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玉失神地望着帐顶。
赫连洲的手掌粗粝,所以动作极其小心,不敢多用一点力气,这让林羡玉觉得很是奇怪,像是海上漂泊的小船,随着风浪颠簸,却怎么都靠不了岸。
“赫连洲……”
他总是求助始作俑者。
赫连洲笑着吻他。
赫连洲对自己没什么耐心,平日里即使需要,也只是匆匆结束,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可他对林羡玉却是耐心十足,不厌其烦,林羡玉皱一下眉头,他都会注意到,俯身询问林羡玉的感受。
他这样子实在温柔。
林羡玉总是被他轻易蛊惑,祁国传闻里的活阎罗,今日血溅宫门、手刃兄长的怀陵王,在他面前只是一个温柔的夫君。
不止温柔,还体贴得过分。
他轻轻唤他“玉儿”,还夸他乖,说:“玉儿不怕,我在呢。”
林羡玉到了最紧要的时刻,也分不清轻重了,只呜咽着搂住赫连洲的脖子,两条腿胡乱地蹬,再后来,他忽然停住,胸脯起伏不平,额角落下汗珠。
赫连洲望向掌心,轻笑了声。
他想起军营那次,林羡玉的亵裤沾了东西,竟把小家伙羞得哭出了声。
那这一次,应该也算是第一次纾解。
林羡玉后知后觉地害羞,都不敢抬头,两条腿紧紧并在一起,掀起被子就躲了进去。
赫连洲下了床,先洗净手,再拿着帕子,去床上为林羡玉擦身。
林羡玉不让,嗡声说:“讨厌你。”
赫连洲找了个空隙,把手伸进被子里,准确无误地摸到了林羡玉的腿,不顾林羡玉的抗拒,略有些强势地将他前前后后都擦了一遍才下床。
林羡玉整个人都要烧着了,赫连洲回来时,他抓着被子,偷偷露出半张脸。
赫连洲好以整暇地看着他。
“我们……我们现在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是不是?”林羡玉问。
赫连洲挑了下眉。
“是不是啊?”林羡玉很是好奇。
赫连洲站在床边,目光却落在林羡玉露在外面的纤白的脚上,林羡玉吓得连忙缩了回去。
他觉得赫连洲此时有点危险。
他第一次感觉到赫连洲似乎在克制些什么,但这份克制即将溃堤。
“不是,”赫连洲再一次欺身而上,他将林羡玉从被子里捞出来,哑声说:“玉儿,现在还不算真正的夫妻。”
“那怎么才——”
林羡玉话还没说完,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他害怕了,仓惶地望着赫连洲:“不行……”
“为什么不行?”
林羡玉低头看了一眼,瞬间吓得泪眼婆娑,直摇头说:“不行、不行……”
赫连洲有些无奈,只能继续低头吻他,把林羡玉亲得七荤八素,眼神都迷离了,才在他耳边问:“玉儿,试一试,好不好?”
他声音低哑,像是蛊惑。
林羡玉怔怔地点了点头。
可是他太娇气了,还没怎么样就哭着喊他,赫连洲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半途而废,伸手把林羡玉抱进怀里,轻声哄他,耐心地道歉,林羡玉这才抽了抽鼻子,把脸埋在赫连洲的颈间。
林羡玉本来很是体谅赫连洲的辛苦,他知道赫连洲今天经历很多,很是疲惫,所以已经做好了不管胯骨被顶得有多疼,都不掉一滴眼泪的打算。可赫连洲换了招数,让他毫无准备,林羡玉直哭到现在了还会想起赫连洲的可怕东西,心有余悸,结结巴巴地说:“讨、讨厌你。”
赫连洲还能怎么样,他不想被讨厌,只能忍着,可他到底还是血气方刚。
没过多久,趁着林羡玉在他怀里乱动时,赫连洲又将他压住了,再次哄骗。
林羡玉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这次赫连洲倒是得手了,寻到了温暖的去处,可林羡玉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呜咽着说:“求求你不要动……”
可赫连洲这一次没依着他。
“赫连洲!”
只一声,赫连洲就停了下来。
林羡玉逃出了这可怕的桎梏,气到一脚踹在赫连洲的胸口:“我都喊疼了,你还敢继续,今晚不许睡在我房里了!”
这哭声传出了屋子,止住了陆谵的步伐。
他准备明早回祁国,正连夜收拾行李,检查衣物时竟翻出了恭远侯让他捎来的信,这些日子他震惊于赫连洲和羡玉之间的关系,竟忘了这封最重要的家书。
他懊悔难当,连忙拿着信赶往后院。
正穿过回廊时他听见林羡玉满是骄纵的哭声,连忙停下步伐,此时已是深夜,赫连洲理所应当留在羡玉的屋子里。
他大概是被妒意冲昏了头脑,连分寸都差点失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厢房。
进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院。
他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赫连洲的目标应该远不止篡位称帝。
赫连洲的手段、野心和掌控局势的能力,已经在今日的逼宫中展露无遗。
一切发生得太快,恐怕连德显皇帝都还没反应过来,这王朝就成了赫连洲的天下。
若说这一切是为了赫连洲自己,那他不必等到此时此刻,当初太子逼迫他和亲时,他就可以借此逼宫。
很显然,他是为了玉儿。
若是为了玉儿,那成为北境的帝王还不够,因为玉儿想回家,北境和祁国之间的万里之途并不会因为赫连洲成为皇帝而改变。
除非,他想吞祁。
他想成为天下之主。
陆谵心里一惊,不止是惊讶于赫连洲对玉儿的爱,也不是因为赫连洲潜藏的野心,而是他悲哀地发现,如今的祁国,宫中有弄权的太监,外面被权臣、藩王搞得四分五裂,竟无一人能与赫连洲抗衡。
而他甚至只能借赫连洲的兵马,才能制止邓烽的暴乱,简直难堪。
贴身宫仆问他:“殿下,您怎么了?”
陆谵叹了口气,低头望向手中的信,自顾自道:“赫连洲,你若决意如此,将来北祁兵戎相见,你让玉儿如何自处?”
玉儿,你全然不在意祁国了吗?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后院。
此时的林羡玉还在朝赫连洲发脾气。
赫连洲自知理亏,只能受着,怕他踢疼了,还用掌心护着,让林羡玉的每一脚每一拳都落在他的掌心。直到林羡玉气喘吁吁地钻进被子里,他才回到床上。
林羡玉翻了个身,背对他。
赫连洲以为林羡玉真的生气了,可片刻之后,被子里的小乌龟就翻了过来,幽幽怨怨地瞪着他,赫连洲明白,这是林羡玉在给他台阶,他连忙将林羡玉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轻轻揉着他的屁股。
林羡玉泄愤地咬他的衣襟,“真的很疼,你都不知道!你只顾着自己舒服,讨厌你!”
赫连洲很是无奈,他都急流勇退了,忍得快受不了了,还要被骂“只顾着自己舒服”,可他还能怎么办?谁让他喜欢上了一个金尊玉贵、冰肌弱骨、磕不得碰不得的小王妃。
既然享受着林羡玉的柔软,就不能抱怨他的娇气。
赫连洲低头亲了亲林羡玉的额头,说:“我错了,玉儿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再也不和你做这种事了!”
“……”
赫连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然想和林羡玉水乳交融,可如果林羡玉实在受不了,他也绝不会强迫,一辈子不做,也没什么。
赫连洲不是重欲的人,他更想让林羡玉舒服,只要林羡玉睡在他怀里,就已足够。
正想着,忽然听到林羡玉发问:
“别人都是这么疼的吗?”
赫连洲望向林羡玉,林羡玉皱着眉头,还时不时抽抽鼻子,他也看向赫连洲,明明是生气的人,又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嗡声问:“是不是我太不能忍疼了?”
“不是,是我做得不够好。”
虽然赫连洲全程占据主导,但他也没有任何经验,也许是他做得太凶了。
“玉儿不用忍疼。”他说。
林羡玉把手伸进被子里,赫连洲眉心微蹙,片刻后,他听到林羡玉小声嘟囔:“如果是现在这样,也许可以——”
赫连洲失笑,把林羡玉的手抽出来,声音更哑了些:“玉儿,别折腾我了。”
林羡玉抱住他的肩膀:“你很累了,是不是?我不该冲你发火的。”
“一看到玉儿,我就不累了。”
林羡玉靠在赫连洲的肩头,“今天院子里的所有伤兵,我都让乌力罕找来郎中为他们包扎医治,包括三个金甲营的军士,他们受了很重的伤,看着太可怜了,又向我磕头,求我放过他们,我想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北境人,不是真正的敌人,家中还有爹娘妻儿在等着他们,所以我还是救了他们。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赫连洲想起傍晚时他在宫门口交代抚恤战死士兵的那些话。
他们竟不谋而合。
“没有,玉儿做得很好,他们本就不是真正的敌人,如果是我,我也会救的。”
林羡玉翘起嘴角,忽然抬起身子,捧住了赫连洲的脸,对他说:“你做得更好。”
“玉儿不怕吗?我手刃兄长、逼迫年迈病重的父皇退位,我——”
“所有对你不好的人,在我眼里都不是好人,”林羡玉靠近了,在赫连洲的唇上印了一个吻,告诉他:“我一点都不怕。”
赫连洲眸中隐有泪光。
没有人知道强悍无比的怀陵王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刻,只有林羡玉知道。
他心疼地抱紧了赫连洲。
夜过三更,疲惫和困倦纷纷涌了上来,林羡玉躺在赫连洲的怀里,两个人靠在一起,呼吸交融,林羡玉轻声说:“赫连洲,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两个人就这样陷入梦乡。
林羡玉睡得更沉些。
在他的梦中,赫连洲不费一兵一卒,就让祁国称臣,成了天下之主。
正是一个和煦的春日,他带着赫连洲来到京城,来到恭远侯府,让赫连洲参观他自幼生活的地方。
爹娘见此情景都吓坏了,如遭雷击地问:“玉儿,你怎么……怎么和皇上……”
“我们是夫妻。”他对爹娘说。
他牵着赫连洲的手,把他拖进自己的屋子里,他的屋子精致得不像话。
光是屏风,就有三种织物。
他的床更是香气四溢。
赫连洲把他抱到床上,欺身覆了上来,在梦里赫连洲怎么折腾他都不疼。
他有些爱上那滋味,轻哼出声,耳边忽然响起赫连洲的声音:“玉儿,怎么额头上全是汗?”
这声音兀然出现。
他从梦中醒来,看到紫色的软烟纱。
还在北境。
他迷迷糊糊地向旁边看,赫连洲正撑着胳膊,躺在他身边帮他擦汗。
林羡玉眨了眨眼,还是呆呆的。
赫连洲把手伸进被子里,摸到一阵粘湿,弯起嘴角,笑着说:“玉儿真是长大了。”
林羡玉愣了片刻,然后羞得一头扎进赫连洲的怀里。
夺位比林羡玉预想中的复杂许多, 杀太子逼宫只是第一步,更困难的是之后的事。
“所以……你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清算太子一党的残部。”林羡玉思考许久后说。
日上三竿时, 他正坐在赫连洲的腿上, 懒洋洋地抬起手,由着赫连洲帮他穿上绸衫。
赫连洲的宽厚大掌习惯了挥舞长枪, 却怎么都搞不定林羡玉腰间的系带,林羡玉说话时, 他正低着头, 微眯着眼, 一遍遍尝试着给那流水般柔滑的绸缎打结。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林羡玉抓住他的胳膊。
“听到了, ”赫连洲抬头对他说:“玉儿好聪明,我今天是要去处理太子党的余部。”
“你准备怎么处置惠国公?”
“杀了他不利于拉拢金甲营的人, 他和太子勾连这么久,贪墨受贿是免不了的,还有挪用军饷一类的罪名, 这些年朝廷里都心照不宣,让三法司好好查一下他, 查出问题了,就削爵抄家,终身圈禁在都城北的长荆府。”
林羡玉恍然大悟, 点了点头。
他刚刚还在想,杀了惠国公会不会造成朝野动荡, 会不会引发太子旧党的恐慌?
结果赫连洲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看着赫连洲的侧脸,心里不知怎么的, 忽然涌起一阵小小的陌生感。他以前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赫连洲是莽夫武将, 可越相处越发现,赫连洲只是习惯刻意藏起许多锋芒。
他夺了位,忽然就有了帝王气。
这并不让人惊讶,只是有些许陌生。
林羡玉靠在赫连洲的肩头,心里五味杂陈,像蔫了的小黄瓜条一样变得没精打采。
“玉儿怎么了?”
“我是不是要喊你……皇上?”
赫连洲微顿,将林羡玉抱紧了,轻声说:“不用,玉儿可以一直叫我的名字,想怎么叫都可以,玉儿永远都不用守那些破规矩。”
林羡玉愣怔许久才露出笑容。
两条腿重新晃荡起来,他哼了哼,娇矜道:“放心吧,在外面我会给你面子的。”
赫连洲低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登基之后,你要做什么呢?”
赫连洲思忖道:“先是整顿吏治,北境的朝堂这些年被太子搞得乌烟瘴气,须得重振朝纲,否则我的政令都没法顺利下达。”
“惩治几个巨贪,以儆效尤。”
赫连洲看他一本正经地说话就忍不住想亲他,想咬他软软的脸颊肉。
“还有呢?”赫连洲笑着问。
“还要……清算国库,追缴亏空。”
赫连洲点头,“还有呢?”
林羡玉绞尽脑汁,脑中飞快地回忆起翻阅过的书,还有兰先生讲过的话,很快又想到:“还要调整赋税,免去人丁税。”
赫连洲耐心地听。
“免去人丁税,只按土地征税,让那些子嗣多的贫苦人家也能留有余粮,过个好年。”
林羡玉仰起头,用一双明澈清亮的眸子,望向赫连洲:“你觉得如何?”
赫连洲目光沉沉,想起一个多月前在绛州,林羡玉还是个连诉状都不知道如何写的天真小世子,短短时间里,变化如此之大。
“玉儿好厉害,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得到夸奖,林羡玉的心情愈发愉快,整个人歪倒在赫连洲的怀里,哼着小曲儿。
赫连洲终于将他腰间的系带打上结,正准备将他抱下来,帮他穿鞋,林羡玉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晃了晃赫连洲的胳膊,说:“我还想求你一件事,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什么事?”
“就是……”林羡玉抿了抿唇,犹豫良久之后,说:“让祁国和北境之间开放通商。”
他上一次提,赫连洲发了很大的火。
他又一次触碰赫连洲的逆鳞。
两人虽已如胶似漆,但林羡玉还是惴惴不安,他有些后悔,他不该在这时候提出这个要求,内政还一团乱麻,赫连洲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他不该再用祁国的事惹赫连洲心烦。
他垂眸不语,愈发懊悔。
“好。”
林羡玉愣了愣,缓缓抬起头。
赫连洲眼里含着浅浅笑意,答应了林羡玉的请求:“待一切安定下来,我就开放苍门关,往祁国修驿道,允许两国商人往来贸易。”
林羡玉呆呆地望着赫连洲,猝不及防地红了眼圈,嘴角也一个劲地往下撇。
赫连洲竟然答应了他。
赫连洲为他放下了龙泉州的经年仇恨。
“你怎么这么好啊?”
林羡玉扑上去抱住赫连洲,用力过猛,直接把赫连洲扑到在床上,赫连洲笑着搂住他的腰,任他小鸡啄米似地一通乱亲。
“赫连洲你最好了!”
“你简直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你的母妃?”
赫连洲摸了摸他的脸颊,说:“再等几天,等我忙完了朝中的事,就带玉儿过去。”
林羡玉趴在赫连洲身上,“好啊。”
好不容易穿好的绸衫又乱了。
阿南进来的时候,赫连洲正蹲在床边给林羡玉穿鞋,阿南连忙说:“王爷,我来吧。”
赫连洲站起身来,“没事,不用。”
阿南放下铜盆:“我已经打好水了,王爷您先洗漱吧。”
“多谢。”赫连洲走过来。
林羡玉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下了床,坐在桌边,以手托腮望向门外:“今日碧空如洗,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
赫连洲也抬头看,“是个好兆头。”
林羡玉朝他笑,眉眼弯弯。
他一笑,赫连洲心头便晴朗起来。
雨霁云开,再无阴翳。
赫连洲准备离开王府时,陆谵走了过来,向他告明:“如今北境内乱,我也不方便久留,再加上祁国如今也不安稳,路上还要花费三个多月,所以我打算这两日就离开。”
“若是这两日,宫里事情实在繁多,恕我无法为殿下设宴践行了。”
陆谵浅笑:“就是为了不麻烦王——皇上,才决定尽快离开的,这一程,见到玉儿平安无恙,还能从皇上这里借到兵马,已是意外之喜,就不便留在这里继续叨扰皇上了。”
“那好。”
陆谵躬身行礼,“恭贺皇上荣登大宝。”
赫连洲微微颔首。
陆谵转过身,眉眼间露出略显凄楚的笑意:“皇上,您借我兵马,究竟是为了解祁国之危困,还是……另有所图?”
显然陆谵已经有所预感。
陆谵是位君子,见赫连洲和林羡玉两人恩爱,便主动与林羡玉保持距离,赫连洲也不愿与他拐弯抹角,直言道:“殿下,我派八千精兵给你,你能领兵作战吗?”
陆谵一时语塞。
“殿下手下有哪位猛将能带领我的兵?”
陆谵眸色微沉,染了些许愠怒。
“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事实就是如此,殿下,祁国现在的状况和北境差不多,再强大的王朝过了百年,也到了久病沉疴的地步。如果你们没有中兴之君,能结束这番内忧外乱,没有干吏能臣,让祁国的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不如让我来。”
陆谵神色骇然。
赫连洲的野心大到让他惊惧。
“我本不该跟你坦白,但我不是贪恋权力之人,做这些只求问心无愧,殿下若担心我举兵吞祁,回去之后可以早做准备,解决了邓烽,再整顿朝纲、整肃军队,让祁国重回盛世,为了百姓,我也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你——”
“玉儿对我的唯一要求是不能生灵涂炭,若殿下能稳定祁国局势,让百姓吃饱穿暖,我想玉儿也甘愿舍小家为大家,忍受至亲分离。”
赫连洲微顿,随后望向不远处的山巅,沉声道:“若殿下做不到,祁国也没人能做到,那就不要怪我举兵南下,一统南北了。”
陆谵怔然良久。
赫连洲的话刺耳但字字灼心。
他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泱泱祁国,王侯宗亲无数,却找不出一个文韬武略的中兴之君能力挽狂澜。
赫连洲又开口:“殿下若明日离开,今晚我就在府中设宴,为殿下践行。”
陆谵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和,“不用如此麻烦,昨日的晚宴已经非常丰盛了,只需皇上赐我一张通关文牒即可。”
“好,下午我让人送过来,至于八千精兵,我会安排满鹘将军带领他们,随殿下回京,满鹘将军领兵近二十年,骁勇善战,和邓烽交过几回手,殿下可以放宽心。”
赫连洲向陆谵微微颔首,随后阔步离开。陆谵迈开步伐时,脚下竟一阵虚浮,好似无处着力,而后背衣衫也被汗浸湿。
宫仆连忙走上来扶住他,他摆了摆手,接过宫仆手上的家书,说:“去一趟后院。”
林羡玉正在听兰殊授课。
他坐在槐树下,裹着绒毯窝在躺椅里,歪着脑袋,问兰殊:“百姓除了人丁税、地税,还要交那些品类的税?”
兰殊为他解答。
陆谵本不想打扰,是阿南喊了声:“谵王殿下?”
林羡玉立即回头看,笑着招了招手:“扶京哥哥,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坐。”
陆谵还是弯起嘴角,走下回廊,莞尔道:“我见你听得认真,不忍打扰。”
“你来怎么能是打扰呢?”
他还是一副娇矜活泼的模样,好像全然不在意自己已经从王妃变成了皇后。
甚至是,敌国的皇后。
他的脖子上有浅淡的吻痕,而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比起在祁国时,褪去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和赫连洲相仿的神韵。
陆谵按下那些纷乱的念头,拿出了本该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拿出来的家书:“实在对不住,玉儿,我竟忘了把侯爷亲手写的信交给你。”
林羡玉瞬间收敛笑容,他怔怔地接过信,两只手止不住地发抖:“爹爹的信?”
他连拆信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兰殊帮他撬了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开头便是——吾儿羡玉,近来安好?
林羡玉的眼泪立即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为父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如今已过去百日之久,礼队说你已经安顿下来,婚礼初成,怀陵王并未怀疑,边境月月通报中都未提及男替女嫁一事,想你性命无虞,爹娘的心才终于能落地。
北境乃苦寒之地,不知你近况,还是让爹娘夙夜忧心不能寐。
儿,在那边可吃饱穿暖?
可受二皇子苛待?可曾受辱?
林羡玉泪如雨下,直到看见最后三句,脑海中忽然冒出赫连洲今早帮他穿衣的画面。
他好像没饿过、没冻过、没被任何人苛待过,在风沙不止的北境,他有一个干净的屋子,有树有菜园的小院子,昨晚他还对二皇子拳打脚踢,往二皇子身上砸枕头。
“……”
这样想来,他真是幸运。
兰殊递来一方锦帕,他擦了擦眼泪,抬起头问陆谵:“扶京哥哥,你跟我说实话,我爹娘现在身子还好吗?”
“你刚走时,二老的确悲痛欲绝,自从礼队回来之后,他们才慢慢缓过来,现在就是每日粗茶淡饭,闲来坐在院子里对弈几局,身体倒是无恙,只是太过想你。”
林羡玉又开始抽噎。
“玉儿,我明日就要离开。”
林羡玉倏然起身:“扶京哥哥——”
“计划就是停留半个月,如今也到时间了,北境内乱,我也不便久留,而且祁国宫里还有许多事在等着我,”陆谵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如平日里温润,多了几分无奈:“你在这里一切都好,我也能安心返程了。”
陆谵又说:“玉儿,给你爹娘写封信,我替你捎回去,二老翘首以盼,就等着你的信呢。”
“好,我现在就写。”
林羡玉立即回屋取出纸笔。
他衣袂飘飘,来去如风,动作轻盈得像只蝴蝶,陆谵看得出了神,低头时正好对上兰殊打量的眼神。
兰殊遂站起身来,颔首道:“愿殿下布帆无恙,平安归祁。”
陆谵声音微冷:“兰先生,你生于祁国,现在却为北境卖命,难道不觉得悖逆祖法,有辱儒士风范吗?”
兰殊笑了笑,“待皇上成了天下之主,微臣再不济也该是个翰林院学士,微臣的祖上应该甚是欣慰,与有荣焉,并不会责怪微臣。”
陆谵拂袖离去。
兰殊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了一声,正要拿起书册,忽然又顿住——儒士风范?
谵王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祁国多的是儒学之士,他们进则入仕,退而归隐,德高望重,深受百姓敬服。
他们之所以厌恶北境,也是因为他们觉得北境人排斥儒学,自是茹毛饮血、粗野无礼的国家。若能得到这些人的支持,那么皇上的南下之路就要顺畅许多了。
也许真的可以不费一兵一卒。
他思考了很久,直到林羡玉写完信走出来,声音还哑着:“兰先生,我写了足足六张纸,可还是有很多话说不完写不尽。”
兰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殿下别难过,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真的吗?”
“殿下要相信皇上。”
“不能光靠他一个人,我也要努力,他答应我会开放北祁之间的贸易,我要想个好办法,让这条商路往来通畅,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总是志气满满。
模样越认真,越惹人爱。
兰殊笑着说:“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羡玉继续跟着兰殊看书,看着看着忽然趴到桌子上,叹了口气:“我想赫连洲了。”
兰殊失笑:“皇上才离开不到两个时辰。”
林羡玉莫名很想念赫连洲,可能是爹爹的信让他难过,急需赫连洲的怀抱才能缓解。
他坐不住了,在王府里游荡。
路过马棚时看到了棚子里的白玉小马。
他走过去,摸了摸白玉的脑袋,然后把白玉牵出来,嘀咕道:“真是不好意思,跟了我这个主人,你连出去玩的机会都没有。”
白玉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外面还不太平,他那里都去不了,只能骑着白玉绕后院的围墙走一圈,天色已晚,正准备下来时,有人跃身坐在他身后。
林羡玉向后看,惊喜道:“赫连洲!”
赫连洲揽住他的腰,抽动缰绳,“绕着院子跑有什么意思?我们出去逛一逛。”
“你忙完了?”
“忙是忙不完的,但玉儿不能不陪。”
林羡玉立即向后仰倒在赫连洲怀里,全身心都是依赖,他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赫连洲,收起委屈,说:“我想去市集玩。”
“好啊。”
“还想找一个毡帐,躺在里面看月亮。”
“好。”
他们往市集的方向骑,路过了长街,路过了宽阔的马场。微凉的晚风吹拂而来,赫连洲怕风沙迷了林羡玉的眼,一路上都用手遮挡在他的眼前。林羡玉时不时回头看他,赫连洲问:“玉儿怎么了?”
林羡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