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彻底入了冬,山又是另一幅景象。
一片绿色里掺杂了更多颜色,不再是单纯的绿色。
梁慎言走在巷子里,拍了不少老房子的照片,碰到想拍照的老人,会帮忙拍,还答应洗出来给对方。
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他和中年人、年轻人都相处得不多,反而是老人们,对他很客气,平时碰见了,手里有什么都想塞给他尝尝,或者跟他唠嗑。
有一回他跟个七十多岁的大爷下象棋,接到江昀的电话关心他的感情生活,知道他在做什么后,震惊得有半分钟没说话,然后在群里发了一通疯,连带着严颂跟关一河。
人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间的,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扎根在骨子里。
走出街口,沿着水渠往山上走,打算拍完山里的树,再去河边拍一组。
才走到山脚,梁慎言一抬头,看见程冬爷爷走下来,一愣,然后把相机收起来走上前。
“您一个人啊。”
程冬爷爷抬起头,看见是梁慎言,黑黄的脸笑了笑,“这不晒了几天,捡点柴回去,又去地里摘了点豌豆。”
“嗳,你要上去?那去地里摘,就上次带你去的那块,豌豆炒着好吃。”
老人说话的时候,被身上两捆柴压得背都直不起来,手里还抱着一个背篼,装满了还没剥的豌豆。
梁慎言把相机挪到了背后,“这个给我拿吧,刚拍完照,正好跟您一块回去。”
程冬爷爷看看他,没拒绝,把背篓给了他,“这地方有那么好拍啊?到处都是,也不特别啊。”
“拍着玩。”梁慎言解释了一句,“等会儿到家了给你们三也拍一张。”
“那得下回了,冬冬他奶这几天躺床上,起不来。”程冬爷爷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没什么变化,“铁根一走,她气就散了一样,病恹恹的,吃不下东西。”
梁慎言问:“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没什么问题,就让她放宽心,好好养。”程冬爷爷笑了下,“你们在家里帮了那么多天,都顾不上招呼,等会儿从家里拿块腊肉去啊。”
一路说着话到了程冬家,进了院子,还是冷冷清清的。
梁慎言把背篓放地上,帮着程冬爷爷把柴放下来,一通忙,衣服上沾了不少灰,拍拍就掉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没见到程冬妈妈。
“他妈回去了。”程冬爷爷进灶房给他拿了块腊肉出来,“工作忙,请不了几天假。”
梁慎言有点尴尬,又有点感慨,老人到底是眼明心亮的,证明身子骨还好,“那程冬以后呢?”
“她想带着孩子走的,冬冬不愿意,哭得伤心,怎么劝都不肯走。”程冬爷爷抽了张报纸,把肉包上,“我跟他奶奶也还能干活,就先放我们身边,也好照顾。”
里边的程冬听见了动静,端着碗哒哒哒地跑出来,先是看到爷爷,喊了一声才看到梁慎言。
小孩子笑得没有以前那么憨了,有点拘谨,但还是很乖。
“大哥哥。”
梁慎言发现他身上衣服应该是新的,大概率是他妈妈买的,比起之前在外面瞎跑脏兮兮的样,现在看着就是一个干净的小孩。
他摸了摸程冬的头,“拿着碗做什么?”
“喂奶奶吃饭饭。”程冬睁圆眼睛,他对梁慎言的喜欢来自于小孩子的本能,就像程殊一样,说完扁着嘴,“奶奶不吃,掉了。”
程冬爷爷把他手里的碗拿走,“洒床上了没?”
程冬立即摇头,“没,地上、地上。”
“乖了。”程冬爷爷夸他,然后去灶房里重新弄。
梁慎言口袋里没有装什么东西,不过程冬也不是那种见人就要糖的小孩,他看向灶房,蹲下来和程冬说话,“以后爷爷奶奶有什么不舒服,比如说晕倒、叫不醒的情况,立即去哥哥家知道吗?”
程冬不太明白,也听不太懂,但很懂事地点头,“哥哥,好。”
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之前在待的几天,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今天一到这,就很容易想起那天程殊的样子。
那天的程殊,在害怕。
对任何人来说,这样的成长代价都太大了。
更何况程冬还那么小。
梁慎言跟程冬爷爷说了一声,到底没能回绝那块肉,拿着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心里都是程殊。
程殊也在想梁慎言,但是另外一种想,想怎么解释自己胳膊骨折了这件事。
拿着笔,转了一圈,忍不住叹气。
“你别叹气了,叹得我都想一块叹了。”庄悦托着脸,看看他的手,“早知道就不让你上去打了。”
舒凡从教室外面进来,把从校医室开的药放他桌上,“药要怎么吃我给你写了张条,你照着吃啊。”
“还疼得厉害?”
程殊老实地点头,怎么会不疼,才过去半个小时不到,止疼药还没起作用。
龙芸芸想到刚才的事就生气,“那人就是故意的,我都看见他伸腿了,才吹了一个犯规。”
王世豪挠头,才打完一场不舒服的球,整个人有点躁,问舒凡,“刘班那边沟通得怎么样?”
舒凡是班长,刚才去问过,“道歉,负责医药费,人家咬定了,球场上什么意外都有,他不是故意的。”
龙芸芸锤了一下书,骂了句,“不要脸。”
程殊吓一跳,连忙扶着胳膊,小心从桌上拿开,“没那么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乡镇学校的活动都不多,打篮球算是一项热门的。
小学、初中到高中,班级跟班级之间经常都会约着打比赛。有的不正式,打几球玩玩都不计分,有的就是会从班主任那边过,腾出一节课的时间来打,算是给学生的放松。
今天下午就是放了一节课给他们打,打完还能休息半个小时再上自习课。
程殊从小就跟大家玩不到一起,篮球会打,但不精。只是身高在这里,运动能力不错,上高中后,打着打着就还挺行。
他们班跟一班打。
本来前三节都还好,到了第四节,他手打热了,一个球接一个球进,平时打不过一班,这会儿比分直接追平。
比赛还剩一分钟,他手感好,进了个三分反超。
然后事就来了。
一班本来就觉得他们班成绩好,三班还有个杨少威这种混混,所以一直看不起三班。
但三班成绩好的几个,排名又不低,只是平均分低,一直较着劲。
打上头了,又有从小看程殊不顺眼的在,等他跳起来的时候,伸腿想绊人,程殊反应快,没崴着脚,但姿势变形,人往篮球架撞去,下意识用胳膊挡,就给挡骨折了。
“那你这几天怎么办啊,走路上学得半个多小时。”庄悦一向缺心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另外三人看看她,不想说话。
程殊倒是想说话,但心里发愁。他不知道怎么跟梁慎言解释,就是因为他这一摔,每天不能骑车,要起得更早。
而且早上出门,梁慎言才叮嘱他骑车小心。
还有就是,走了一个杨少威,又来了个新的,哪怕是一时上头,但胳膊还折着呢,怎么解释。
“要不让你哥来接?”龙芸芸试探着问。
程殊下意识就摇头,他腿还好的,又不是走不了路。早点起的话也早不了多少,实在不行,跟班主任这里说一声,后面几天早读来晚一点。
龙芸芸看他摇头,怔了下,“那你自己看好了,不过下午我们可以跟你一块。”
“是啊,放学一起走,早上来的人也不少,或者我们在路口等你,随便一辆车都能载你。”舒凡觉得龙芸芸有点奇怪,岔开话题,“我们都有自行车。”
程殊这会儿胳膊还疼,没办法逞强,“嗯”了一声,额头抵在桌沿,心里发愁。
后边的一节自习课,止疼药发挥了作用,没那么疼了,总算熬过去四十分钟。
他们几个从教学楼出来,程殊单肩背着书包,王世豪帮他推自行车,几个人一块往校门外走。
走到校门口,程殊一抬头,第一个看到了梁慎言,心里第一个想法是想把胳膊藏起来。
完了,借口都还没想好,就被撞个正着。
程殊用好的那条胳膊碰了下王世豪,“你们先回去吧。”
王世豪有眼力见,顺着程殊的眼神看过去,就看见了梁慎言,点点头,把自行车架好,“那我们先回去了。”
庄悦还想跟人打招呼,被龙芸芸和舒凡一块拉住。
他们看梁慎言走过来,哪怕看着不凶,可莫名的也有点心虚,匆忙点头示意,丢下程殊走得头也不回。
“你怎么来了?”程殊一只手被夹板包着,另一只手抠着书包带,看着他小声问。
梁慎言从程冬家回去后,心里一直有点梗,还想着程殊,就干脆来接人放学。
人是接到了,就没想到还有“惊喜”等着他。
听到程殊的话,梁慎言挑了下眉,扶着自行车,“随便过来看看,重温高中生活。”
生气了呢。
程殊撇嘴,扶着他在后座坐好,“下午跟一班打球,他们班有个人手黑,撞篮球架上磕着了。”
梁慎言说了句“扶好”,感觉到腰上的手往前圈了,才骑着车把人从学校带走。
他不说话,程殊就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疼呢。”
梁慎言骑车很稳,松了一只手飞快拍他手背一下,“还知道疼,我看你是一点不长记性。”
“那打球的时候就这样,我又不知道他手黑,总不能崴了脚,那更麻烦了,瘸了都。”程殊知道他不是真生气,用脸蹭了蹭他的背,“瘸了就不好看了。”
梁慎言被他的话气笑了,问他,“那胳膊折了就好看了?”
“脸不在吗?好看的。”程殊跟他胡扯,小声哄人,“校医看了,只是轻微的骨折,一星期就能养好了。”
“今天我那个三分,直接反超,最后我们班赢了。”
为了一个不正规的比赛,把胳膊摔折了,还挺高兴。
梁慎言觉得程殊挺聪明一人,有时候却跟个二愣子一样,瞎胡闹。
他们骑车速度快,渐渐离其他人远了。
梁慎言放慢速度,担心颠着程殊那可怜又脆弱的胳膊,心里那股气还在,听程殊叭叭叭地说话,问他,“你到底知不知道珍惜自己?”
程殊正一句一句话哄他,一下愣了,抬头去看梁慎言,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过了几秒垂下眼,圈紧了梁慎言的腰,伸长脖子在他颈侧亲了一下,“好好珍惜着呢。”
“别心疼了,我知道错了。”
梁慎言心里的那股气,再怎么多,这会儿也散了,眉眼柔软,声音也轻了,“后边去学校我送你。”
程殊点点头,“嗯嗯,放学也等你接。”
自行车在路边停下来,梁慎言转过身笑着看程殊,用手指弹了下他脑门,“傻里傻气的。”
程殊笑着凑过去,一只手抱他,“我都受伤了,也不哄哄我,真难伺候。”
梁慎言低头看他,从他眼睛看到了他受伤的胳膊,小心用手托起来,往上面吹了吹,掀起眼问,“吹吹就不疼了?”
程殊脸腾一下就红了,明明没吹到胳膊,可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推推梁慎言,“不疼了,回家回家。”
等再骑上车,看不到梁慎言的脸,他又好意思了,贴在人背上,“给你都哄好了。”
梁慎言低低笑了一声,“谁能有你会哄。”
第51章
程殊摔了胳膊,回到家给程三顺看见,当即把放冰箱的猪蹄拿出来解冻了,说明天给他炖了吃,吃什么补什么,这样好得快。
听见他这话,程殊被这不靠谱的想法气得胳膊更疼了。
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
不幸中的万幸,摔的是左手,再怎么不方便也比右手要好,好歹还有自理能力。
程殊一只手拿着牙刷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刷牙,瞥了眼旁边站着的梁慎言,口齿不清跟他说话,“冷嗖嗖的,你别陪我了,一会儿就好。”
梁慎言看眼盆里的热水,“毛巾也能一只手拧?那表演一个。”
程殊说不过他,干脆继续刷牙不理他了。
“别别扭了,我是你男朋友,受伤了不让我照顾,你想让谁照顾,你爸?”梁慎言挽起了袖口,“那我去给你叫他。”
程殊立即叫住他,“别,就要你照顾。”
梁慎言伸手,用指尖捏了一下他耳垂,“老实了?”
程殊点头,“嗯嗯。”
梁慎言等他刷完牙,把毛巾放热水里,泡了一会儿拧干,一只手托着他脸,另一只手给他擦脸,力气不小。
“一整天的,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程殊两颊都被捏得鼓起来了,说不清楚话。他被梁慎言这么照顾着,心里除了不好意思之外,更多是高兴。
人大了就会不好意思开口要人帮忙,有自尊心,有羞耻心。
更别说他知道这样太依赖梁慎言了,可他没办法拒绝这种关心。
囫囵收拾完了,关了洗手间的灯,他俩一块往外走,穿过院子回房间。
走一半,程三顺正好从房间里出来,在堂屋那儿不知道翻什么东西,看见了也没多想,脑子里就没这根筋,还朝他们俩交代了一句。
“别玩游戏太晚,你那胳膊还得养几天。”
程殊心里虚,觑了眼身边一点不慌的梁慎言,羡慕起他的心理素质来,“知道,谁打游戏了,写作业。”
“那好好写作业,不懂的就问。”程三顺翻到吃的,拿着袋子回房间,都不带多问一句。
程三顺不是第一次撞到,之前有一次早上起来上厕所,正好看见程殊从梁慎言房间出来。程殊就说昨晚一起打游戏,糊弄过去了。
看了一眼他爸,程殊搓搓胳膊,回了房间。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梁慎言已经先他一步进了房间,看他进去也只是抬了下头,然后继续整理手里那堆打印的资料。
程殊反手关了门,一边悄悄看他一边从书包里抽出作业。
“干什么亏心事了,这么心虚?”梁慎言坐在床边,翻着资料,头都没抬地问。
程殊以前没觉得,还挺不理解别人谈个恋爱怎么就要多愁善感了。
这会儿可明白了,谈恋爱是真愁人,想的事情比以前多多了,单手翻开作业本再去拿笔,咕哝着说:“我……”
梁慎言听他欲言又止,停下看资料的事,抬起头看他,“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念书。”
程殊言不由衷地辩解:“没瞎想。”
想了呢,就不知道怎么说。
“没想进来就一直偷瞄我?”梁慎言的手指无意识卷着页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他语气认真地问:“要谈谈?”
程殊一下握紧笔,问:“谈什么啊?”
梁慎言语气是温柔的,他跟程殊说话的时候,很少严肃,少有几次带刺,全是带着气。
“谈谈你在想的事,担心我们俩的事被你爸发现、被同学知道,还有马上来的期末考、模拟考跟高考,以及——”
“我什么时候走,走了还回来吗。”
每一句话都戳中了程殊的心事,他没怎么表现出来过,可梁慎言都知道。
他没有低下头,反而迎着梁慎言的目光点了点头,“嗯。”
这些担心的根源,是他跟梁慎言之间的差距。
不仅是有钱没钱,还有无法越过的六岁年龄差所带来的一切。
越相处越能发现,梁慎言太优秀了,什么都好,他都没办法跟他爸相处,梁慎言却能。而且什么都懂,就是因为懂,所以才能从容不迫地应对一切。
程殊一点儿不自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去处理,所以才困惑。
他怕自己困在里面,事情想岔了,然后搞砸一切。
房间不大,他们俩中间隔着的距离只有一条胳膊,伸手就能摸到对方。
但这一次梁慎言没有像之前一样,去摸摸程殊的头。
他们俩之间,迟早得谈一次的。
不是情到浓时剖开彼此的心意,而是清醒、冷静时,关于更长远的考虑。
他们在一起不是玩玩。
是有以后的。
“会担心、会害怕,是吗?”梁慎言专注地看他,问。
程殊侧坐在椅子上,小心不碰着胳膊,诚实说:“有时候觉得像做梦,等梦醒了,我就还跟以前一样。”
梁慎言笑了笑,引导着他往下去想,“那现在除了多个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程殊听完愣住,脑子里一下冒出很多东西,他得花时间去理,一点点地找到自己想要的。
“好像没有。”
他在学校依旧不受欢迎,程三顺跟他的父子关系依旧不亲密,他爸妈的事还是会被人提起来当典型。
只是多了点别的,有了几个可以在学校外聊天的朋友,有了一只小狗,有了可以憧憬的未来,还有了梁慎言。
“往前走,别想那么多。”梁慎言终于伸手,摸了摸他头发,“我会陪着你。”
并不是帮他去铺好一条路,是无论程殊选择哪一条路,他都会在。
程殊眨了眨眼,呼吸都凝住了一样,眼睛一亮,睁圆了看他,“知道了。”
“我还是我自己。”
至于那些担心,他只需要做了想去做的事,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看了会儿梁慎言,程殊压不住心里此刻的喜悦,起身凑到他面前,重重地亲了他一下,“你真好。”
他以后也要给梁慎言最好的。
亲完了一身轻松,就坐回去奋发图强,对着卷子做题目去了。
梁慎言垂下眼,笑着摇摇头。
小狗一样,真什么事都不放心上,又藏不住事。
到睡觉的点,程殊胳膊又疼了,但不敢多吃止疼药,就硬忍着,不时想动一下。
梁慎言一只手搂着他,感觉到他想动了就按住他胳膊,亲他脸跟鼻子,分散他注意力。
明明没经验,却很熟练地像哄小孩一样。
程殊脸皮薄,疼得也顾不上,好的那只手抱着他,“睡着就不疼了。”
“其实比小时候从牛崽子背上摔的那回好多了。”
梁慎言用脸贴了贴他额头,“要是我在,就不会让你摔着。”
不管是小时候从牛背摔下来,还是这次打球。
程殊抬起脸亲了他一下,“嗯,要你在就好了。”
他现在可会哄人了。
梁慎言看着不好接近,实际上心里软着,顺着毛呼噜一下,就能把脾气给顺下去。
程殊是真会哄人,哄着哄着把自己哄睡着了。
梁慎言感觉到脖颈处的呼吸又轻又软的,低头看他,刮了刮他脸,无声笑了。
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旦见着了,哪能不喜欢。
第二天大早,梁慎言跟程殊一块起的,在家里蒸了包子,吃过了才出门。气温连十度都没有了,出门时穿得都比平时厚点。
程殊靠在梁慎言背上,手圈在他腰上,“元旦我们放三天假。”
梁慎言戴了围巾,半张脸都遮着,不然风刮在脸上难受,“这么盼着放假?”
“哪有学生不盼着放假的,最好放寒假。”程殊理直气壮,“冬天教室里可冷了,上课时候脑子都冻住了。”
梁慎言被他逗笑,骑得慢了点,“那这会儿是不是也冻住了?”
不然怎么说些没脑子的话,傻乎乎的。
程殊笑着蹭了蹭他衣服,脸上被毛绒绒得围巾蹭得有点红,“你不在前面挡着吗?清醒着呢。”
“服了你了。”梁慎言不跟他胡扯了,净说一些没营养的话。
谈恋爱的人,哪能句句话都有营养,都想到哪说哪,只是单纯的想跟对方说话。光是看对方的脸,都能自己乐半天,一天没见,都恨不得把遇见的事掰碎了跟对方说一遍。
程殊一个人能说半天话,梁慎言会给他回应,两个人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天还黑,到学校的时候天微微亮了。
进学校前,经过了两家小店,都是做学生生意的,专门卖粉面跟炒饭,冬天会做小火锅,都是在自家房子里,成本低,还不愁没人来。
这会儿店里有不少学生,坐在一块说话。
梁慎言把程殊送到学校门口,这会儿人还少,门卫象征性地问了问,就放他们进去。
这是梁慎言第一次进学校,学校不大,一进去是升旗台跟操场,然后两栋教学楼,跟一栋教师宿舍。
车棚靠近教室宿舍,能听到些动静。
“我们教室在那。”程殊从后座下来,指了一下三楼,“我坐靠走廊这边的第四排。”
梁慎言顺着看去,记住了位置,“期末开不开家长会?”
程殊一怔,嘴角翘起来,“开啊,考完了领成绩的时候开。”
左右看没什么人,凑到梁慎言面前,“你帮我开吗?”
梁慎言放好自行车,抬手隔着围巾搓了搓他的脸,“考不好我就不来了。”
“怕丢人。”
程殊努努嘴,顺着他话说,“不知道是谁前两天还让我别有压力,这就亲自上压力啊。”
学校里人多眼杂,梁慎言很快松了手,学他说话,“不知道是谁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怕学得太松懈,给紧紧绳子。”
“谁松懈了,我可努力了,每天学到十二点。”程殊反驳,“之前我九点就躺着玩了。”
梁慎言没好意思点破他,最近也不是都学到十二点,“上去吧,逆袭的小学渣。”
程殊瞪他,脸被围巾包着,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等着看吧,期末考我绝对惊艳全场。”
“打个球都能摔折胳膊的人,还惊艳全场。”梁慎言弹了一下他额头,“放学来接你。”
程殊趁着没人经过,飞快伸手去勾了下他的手指,“那你骑车回去慢点。”
学校里人越来越多,梁慎言往校门口看了眼,看着程殊上楼之后,才骑着车离开学校。
才骑到小松林,放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停在路边,单腿支在地上,摸出手机看见是梁慎行打来开的,才接了电话。
“这么早打来监工,资本家都得向你学习。”
梁慎行坐在从机场回家的车上,手里拿着平板,弄了一下耳机,“什么时候回家?”
梁慎言皱眉,回他,“不回。”
梁慎行一向脾气好,听到他的话,捏了捏眉心,关了平板,“从你跟爸吵架到现在已经小半年,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梁慎言不想跟他说这个,其实吵架的气已经消没了,现在不回是这边有了牵挂。
“想回的时候就回了。”
不等他哥再说什么,说了句“在骑车”,就挂了电话。
梁慎行朝窗外看了眼,皱起眉,他弟骑的是什么车,连引擎声都没听见。
第52章
那台不会发出引擎声的自行车,被梁慎言骑回家后,挺宝贝地推进车棚里放着,看旁边有块毛巾,顺手拿起来擦了擦前杠。
梁慎言摆弄了一会儿自行车,又看向台子上还没做完的梳妆柜,什么心思都被刚才那通电话搅没了,打算回房间再睡会儿。
人刚躺下,手机就又震了震。
他有点不耐烦地拿出来,下意识认为又是他哥打来的。结果不是,是收到了新消息。
【小房东:你到家了吗?】
程殊给他发的,后面还跟了一个傻里傻气的表情包,顶着一头问号。
梁慎言的心情在看见程殊头像的下一秒,奇迹般地又好转了。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打字回他。
收到回复的时候,程殊正趴在桌上,用力地瞪着架面前的英语单词本,机械地背着单词。
手机一震,他立即低头看手机。
【言哥:到了,正准备睡回笼觉。】
【言哥:止疼药跟消炎药给你放书包外边那层,中午记得吃。】
程殊手指点着梁慎言头像,嘴角翘得老高。
【小房东:知道啦。】
【小房东:单词好难背啊~】
他们俩在微信上聊天的次数不多,毕竟天天都见面,不见的时候都在上课,想聊也聊不上。
今天的量,已经比得上之前一周的了。
【言哥:那晚上再加个猪脑?】
【小房东:你真烦!!】
程殊想回击,还没想出来呢,桌子就被前面的龙芸芸敲了一下,顺道给他把书放平。
他不好意思地咳了声,转着笔,无辜地看她。
龙芸芸看他一脸心虚的表情,觉得好玩,把卷子往后传,“上课不认真,再偷玩手机,下回见到你哥,我可就告状了啊。”
他手不方便,卷子都是给他单独抽出来一张,他往后递一下就行。
“没有玩了,我回个消息。”
程殊把卷子往后递,小声嘟哝“就他发的”。
打扰他学习的人就是梁慎言,跟他告状不起作用了。
放好卷子,他拿着笔开始答题,不忘往周围看一圈,发现天冷了之后,教室里的人比以往多,估计是冷了,外边待不住才回来。
天热一点,这些逃课的人,能在山里、地里待一天,就抽烟打牌打游戏。
他数了一下,空着的位置只有三四个,其中一个还是杨少威的。
想到杨少威,程殊怔了怔,有些唏嘘,没想到这人威风了这么久,最后真的亲手把自己送进了监狱,接下来等着他的将会是法律审判,以及漫长的监狱时光。
他们这个年纪,大好的青春,哪怕考不上大学,但打工也好,回家种地也好,都会平稳地步入另一段人生,而不是坐牢。
教室里很安静,冬日的阳光从一面面窗户照进来,落在桌上、书本上,哪怕冬天很冷,唰唰唰的做题声也没有停下。
老师坐在讲座后,手里拿着保温杯,不时扶下眼镜,提醒大家注意答题时间。
而黑板旁的高考倒计时,正好一百八十天。
程殊轻微骨折的胳膊,养了一个多星期才彻底好。前面三天都得用夹板,后面就不用了,小心磕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