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慎言经历过亲人去世,他上初中的时候爷爷生病走了,大家是去的殡仪馆悼念,不像现在这么多事。
他问:“是犯忌讳吗?”
“啊,我爸说让你就别跟着去。”程殊把手从水里拿出来,抢过帕子擦了擦,然后去碰梁慎言的脸,给他捂着,“铁根叔和你非亲非故的,又不认人,万一跟错了。”
梁慎言听明白了什么意思了,握着的他凑到耳边,“瞎迷信。”
然后退开了一点,不纠结这事,“快洗完去床上,水凉得快。”
桶里的水还热的,程殊拉了椅子坐下,脚一放进去就暖呼呼的,刚才在外边带进来的一身寒气,就这么没了。
他坐在凳子上,手撑着膝盖看梁慎言,“你要不也泡一下?暖和。”
梁慎言正拿手机看时间,听到他的话,抬起头就对上了程殊的眼神,笑着的,透着一股乖巧劲儿。
走过来没觉得冷,不过泡一泡也行。
他搬了条凳子,在程殊对面坐下,挽起裤腿把脚放进去,“明天的假请了吧。”
程殊“啊”了一声,他要周二才去学校上课,周五还得请半天。
“我这一阵请假够勤的,勤奋好学的人设快维持不住了。”
梁慎言笑了,“只是人设啊。”
程殊瞪他,踩了踩他的脚背,觉得好玩,手撑在凳子两边,上半身往前倾了点,“那维持人设也好累的,得真学呢。”
他都顾不上高考了,再这么下去,有学霸群帮扶、梁慎言一对一辅导都不管用,期末考他都不一定能进步得明显。
梁慎言没动,随他踩着玩,反正不疼。
“镇上有电影院吗?”
程殊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上面的,疑惑地看他,“没有吧,不过有那种放映厅,放光盘的。”
“等你期末考完了,去县城里玩两天。”梁慎言说,“正好赶上寒假档的电影。”
程殊愣了愣,轻轻碰了下他小腿,“好啊。”
说的时候,嘴角都是扬着的。
梁慎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没离开过,自然看到了程殊明显高兴了一些的样子。
水凉得很快,他俩没一会儿就擦干了躺床上去。
床是木匠打的那种老式床,有顶有柱子,床的四面都有挡板,防滚下床的,外侧矮一点。
今天床重新铺过,都是新被子新床单,他俩没拿程冬盖的那床被子,是另外拿的。
棉被厚实,盖在身上暖烘烘的,他俩挨在一起,胳膊和腿都贴着。
程殊窝在梁慎言胳膊里,手搭在他腰上,闭起了眼睛,特别心安。
说梁慎言没经历过,他其实也没经历过。
这两天下来人都是昏的,可他还得装作懂事的样子才行,不然程冬更没有人带着。
膝盖跪得疼了还好,坐一会儿就不疼了。
更难捱的是天气冷,得在灵堂里守着,一整天下来身上都是香烛跟纸钱烧过的味道。
熏得心里也不舒坦。
“膝盖难不难受?”梁慎言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膝盖,“跪了一天,给你揉揉?”
他手心是暖的,捂在膝盖上很舒服。
程殊被碰到的时候,下意识地躲了下。
没被问的时候不觉得难受,现在被问了,就觉得哪都难受。
程殊发现自己变得有点娇气,心里也脆弱了,怎么谈个恋爱跟变了个人似的。
跟玻璃球一样,能把人家瓶子都打碎,可磕磕碰碰地也容易坏。
伸手去搂着梁慎言脖子,凑过去亲了亲他嘴角,然后埋脸在他颈侧,“那揉一下,有点疼。”
他突如其来地撒娇和卖乖,让梁慎言挑了一下眉,偏着头看他一眼,搂在他腰上的手,往下挪了几寸,拍了一下。
“撒娇呢。”
“才没有。”程殊小声辩解了一句,“你揉不揉,不揉就算了,我睡了啊。”
还是要脸,平时就不是会撒娇的人,好不容易一次,还给人戳破了,脸上挂不住,手就要收回来。
梁慎言是逗他玩,本来就是担心他不舒服才问的,没等程殊从身上挪开,手已经贴着他膝盖打圈揉着。
程殊笑了一下,又把人搂住了,还亲了亲他脖子。
“这会儿舒服了。”
“就闹吧你。”梁慎言力道刚好,不会太用力,没一会儿就给人揉得困了,眼睛都要睁不开。
程殊是真困了,毕竟这几天都睡不好。
快睡着的时候,挪了挪位置,额头抵在梁慎言肩上,摸索着去找他的手,找到了就握住。
“不用揉了,好了都。”
梁慎言回握住他的手,手指扣在一块,低头亲了下他眉心。
亲完捏捏他的手,把人在怀里搂结实了。
不大的床上,被子里暖烘烘的,喜欢的人在身边,手牵着,隔着一扇门,好似外面那些人情世故也一并隔开了。
半夜里程冬爷爷进来,瞧见他们睡得熟,放下心又关上门出去,回了堂屋。
白天院子里还能见到人,到了夜里,就剩下几个家里关系亲点的还在。
这会儿里外都安安静静的,冷清了。
程三顺跟张建国坐堂屋里,脚边放了烤火用的盆,里面是柴火灰。
这两天他们俩熬得不少,大大小小的事都他俩在忙,小到别人来送礼,大到丧葬用的东西,全都他俩一块定。
程冬爷爷老了,又亲眼见着儿子躺在水沟里,平时看着硬朗的人,一下就垮了,背都佝偻了很多。
“三顺,建国,你俩要不去旁边屋沙发躺会儿?”程冬爷爷走进堂屋,坐下后跟他俩说,“我守着就行。”
程三顺眯着眼,听到这话一下睁开,“也就守着几天了,三叔,你去睡吧,我跟建国在这就行。”
程冬爷爷摇头,往前望了一眼,“睡不着。”
年纪大了觉少,平时都睡不着更别说这时候,“躺着也是睁眼到天亮,不如在这再看看他。”
看一眼少一眼,等人入了土,这辈子就再见不到。
“铁根这事怪不了谁,你看开一点,就当他解脱了。”程三顺的嘴就不会安慰人,想到什么问:“冬冬他妈知道这事吗?”
程冬爷爷点头,想点烟,又忍了回去,两只手握着放膝盖上,“通知了,说是会赶回来。”
程三顺一听,点点头到底没再说什么。
看眼旁边的张建国,把身上毯子捋了捋,缩缩脖子窝着不动了。
“住你家那孩子又过来了,说是不放心你们爷俩在这。刚我去看,他们三孩子凑一块睡着呢。”程冬爷爷抹了抹眼睛,“唉,都是好孩子。”
张建国这段时间才回来,不了解梁慎言的事,只是听家里老人说了些,好奇问程三顺,“那个小梁是哪里来的?我看在你家住了这么久,平时话不多,但还挺热心的。”
程三顺心大,每天一个屋檐下都发现不了什么,听了又开始吹牛,“那不是我们老程家祖坟显灵,送了个财神爷来吗?”
“别的不说,人是真的大方,跟程殊关系也好,等以后他考上大学,得让人家坐主桌。”
张建国笑他,活了大半辈子,可算明白事了。转头一想,这也是好事,人品性不坏,住家里就住家里,又给房租又帮忙,多个人还热闹。
程冬爷爷跟他们俩说话,恍惚间,又想起了程铁根没疯之前,他们爷俩也有这么说话的时候。
他们这一辈人,父子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可心里都为对方想。
房间外,三个老辈子聊着天,时间就不难熬了。
房间里,程殊半梦半醒间,下意识伸手去找梁慎言,摸到了又往人怀里靠了靠,嘟囔一声,觉得哪哪都是暖和的。
早上五点多,天还蒙蒙亮。
程殊和梁慎言睡得正沉,床里侧的程冬也没醒,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所以外边有一点动静都很明显。
摩托车开了院子,熄了火过后,一个女人拎着两包东西下来。
进堂屋的时候,像是磕到了门槛,发出咚的一声。
梁慎言一向睡眠浅,有点小动静就醒了。
睁开眼给程殊拉了拉被子,又朝床角落蜷成一团的程冬看了眼,才扭头朝窗户看。
房间窗帘没拉拢,能看到一点外边走动的人。
院子里是来人了,有说话的声音。
就是不知道是来送东西的,还是来帮忙的。
这几天都院子里就没缺过人,梁慎言看了两眼就转回来。
他正打算再陪程殊眯会儿,刚侧过身,外边的说话声就朝他们房间门这边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给程殊拉高被子,挡住了被他枕在脑袋下的那只手。
梁慎言刚闭上眼睛,房间门就被推开了。
“一点多才睡,这会儿都还没醒呢。”程冬爷爷站在门边,抬手抹了一把脸,“三顺家的那两个孩子在,你先不进去了,让等他们再睡会儿。”
“不进去,看一眼孩子我心里踏实点。”女人说话的声音是本地口音,有点哑,“那孩子长大了,养得白净,都是你们带得好。”
程冬爷爷搓了搓手,揣回口袋,“自己玩着玩着就长大了,他爸就这么长大的。”
提到程铁根,门口俩人都沉默了。
程冬还没长大,程铁根就先走了,多少是让人唏嘘的。
程冬妈妈脸色憔悴,她才从县城赶回来。
夫妻俩分开了好几年,但哪能真无动于衷,人死了,仿佛把以前的吵闹也一块带走了。回到家,给人上了一炷香,望着照片里的那张脸,人是恍惚的。
又看了一眼床里边的程冬,她抬手抹了抹眼泪,“外边冷,把门关了让他们睡吧。”
程冬爷爷答应了声,边往外走边说:“程殊那孩子是来帮忙的,铁根走得突然,你也赶不回来,冬冬不懂事,只能麻烦他领着。”
“现在你回来了,既然离婚证还没扯,就还是两口子,再怎么忙也就忙最后几天,把程殊替下来,让人孩子该去学校去学校。等人埋了,你要去哪我跟你妈也不留你,冬冬还归我们养。”
程冬妈妈愣了一下,眼窝浅,眼泪掉下来,哽咽说:“爸,我不记恨你们,也不记恨铁根,这些事都是该我做的,我会做好,不让人笑话铁根。”
年轻时不懂事,结婚太早,性格不合又突然疯了一个,日子过不下去就走了。
家里老人不知道儿子怎么疯的,只觉得对不起儿媳妇,人走了,人前人后没说过一句不好,只想顾好这一疯一傻的父子俩。
“笑不笑话的,这些年了,他早不就不知道了。”程冬爷爷摆手,“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记得有冬冬这个儿子就行,不时回来看看。”
“等我们入土了,孩子要小你就照顾到他成年,要成年了也不用管他。”
杨秀娟眼泪止不住,心里酸得很。
后面俩人再说话,声音就远了,隔着门在房间里听不清楚。
梁慎言之前就听程殊提过这事,这会儿又听了一些,只觉得人这种动物,到底是复杂的。
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对错。
胳膊被压得麻了,他动了动,用另一只手去捏程殊耳朵,“醒了还装睡,还小啊。”
程殊睁开眼,圆溜溜的瞳仁盯着他,笑得一脸乖巧,“怎么知道我醒了?”
梁慎言抽出胳膊,拿起放一边的手机看时间,才五点半。
“平时睡着了打雷都不醒,刚才身上跟长了刺一样,能不知道?”
程殊撇撇嘴,伸长胳膊去抱他,他发现了,梁慎言不愧是经常跑步的人,身上有肌肉,抱着很舒服。
“其实他们快走了才醒的。”
梁慎言把手机放回去,活动了一下胳膊,摸摸他的脸颊,“回家接着睡?”
之前是程冬妈妈没回来,现在人回来了,程殊自然不用再守着。
但辈分上是亲的,要没事在这儿守着也行,让程冬妈妈腾出手去忙别的事。
只是程冬妈妈这一回来,过去的事又免不得会被提起。提起来的时候,难免又会拿程殊爸妈的事来一块说。
程殊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手肘杵着枕头,“怕我听到啊。”
梁慎言伸手捏了下他脸,“你不介意,我介意。”
他不喜欢别人议论程殊爸妈的事。一群活了几十岁的人,就算是无心、没恶意的,可翻来覆去的提,无意也成了有意的。
“那回吧。”程殊对上梁慎言认真的眼神,伸手去戳他锁骨,“回去又得洗个澡,身上都一股香烛味,快腌入味了。”
梁慎言知道程殊是在哄他,坐了起来,从椅子上拿了他外套递过去,“还以为你闻不出来。”
程殊接过外套穿好,“那你还抱了一晚上,现在你不嫌弃了啊?”
之前还嫌他啃藕的样子不好看,每回吃饭桌子跟碗筷都要擦三遍,现在倒是不嫌弃了。
“嫌弃。”梁慎言穿好衣服下床,回头看程殊正把程冬抱到外边一点的位置,“他醒来会不会找你?”
程殊摇头,“不会。”
换作别的小孩可能会,但程冬智力发育迟缓,心智才四岁,又天生钝感,再小一点的时候都不认生、不哭闹,一直都很好带。
梁慎言“嗯”了声,对着玻璃稍微抓了下头发。
程殊没他那么讲究,衣服拉链直接拽到顶,手往口袋里一插,下巴都塞进领口。
“我去叫老程,叫上他一起回去。”
这事儿他不怎么在意,顶多心里把对方骂一遍,可程三顺在意得很。
一想到等会儿人多起来,但凡有个嘴上不把门的说了什么给程三顺听见,程三顺这几天的靠谱形象都得崩塌,指不定跟人骂起来。
父子俩默契,他们才出房间,那边程三顺也从堂屋出来了。
程三顺揣着手,一脸不乐意,嘟嘟囔囔的,“人死了才回来,不知道做给谁看。”
程殊跟梁慎言对视了眼,走过去叫住他。
“你俩起了?那跟我一块回去。”程三顺黑着脸,一副不顺心的样,“都忙得差不多,来不来都一样。”
程殊心想,他爸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跟谁都能生气,不知道七老八十了是不是还这个样。
说不定牙齿都掉光了,还为了一张牌跟人吵架一晚。
“你不顺心别在这儿发,回家了你怎么嚷嚷都行。”
程三顺瞪他,一脸不满,“你还教训起老子来了?没大没小!走走走,哪儿都不如家里待着舒服,几晚没睡好了,回去得睡一天。”
梁慎言半闭着眼睛往前走,都没想插话。
他住了这么一阵,要再不明白程殊跟程三顺的相处方式,就白住了。人父子俩拿吵架当玩,一点不要人操心。
从程冬家这儿回去,走路十分钟就到家了。
只是天太早,天阴沉沉的,吹着风,石板路都是水,看不到几个人,就见着他们三,走着小路上又冷又冻。
程三顺走前面,手插在口袋里,缩着脖子,嘴里叨叨叨的,还跟那儿念个不停。
程殊跟梁慎言跟在他后边,不出声地说小话。
“你说人都没了回来做什么?早干什么去了,前两天也不在,合着是等我跟你建国叔把事情做完了,再回来装个样子是吧。”
程三顺就不是一个吃亏的性子,尤其刚才一醒来就撞上程冬妈妈,人只喊了张建国没喊他,就更气了。
“程冬那么小呢,也舍得丢下,怎么当妈的?”
程殊跟梁慎言正在说买了暖气片的事,听到这句话,都是一愣。
程殊知道梁慎言一直很介意这件事,不然也不会为他出头那么多次。对他眨了眨眼,伸手碰他胳膊,小声哄他,“不要生气,我现在长大了,不会想那么多啦。”
“现在,我还有你啦。”
梁慎言没办法说不介意,他看到程冬现在的样子,会不自觉地去想那些年程殊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些。
现在程殊能护着程冬,那他自己呢,在学校里被欺负的时候,还不会打架还手的时候,谁能护着他。
看了一眼程殊,梁慎言捏捏他的手,摇了下头。
“忙死了,一堆事。”程三顺神经粗,一点不觉得话有什么问题,背着手走上台阶,“等我死了,办的时候就省一点,选一个风水好点的埋了,其他的用不了,反正我人都走了,享受不上,全给别人看的。”
前边提到他妈,程殊还没什么反应,听到后边这句,他黑着脸直接走上前,一巴掌拍他爸背上。
“大清早的你晦不晦气?”
程三顺给他一拍,差点咳了起来,“你想谋杀老子啊!”
“你真是脑子有问题。”程殊给他气得都懒得说了,绕过他往前走,“你不嫌晦气,我都替你晦气。”
程三顺还没说什么,梁慎言也从他旁边过去了。
程三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看了看程殊气鼓鼓的背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笑了起来,“呸呸呸,回家回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这是他们这边的习惯,说了不好的话得立即呸三下,呸完刚才说的话就可以不作数。
走前面的程殊,听见程三顺的动静,心里舒坦了点,嘴角也不撇着了。
一把年纪了,还不省心。
他们三回到家里,程三顺接热水随便洗了一下,跟他俩说一声就回房间补觉,让吃中午饭的时候再叫他。
程殊没他那么邋遢,还是洗了个澡才回的房间。
回的自己房间,没去梁慎言那儿。
房间里有一段时间晚上不睡人,就显得冷冷清清的。他站床边抖抖被子,摸着都觉得凉。
铺开被子,又关好窗户、拉好窗帘,正要躺床上去,就听到两声敲门动静。转头看见梁慎言换了衣服站那儿,脸上挂着笑。
程殊愣了愣,笑着钻到被子里,坐那儿用下巴抵着膝盖,“你要进来就关门,冷呢。”
理直气壮,像嫌人耽误他睡觉。
梁慎言笑容僵在嘴角,无奈叹了一声,有种被拿捏的感觉。抬脚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他才刚坐到床边,程殊就靠过来了。
“逗你玩呢。”程殊下巴抵在他肩上,笑得眼睛弯弯的,“你怎么也变得好骗了。”
“就你能骗到。”梁慎言偏过头,在他下巴亲了下,“快睡吧,不闹了。”
程殊眯了眯眼,“哦”了一声。
前两天能醒着全靠一股劲儿撑着,这两天全靠一股劲儿撑着,现在卸了劲儿,困意挡都挡不住,是真困了。
他凑过去又亲了亲梁慎言,然后往下缩进被子,等梁慎言躺下,就往他身上靠。
才小半个月,他们就已经习惯了搂在一块睡,暖和又心安的。
梁慎言一开始还拿手机回消息,但程殊睡得太香,暖乎乎的人,身上一股茶香的沐浴露味,很助眠。
没一会儿,他干脆放下手机,侧了侧身闭上眼补觉。
程冬妈妈回来后,后面几天程殊就不用再过去,周二就正常回学校上课。周五那天的假也销了,上山时间早,忙完了回家再去学校都来得及。
程三顺嘴上不乐意,但还是跟张建国一块在那边帮忙,只是不让程殊跟梁慎言再过去待着。
到底是白事,心里多少是介意的。
不过不用去帮忙,程殊也没闲下来。他好几天没去学校,高三的时间一直很紧张,一天能落下不少东西。
白天忙着补笔记,晚上又要做新布置的卷子,连跟梁慎言黏黏糊糊的时间都没了,睁眼就得去学校,闭眼前在写作业。
梁慎言看他这么努力,一对一辅导都耐心了不少。
一道题可以讲两遍,做得好了,就亲亲他嘴唇、揉揉他脑袋,跟奖励旁边五福的时候差不多。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周五那天,程殊跟程三顺早上四点多就要过去。他起床的时候,梁慎言也醒了,不过没跟着一块起,让他多穿件衣服,别又冻感冒。
程殊换好衣服,弯腰亲了他一下,答应说“好”。
出殡的时间是五点,时间一到,一队人排着队,身上都绑着孝布,拿着东西跟在棺材后面往山上走。
道士走在前面,让大家做什么,大家就跟着做什么。
到了新坟前,旁边的旧坟里葬的是程冬的两个祖祖,算起来也是程殊的祖祖。
抬棺入土,程冬妈妈领着程冬跪在坟前,一通哭声里,香烛纸钱洒了一地,程铁根的一生就彻底结束了。
这边完事了,程殊跟程三顺把身上的孝布解下来,给了程冬爷爷带回去,没跟他们一块回去吃早饭,直接回了家。
早上出门的时候天还黑,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要下雨。
等到这会儿下山,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泛了白,云层边上隐隐透出点光,太阳露了头。
走到家门口,程三顺站在路边,用草蹭掉鞋边的泥,“可算是要出太阳了,雨再这么下,家里能长蘑菇。”
程殊站在那儿,一边蹭掉泥一边往院里看,一抬头,就正好看见梁慎言房间的门打开。
梁慎言看着他,站在房间门口没往外走。
眼神对上,程殊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天压在心里的那些沉闷,随着放晴得天气一块轻松了许多。
这个冬天,他有梁慎言了。
脸上的笑藏不住,程殊也不想藏,他本来就很高兴,回他爸的话,“啊,总算是天晴了。”
雨过天晴,会有好事发生的。
第48章
天好不容易放晴,家家户户都趁着好天气把潮了的被子翻出来晒,秋天收起来的稻谷、玉米,晾了一个院子。
小狗在草席垫上打滚,小孩拿着小板凳坐在院里剥野毛栗吃,青色带毛的壳洒了一地。
因为下雨冷清了好几天的巷子里,又热闹起来,从早上到这会儿,哪都能听到说话的声。
连程殊家外面的水渠边上都蹲了不少人,正在洗地里刚挖出来的番薯。
周末程殊不用去学校上课,跟梁慎言在房间里睡到了十点半才醒。
他们起的时候,程三顺已经出门不知道去哪了,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程殊翻了个身,裹着被子一点都不想起,“好困。”
为什么人家谈恋爱是快乐的,他谈恋爱的过程充满了各种作业跟学习,连晚睡的原因都是写卷子到一点。
他这一翻身,梁慎言就跟着醒了。
梁慎言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听到他的话,瞥他一眼,“快十一点还不起,你想睡到几点?”
放床头的手机震了震,说完话拿起来点开,是快递送货到站的短信。
应该是买的暖气片到了。
程殊翻身回来,裹在被子里看梁慎言,“周末也不让人睡懒觉,学校都没你管得严。”
天气好,但气温不高。
晒不着太阳的地方,还是凉的。
梁慎言从衣柜里拿了件浅色的毛衣换上,看程殊还不打算起,“起了,去拿快递。”
程殊坐起来,脑袋里还都是数学公式,“什么快递得我们一起拿啊。”
梁慎言把他衣服扔被子上,“暖气片,还有点别的。”
听到是暖气片,程殊捞起衣服,换下睡衣,“别的是什么?”
他想知道梁慎言又买了什么,之前有的东西买回来了就放着,太浪费了。
梁慎言眼神有一瞬的迟疑,关上衣柜,“几件衣服,还有纸巾这些。”
程殊听完点了下头,在能用上的范围里。
他换衣服很快,收拾完靠在门边,打量正在理头发的梁慎言,故意说:“别弄了,已经够帅了。”
梁慎言转头看他,挑了挑眉。
放下手,走到他面前,屈起手指敲了一下他额头,“走吧。”
去拿个快递要不了多少时间,家里大门都不用锁,放五福在院子里玩,顺道看看家。
倒是路上遇见了回家来的张洋两口子,打了招呼说了几句。
程殊回头,确定人家听不见了,才跟梁慎言说:“我都要当叔叔了,就是不知道几月生。”
梁慎言看他一脸好奇,问他,“你怎么什么事都好奇?”
程殊瞥他一眼,“我好奇也不行?听别人说得三个月才能往外说,那不就……”
意识到什么,不往下说了。
未婚先孕在这里不是什么光彩事,容易被人家说闲话。反正人两口子感情很好,有孩子是喜事。
梁慎言看他一副纠结的样子,发现他也挺八卦的,“行了,别替人家操心了。”
程殊不想理他,这人就是笑他跟村口大树下的老头老太太一样八卦,扭开脸,“我才不操心呢。”
梁慎言伸手去拨他头发,“不经逗,一逗就龇牙。”
“别烦,咬你手了啊。”程殊甩甩头,烦他呢。
暖气片最后买了三个,东西不小,三大个箱子,加上别的东西,要不是他们俩一起来拿,得找辆三轮车才能拖回去。
路口小商超的老板看他们俩来拿快递,坐在柜台后面,拿手机刷视频,“你们这一天天的买了不少东西,今天这又是什么啊?”
程殊把箱子放一起,这样容易拿,“都是些塑料箱子,买回来装点东西,便宜。”
“那是,比纸箱好用,木头打得太沉了,塑料得好。”老板说了一句,“买点别的东西吗?”
“拿一瓶洗洁精,家里的用完了。”程殊回他,“要柠檬味的啊。”
老板起身给他们拿,“用袋子装着啊。”
小商超平时帮忙代收快递不收钱,就靠平时来拿快递的人顺便买点东西,赚点小钱。快递都堆在一块,也不入库,谁的谁自己来拿走,丢了就查院里的监控,找不找就看运气了。
拿上快递跟洗洁精,他们俩直接回了家,箱子太沉太大,抱起来又热又累,路上连话都懒得说了。
到家把快递往地上一放,然后翻出剪刀拆快递。
这会儿不拆,等会儿坐下就不想动了。
程殊拆开快递箱,打量着面前的东西,虽然在网上见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几根扁扁的管子排着,下边有个架子撑着,有根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