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殊心一沉,眼神透着心虚,“就自己弄的,剪歪了,丑得不行。”
“程殊。”
梁慎言语气没变,但只说了两个字,就是他不高兴的状态了。
程殊抿着唇没说话,也不想说了。
他不懂,为什么梁慎言一定要问出个结果,问出来了又怎么样,他都这么难受了,不问他现在难不难受,关心那条没什么事的伤口图什么。
人一旦生病,情绪就脆弱得像是放在高台上的琉璃,一碰就会摔得稀碎。
瞥了眼梁慎言,面无表情地坐着,他拉高被子挡住半张脸,闭上眼,压下心里一阵一阵往上窜的委屈。
为什么不能问问他难不难受啊。
他现在可难受了,还疼。
伤口也疼,脑子也疼,背也疼。
梁慎言不用再问,也猜到了是谁干的,“说话。”
他没想到之前的事没能让对方长记性,在学校里都这么胆大,还敢招惹程殊。
这回是剪刀“不小心”弄了眉毛,下次呢,是胳膊还是腿。
程殊一下拉开被子,眼圈红红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憋的,嘴犟说:“就自己弄的。”
梁慎言捏紧了手机,盯着他,“再说一遍谁弄的。”
“自己弄的!自己弄的!”程殊脾气也上来了,又委屈又难受,“不用你管。”
他的话一落地,椅子就在地上拖出一道刺耳尖锐的声音。
梁慎言站了起来,“你是这么想的?”
程殊张了张嘴,眼前视线都是糊的,到底什么都没说,翻了个身背对着梁慎言。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梁慎言走出房间的声音,门被关上,动静一点不大。
那边进去的动静就更轻了,几乎听不到。
房间里很安静,隔断那边也静悄悄的。
那点儿柔软的氛围,来不及停留太久,全散了。
程殊愣了会儿,烦躁地把自己裹紧被子里。
什么都乱了,都不对了。
话说错了,可说都说了,后悔也收不回来。
一时间,他跟梁慎言之间没有那么清白,也没有那么干脆,那些暧昧都明晃晃地摆了出来。
程殊想,这又算什么?梁慎言到现在都没有一句明确的话,每次都在逼他,让他想。
他怎么想得明白呢?
都没有经验可以参考,连个标准答案都没有,哪能想得明白。
平时他没这么脆弱,换作任何时候都不会这样,可偏偏生病了,还被人照顾了小半天。
都凑一块了。
闭上眼,心里乱哄哄的,全是那一句句不带感情的逼问。
程殊,我喜欢男人。
自己想办法搬到我房里来。
想好了再说。
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头黑发乱蓬蓬的,脸色被烧得发红。
程殊想要去拿手机,却瞥见床头放好的药片跟水,水还冒着不明显的热气,药片是掰成了两半。
伸出去的手停住,眨眨眼,自己坐起来吃了药,捧着水杯靠在墙头,不自觉看向那面隔断。
热气熏到了眼睛,程殊频繁地眨着眼,指腹在杯壁上来回轻蹭,反复去想他们认识之后的事。
想得太仔细了,他手都在抖。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开门的动静,程殊一个激灵猛地看向窗户。
这会儿他都分不清身上的热是气的还是烧的,他看见梁慎言从窗户外走过,过了会儿又回了房间。
房门一开一关的动静,落在耳朵里太清楚了。
程殊捧着杯子,专注地想要听见隔壁发出的一点声,可没有。
一点儿都没有。
他低下头,露出的后颈在灯下很脆弱。
好狡猾的人。
凭什么仗着比他大、比他更明白,就能像逗小狗一样把人耍得团团转,再冷眼看着人在原地糊里糊涂地打转。
外面安安静静的,连小狗的叫声都没有。
程殊坐在床上,头低得很低,下巴快抵到胸口了,胸膛一下一下剧烈起伏着,呼吸声越来越大。
小时候生病也这样,他一个人在家,吃了药缩在被子里糊里糊涂地睡一觉,等醒了就好了。
但他现在睡不着,脑子乱哄哄的。
打开手机,翻出才存了没两天的合照。
笑得太傻了,跟缺心眼一样。
心里嫌弃,到底是没舍得关掉,就呆呆地看照片,都没留意到门被人推开,梁慎言带着一身风走进来。
等头上有了一片阴影,程殊才迟钝地抬起头,一脸茫然望着床边的梁慎言。
眼睛红的,鼻尖跟脸也是红的,怎么看怎么可怜。
梁慎言手里端着碗,才煮好的东西还烫,往旁边放在床头柜,往程殊手机屏上瞥了眼。
“都脑补什么剧场了?”
程殊听得懂他的话,抿着嘴不吭声,默默把手机放到一边。
烦人呢,又故意逗他玩。
“才吃了那么点东西,不饿吗?”梁慎言知道他心里的别扭和难受,伸出手想摸下他额头,烧得太厉害的话,还是要去医院。
手才碰到额头,热意透过皮肤传来。
摸着还热,但好在没烧上去。
程殊瞪着的眼睛眨了眨,这会儿贴在额头上的那只手没拿开,凉丝丝的,很舒服。
稍微仰着头,就能对上梁慎言那张脸。
跟走的时候比起来,看不出生过气,显得他刚才那一通心烦意乱的心事像是矫情。
手指动了动,他在梁慎言拿开手的瞬间,来不及思考,完全凭着本能抓住他的胳膊,很用力地留住他。
不想再这样不清不楚地下去了,他要梁慎言明白地告诉他,他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你一直都是故意的。”
程殊仰着脸,身上还盖着被子,固执又可怜,“你好狡猾,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不肯明说,等着我自己去猜。”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你之前觉得我是在给自己留退路,实际上留退路的人是你,你才是那个狡猾又恶劣的成年人。”
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倔强地不肯撒开手,“我是不是说中你的心思了?梁慎言,你总让我想清楚再说,我想得很清楚了。”
发烧中混沌的大脑,突然无比清醒。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知道意味着什么。
可他本来就站在悬崖边上,像这栋破败不堪的老房子,在这片田野里,结不出其他果实。
梁慎言任由他抓着自己,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他。
程殊没了那些犹豫,问他,“你说你喜欢男人,可你是不是还少说了一句话……”
“你应该说,你喜欢我。”
他那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配上狗啃一样的刘海,其实不怎么好看,显得很狼狈。
像一只潦草小狗。
可是那双眼睛太亮了,纯粹、干净,一眼可以望到底,看得见那底下藏着的一切。正明明白白地告诉眼前的梁慎言,他的心是什么样。
梁慎言喜欢程殊。
从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大概真就是第一眼。
他已经把这件事想过太多遍,捋得很清楚。其实对他来说,确认感情这件事一点不费劲,不喜欢程殊的话,他怎么会跟一个乡镇校霸较劲,还打台球。
这事传回去,够那帮人笑一年。
心思被戳破了,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那就没意思了。
他都想把人拐到床上去了,装什么呢。
程殊骂的一点没错,他就是狡猾又恶劣的成年人,对着一个才成年的高中生,一肚子的龌龊心思。
胳膊被抓着,梁慎言用另一只手去遮住程殊的眼睛,感觉到睫毛在手心刷过。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声音很低,说话的时候胸腔在微微震动,脸上的表情克制着。
程殊固执地说,像复读机一样,“你喜欢我。”
“不知道的人是你。”
微热的鼻息落在梁慎言的手腕上,他眼神动了动,喉结上下滚了滚,然后扫了一眼床上的被子。
“是,然后呢?”
他还是在问程殊,没有回答。
程殊烦了,一把扯开盖在眼睛上的手,爬起来跪在床边,莽撞地凑到他面前,离得太近,脸上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楚。
“你是个胆小鬼。”
他在激梁慎言,“那天在医院说的那些话,才是你心底真正想的是不是?你真虚伪,装作大人教育我,让我好好念书,出去看看,其实是想少点负罪感,不然怎么能——”
对着一个高中生有欲/望,心里都在想怎么睡到他。
他的话没说话,就被梁慎言掐住了下巴。
瞪大的眼睛里写着不服气,他梗着脖子,发出呜呜的声音,不肯闭嘴。
梁慎言眸色很深,他在生气,手上的力气没有收着,很快在程殊的下巴、脸颊弄出红色的指印。
“我说过,你胆子太大了。”
梁慎言设想过很多种他和程殊说开的场面,唯独没有现在这样的。
场面失控了,还很彻底,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中,被程殊的莽撞搅得乱七八糟的,偏偏每一下都击中要害。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陌生,他却意外地很有耐心。
微眯起眼,扫着程殊脸上的红色指印,慢慢往上,看到了那双红着的眼睛,梁慎言不得不承认,他的猜测一向都是对的。
这双眼睛,哭起来更漂亮了。
可这一分钟,他不想看到程殊在哭,最好以后都不会。
他望着程殊眼睛,走神了。
程殊睁大眼,发现梁慎言手上力道大得吓人,想要把他骨头捏碎一样,用力想要掰开他的手,一口咬了上去,牙齿很尖,直接在上面留下了一排齿印,口腔里也尝到了血腥味。
揉了揉下巴,抬眼看向梁慎言,四目相对,程殊大脑懵了。
面前的梁慎言就像是风暴来临前的阴云,脸色比上一次在医院还要难看,他不自觉往后缩了点。
梁慎言看他往后退的动作,没去管手上的伤口,嗤了声,“怕了?”
比起刚才的失控,眼前程殊下意识退怯的动作更让他在意。
程殊抿着唇,看出他的心思一样,在梁慎言转身要走开的前一秒,又一次伸手拽住了他。
梁慎言抬眼,还来不及反应,程殊整个人就靠了过来。
“我喜欢你。”
程殊扑上去的瞬间,脑子是空白的,只能凭着本能,“梁慎言,你太无赖了。”
说完他闭上眼,嘴唇贴在了梁慎言的唇上。他不会接吻,只知道这样表明自己的心意。
未来是什么样他想不到,可他知道现在的一切都很好,特别特别的好。
梁慎言人生第一次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只是习惯地伸手接住了程殊,怕他摔下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濒临爆发的一身戾气和不爽,全都没了,眼里、心里、大脑里都被程殊的“我喜欢你”四个字填满。
程殊亲完人,闭着眼睛头晕目眩,歪过头靠在他肩上,身上软绵绵的,“我好晕。”
梁慎言的大脑重启,偏过头看他,藏在头发下的耳朵红了一片,揪着他衣服的手明明在发抖。
“不穿/裤子想干什么?”
程殊手一抖,差点把梁慎言的毛衣给扯出毛边来。
操,他在干什么?
梁慎言挑了挑眉,放过他红透了的耳朵,手在他腰上轻拍了下,“生病也这么不老实,真是胆大了。”
程殊小声嘀咕,有点嫌弃地瞥他,“要都像你,人类都要移居月球了。”
梁慎言难得语塞,把人从身上扒下来,扶着塞进了被子里,然后揉了揉他的脸,“疼不疼?”
手印这会儿看更明显了,有点吓人。
程殊摇头,抓住他要收回的手。刚才要的地方在虎口,咬得有点深,有两个齿印正往外冒血珠。
脑子是真的烧糊了,又这么大起大落地闹了一出,都没思考,凑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抬起眼问:“你疼不疼啊?”
梁慎言心口胀得难受,没办法形容,但他承认,这一刻很高兴。
伸手摸了摸程殊的脸,摇头说,“没事。”
那碗煮得有点失败的肉沫粥放在那儿早就凉了,梁慎言瞥了眼,掀开被子躺在了程殊旁边,把人揽在手臂里,又试了下他额头温度。
程殊是真的累了,眼睛都要睁不开,“要你管的,你管着我吧,我不想像他们那样过一辈子。”
梁慎言愣了一下,用拇指蹭了蹭的脸,“不嫌烦了。”
程殊撇嘴,“本来也没嫌。”
脑袋蹭了蹭梁慎言衣服,头发起了静电更乱了,“我只是不想你被黏上,不值得。”
像是那样的人,就是烂在泥里都该绕着走,别被沾上。
他都嫌烂,又怎么会让梁慎言被缠住。
梁慎言偏过头盯着他,捏了捏他耳朵,“可怜的。”
“生病了就可怜嘛。”程殊手指抠着他毛衣的洞,钻进去贴到了热乎的皮肤,把自己给逗笑了,“你这个月生活费还没给,记得给啊。”
梁慎言笑了笑,腰给他抠毛衣抠得痒,“财迷。”
程殊“啊”了声,不接他话。
财迷就财迷吧,不都是进自己人的口袋。
不知道是药效还是累了,程殊慢慢被拖进了梦里,呼吸声越来越平缓,不安分地手指也停了动作。
梁慎言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嘴唇贴上去,还是发着烧的热度,连呼吸都比平时热。
退开时望着程殊,“够傻的。”
话没那么温柔,但眼神是柔软的,“怎么会看不出我喜欢的是你。”
人是矛盾的,得到了答案的瞬间,他突然不希望程殊太快懂事,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自由自在地,慢慢地,来到他的世界里。
房间里的灯一直开着,亮堂堂的,有点晃眼。
梁慎言坐在床外侧,身上衣服和鞋都没脱,靠在床头用被子虚虚搭在腰上。
拿起手机看时间,两点半了。
这个时间外面静悄悄的,连野猫野狗的叫声都听不到,当然他一直坐着也没听到程三顺回来的动静,估计是又要打个通宵。
手机放了回去,他稍微侧身,轻轻动了下发麻的肩膀,没被压着的另一只手去摸程殊额头。
年轻是底子好,吃了药这会儿摸着已经没睡着之前那么烫。明天再休息一天,应该就好得差不多。
家里没有耳温枪,没办法测现在的体温。
梁慎言一只手动不了,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网购,买了一点家里常备的药跟绷带、酒精之类的东西,退出页面时,又往购物车里加了一盒计生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买完东西,他回头看程殊,没忍住伸手去碰了碰他脸。
刚才捏出来的手指印消了很多,几乎看不出来。用指腹在上面轻轻蹭了下,垂着眼,一直闷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程殊太懂得怎么治他了。
那瞬间是生气的,内心的阴暗、犹豫被直接戳破,没给他留一点余地,就这么撕掉了他的伪装。
但又很奇妙,隐隐有一种解脱感。
其实他这段时间也很纠结,想要程殊破了那层窗户纸想明白的同时,内心生出的罪恶感来自之前的舍不得下手。
如果不是程三顺生病那件事,他不会那么早说出来的。
也许,也有可能一直就不说。
没办法,程殊对他太坦荡了,坦荡到他看不到一点别的心思,偶尔会想,是不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只要对他好点,程殊也会这样。
他二十四岁,程殊才十八。
程殊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必要被他带着走上这条路。
抬了抬眼,打量起程殊,目光停在他撅起的嘴唇上,低笑了声,弯着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
“我认输了。”
他就是一个恶劣的大人,放任自己的欲望,诱拐了程殊。
伸手给程殊拉好被子,梁慎言捏了捏眉心,闭上眼睛。
明天醒来,他会对程殊说我喜欢你。
从第一眼就已经动了心。
十一月的天变得太快,一晚上过去,就跟入了冬一样。
程殊是被冻醒的,后颈一片都是凉飕飕的。睁开眼才刚动了一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眼睛一下睁大,对上的就是梁慎言下巴。
脖子枕着的是梁慎言胳膊。
明明发烧好了,但这一下给他弄得面红耳赤的,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动作还得小心,怕吵醒睡着的人。
程殊跪坐在床里边,腿上盖着被子,身上衣服都没换,还是昨天穿的那件长袖。
说实话,他现在有点懵,但又很清醒。
昨晚说的话一句都没忘,全都清清楚楚地在脑袋里回放着呢。
就挺不好意思。什么时候说不好,偏偏趁着生病的时候,像故意博取同情似的。
揉了一把头发,摸出手机看时间,才七点。
程殊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拿了条裤子出来穿上,又把衣服换了,回头看一眼靠在床头的梁慎言。
眼睛闭着,眉头也皱着,不过还好没醒。
走过去拎着被子,小心给他盖上,然后拿上书包飞快往外走,顺道还把那碗凉透了的粥带上。去洗漱收拾了下,在厨房才烧上水,他爸就回来了。
“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逃课了?”程三顺两只手插在胳膊窝,缩头缩脑的,下巴都快塞进夹克衣领里了,“这才勤奋几天就放弃了,我还以为咱家要出一个大学生呢。”
程殊嘴里还咬着包子,一点看不出昨天生了病,“就算出了也不是你,赶紧去睡觉,刚病好就通宵,就作吧你。”
“我儿子考上了,怎么不是我?”程三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塞给程殊,“拿着吃吧,我去睡了。”
“嘿,你要是考上了,杨老四不得气死,都没怎么管过你学习,你就考上了,整条街都得羡慕。”
程殊懒得听他爸胡咧咧,把糖往口袋里一揣,推着自行车,跟后面有狗在追一样,一溜烟骑出了院子。
他爸那嗓门,再说两句梁慎言就得醒了。
回忆了一下昨天的事,程殊觉得自己可莽了,直接扑上去不说,还把人嘴唇咬了。
现在醒了,没想好怎么面对呢。
他怎么就突然一下喜欢男人了。
呼了口气,程殊觉得自己这样挺不像话的,可一想昨天梁慎言就说了一个“是”,那点儿心理负担跟着风一块散了。
他走得潇洒,梁慎言醒来的时候,胳膊还麻着,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却不见了。
梁慎言坐起来醒了会儿神,往书桌看去,书包没在。再看一眼椅子,上面堆着昨天程殊穿的衣服。
过了几分钟,给人当了一晚上枕头的胳膊麻劲儿好了点,他试着动了动,盯着书桌发了会儿呆才站起来。
没了道德感带来的负罪感,他更骗不了自己了,他从一开始就惦记上程殊。
可一觉醒来表白对象跑了。
他们俩这玩的是什么你追我逃的戏码?要不是知道程殊去的是学校,这会儿他是不是得直奔机场去追人。
按了按太阳穴,拿着手机给程殊发了条信息。
【别忘了吃药。】
发完梁慎言理了下床,走出房间的时候程三顺正叉着腰站在堂屋门口,伸着胳膊像是在做操。
猝不及防地碰上,他还是从程殊房间出来,多少有点不对劲。
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打算主动解释。
“程殊昨晚生病了?”程三顺就愣了一下,继续伸展胳膊和腿,问他,“我看客厅那儿柜子被人翻过。”
梁慎言“嗯”了声,“发高烧。”
“他体质好,没什么事。”程三顺早上见着程殊了,没当回事,“你还一晚不睡照顾他?我们这乡下孩子没那么娇气。”
梁慎言皱起眉,往自己房间走,刚进门就听到程三顺在那儿咳,停下来看了一眼,“有空去做个体检吧。”
没管程三顺的反应,关上了门,趁着还困补会儿觉。
下午两点多,梁慎言才睡醒。
他看了下时间,拿上手机,没怎么耽误就起床换了身衣服,跟客厅里的程三顺打了声招呼,出门了。
老街上其他人看见他,比之前更热络了一点,打招呼不说,还有叫他去家里坐会儿的。
从老街出来,他看了眼程殊学校的房间,拉了一下外套拉链,手揣在口袋里往之前的台球厅找过去。
他得去办件事。
台球厅一般都是中午之后才开门,他到的时候,台球厅老板骑着摩托车都才到,看见他还挺惊讶的。
终于没穿黑背心的老板套了件卫衣,看着比上回年轻点。他拔下摩托车钥匙,弯腰去开卷帘门,“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跟那几个小子有关的吧?”
梁慎言没否认,看着卷帘门被拉上去,声儿有点刺耳,“有空吗?”
“这个点没什么人来玩,能来这玩的都是夜猫子。”老板姓黄,大家都叫他黄哥,“进来吧,随便找个地方做,我去开个电闸。”
梁慎言点点头,跟在他背后弯腰进了台球厅。
昨晚上的烟味还没散尽,隔夜闻更熏。不过大门开着,空气是流通的,倒是没那么难接受。
黄哥开了电,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瓶水,“说吧,是想问什么?我也不定全知道。”
上回他俩见面还是梁慎言在这跟人打台球,算算也有一个月时间。
他这么突然上门,有点贸然,不过他看得出这个黄哥跟杨少威那帮人不是一伙的。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之前跟杨少威一块那女生家在那,你知道吗?”
梁慎言拿着水瓶没打开,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微微抬起头看黄哥,“我记得来过好几次。”
镇上就这么点人,优生优育之后,年轻孩子就更少了。
人少,那就好记。
一次记不住,多来两次也就记住是谁家的了。
黄哥喝水的动作停下,盯着梁慎言,过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懂了,还是为人出头。”
一大早狂奔去学校的程殊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点低烧,上了一天课,感觉又得烧上去了。
快放学了,最后一节课又是做卷子,气氛难免有点躁动。
程殊没躁动,但不时不时偷看一下手机,纳闷梁慎言发完那条消息之后就消失了,难道都不在乎他没回消息?
这样显得他故意不回消息,然后又等了一整天电话、消息的样子很憨。
都是故意冷落人,怎么他这效果一点不行。
“放学了,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家啊。”
群里的几个人看着程殊,有点担心地问。
程殊收好书包,摇了摇头,跟他们一块下楼,“不用了。”
人不舒服,就容易情绪脆弱,这会儿心里那股失落窜上来,心尖都是酸的。
都亲了呢,还不算谈恋爱啊。
蔫蔫地下了楼,到车棚推上自行车,慢吞吞跟在其他人后面。才出校门没两步,就被旁边龙芸芸撞了一下胳膊。
程殊不解抬头,还没问,就看见了站在路对面的梁慎言。
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里面是浅色的薄毛衣。手插在口袋里,靠着电线杆,一条腿随意搭着。
梁慎言抬头看到他,表情愣了下,然后冲着他笑。
他忘了周围有人,傻站在原地,也没听清楚旁边人在说什么,更顾不上那些小声议论。
心想这人长得高就显眼,何况还这么帅。
第42章
德安中学全校师生加起来,不算那些逃课没来的,也有好几百人。平时不觉得,一到放学是乌泱泱的一片人,从校门口到小松林的路上都是。
梁慎言太显眼了,又太另类了。
不论在这里生活多久,身上那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藏不住的。
比起平时来学校里的那群外校生跟小混混,明显高中生对梁慎言更好奇。小混混来学校里玩、找事见得多,这样的比较少见。
纯粹就是好奇,是什么人,来干嘛的。
龙芸芸他们几个都见过梁慎言,都以为是程殊生病,梁慎言不放心来接人,赶紧推推他。
“你怎么傻站着啊,你哥是不是来接你的?”
程殊回过神,抓了一下头发,板起脸,努力克制住涌上来的高兴,“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让你生病还跑来上学,都请假了还来,你太好学了吧。”庄悦大大咧咧地拍他肩膀,“过去呀,我要有个哥,生病也让他来接。”
龙芸芸听到她的话,怔了怔,接过话,“你有老王接呢,还羡慕别人。”
“你快过去吧,看他等了好久了。”
程殊抿抿唇,跟他们说了声才走过去。
庄悦感慨了一句,“他们感情可真好。”
龙芸芸转头看她,发现她只是单纯地感慨,收回视线时暗暗松了口气。她有点担心程殊,可一想到这段时间来程殊的变化,她没办法阻止。
他们这地方太小了,小到什么八卦都会传得很快,小到对外面的世界一知半解,小到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感情。
孝顺父母、结婚生子,再代代延续,这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你怎么来了?”程殊推着自行车走到他旁边,问他。
梁慎言从他手里接过自行车,示意他坐后面,“去镇上逛了会,买点东西,然后——”
“其实就是想来接你。”
程殊眼睛一下睁大,坐下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接我?”
梁慎言点点头,跨上自行车,试了下刹车后才放心骑走,“有的人昨晚把我骂了一顿,又是恶劣又是狡猾,还说我是胆小鬼,一觉醒来自己却跑了,还不回信息,我当然得过来守株待兔了。”
程殊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越听耳朵越红,到后面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都记得呢,不用帮他再回忆一遍英雄事迹。
“我又不是兔子。”
梁慎言笑了一下,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对,不是兔子,是小狗。”
“你怎么骂人。”程殊抬头,对着他后脑勺龇了龇牙,手扶着前边的座位,“你才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