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杳杳一言  发于:2024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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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羡玉顿住,一回头看到赫连洲的脸。
赫连洲的发丝上还沾了雪粒,大概是刚来没多久。
“你——”
“梦到玉儿想我了,结果一到这儿就看到小可怜儿一个人站在雪地里。”
赫连洲眉梢微挑:“玉儿的二十岁生辰,我怎么能不陪着玉儿过?”
林羡玉怔了一会儿,然后不由分说地转身扑进赫连洲的怀中,思念决堤。
“进屋吧,外面太冷。”赫连洲说。
林羡玉连忙牵住赫连洲的手,准备进屋,却见赫连洲的余光扫到不远处的唤青后,竟微微停顿,多看了两眼。
赫连洲没察觉到林羡玉变了脸色,还浅笑道:“那孩子是祁国人吧,跟着商队过来的?活蹦乱跳的样子还有点像玉儿。”
话音未落,林羡玉就甩开他的手,转过身,气鼓鼓地上了台阶。
“欸?玉儿!”

“……玉儿?”
赫连洲还不知道林羡玉又在生什么气, 但他想起刚刚那孩子瞧见雪的兴奋模样,心里有了猜测:“玉儿想家了吗?”
“玉儿在家的时候也是那样吗?”
林羡玉愈发恼火,用力地把身上两层绒氅甩开, 扔到一边, “是,我在家时也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来到这里跋山涉水露宿风餐,早就没了当初的奕奕神采!”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这话进了赫连洲的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他想:玉儿大概是真的想家了。
在朔北的雪天遇到了来自祁国的商队, 看着似曾相识的画面, 听着熟悉的乡音,越是这种时候, 越容易想家。
算一算时间,差不多一年了。
一年前林羡玉应该就在这样一个寒冷冬天,被迫离家, 踏上这条和亲的路途。
赫连洲心里一黯,俯身捡起地上的绒氅, 放到一边的木架上。
林羡玉在床边趴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赫连洲过来哄他,心里愈发酸涩, 强忍着眼泪,慢吞吞地抬起头, 就看到赫连洲一动不动地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
他负手而立,垂眸思忖。
赫连洲很少在林羡玉面前露出那种失神的表情, 林羡玉又想起雪地里的唤青。
这时宫仆将热水送了过来。
赫连洲说:“玉儿,我帮你洗漱。”
林羡玉不情不愿地坐起来, 赫连洲接过宫仆递上来的棉帕,热水浸泡之后,走过来给林羡玉擦脸,林羡玉的头发上还沾了些雪粒,赫连洲轻轻拂去。
“今年也不知怎么了,格外的冷,好些年没有这么大的雪了。”
赫连洲这个月计划着在北境各州郡设立劝农署,派专员劝引百姓开垦田土,种植桑麥,筹备还没开始,就迎来了这场大雪,一切只能暂缓,待来年开春再议。
林羡玉舍不得看赫连洲为国事烦忧,闷声说:“瑞雪兆丰年,是好兆头。”
赫连洲莞尔而笑:“玉儿说得对。”
林羡玉坐在床边看着赫连洲,不知是委屈还是被棉帕的热气烘到了,他的眼圈止不住泛红,抽了抽鼻子,正要说话,赫连洲忽然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用热腾腾的棉帕擦了擦他的手心。
“玉儿实在想家,我就让人护送你回去一趟,羌州向南就是苍门关,出关之后去龙泉州,从龙泉州出发,走水路,一个多月就能到京城了。”
林羡玉愣住。
“走水路是满鹘前日寄来的信中提到的,比马车快了一个多月。”
“你要……送我回家?”
赫连洲也不舍:“玉儿不是想家吗?北境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要不要先回南方过冬?待来年春天了,我再让人把你接回来。”
“就因为冬天太冷?”
赫连洲没听懂林羡玉的话,只继续说:“满鹘已经跟着陆谵到祁国境内了,他按照我的安排,一路释放北境支持七皇子清君侧的信号,搞得邓烽乱了方寸,急忙撤兵离京,现在京城倒是没什么危险。我虽然不放心也不舍得让你一个人回去,但玉儿实在想家,我也不能视若无睹——”
“谁说我想家了!”
林羡玉都不知道赫连洲在说些什么,他气鼓鼓地抓住赫连洲的手,举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还不够泄愤,又朝着赫连洲的肩膀砸了一拳,怒道:“你还想把我送走?把我送走之后,你想怎么样?你想背着我看更多的祁国男孩子吗?还是你想背着我纳妃?”
赫连洲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羡玉从进屋前到现在在为什么生气。
竟是吃醋了。
只因他多看了那男孩一眼?
他连那男孩的脸都没看清,只是随意一瞥,只记得一个活蹦乱跳的模糊身影。
林羡玉还没发泄完,气到脸都涨红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赫连洲笑着搂住他:“你知道什么?”
“我——”林羡玉竟一时语塞。
赫连洲稍一用力,就将他面对面抱了起来,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护着他的腰。
林羡玉浑身上下就只有赫连洲这一个支点,双手无处着落,只能紧紧攀附着赫连洲的肩膀,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他的视线比赫连洲高些,垂眸躲避也没有用,赫连洲直视他泪涟涟的眼,问他:“玉儿知道什么?是我看上别人了,还是我要纳妃传宗接代?”
林羡玉自然没话可说。
他原本就是无理取闹。
“玉儿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就在这里捕风捉影,乱吃飞醋。”
林羡玉被戳中心事,又羞臊又委屈,眼尾愈发的红,嘴角一个劲地往下撇。
赫连洲和他碰了碰鼻尖,忍不住想逗弄他,故意说:“我才是最该哭的,一连好几天不让我碰,一个好脸色都不给我就算了,千里迢迢赶过来,还无缘无故挨了一拳,玉儿现在真是好大的脾气,再这样就不可爱了。”
林羡玉的眼泪就要落下来。
赫连洲却故意晃了晃胳膊,吓得林羡玉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肩膀。
“讨厌你……”林羡玉才不肯承认错误,哪怕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也不愿承认。
“真的讨厌我?”赫连洲逗他。
林羡玉顿了顿,思前想后还是赌气,气鼓鼓地说:“讨厌你。”
赫连洲于是把他放到床边,出去又进来,端来一盆热水放到林羡玉的脚边,林羡玉刚要抬腿就听见赫连洲说:
“自己洗。”
林羡玉呆住。
赫连洲很罕见地在林羡玉面前来了脾气,他刻意不去看林羡玉眼里的委屈,只说了句“嫌烫告诉我”,就转过身,独自去洗漱。
林羡玉死死盯着赫连洲的后背,企图用自己灼热的视线,烫穿赫连洲的锦袍。
赫连洲不以为然。
林羡玉踢开铜盆,水洒了出来。
赫连洲还是没理他。
正巧这时候纳雷过来汇报紧急要务,赫连洲出门听。
林羡玉更加恼火了,在床边打了个滚。
纳雷为汇报绛州和斡楚的严重雪灾而来。
今年这场雪来势汹汹,绛州和斡楚一带雪势最大,已经有几个乡受灾。
赫连洲听了之后,立即下令拨款三十万两救济,并开放受灾严重地区的官仓。
纳雷说:“是,微臣这就去办。”
“绛州斡楚那一带,还是不宜居住。”
纳雷闻言,叹气道:“是,那一带灾害频繁、不宜耕作,这么多年苦了百姓。”
赫连洲默想:只能等以后慢慢南迁了。
北境想要更好的发展,须推广农耕,这些年北境天灾频繁,原本就不适宜耕作的土地,如今更是颗粒无收。一个国家要繁荣昌盛,光靠畜牧远远不够,南迁势在必行。
虽是利在千秋之事,但付诸于实际时肯定会遭受非议,百姓亦会不解,他甚至会成为一代罪人,但他甘愿承受悖逆祖训的骂名。
玉儿都愿意为了他承受祁国的骂名,他又有何负担?
千年之后史书会为他们正名的。
赫连洲又叮嘱了几项赈灾的事宜,为了避免官员层层贪污,他特令朝廷派专员直抵灾地,监督官府开仓放粮,纳雷一一应下。
林羡玉等了半天都等不到赫连洲回来,
他不敢相信,赫连洲竟如此对他。
登基前信誓旦旦地说会天天给他泡脚,现在就因为他发了点小脾气,赫连洲就敢摆出这副冷冰冰的样子,还让他“自己洗”。
当上了皇帝,真是了不起!
“自己洗……”林羡玉模仿着赫连洲的语气,“自己洗就自己洗,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他抻长了胳膊,把踢开的铜盆拖了回来,脱下鞋袜,应付地踩了踩水,正要拿出来才发现手边没有擦脚的棉帕。
他只能把脚晾在床边。
脚很凉,他的心也愈发凄凉。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吃醋了。
赫连洲明明都懂,却要逼他承认。
真是太坏了!
林羡玉决不允许赫连洲这样欺负他。
可是他也不想和赫连洲闹得生分,他们必须夫妻同心,否则就会别人钻了空子。
赫连洲现在不是边陲只会领兵作战的怀陵王了,他是一国之君,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呢,有多少人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里,其中的阴谋和诱惑,林羡玉心里都清楚。
赫连洲回来时,就看到林羡玉的可怜模样,他把棉帕递过去,却不帮林羡玉擦。
林羡玉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赫连洲视若无睹,林羡玉只能抢走棉帕,胡乱地擦了擦脚,脱了外衣甩到一边,钻进被子里。
他随手扔,赫连洲任劳任怨地捡。
收拾完之后终于能上床。
熄了烛火,放下帷帘,赫连洲还没躺下来,身边的被子就被林羡玉抽走了。
林羡玉翻了个身,把锦被拥在怀里,半截都不肯留给赫连洲。
赫连洲轻笑一声,就这样躺下了,抬起胳膊垫在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帐顶。
很快,林羡玉就一声不吭地翻了回来。
他施舍了小半边的被子给赫连洲。
赫连洲接过来盖住,没有多余的动作。
两个人又僵持住了。
林羡玉一直在等赫连洲抱住他,可是赫连洲一动不动,呼吸平稳,眼看着就要睡着了。
林羡玉心里急得要命,又不肯再递台阶,只能一个劲地在赫连洲身侧动来动去。
他翻了个身,又抬一下腿,再调整一下枕头,然后故作不小心地踢一下赫连洲。
整个人都快扭成麻花了。
可是赫连洲还是纹丝不动。
林羡玉欲哭无泪。
他又装作打喷嚏,“阿秋阿秋”地喊了好几声,装作受风着凉的模样,赫连洲只是帮他盖好被子,还是没有把他抱进怀里。
林羡玉气到蹬腿,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腾地一下坐起来,“……我真的要讨厌你了!”
“你就是想让我道歉,我才不说呢!”
见赫连洲没有反应,他用胳膊捂住眼睛,呜咽道:“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哭腔明显,他倒是委屈得要命。
赫连洲从嗓子里溢出几声难忍的笑,他放下胳膊,好整以暇地望向林羡玉。
昏暗中林羡玉含着泪的眼瞳如同曜石,眨巴眨巴的,满是挥之不散的委屈劲,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赫连洲欺负了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日子的冷脸,都是赫连洲给他的。
赫连洲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住林羡玉冰凉的脚,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捂热。
只这一个动作,林羡玉的鼻头就酸了。
赫连洲摩挲着他的脚踝,无奈道:“玉儿,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连那孩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你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吗?”

赫连洲坐起来, 将林羡玉抱进怀里。
他靠在床头,让林羡玉躺在他的身上,他常年习武, 即使在寒冬腊月里身体依然很热, 此刻就像一个硕大的汤婆子,包裹着林羡玉, 将热源传送到他的四肢百骸。
“冷不冷?”赫连洲问。
林羡玉抬起头,在昏暗中望向赫连洲的脸, 然后闷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他把脸埋在赫连洲的颈窝里。
赫连洲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 掌心从林羡玉的肩头, 滑到腰间。
“玉儿又在吃什么醋呢?”
林羡玉不肯说。
赫连洲也不催他, 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良久之后, 林羡玉终于开口。
“因为你太忙了,我也有很多事要做,我们每天相处的时间就变得很少, 而且……”林羡玉抽了抽鼻子,声音里掺了些许哽咽:“我没想到乌力罕会求你纳妃, 我已经把他当成家人了,他却说出那样的话,我很伤心。”
“我把他发配过来护送你到羌州, 就是想让玉儿好好教训一下他。”
“我教训不了他,”林羡玉气呼呼地告状:“他还是很不服呢!”
“他还小, 等将来他有了喜欢的人,就会知道我们为什么义无反顾了。”
义无反顾, 他们的确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义无反顾地相爱了。
林羡玉默了一会儿, 刚想开口,就被赫连洲抢了先:“闹脾气也没关系,玉儿是爹娘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就该有小脾气,受了委屈,不高兴了,该发泄出来。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逗你的,玉儿不要往心里去。”
林羡玉愤愤地在赫连洲的颈侧咬了一口,赫连洲也不吃痛,笑着搂住他。
“玉儿怎样都可爱,吃醋更可爱。”
林羡玉反驳:“才不是吃醋呢!”
“那是什么?”
林羡玉说不出口,恼羞成怒,于是扑上去堵住了赫连洲的唇,胡乱亲了一通。
他的柔软寝衣很快就从肩头滑落。
“赫连洲……”林羡玉握着赫连洲的手,引到身前,泪蒙蒙的眼里混杂着依赖和情欲。
他现在越来越享受赫连洲的伺候。
只要不做那种让他疼到死去活来的事,他就会很愿意和赫连洲耳鬓厮磨,尤其喜欢赫连洲用粗粝的手掌隔着寝衣的布料伺候他,他晃了晃赫连洲的手,嗡声说:“摸摸。”
赫连洲轻笑,将林羡玉翻了个身。
翌日清晨,阶前白雪皑皑,赫连洲被驿站外的驼铃声吵醒。
他光着上身,林羡玉在他怀中熟睡,穿着他的宽大寝衣,两只手都藏在袖子里。虽然屋外寒风刺骨,但屋内的银骨炭烧得正旺,感觉不到寒冷,林羡玉睡得很安逸,四肢舒展,两颊白里透着粉,让赫连洲想起萧总管最拿手的冰乳酪。
他先是用手捏了捏,又不过瘾,俯身亲了亲,最后没忍住咬了一口。
林羡玉觉得痒,在睡梦中皱起眉头。
赫连洲不敢再弄他,抱着他继续睡了,直到林羡玉自然醒来,迷迷糊糊地喊了声:“赫连洲。”
“我在。”赫连洲说。
林羡玉怔了片刻,然后伸手环住赫连洲的脖子,咕哝道:“你要一直在。”
赫连洲笑着抱他起来。
屋外风止雪停,林羡玉用完早膳,披上厚实的鹤氅,刚推开门就看到乌力罕正拿着长柄扫帚,清扫台阶上的雪。
见林羡玉走出来,他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却被林羡玉喊住:“乌力罕。”
乌力罕不情不愿地停下来。
林羡玉今天心情好,大发慈悲道:“去阿南那里拿你的马鞭吧。”
乌力罕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惊讶。
赫连洲站在屋内,猜想着乌力罕会做出什么反应。
乌力罕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羡玉叉腰道:“再跟你讲最后一遍,你的皇上,这辈子只娶我一个人,他——”
“微臣知道,”乌力罕抢白道:“请林大人放心,微臣以后不说了。”
林羡玉愣住。
乌力罕拿着扫帚,把台阶上最后一片雪清到一边,然后继续扫地上的雪,看着老实巴交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羡玉回到屋里,纳罕道:“乌力罕好奇怪!他竟然不跟我对着干了!”
赫连洲笑着说:“他也长大了。”
“这还差不多。”
林羡玉带着赫连洲去看驿站的义仓,义仓里面堆积着许多因为暴雪滞留在羌州的货物,有北境销往祁国的皮革、马鞍和雪山人参,也有祁国销往北境的茶叶、药材、绢丝和柑橘。
林羡玉刚带着赫连洲走进义仓,唤青就拿着一篮温柑朝他跑来,“大人,您尝尝我们岭西的温柑,很甜的。”
“给我?”林羡玉很是惊讶。
“是,我爹爹让我送过来,他说您一看就是贵人,”唤青羞臊得挠了挠后脑勺,支吾道:“将来我们要常来拿货,还望您多关照。”
他努力模仿着大人的语气,说着客套话,林羡玉见他的青涩模样,倏然露出笑容,接了过来,说:“谢谢。”
昨晚的醋劲荡然无存。
正说着,一旁抬货的脚夫扛起一只硕大的木箱,没走几步就站不稳了,竟跌跌撞撞地朝赫连洲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直在暗中观察四周的几名近卫飞身而起,挡在赫连洲面前,“保护皇上!”
这声音一出,整个驿站都安静下来。
脚夫吓得慌忙跌倒。
所有人呆滞了片刻,随后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就连不明所以的祁国商人,听到北境永观帝的威名,也跟着伏倒在地,众人惶恐道:“参见圣上!”
赫连洲走过去扶起摔倒的脚夫,对乌力罕说:“他的肩膀被磨出血了,带他去包扎一下。”
乌力罕领命:“是。”
“谢、谢圣上。”脚夫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跟着乌力罕走出去。
赫连洲转过身来,对着驿站里的人说:“都起来吧,大家不必害怕,北祁两国开放通商是朕登基时定下的国策,才两个月已经初见成效,多亏了各位的辛劳,还有远道而来的祁国商人,朕和北境百姓都很欢迎诸位。近日大雪封路,大家不如就聚在这驿馆里,尝一尝北境的羊肉汤和盐炙鹿肉,驱一驱寒。”
赫连洲转头望向林羡玉,莞尔道:“玉儿觉得如何?”
林羡玉笑道:“还有烤乳饼!”
“好,一人再加一份烤乳饼。”
义仓里的百余人,不管是北境的官员小吏,还是祁国的商贩、脚夫,都愣住了,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祁国商人,皆一头雾水:这永观帝怎么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祁国的传闻里那永观帝就是当年的活阎罗怀陵王,都说他杀人如麻,嗜血如狂,是个极恐怖的君王。可是他这番如沐春风的话,和传闻出入未免太大。
幸好其中的义仓看守最先反应过来,高声道:“谢圣上隆恩!”
众人才回过神,欢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纷纷道:“谢圣上隆恩。”
赫连洲未多停留,带着林羡玉离开。
唤青望着他们的背影,嘴馋地问:“爹爹,你吃过鹿肉吗?好吃吗?”
“许多年前吃过,很是鲜香。”
唤青忽然怔住,压低了声音问他父亲:“这是北境的皇上,那他身边的人不就是……不就是那位……男皇后?”
自从北境换了皇帝之后,就有消息传出来:北境的皇后是个男子,而且是个祁国男子。还有人说,当初送过去的“嘉屏公主”根本不是真正的公主,是恭远侯家的小世子,因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就被爱女心切的皇上送了过去。也不知怎么的,怀陵王并未介意,还立其为后。
这事处处古怪,许多人不相信。
叶父用袖摆擦去额上的冷汗,心有余悸道:“难怪我看那位贵人是南方模样,幸亏只让你去送了温柑,没说其他的。”
“爹爹,若男皇后之事是真,那咱们的皇上当初用世子代替公主和亲、欺骗北境的事也是真的了?”
叶父脸色一变,连忙驳斥道:“小孩子家胡说什么?皇上怎么会做出如此欺诈之事?定是有其他考虑。”
唤青轻嗤了一声,不屑道:“男替女嫁,还能有什么考虑?无非是舍不得女儿。打了败仗主动议和,定下了和亲的事宜,却不肯把公主送出去,用一个男子顶替,这样的荒唐事说出来都贻笑大方。”
叶父气得怒目圆睁:“唤青!管好自己的嘴,国家大事岂容你妄议?”
“本就是如此,和亲没两个月,皇上就生病了,三皇子七皇子动作频频,太子却在东宫闭门不出,邓大将军冲到京城,各地都在强征男丁,乡里全都乱套了!这仗打又打不起来,停又停不了,他们那些达官显贵勾心斗角,蚌鹬相持,苦的却是我们这些只想过安生日子的百姓!爹爹,你都不知道,周五郎和周六郎都被拉去充壮丁了,不知进了谁的军队,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们了,他们都是我以前在乡里最好的朋友……”
唤青哭着诉苦,叶父本想训斥他,闻言也只能沉默。
孩子说得不无道理。
祁国现在是一团乱麻,可王子皇孙们依旧过得舒坦滋润,他们这一行就是为了给皇亲国戚采买上等羊皮、鹿皮。
叶父无奈道:“别哭了,唤青,我们出身如此,能为皇亲国戚做点事,讨口饭吃,已经胜过许多穷苦人家了。”
唤青愈发难过,背过身去。
兰殊站在不远处,他抱着胳膊倚在仓门边,听完了唤青的哭诉,眉梢微挑。
民心一旦动摇,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离开义仓,往林羡玉的方向走,林羡玉牵着赫连洲的手去了瞭望塔,站在这里能远眺朔北的苍茫之景。
林羡玉剥了一只温柑,汁水丰沛,溅到他的手背上,赫连洲用手帕帮他拭去。
“你吃过温柑吗?”
赫连洲摇头。
林羡玉笑着把一瓣温柑送到赫连洲嘴边,赫连洲低头咬住。
“甜不甜?”林羡玉歪着头问。
赫连洲笑道:“很甜。”
他又给了赫连洲一瓣,剩下的全归他了,一只还吃不过瘾,他直接把小篮子塞到赫连洲手里,命令道:“再给我剥一个!”
赫连洲看他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忍不住勾起嘴角,接过篮子,为他剥温柑。
林羡玉越想越开心。
这才两个多月,义仓就装得满满当当,上百人来来往往,可想而知,北祁的通商需求有多强烈,再等一两年之后,规模日趋扩大,恐怕羌州还得增设许多驿站。
“等到了夏天,各式各样的水果都能运过来了,北境的百姓一定会喜欢的。”
赫连洲把剥好的温柑送到他嘴边,他一口咬住,还嚷嚷着:“留一些给阿南和兰先生,还有乌力罕和纳雷大人。”
“真是把玉儿的心都操碎了。”
林羡玉很是不服,叉腰道:“我现在很厉害的,我和兰先生前天晚上一直商量着在北祁之间开设榷场的事,已经有初步的想法了,连官制都想好了!”
赫连洲说:“玉儿好厉害。”
“玉儿样样都厉害!”
赫连洲俯身笑道:“就是床上不厉害,稍微动一下就要掉眼泪。”
“你——”林羡玉顿时红了脸。
他慌忙望向两边,幸好近卫们都在远处守着,他钻进赫连洲的怀抱里,咬牙切齿道:“不许在外面说这种事!”
赫连洲低头亲他的唇瓣,尝到温柑酸甜的味道,低声问:“玉儿,后天就要过二十岁的生辰了,能不能再厉害一点?”

雪渐止时, 天色初晴,赫连洲带着林羡玉沿着驿道向南出发,去了一趟苍门关。
站在苍门郡的烽火台上极目远眺, 能隐约看到祁国的城郭, 那是林羡玉曾日思夜想的故乡。北祁隔着一片杳无人烟的荒漠世代相邻,原本也有过一段互通贸易的旧时光, 后来在利益的促动下,南北被分成两个人间。
回羌州驿站的路上, 林羡玉一直窝在赫连洲的怀里昏睡, 天冷了, 他裹在绒氅里, 怀里抱着一个汤婆子,脚下还有一个, 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赫连洲一手抱着林羡玉,一手展开满鹘送来的信,反复翻看。
满鹘已经跟随陆谵进入祁国境内, 按照时间推算,不日便将抵达京城, 他沿路散播北境大军随时可能会压境的消息,吓得邓烽急忙撤兵,因为邓大将军的退兵, 祁国的局势逐渐缓和,满鹘也能在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里, 掌握更多祁国皇庭的情况。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只是……
赫连洲眉头微皱,合上信纸。
只是这一切未免太过顺遂, 顺遂到赫连洲的心底生出一丝不安,仿佛在荒漠尽头有危机伺伏。他低头拢起林羡玉的绒氅, 转头撩开马车的帷帘,神色整肃地望向南方。
在离他们万里之远的京城,陆谵坐在马上,已经能看到南渠瓮城上高耸的箭楼,那是祁国鼎盛时期的象征。
几十年前,周边各国进京时都要经过南渠瓮城,再沿着金水门长街,前往皇宫。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磋磨,箭楼依旧巍峨。
陆谵看得微微失神,直到满鹘拽动缰绳,踏马到他身边,行了个礼:“谵王殿下,万里之途终有尽时,微臣奉圣上之命护送您抵达京城,到了这里,也算是不辱使命。”
这一路从路线到行军速度都由满鹘掌控,满鹘和祁国交战过几回,本就威名在外,再加上他是赫连洲的得力干将,途径何处,祁军皆望风而逃。
这一路,陆谵只觉得自己不像借兵回来夺权的皇子,倒像是他口中的“引狼入室之人”。
可悲,可笑。
“这一路辛苦满将军了,”陆谵颔首道:“还麻烦您随我一同进宫面见圣上。”
满鹘翻身下马,拱手道:“是。”
满鹘将赫连洲的亲笔御信呈送祁国皇帝,随后在谵王府住下来,他的精兵则在京城以西五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京城重归平静。
太子并不知道北境想要吞祁的计划,他生性软弱,邓烽一退,他便倍感欢喜,特意在东宫宴请了陆谵和满鹘。
这个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明白:在三皇子和七皇子的角斗中,七皇子已经依靠北境的扶持,胜出了,三皇子陆瑄从此失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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