得也慢。
程冬爷奶老了些,但身体都还好。体检没什么毛病,有点异常,但都不碍事。
没三高,那就比大半同龄人都好了。
程冬也没以前那么痴傻,学得慢一点儿也不要紧,无非是晚上学几年,乖和懂事就行。
回到家里,他俩把出去时候晒的被子和床垫搬回去,铺了床,又点了一盘蚊香。
通了几个小时的风,屋里没什么味道。
房间没空调,晚上七点多了,天还热呢。
他们俩随便冲了个澡,一人捧了一碗程冬爷爷给的樱桃,坐在那儿吃。
程殊背抵着椅子,腿支在地上,前后晃着,也不怕摔着,反正摔过了,还是当着梁慎言的面出的洋相。
梁慎言没像他那样,就伸直腿,随意搭着,仰头看天。
天还没全黑,看不着星星,月亮倒是挺亮的。
“这房子一看就有人经常来打扫,是言哥你找的吧。”程殊没转头,说了句。
梁慎言没回答,这不用他说,程殊都知道了。
程殊笑了笑,“家里哪儿哪儿都收拾得挺好的,就院子里的草长得快,明天可得一起除草了。”
说完又想到什么,“真好,还能回到这儿。”
房子还在这儿,家就还在。
梁慎言看他一眼,伸手扶了一下他椅背,“腿刚好,还想摔个脑震荡出来?”
程殊“嘿嘿”笑了,终于不前后晃,老实坐着。
“没,就心里高兴,得意了。”
梁慎言没说话,收回手继续吃樱桃,过了一会儿才盯着院子外的路灯,开了口,“那天走的时候,让江昀找的人。”
两个月来打扫一次,什么都不用动,保持原样就行。
雷打不动。来得多了,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的大家伙,也都懒得管了。
程殊一怔,笑笑,“我还是没你想的那么周到,事儿也办不妥当,都没想到那么一走,要有一天想通了,要回来了怎么办。”
梁慎言的目光依旧落在院子外,“没想过吗?”
程殊不太好意思,说:“没敢想。”
比起昨天晚上,那种抽筋剥骨的聊法,现在这样安安静静,能听到蝉叫的聊天,在他们俩中间出现得更多。
大概是因为他俩第一次冷战结束,就是这样聊出来的。
“怪我吗?”梁慎言问。
从程殊嘴里听到那句话后,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待了一天。如果真是程殊担心的那样,内疚吗?
会有的吧。
那么一个大活人,不够好,但也没坏到该死的地步。
但梁慎言更愿意相信不是,程三顺自己发现不了,林秋云不会说,别人说的话,那他大概会提着鞋,把人赶走,再回头跟程殊算账。
那人的德行,就是这样。
外面好面子,硬撑着不掉脸面,回家了横。
程殊诧异地转过头,眨了眨眼看梁慎言,“没,一分一秒都没有。”
他说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点笑。
是真没有,这事他不会拿来哄梁慎言。
梁慎言“嗯”了一声,指腹磨蹭着碗的边缘,外面的蝉鸣声里多了水流动的声音。
院子外边有条水沟,要是水房抽水灌到田里,有些会从这边走。
程殊拍拍手站起来,搓搓胳膊,“怪自己更多。”
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碗,往程三顺房间看去,房间灯关着,“他得了癌,所以我对他有一天会离开这件事是有准备了。但没准备的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吧,当了那么多年的父子,早也见晚也见,结果连个道别都没有。”
遗憾,会遗憾一辈子。
说完,程殊拿走梁慎言手里空了碗,往厨房走。
小灯的光比以前更暗了,程殊长了个,进去的时候没低头,差点撞到门框。
梁慎言就这样看着程殊的背影,没说什么。
过了几秒,程殊在厨房里听到“啪”的一声,笑着探头,不意外地发现梁慎言黑了脸。
这么多年了,怎么有的人还是一样招蚊子。
程殊说:“明天把蚊帐拆了,洗洗吧。”
梁慎言起身,径直往房间走,到门口了跟他说:“过来。”
程殊擦擦手,跟着他进了房间,“哎”了一声,“怎么了?”
梁慎言直接躺床上了,给程殊留了靠墙那边的位置,“睡觉。”
就这说话的功夫,又消灭了一只讨人厌的蚊子。
程殊一愣,没忍住笑了。
脱了鞋,从他脚边爬到里边,大刺刺躺下。扭头就能看见梁慎言,人正被蚊子折磨得烦了,眉头都拧着。
他支起身,拿了一本床头的书,侧过身,用手托着脸颊,给他轻轻扇着,“睡吧。”
院子里留了灯,厨房的灯也没关。房间的大灯关了,留了床头的小夜灯。
不论谁来,都知道这房子里,有人在家。
小镇夏天不算热,哪怕这个月份不少城市都上了三十度,一回到这儿,还是凉快。
白天有太阳热一些,其他时候还不到要空调的温度,才二十出头,下点雨可能就十多度。
程殊醒得早,八点多就醒了。
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用手去勾梁慎言头发,被人嫌烦躲开,见梁慎言毫无要起的意思,就自己起了。
衣柜里衣服都好的,就是放了这么些年,哪怕每隔两个月有人来,那也是一股霉味,
尤其南方,雨多潮湿,衣柜不放干燥剂,别说两月,衣服收进衣柜里一天就觉得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