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杳杳一言  发于:2024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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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爹爹信里的话:在那边可吃饱穿暖?可受二皇子苛待?可曾受辱?
他在信中回:爹爹,娘亲,说出来恐怕会让你们不敢相信,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经历了很多,还遇到了心悦之人,这个人是赫连洲,他从我的噩梦变成了美梦。
林羡玉讷讷地说:“白玉跑得太快,把我的心跑丢了。”
赫连洲顺着他的话问:“丢到哪里了?”
“在你那里。”
赫连洲愣了愣,旋即笑出声来,低头咬了咬林羡玉的耳尖,“你啊……”
林羡玉不知道赫连洲为什么笑,这是他刚刚真实的念头,这感觉真奇怪,他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像是风吹动幡帘,乱了道心。
他甚至觉得,如果今晚赫连洲还想试一试,他愿意再忍一忍,除非疼得厉害。
反正他不会哭着踹开赫连洲了。

第61章
赫连洲回来得迟, 晚市已经到了热闹的尾声,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沿街的几家烤饼铺子正在收拾桌椅。
虽然冷清, 也算安静。
赫连洲将林羡玉抱下马, 等他平稳落地,再将白玉交给一直跟随他们的近卫。
一夜之间的风云变幻, 只在朝野中掀起轩然大波,每天为了生计奔波的百姓们并不知晓, 他们平静地过着各自的生活, 只有消息灵通的人隐隐听说了昨日太子逼宫, 怀陵王为了救主, 领兵围剿金甲营,大获全胜。
从酒楼里走出来的男人脚步虚浮, 被友人扶着往前走,醉醺醺地说:“……如果怀陵王继承大统,那是好事, 是好事……”
林羡玉耳朵尖,听见了这句话, 嘴角立即翘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赫连洲面前, 模仿着男人的语气:“是好事!”
赫连洲牵住他的手:“什么好事?”
“老百姓夸你呢,他们说由你来继承大统是好事。”
赫连洲只是淡笑。
今天他将惠国公送进了刑部大牢, 风声一出,太子党羽瞬间人人自危, 乱作一团,纳雷拿出前些日子他和兰殊调查枢密院时发现的几桩旧案, 里面牵扯了太子党里的一群重臣。赫连洲顺势交给枢密院,让他们自行裁夺。
自知罪孽深重的,投案自告。
利益纠葛甚少的,送来了名贴。
原本看起来密不可分的太子党,在赫连锡死后迅速瓦解,四分五裂,相互攻讦,闹出各种各样的笑话。
赫连洲并不痛快,只觉可悲。
他在边境浴血奋战的那些年里,前朝就是被这些贼官贪吏牢牢把控着,北境如何能不乱?百姓如何能不受苦?
他眉头紧锁,可林羡玉晃了晃他的手。
“都出来玩了,不要不开心。”
他低头望向林羡玉,林羡玉朝他笑。
林羡玉一笑起来,眼睛就变成弯弯的小月牙,眸子又亮如星辰,偏偏这双顾盼生辉的眸子还落在赫连洲的身上,满是担忧关切。
赫连洲下意识俯身去亲他,被他躲开。
林羡玉脸颊泛红,嘟囔着:“你想干嘛?街上还有人呢。”然后慌忙背过身去。
以前还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天天往赫连洲身上粘,现在情窦初开了,才知道害羞。
他拖着赫连洲往街上走。
现在只剩一家烤饼铺子还没走。
林羡玉突然馋了,跑过去买下了最后两块羊油烤饼。掺了羊油的面饼,包上羊肉糜和葱花,压成圆饼放进土炉里烤,隔了好远都能闻到浓郁的香味。林羡玉捧着两只用油纸包好的小饼,回到赫连洲身边,“我们一人一个。”
赫连洲接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林羡玉吃。
因为是最后两只饼,烤的时间有些久了,表层很脆,林羡玉刚咬了一口,表层就瞬间裂开,酥脆的饼屑扑簌簌地掉到地上,林羡玉动作一顿,差点哭出来,把饼举到赫连洲面前,控诉道:“脆皮都掉光了。”
明明是很小的事,林羡玉做出来就格外讨喜,赫连洲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直把林羡玉看得头皮发麻,不明所以,刚要开口,赫连洲就把自己的饼递上去,和林羡玉交换,笑道:“我吃你这个。”
林羡玉毫不犹豫地做了交换。
幸好,第二块烤饼的脆皮保留了原状,林羡玉心满意足地咬了两大口,又看到不远处的商贩拖着一车的酒朝这边走过来。他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把剩了一半的饼塞到赫连洲手里,忙不迭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又抱着一囊壶的酒跑了回来:“这是马奶酒!你喝没喝过?”
赫连洲失笑:“玉儿,我在这儿生活。”
“也对哦。”林羡玉差点儿忘了,他用力拧开囊壶的盖子,凑过去闻了闻,那味道又烈,又有股浓香。
他问赫连洲:“我喝了会不会醉?”
赫连洲说:“可以尝一小口。”
“那我要尝一大口。”
林羡玉偏要和他反着来,慢慢捧起囊壶,浓白的马奶酒顺着壶颈滑入口中,林羡玉不能适应那醇厚浓烈的味道,一下子呛住了,咳得小脸涨红。赫连洲立即对身后的近卫说:“把我的水囊拿来。”
酒囊换作水囊,林羡玉用水漱了口,晕晕乎乎地发了会儿呆。
两腮泛红,眼神微散。
身子还一个劲地往赫连洲身上贴。
赫连洲顺势把他搂进怀里,抚着他的后背,笑道:“别人是一杯倒,我家玉儿是一口就倒。”
“你笑话我!”林羡玉揪住赫连洲的衣领,气呼呼道:“我在家里是能喝酒的,我可以陪我爹爹喝三杯杨梅酒呢!”
赫连洲俯身亲他。
只碰了碰他的唇。
林羡玉像是更醉了,两腮的晕红迅速染到耳根,抿了抿唇,然后一头扎进赫连洲的怀里,闷声说:“都怪这个酒。”
“嗯,都怪这个酒。”
林羡玉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肩头。
“玉儿,要不要我背着你?”
林羡玉立即抬头:“要!”
赫连洲于是转过身,林羡玉立即趴到他的背上,赫连洲轻轻松松地就将他背了起来,两手托着他的膝弯,继续往前走。
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人了,但灯笼还亮着,应该是赫连洲提前叮嘱的。
林羡玉的两条腿在半空中晃了又晃。
“等你忙完了朝中的事,调整完赋税,再拔擢一批能干的官吏,联合有名望的商贾,在各个地方建立行会,将北境的商市搞得热闹一些。到时候老百姓的日子就越来越好过,”林羡玉伸手指向左边:“这边是羊市、马市、那边是牛市和骆驼市。”
赫连洲顺着他的手望去。
“前面那条街再摆上一排红灯笼,北边是茶楼酒肆,南边是客栈和杂耍台。”
“就在那个位置,开一家肉铺,后面是鱼市,鱼腥味重,要离街远些。”
“再往前是点心铺子,旁边是布庄。”
“点心的品类一定要丰富,外面摆上桌椅,让人可以坐下来慢慢品尝。”
“还有什么银元行、香烛铺子、裁缝铺子……”
林羡玉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没听到赫连洲的回答,他很是不满,低头在赫连洲的颈侧咬了一口:“听到没有呀?”
赫连洲轻笑:“听到了,小林大人。”
林羡玉很喜欢这个称呼,在嘴里念叨了半天:“小林大人、林大人……”
赫连洲想:玉儿,迟早有一天,北境会变成你想要的盛世景象。
“小林大人还想去哪里?”赫连洲停下来,转头逗他:“微臣带你过去。”
“去草场,想在毡房里看月亮。”
“好。”
赫连洲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他把林羡玉带到了都城南边的一片草场,夜晚的草原看起来格外静谧,柔和的月光照在上面,像一层朦胧的雾。原处是起伏的山峦,湛蓝与墨黑交织的天穹中,晕开了一片又一片云彩,和月光融合,皎洁清透。
林羡玉下了马,提灯向毡帐走去。
里面备好了床榻,还有一壶煮好的热茶。
林羡玉激动地小跑了两步,走到床边,身子一歪就躺了上去,床榻加了绒毯,柔软又不显得闷热,林羡玉喟叹道:“真舒服啊!”
赫连洲脱了靴子躺到他身边。
林羡玉立即滚进他的怀里。
两个人靠在一起看远处山巅上的圆月。
“扶京哥哥明天就要离开了。”
“舍不得?”
林羡玉用手指戳了戳赫连洲的胸口:“你吃醋了!”
“是。”赫连洲捉住他的手,“为什么他是扶京哥哥,而我就是赫连洲?”
林羡玉愣住。
赫连洲把他的手拿到嘴边,咬了一口,故作生气:“你对所有人都礼貌得很,为什么唯独对我这么肆无忌惮?”
林羡玉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呆呆地望着赫连洲,眨了眨眼,说不出理由。
好像从很早之前,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赫连洲的时候,甚至是从他还没喜欢上赫连洲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对赫连洲直呼其名了。
这是为什么?林羡玉也想不明白。
他抬起头,看着赫连洲的侧脸,星月映在他的眸中,他忽然又想起昨晚的某些画面。
可能是喝了酒,身子有些热。
他又往赫连洲的身上靠了靠,腿也搭了上去,说冷,非要赫连洲转过来抱住他。
抱住了还不够,又说自己腰疼,要赫连洲把手伸进去给他揉腰。
赫连洲都照办。
揉了一阵子,身体愈发热了,林羡玉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快到他控制不住。
他小声问:“赫连洲,我……我要不要再喝一点酒?喝醉了,会不会就不疼了?”
他很紧张,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他问得那么认真,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懵懂神情有多危险,也不知道赫连洲有多想将他拆骨入腹。
“就是……我觉得我不能只顾着自己……”
他话音甫落,赫连洲就将他翻了个身,从后面抱住他。
还是像在绛州那样,林羡玉的两条腿长时间并在一起,已经开始发酸,还有些火辣辣的疼,他支撑不住,想掉眼泪,又记起不久前自己刚在心里许下的承诺,只好忍住。
这点疼,起码比昨晚好得多。
草原的夜色美得圣洁,周遭只有微弱的虫声,毡帐的门帘朝两边敞开,帐外的一切风景都清晰无比地映入林羡玉盈满泪水的眼中。
他抽了抽鼻子,回过头讨吻。
赫连洲俯下身亲了亲他。
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林羡玉隐约间听到赫连洲的说话声,睡意惺忪地从毯子里钻出来,揉了揉眼,看到紧闭的帐帘。
帘外隐约映出赫连洲的高大身影。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纳雷,纳雷说:“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得知前太子亡故后,精神大受打击,她让人在都城里到处传播怀陵王妃是男人的消息,还说祁国以男替女嫁敷衍和亲,是北境之耻,而怀陵王不仅不出兵攻祁,还盛宠王妃,皆因王妃善于巫蛊之术——”
“什么?”赫连洲震怒。
“都城里已经开始议论纷纷,百姓们都说,王妃为不祥之人,您决不能立王妃为后。”
纳雷也异常愤慨,怒道:“太后这招实在阴毒,她知道太子殁了,惠国公也失了势,她已无力与您抗衡,便将矛头直指殿下。”
赫连洲的脸色愈发深沉。
“她还想将良贞将军拖下水,四处散播谣言说,您和良贞将军本是情投意合,都因王妃用了巫蛊之术蒙蔽了您的双眼,您才会和良贞将军分开。已经……已经有仰慕您的百姓自发地去山上找方士,说要集天下之力,为您破除心咒。”
赫连洲掀开帘子进来时,一抬头正好对上林羡玉的眼,他愣在原地。
“玉儿,你……都听见了?”
林羡玉没有说话,他身上满是吻痕,长发散乱,许是还没从纳雷的话中回过神来,望向赫连洲的眼神还有些茫然。
赫连洲心疼不已,立即走了上来。
林羡玉心里很慌乱,但不想表现出来,他不想一遇到事情就哭着向赫连洲求助。
他和赫连洲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他们应该并肩作战。
这样利用谣言煽动百姓的法子,皇后已经使过一次了,之前赫连洲利用渡马洲的贪墨案,成功地逼迫太子闭了嘴,这一次呢?
“玉儿别担心,我来解决。”
赫连洲刚要上床抱住林羡玉,林羡玉却伸出手,指尖抵在赫连洲的眉心,说了一串“稀里咕噜哗啦”,紧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咻”。
“你又被我下了一次蛊!”
林羡玉眉眼弯弯道:“这次的蛊叫做赫连洲永远不能变心。”

一夜过去, 林羡玉就成了众矢之的。
祁国公主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男子假扮,还善于巫蛊之术, 用了心咒, 让怀陵王对其身份毫无察觉。祁国就是想借此方法,让此人进入宫廷, 动摇整个北境的根基——
现如今,所有人都这样说。
原本只是百姓议论纷纷, 没过多久, 连西帐营的将士们都对此有了怨言。
他们不敢相信王妃是男替女嫁, 更不敢相信怀陵王本就知晓真相, 还替祁国隐瞒。
这让本对赫连洲敬若神明的西帐营众议论蜂起,他们坚信:定是假王妃给王爷下了巫蛊之术, 迷惑了他的心神。
否则王爷怎会娶男子为妻?
将来还要立此人为后……后果不堪设想。
赫连洲刚处理完太子党的残余,还在宫中筹备登基典礼的事宜,就收到一沓又一沓的谏书, 有的来自西帐营的四品将领,有的来自朝中重臣, 他们都称圣上立祁国男子为后是悖逆祖法之决定,臣子愿死谏求圣上收回成命。
赫连洲的脸色冷沉如铁,将谏书扔到一边, 纳雷在一旁也不敢出声,只用眼神打量着赫连洲, 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谣言的源头是太后身边的几个太监宫女, 都关押在刑部大牢了。”
“关他们有什么用,”赫连洲眉头愈锁, 眸子里闪过杀意,出声已是难以抑制的愤怒:“当时就该把他们母子俩葬在一处。”
他起身往秋华宫的方向走。
怀陵王即将登基,所有宫室都被打扫得焕然一新,除了太后所在的秋华宫。
秋华宫里满室白绫,鬼哭天愁。
太后一身缟素,端坐正中,见到赫连洲前来,凄楚的神色陡然变化,却又由悲转喜,眼里露出阴恻恻的笑意:“皇上,如今你是皇上了,却还要尊本宫一声母后,心中可有愤恨?本宫想起很多年前,在冷宫第一次见到你,那时你才几个月大,躺在一张破襁褓中,不哭也不闹,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忽然睁开眼,直直地望向本宫——”
太后微微蹙眉:“本宫那时候就觉得,你会成为锡儿的阻碍,本宫想废了你,想让你和你那没用的亲娘一样,永远留在冷宫中,可你偏偏命大,就连喝了那粗制的流火之毒都死不了,真叫人头疼。”
赫连洲冷眼看她。
“后来你求皇上放你出宫,再没了动静,在怀陵王府里苟活多年,又进了军队,直到你带着西帐营打出名声来,本宫才发现,你再一次成了锡儿的威胁,本宫决定灭了你。”
“其实你最大的威胁不是功高震主,而是你无情无欲,”太后轻笑出声,无法理解似地,“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欲求呢?没有欲求,便不会贪,不贪就无法掌控,我们都在想,该拿什么对付你呢?”
“直到那天,锡儿跑过来,高兴地说,他终于找到你的软肋了。”
“竟是一个男子,还是祁国的男子。”
太后狞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赫连洲,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她双眼赤红,笑得歇斯底里。
赫连洲却从袖中拿出一只镶嵌宝石的匕首,扔到太后面前,漠声道:“这是杀你儿子的刀,太后,自裁吧。”
太后扑到地上,捡起那把匕首,双手颤抖着捧起短柄,两颊落下清泪,她抬头望向赫连洲:“本宫才不会死,本宫要看着你成为全天下的笑柄,看着你永失所爱,看着你年年忍受七月流火之苦,做一个短命皇帝,下去陪你那短命的娘亲……”她竟朗声大笑起来。
赫连洲再按耐不住经年的恨意,抽出身旁近卫腰间的刀,就要刺向太后。
刀刃闪过寒光。
众人惊骇不已。
就在这时,林羡玉冲进来,抱住了他。
“不要,不要……”
林羡玉一路从明华殿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紧紧抱住赫连洲的腰。
赫连洲倏然停下。
“赫连锡刚死不久,宫里还有其他人,你不能动手,”林羡玉吓得声音发颤,几近央求:“她有一百种死法,但绝不能是被你亲手杀死,别冲动,赫连洲,求你了……”
在林羡玉的哽咽声中,赫连洲的理智缓缓回笼,他扔了刀,回身抱住林羡玉。
林羡玉猜到宫里要出事,一进宫就撞见慌不择路的纳雷,听闻赫连洲去了秋华宫,心里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到时果然不出所料。
赫连洲什么时候都沉得住气,唯独在这件事上,在林羡玉的安危上,他竟冲动了。
林羡玉的气息又急又乱,但还是强作镇定地伸出手,摸了摸赫连洲的脸,眼眶里盈着泪,努力让赫连洲恢复神智:“不要被她影响,七月流火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有玉儿,玉儿替你解毒,玉儿永远陪在你身边。”
赫连洲歉然道:“让玉儿担心了。”
林羡玉摇了摇头。
他握住赫连洲的手,转头望向瘫倒在地的太后,向来雍容华贵的太后从未如此狼狈不堪,她已一无所有。
太后笑容阴鸷,一字一顿道:“官、怒、民、怨,你们还能如何翻身?”
林羡玉却问:“你以为谁都贪恋那个位置吗?你以为我很在乎皇后之位吗?”
太后神色微变。
“当初是你们逼着他接受和亲的,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你们自食恶果?”林羡玉居高临下道:“你知道吗?你儿子不是被赫连洲杀死的,是被你害死的!”
“你闭嘴!”太后嘶哑着怒吼。
“若不是你逼得赫连洲奋起反抗,若不是你的贪欲养出太子那样阴毒又愚蠢的小人,他怎么会惨死宫中?是你害死了你的儿子!”
“来人,掌他的嘴!”
太后边嘶吼着边拿起手边的烛台就要朝林羡玉砸去,被赫连洲击了回去,掉落的蜡烛正中她的裙摆,一时火光渐起,宫中混乱。
林羡玉连忙牵着赫连洲走出来,身后还传来太后凄厉的叫喊声:“赫连洲,你是个天诛地灭的煞星!你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你这个天煞孤星!我要你为锡儿陪葬!”
赫连洲脚步微顿,林羡玉却用力将他拖到台阶下,不满道:“你又听见什么胡话了?”
赫连洲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都说了我是福星,你还信这些人的胡话,不想跟你说话了!”
林羡玉故意发脾气,扭身就走。
“玉儿。”
林羡玉转身瞪他。
“我知道玉儿是福星,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以为你好的名义推开你的。”
林羡玉站在原地,赫连洲走过去,将他揽进怀里,手掌抚着他的后背。
该怎么办?两个人都没有主意。
太后这一计,让他们陷入无解的困境。
否认男替女嫁,就要承认如今在赫连洲身边的祁国公主是货真价实的女人,那林羡玉这辈子都要顶着“嘉屏公主”的名号,困于深宫之中,再无自由可言。
承认男替女嫁,那就是承认赫连洲包庇了祁国之罪,不仅皇位不稳,民怨若沸腾起来,林羡玉的通商梦也要崩殂。
到了现在这个僵局,就算赫连洲为消民怨,承认林羡玉行了巫蛊之术,然后赐他死罪,林羡玉服下敛息丹,暂时遁逃祁国……原本天衣无缝的计策,如今也于事无补。
惠国公寿诞那日,王公贵族都见过传闻中的怀陵王妃,看到过王妃的面容。
若是假死,以后林羡玉再想顶着这张脸回到赫连洲身边,就难如天堑了。
林羡玉那日一句“难道我就一辈子不能出门了吗”,逞强出了门,虽在寿宴上给了太子狠狠一击,却也给自己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赫连洲没有料到,林羡玉更没有。
他们不是大罗神仙,不能提前预知命簿上是怎样的跌宕,他们被命运推着往前走。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林羡玉靠在赫连洲的肩头,轻声说:“我不怕,赫连洲,这次我一点都不害怕。”
回明华殿时,林羡玉对纳雷说:“烦请大人放出当年太子私通斡楚造成暴乱,逼迫怀陵王接受和亲的消息,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纳雷领命:“是。”
天色将晚时,林羡玉和赫连洲一同回怀陵王府,这大概是他们在府中的最后一夜。
过了今晚,他们就要住进皇宫了。
赫连洲的东西很好收拾,反而是林羡玉的物件多,原本就有十几个楠木箱,加上陆谵送来的,林林总总,装了将近二十个箱子。
宫里送来各式各样的珠宝华服、皇上皇后出席祭天盛典时穿的冕服、四方凤印、青玉夜明珠……多到堆成了山,林羡玉看都不想看一眼,径直走向陆谵的厢房。
陆谵得知林羡玉身份泄露之事,便又逗留了几日,林羡玉叩了叩门,走进去。
“玉儿?”陆谵立即起身。
林羡玉有些疲惫,在桌边坐了下来,“扶京哥哥,这两天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陆谵思忖片刻,压低了声音,说:“玉儿,跟我回京。”
林羡玉抬眸望向他。
“你不在,就没人能用你威胁皇上,民生沸沸,但也只是一时之事,过段时间,等皇上将北境治理得政通人和,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风波自会平息。”
“那我和他呢?我们还是要分开?”
陆谵脸色微沉,望向别处,“那你准备如何?”
“扶京哥哥,你能否将皇上逼迫我男替女嫁一事昭告天下万民?不只是北境,连同祁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祁国皇帝的阴毒陷害,错不在我,也不在赫连洲,更不在两国的世仇,错在皇帝一人。”
陆谵愣怔许久,几乎气极反笑,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林羡玉,好似从不认识这个人,半晌才出声道:“羡玉,你还是祁国人吗?”
林羡玉有些困惑。
“你是祁国的世子,你爹爹是祁国的恭远侯,你们一家受祖上荫封承袭爵位,不愁吃穿,羡玉,你还记得你祖父的爵位是靠什么得来的吗?是靠和北境打了三十年,浴血奋战得来的,而你现在为了北境的赫连洲,要推翻整个祁国?你还记得自己生于何处吗?”
“我不想推翻祁国!我只想推翻皇帝和嘉屏,难道他们不该死?他们不该付出代价?”
林羡玉红了眼,“扶京哥哥,你也不受皇帝宠爱,为何对他拥趸至此?”
“那是皇帝,那是我的父皇!”
“皇帝就可以随意决定我的生死?”
陆谵一时被愤怒冲昏头脑,怒道:“他的确做错了,但他是九五至尊,是万民之君,你既食君禄,难道不该为君分忧?”
林羡玉愣住,“扶京哥哥……”
陆谵反应过来,连忙握住林羡玉的手腕:“玉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林羡玉把手抽回。
他难以理解,“本来一切的根源就是皇帝和嘉屏,他们凭什么安然度日,而我在这里受尽煎熬?我不要北境的百姓对祁国再生仇恨,所以,皇帝和嘉屏必须受天下唾骂。”
他望向陆扶京:“扶京哥哥,你带着赫连洲的兵马回去镇压邓烽,自可以建功立业,博得声望,难道你不想趁此机会继承大统?”
陆扶京沉默良久,然后冷笑道:“玉儿,你觉得我是卖父求荣之人?你以为谁都是赫连洲那样,为了上位可以手刃兄长的人?”
林羡玉怒道:“扶京哥哥!”
“玉儿,我知道你想要天下太平,在你的想象中,祁国已经民不聊生,而北境会在赫连洲的治理下重回盛世景象,所以祁国人都会心向往之,赫连洲再南下时,祁人纷纷拜伏,拥护赫连洲为新主,然后赫连洲不费一兵一卒,就成了天下共主……是这样吗?”
陆谵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几分轻蔑的笑意,“也许他可以做到,也许不到十年,甚至是五年,他就势如破竹地冲过来了,但是我会和他战到最后。”
林羡玉怔怔地望向他。
陆谵望向走到门口的赫连洲,说:
“哪怕战场上只剩我一个人,我也要为祁国皇室的尊严,拼死战到最后一刻。”
他又望向林羡玉,这些日子以来的压抑、嫉妒和面对赫连洲时的无能为力,全都涌了上来,他竟口不择言:“玉儿,你实在太天真了,若有一天你的愿望实现了,祁国的史书会这样记载——世子林羡玉,受北境所惑,卖国求荣,诱敌入关,致使大祁亡国。”
林羡玉往后踉跄了两步,心悸难忍。
他猛然躬身,捂住胸口,赫连洲走上来抱住他时,他下意识地推开了赫连洲的手。

林羡玉觉得有人朝着他的心口狠狠捶了一拳, 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卖国求荣,诱敌入关,扶京哥哥怎么可以把这两个词放到他的身上?他的少时玩伴、他信赖、尊重且真心相待的扶京哥哥, 竟然就是这样看待他的, 那今后的祁人呢?
这种疼,像钝刀子割肉, 比那日在西帐营里听到男替女嫁的真相,还要疼上百倍。
林羡玉捂住心口, 呼吸都变得艰难, 脸涨得发红, 嘴唇却失了血色, 身子无力地向前倒去,赫连洲再一次抱住他, 他只能一声不吭地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臂弯里。
陆扶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一瞬间,懊恼、悔恨和心疼全都涌了上来,他怎么可以说出那番伤人的话。他怎么可以为了自己那点孱弱的自尊心, 把火气全都撒在玉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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