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太能干了吧。”关一河拍完照回来,看程殊不仅把凉面卷皮拌好了,烧烤架都上摆了东西,“我都想一直住这,天天跟你一起玩了。”
程殊正在穿签子,听到他的话愣了愣。
对这种太直接又夸张的对话有点过敏,咳了一声,“还好。”
“言哥,昀哥,你俩快过来先吃,小程殊都给弄好了。”关一河朝水边喊了一声,“可香了。”
程殊看一眼关一河,沉默了。
吃都还没吃,怎么就先夸上了。
梁慎言走过来,在程殊旁边坐下,看他手上还在做别的,给他掰开筷子,瞥了眼关一河。
“你光会说,怎么不帮忙?”
关一河嘿嘿笑,端着碗坐江昀旁边,“我又不会,搞砸了你们得嫌难吃。”
梁慎言把筷子递给程殊,“别弄了,先吃,这会儿火不大,焦不了。”
程殊“嗯”了声,放下手里的肉串,用湿纸巾擦擦手。
今天的天确实好,最高二十度。
但因为是十一月,所以不像夏天那么热,晒着太阳正正好。
这几天都没下过雨,河水也清澈,都能看清河底的石头块,被水冲得光滑,粼粼水光一闪一闪,很好看。
午饭一碗凉面加一轮烧烤就解决了,吃饱喝足,人开始犯懒。
梁慎言跟江昀坐河边钓鱼,程殊坐在天幕下边开始犯困,看了眼还有精力的三人,眼睛都快闭上。
刚眯了会儿,胳膊被人碰了碰,他睁眼迟钝地转头看去,就看到关一河手里拿了只螃蟹,正对着他笑。
“要不要一起去抓螃蟹?”
关一河对他太热情,让他有点迷茫。
关一河也看出来了,他不是个热情的人,但不介意,“我们来这里其实就想看看言哥怎么样,他来这边的原因挺复杂的,可现在这样我们都挺高兴,他这样都是因为你吧。”
程殊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他不可能一点听不明白,是听得太明白了。想解释,但没法说得清。
“你可真像个小大人,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跟个弱智一样。”关一河缺心眼归缺心眼,但话该不该说心里有数,“去玩会儿,你一个人坐着不闷呐。”
话题转得太快,程殊都跟不上,来不及细想,就想说他不无聊,也不闷。
正拉扯呢,梁慎言往这边看了眼。
梁慎言他们那边离得不远,他俩对话听得七七八八,“玩会儿去?”
程殊:“。”
行吧,那就玩一会儿。
他们四个在河边玩,不时会有人经过。有的是去山里给地松土,有的是要去掰玉米,还有的就是去放牛。
现在很少有地方还在养牛了,毕竟耕地都已经机械化,不是家家都买得起犁地机,但花个几十百把块钱,请人帮忙犁一天都请得起。
大水牛从河里蹚水过去,老头牵着绳子走在用石板搭的桥上,手里拿了根树枝,撩了水望牛背上拍。
程殊是见惯了,其他三个人连梁慎言都是第一回见,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颇为惊讶地回过神。
江昀感慨,“这牛还挺听话,要是发脾气撞一下人,得在床上躺一月。”
旁边关一河连连点头,“就是,不过水牛原来也这么大,我还以为只有斗牛块头大。”
梁慎言没说话,看了眼躲得老远的程殊,又往已经沿着山路爬的一人一牛,小声问:“被牛撞过?”
程殊坐在草地上,正拔草卷着玩,听见这话,表情凝固,“不是。”
否认完看他还盯着自己,叹了口气,“小时候骑小牛崽被摔下来过,幸好没被踩。”
那都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那会儿镇上还没现在这么多楼,这一片跟其他村没什么俩样。
他小时候因为爸妈的事不招人喜欢,就只有张洋愿意带他一块玩。
那天是张洋带他去放牛,走开了一会儿跟人去摸鱼了,他被几个小孩哄着上了小牛崽的背,结果那几个小孩是故意的,他才上去就用树枝条抽牛屁股,他直接摔地上,胳膊还磕在石头上,脱臼养了好几天。
“童年阴影,不提也罢。”程殊捂了下脸,“丢人。”
梁慎言没有追问原因,他大概猜也能猜到点。
有些小孩是真的坏,天生的恃强凌弱,看到比自己弱的,就会去欺负。梁慎言只是想,在遇到他之前,或者说在长大之前,小一点的程殊是什么样的。
到了傍晚,太阳落山后气温就凉了。
但落日映着晚霞,怪好看的。
关一河趁收拾完东西,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回头时看见梁慎言和程殊正凑一块拿东西,给旁边江昀使了个眼色。
多少年的默契了,江昀一下明白过来,“那个咱们拍张照片吧,难得人都在,过两天程殊上学,也没机会了。”
他俩那点心思被梁慎言看得透透的,没吭声,看了眼程殊。
程殊对拍照这事不热衷,甚至因为小时候发生的事有点不喜欢。可他这一分钟他拒绝不了。
“行啊。”
他大大方方地答应,等着安排怎么拍。
关一河把手机架在桌上,设置了定时拍照,拍了一张四个人的合照。又让程殊给他们三个拍了一张,铺垫了半天,才说出目的。
“你俩也拍一张,我给你们拍。”关一河笑着说:“你俩可上镜了,我见明星都没你俩上镜。”
江昀想捂住他嘴,这也吹得有点过了,显得太假。
不过好看的人,是怎么拍都好看的,哪怕动作、眼神都不自然。
梁慎言背对着河站定,看向没动的程殊,把选择权和决定权都交给他了。
短短几秒的时间,程殊脑子里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明白,等他走到梁慎言身边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几个字。
没机会了。
他怎么忘了,说是租期六个月,实际上应该没那么久。
明年是一月就过年,过年这样的日子,梁慎言是要回家的。回去了,那是没机会了。
关一河举着手机,发现程殊表情茫然,“笑一个啊。”
梁慎言余光里都是程殊,他不知道程殊想到了什么,伸手搭在他肩上,揽着他,“别多想。”
“不过,我也挺想跟你拍张照。”
程殊瞳孔猛地瞪大,克制住想要转头去看梁慎言的冲动,可离得那么近,余光也看得很清楚,梁慎言说话的时候,嘴角的弧度是扬着的。
缓缓呼了一口气,他看向举着的手机,头往梁慎言那边靠了点,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
看着有一点儿傻气。
那张河边拍的照片,关一河发给了梁慎言。
照片里程殊跟梁慎言的姿势再常见不过了,都站着,个高的伸手揽着身边的人肩膀,谁看了都只会说拍挺好,人都挺上镜,半点别的都不会想歪。
程殊那里也有,是梁慎言发他的。
不过发了两张,一张是手机拍的原图,另一张是他自己剪裁修过的。
程殊手机里都没多少照片,相册很空,还有不少是捡回五福之后,给它拍的。
拍的时候,偶尔会把梁慎言跟程三顺也拍进去。
合照他存下来,就跟在一堆小狗的照片后面。
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程殊周考结束了,关一河跟江昀也该走了。
走的那天是周三,因为要去机场所以走得特别早,跟程殊去上学的时间差不多。
梁慎言骑着自行车,看前面路上空空的,回头瞥了眼后座上的程殊,“等会儿到地方你就去学校,我陪他们等着就行。”
程殊半张脸都在领口里,早上温度低得有点冻人,“知道,不陪你。”
往路上看了眼,基本看不到什么车,“他们车叫到了吧。”
梁慎言说:“给够钱就行。”
“这里去机场得三个多小时,好远。”程殊扶着前边的座,揉了下鼻子,“幸好县城里省会不远,还靠机场这边。”
梁慎言听他说话,没有说什么。
是挺远的。
他来的那天,比这还要狼狈。从机场出来,习惯地坐车去了市区的车站,然后发现没有到县城的车票,只能坐大巴或者私家车。
私家车要价高又没售后,他就买了大巴票,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坐上车,一路高速到县城,到了县城发现还得再转一趟大巴。折腾了大半天到镇上,发现住的地方不在街上,是在旁边的老街,跟村里差不多。
又经过那条路,半坡上有个坑,是平时大车过得太多给压出来的。
梁慎言捏了下后刹,“扶好点。”
程殊正困呢,听到梁慎言的话,眼睛都没睁开,手往他腰上扶,“这块说了好久的要补,高中都要毕业了也没见补好。”
腰上的手心触感是热的,透过衣服,烙在了心上。
他们宾馆楼下的时候,关一河跟江昀已经在那了,行李箱放在旁边,还另外装了两袋特产。
看到他们过来,招了招手。
“天气变得也太快了,今天冷得我都穿上毛衣了。”关一河搓了搓手,看眼程殊,“你怎么就穿件外套跟T恤,不冷啊,衣服得换季了。”
江昀无语,岔开话题,“你见过哪个高中生要温度不要风度?正是身上有火的时候。”
梁慎言扶着自行车,等程殊下来,正要跟他说骑车慢点,就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两袋东西。
“我爸昨晚收拾的,都洗干净了,让我给你们带回去吃。”
东西用塑料袋装着,大概能辨认出是腊肉腊肠。
这东西不贵,当礼物显得有点寒碜。但是自家做的,在程三顺心里那就是最好的,外面想买都买不着。
程殊校服领子拉到了最高,伸手把东西递给他们,脸上没一点为难或者是不好意思,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送不出手的。
关一河接了过来,说:“多不好意思,还麻烦叔叔给洗了,我们拿回去自己洗都行。”
江昀点头,“那替我们谢谢你爸。”
又看了眼梁慎言,“他也交给你了,少爷脾气上来得时候,就别理他。”
程殊觉得这话有点怪,又想起那张合照,一些隐隐约约从未有过的念头冒了出来。
像一团乱了的毛线,终于找到了线头。
他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从梁慎言手里接过自行车的时候没敢看他,“那我走了,你们一路平安。”
说完骑上自行车,准备要走了。
梁慎言挑眉,伸手勾住后座,看他一脸疑惑回头,于是收回了手,“骑车慢点,别打瞌睡。”
程殊无语,他又不是睡神,骑车都能睡着。
回头时眼神对上,心里一团乱。旁边还有俩人看着,抿了抿唇,低着头答应,“知道了。”
梁慎言笑了笑,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儿,“去吧。”
程殊点点头,着急都写脸上了,打了一个哈欠重新蹬着车往学校去。
从街上去学校就更近了,骑车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这会儿七点不到,到学校了时间还够他眯十分钟的。
过了路口,程殊前面有俩面包车在调头,是旁边那家小超市的车,估计是要去进货,赶早去批发市场。
这边车道不宽,全被挡着了,对向车道他又看不到,干脆停下来等。
听到老板娘跟老板说话,他有点走神,心不在焉地看了一圈,不知怎么的,忽然回头看向了宾馆的方向。
梁慎言站在那里,旁边有个行李箱,和关一河、江昀在说话。
三个人身上像是有结界一样,和周围格格不入,别人也插不进去。
程殊怔住,旁边老板娘喊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
“不好意思,刚困了。”程殊看向老板娘,说了句。
“以为干活累,你们这些学生也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驴还晚。”老板娘摆摆手,“骑车别走神,当心点。”
程殊“嗯”了声,骑上车从面包车后面穿过去,再回头也看不到梁慎言那边了。
其实这天对程殊来说不算冷,生活这么多年早习惯了这种温差,可就刚刚那分钟,他心慌了。
从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梁慎言不属于这。
跟关一河、江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梁慎言是不一样的,像是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程殊没由来地心慌,去学校的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
“别看了,我们都要走了,看看我们吧。”关一河叹了口气,“你俩天天都待在一起,还看不够啊。”
梁慎言收回视线,转回来,“路上小心,到了发个消息。”
江昀伸出拳头,说:“等有空了我们再来玩,叫上严颂一起。”
梁慎言跟他碰了碰拳头,“行,到时候给你们找个近点的地方住。”
小镇上叫不到网约车,毕竟对镇上的人来说,几块钱打个摩托车比网约车划算多了。
今天的车是从程三顺那儿问来的,平时会接一些去县城拼车的单,这回他们提前约,给的四百块,算上了来回油费跟空车费。
司机很热情,帮他们把行李搬到后备箱,“老程平时牌桌上不靠谱,想不到介绍生意还行,还特地交代我把车洗了,这不,车里车外都洗过,干净呢。”
“麻烦了。”梁慎言站在路边,看着他们上车。
江昀跟关一河坐进后排,摇下车窗跟他说话,“年前估计来不了,咱们过年见吧。”
梁慎言没直接答应,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车,“再说吧。”
关一河还想说什么,被江昀给拉住。这都还听不明白,过年不一定回去,再问又要把人惹烦了。
赶时间去机场呢,平时微信上聊都没断过,意思意思得了。跟俩人又说了几句话,梁慎言就让司机开车把人带走。
这个点还早,街上的店都没怎么开。
梁慎言摸出手机看下时间,估计程殊快到学校,就把手机放回兜里,打算去街上买点再回去。
走一半,手机震了震。
他拿出来看,是江昀单独给他发的一条。
【言哥,我给你送了点实用的东西,放你枕头下了,记得看。】
什么玩意,神神秘秘的,别是给他送了个枕头吧。
安神助眠的。
梁慎言回他“知道了”,都在放在心上。
街上早餐店开得早点,这会儿蒸笼、铁锅一揭开盖,全冒着一团白气。梁慎言逛了一圈,才意识到快到冬天了。
热闹了几天的小院又冷清了,恰好赶上初冬降温,感觉比之前还要冷清点。
程三顺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终于憋不住,中午醒来吃了点东西,跟梁慎言打了招呼,重操旧业,去麻将馆了。
梁慎言一个人在家,五福天冷了不喜欢待在外边,跑到他房间团在前一阵刚买的地毯上,跟塑料小黄鸭玩。
这房间小归小,但也还算凑合。
尤其地上铺了瓷砖,打扫起来方便,铺地毯也不会弄得都是灰尘。
开了电脑,连上了网络之后处理了下邮箱里发来的东西,他打开之前没写完的程序,这会儿接着写。
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就是编点无聊的小程序游戏玩,不至于天天都在房间里闲着。
在学校的程殊一上午都心不在焉,什么都没听进去,午休的时候更是直接趴在桌上,脑子乱成一锅粥了。
他和梁慎言,到底算什么呢。
亲密到能睡一张床,可别的什么都没有说过。那句“我喜欢男人”,也不是我喜欢你。
他没经验,也不敢想。
程殊从小到大从来没这么纠结过,喜欢这种感情太陌生了,他甚至分辨不清楚,到底是不是。
把脸埋到手臂里,趴着的时候头发戳了脸,怪难受的。
“你怎么也这么难受,生病了?”龙芸芸转过来,小声说:“你跟二庄似的,她是吵架,你这为了什么?”
程殊抬了下头,问:“怎么吵架了?”
“还能因为什么,二庄觉得老王都不懂她,她都那么努力学了,还觉得她贪玩。她气不过,就说考不上一个地方的大学,就不在一起了呗,给老王气得这两天都不理她。”
龙芸芸一脸担心,“他俩都好几年了,别为这个散了。你不知道二庄之前被流氓调戏,老王都没打过架,为了她拿书包上去跟人干架。”
程殊记忆里没这件事,他有点儿好奇,“什么时候的事?”
龙芸芸托着脸,想了想,“初三吧。”
“他俩可早就喜欢对方了。”
程殊想到自己的初三,没什么值得回忆的必要。
“那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对方的啊?”
龙芸芸瞪大眼,“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喜不喜欢一眼就知道了,就像——”
想到什么,她悄悄瞥了眼程殊,顿了下才继续说,“就是会在意对方,会想要哄他开心,看不得对方难过。”
程殊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看着,忽然心虚起来。
他不想听了,想打断她的话。
“最重要的是,”龙芸芸垂下眼,“对方忽然靠近的时候,心会扑通扑通地跳,会脸红。”
安静的教室里,程殊恍惚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而此时此刻他想到的是同一个人。
他们的说话声太小,其他人听不到。
然而程殊却有种心底的秘密暴露在人前的不自在,抬手拨了下头发,别开视线后问:“芸姐,你剪刀呢。”
龙芸芸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把话题转这,抬起头看着他,愣了愣才问:“你要剪刀干嘛?”
“剪头发,长了挡眼睛难受。”程殊呼了口气坐起来,“都快扎眼睛里了。”
“那我给你举镜子,你自己剪吧。”
龙芸芸不敢给人剪头发,剪坏了可难办。
程殊“嗯”了声,接过剪刀对着镜子比了比,差不多到眉毛下边一点,喀嚓喀嚓两下剪掉一绺。
边上舒凡趴着转过头,看见他俩的样子忍不住笑,“你俩这是干什么?打算开个理发店啊。”
龙芸芸对上程殊认真的表情,把心里那点荒谬的猜想压了下去,忍不住笑,“他剪得好齐,像用碗倒扣比着剪的一样,我说你要不要修一修,好歹——”
“哎!”
她是转过来坐着的,空间不够大,所以背在桌子边上。
班里平时的午休时间,基本都在补觉,要说话写作业都是小声进行。
要有人进出,那也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扰大家休息。
桌子突然被猛地撞了下,桌脚跟地板擦出一声刺耳的动静,全部人都看了过来。
龙芸芸本来举着手,桌子这么大动静,她手跟着抖了抖,人随着惯性撞到程殊的桌子。
程殊为了有个支点不手抖,手肘撑在桌上,这一撞,剪刀直接歪了,差点戳到眼睛。
剪刀尖从眉梢擦过去,有点疼。
“不好意思,路太窄了。”杨少威走过去,看了他一眼,“新发型不错啊。”
程殊没理他,看龙芸芸一脸担心,冲他摇了摇头,对着镜子照了照。
刘海剪瘸了一块,跟狗啃的一样。眉尾那儿有一条明显肿起来的线,浸了点血,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杨少威明显是故意的,但谁都不理他,反而自己憋了一肚子气,坐下的时候弄出不小动静。
刘海剪坏了对程殊来说不算什么,他让龙芸芸别放心上,接过舒凡递来的创可贴时,余光往后扫了眼,杨少威还在打量他们。
程殊趴回桌上,伸手摸了摸眉上的创可贴,心不在焉地点开相册。
他跟梁慎言那张合照就在第一页,最新的一张。
扫过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程殊把脸埋得更深了,脸贴着胳膊蹭了蹭。
怎么办,他感觉到脸在发烫。
放学的时候,程殊眉上那道小口子都不怎么能感觉到了,不拿手去碰也感觉不到疼。
反而是中午那一阵脸热,到这会儿变成忽冷忽热的不舒服。
从学校回家的一路上,风吹得他更难受了。
拐进小路后,干脆下来推着车走,怕这会儿头昏脑涨的,不小心骑到沟里去。
一路晕乎乎地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的,一点儿声都没有。
程殊朝客厅看了眼,灯黑着说明他爸出门了没在家。
人不舒服,他也懒得管他爸去哪了,反正不是麻将馆就是谁家打牌去了。
把自行车推到棚子下放好,看了眼梁慎言的房间,揉了揉头,拎着书包回了房间。
一进门书包随便扔在椅子上,径直走到床边,脱掉鞋直接倒下去,外套都没脱。
真倒霉透了。
前一阵周围都是感冒发烧的人,他没什么事,现在大家都好了,他倒是赶上流感的尾巴了。
想着翻了个身,仰躺着用被子盖住肚子,伸手摸了下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手心也烫的缘故,没摸出来发烧了。
吸了吸鼻子,喘了口气,心想再躺会儿就去弄吃的,然后吃点药睡觉,明天早上要还不舒服,就请假吧。
不然就这状态去学校也白搭,什么都听不进去。
再怎么勤奋好学,也学不起来了。
程殊闭上眼,灯光晃着眼睛,大脑里浮起一个巨大的光晕,转来转去,像是万花筒。
好难受,恶心想吐。
程殊翻了个身,脸对着墙,拉高了被子挡住半张脸。
他太少生病了,少到这几年里生病的次数还没有他打架的次数多。
每回生病也只是小感冒,发烧都很少。说起来,别人都在卫生院、诊所里打过针或者吊过水,他还没有过。
以至于每次生病,他都觉得没什么。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程殊没有听到,还躺在那儿,拿脸贴着被子降温。
梁慎言在房间里戴了耳机,声音开得小,程殊一回来他就听到了,只不过正在弄东西,所以没喊他。
等他存完文件,外边静悄悄,一点动静都没有,连隔壁房间都安静得不太正常,他看了眼时间,才意识到程殊回来这十多分钟,安静得不对劲。
轻轻关上门,朝床边走过去,看了眼床上蔫蔫躺着的人,还没开口,就先看到了他眉上的创可贴。
眉头皱了皱,“哪里不舒服?”
程殊听到声音,慢吞吞地扭头看他,“哪都不舒服。”
梁慎言听完笑了下,伸手去摸他额头,笑容收了起来,“烧得有点高,家里温度计在哪?”
程殊这会儿身上发热,嫌被子盖着不舒服,掀开一点儿,反应迟钝地说:“客厅的电视柜吧,药也在那。”
外套还穿着,躺在床上有点难受。
顾不上姿势好不好看,他扭动着把外套脱了,连裤子都一块扒了,感受到点凉快,同时还有一道落在他腿上的视线。
如果是一个月以前,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甚至还能在梁慎言面前光着腿晃悠两圈。
但这会儿脑子再糊,也没有糊到忘记他俩现在的关系。
这个词冒了出来,程殊脑子也跟着宕机了。
梁慎言挑了下眉,视线从还露着的腿上挪开,对上他茫然又羞耻的眼神。
程殊动了动嘴唇,想解释,“我……”
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去拿温度计跟药。”梁慎言嘴角挂了点笑意,伸手推了一下他腿,给人塞到被子里,理了理被子,“别烧傻了。”
他的动作太自然,没给程殊反应的机会,人已经出了房间。
程殊躺在被子里,盯着天花板,晕得更厉害了。
好在家里什么时候都不缺吃的,梁慎言再不会做饭,煤气灶是会用的。随便把昨天的汤热了,往里加米饭,再煮两分钟就跟粥差不多。
粥热好了,回到房间,接过程殊递来的温度计,转了一圈看到玻璃里的水银条,刻度正好在三十八度五。
发高烧了。
梁慎言眉头微微皱起,扶程殊坐起来,“先吃东西,半小时后吃药。”
程殊勉勉强强吃了小半碗,然后又躺回去了。
“我先请个假吧。”
梁慎言把椅子拉过来,坐在他床边,低头看手机,不知道看的什么,挺认真。
听到请假,挑了下眉,“猪又跑了?”
程殊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等他在聊天框敲了几个字,才反应过来,“无聊。”
就说他们房间的隔音不行,全给听完了。
人都烧晕了,哪里还需要编个理由请假,拍了一张温度计的照片,发过去就得了两天病假。
请完假手机放一边,程殊翻了个身,正好对着梁慎言。
也没什么能说的、想的,他现在还发着烧,想不明白的事,这会儿更不明白了。
只是这么看着,莫名地很安心,还很贪恋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他以前病的时候,没人这么守着他,程三顺只会买一盒药丢给他,告诉他记得一天吃三回。
什么时候病的,什么时候好的,程三顺都不知道。
梁慎言掀起眼看他,停下玩手机的动作,“看什么?”
程殊不怎么说谎,所以他这会儿也很坦诚,“看你。”
都给人抓个正着了,总不能说在发呆吧。
房间的光是暖调的,落在梁慎言身上,配合着米色的薄毛衣,整个人变得很柔软。
好看得和四周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梁慎言闻言笑起来,探身去摸他额头,目光落在那张碍眼的创可贴上,收回手的时候,手指在上面轻轻碰了下。
“这怎么弄的?”
程殊愣了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眉尾上的伤,下意识地抬手去碰,跟梁慎言的手碰个正着。有点凉。
“自己剪头发弄的。”
他不想让梁慎言知道这伤跟杨少威有关,反正不是很严重。他怕梁慎言知道了,万一又去给他出头怎么办。
一来一去的,没完没了了。
梁慎言盯着他看了几秒,坐直了身体,往后靠去,“不要骗我。”
他跟程殊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说的话是真是假,一眼能看得出来。平时人清醒的时候都瞒不过他,现在更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