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 by落雨声
落雨声  发于:2024年0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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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不过在此处借住几日,不知是接的哪门子风,洗的哪门子尘。八成是刘小公子想尝尝贴在客栈门外的那张传单中所说的,掌柜新上的夏季特供清凉鱼脍,解暑酥山——进门时林师瞧见他盯着那张海报看了许久。
刘景珉叫了几道小菜,又叫店家温了壶新茶。夏日炎热,林师算不上有胃口,只动了几筷,便撂在手边,喝起茶来。
刘景珉坐在他对面,手里捏着木筷,正去够桌上的那盘鱼,林师端着一盏茶,垂眼正欲送入口中,蓦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林公子?甚巧哇!”
两人不约而同地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何书从门口神采奕奕地快步走进来,挥舞着手臂朝他们招手。
林师放下还未送入口中的茶水,笑着招呼:“何公子。”
何书一点也不见外,拉了把隔壁桌的椅子就在二人旁边坐了下来,摆了摆手:“哎,生疏。叫我何书就好,或者二位也可以唤我的字,子魏。”
林师给他添了盏茶,何书仰头一饮而尽,发出一声谓叹:“秋闱马上要开始了,长兮,你真的不打算去参加?像你的话,一定能入围的,到时候在长安寻个大小官做,这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林师笑着摇摇头:“我一介山民,读了两纸书罢了,何德何能在长安任官。”
何书刚想说你这哪里有山民的样子,休想骗我。还未开口,被一旁的刘景珉漫不经心接过了话:“在长安做官又未必要读过书。”
他斜靠着木椅子,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长兮在这地方做官,才是辜负了读的这些书。”

何书眨眨眼,看上去并未理解他说的话。
林师怕他再次“祸从口出”忙移开目光,打断:“不谈此事罢。”
何书也并未细问,他扯扯林师的袖子:“你瞧。”
林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墙上用墨色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诗句,几个人站在那,正小声交流着些什么,时不时点点头。
何书扬扬下巴,颇为自豪:“那几句是出自我手,我将它写在客栈墙上,这样能听到来来往往的人对于它的评价,方便多了。”
林师第一次听说,好奇道:“确实是个好办法,可写在墙上,客栈掌柜也没意见?”
“现在就流行这个。”何书嘿嘿一笑,“秋闱前后,进京赶考的考生太多了,大多都住在客栈。许多人都喜欢这么写,久而久之,掌柜也就不管了。后来他们发现此举能吸引到更多的客流,反倒多多鼓励起这样写了。”
刘景珉在一旁听着何书絮絮叨叨拉着林师闲聊,总觉得他话里话外都是展示自己文采的,想让林师夸他的意思,冷不丁在一旁开口:“听说你这次是第三次参加省试?”
何书低头,消沉道:“是啊,我都落榜两次了,都说事不过三,我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考上了,否则就没脸回乡见人了。”
方才站在墙头的那几位已经走开了,林师才能看清何书写在上面的字。虽说初见何书便夸林师写得一手好字,可这样看去,何书的字也丝毫不差,颇有入木三分的劲气。
再瞧一瞧那诗,韵头韵尾,平平仄仄,对仗工整,若是拿给杨涧山那般人物读上一读,兴许会评上一句尚且稚嫩,但放在众多考生中,也足够看了。
林师不解:“这首作品若是放在考场上,不失为一首佳作,哪怕未得考官钦点,评分也不会低。为何会前两次皆落榜?”
何书叹了口气:“若是只考贴经和杂文,那便好了。策问才是难中之难哇。”
刘景珉在一旁轻笑一声,一副有趣的神情,似乎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讲些什么。
何书压低声音,哭丧着脸:“我策问回回低分,上次还差点被考官拿住,差点被冠以以下犯上的由头打入大牢呢。”
林师双目微怔:“这样严重?”
何书失落着点点头:“回去又被先生骂了一顿,说我言辞过于犀利,又犯了圣上的名讳,他怕被牵连,就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林师张了张嘴,又不知要怎样安慰他。
刘景珉在一旁吹了吹茶,翘着腿:“想通过省试,其实很简单。”
他觉察到林师看过来的目光,放下茶杯,在何书满是期待的注视中缓缓开口:“给考官塞点银子,包过。”
何书眼瞧着又瞬间蔫了下去。刘景珉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他那把扇子,悠悠然:“虽然一般人塞不过长安的那几个世家的公子,不过他们也不会苦兮兮地走科举,即使是考,大多也都被内推了。你稍稍塞点,不说能高中,好歹能中个乙等,混个芝麻官做不成问题。”
林师袖中的手指紧了紧,眉头微蹙:“每年的春秋闱可是选拔人才的契机,多少人挤破头颅想要出人头地,怎能有这样荒唐事……”
刘景珉望着林师愤愤的眼睛,撇嘴摊摊手。
何书在一旁捂着嘴小声问:“你门路还蛮多的哦,容我悄悄一问,这稍微,是多少呢?”
刘景珉搓搓手指:“也就百两银子,看人。”
何书趴在桌子上不可置信,小小声道:“也就?这稍稍也没有啊——”
他那声拖得长长的尾音还没结束,就被一声剧烈的拍桌声硬生生打断。随之传来一声怒吼:“谁在这里信口雌黄!”
一旁的几个人慌忙拉他,七嘴八舌:“吕哥,松林,算了,算了。”
“算了什么?”吕松林大手一挥,将同伴几个伸出的手挥开,提着酒壶就朝刘景珉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我大齐科举舞弊?”
刘景珉歪着头盯了他好一会,才认出来他是谁:“吕家的公子,这么说你今年也考?”
这话问出来,刘景珉就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废话,这小子能有这样大的反应,定是方才那话踩在了他的雷点上,无外乎三种可能,世家公子,考秋闱,塞钱了。
吕松林今日心情本就不佳。他爹非要让他去跟着一群乡野村夫考劳什子秋闱,说要磨一磨他的性子,为得让他莫要整天在大街上一副浪荡样地左舍右巷乱窜,调戏良家姑娘。他心里不爽得很,召了几个狐朋狗友出来吃酒,半路听得同行好友说这里新上了伏天特供解暑的小食。原本他是闲这里又小又破,不愿来的,无奈外头实在热得厉害,又不想回家见他那个恼人的爹,才不情不愿地跟了过来。
这不,刚坐下,酒还没喝两口,就被刘景珉一把火点了引线。
林师随手拍拍努力让自己隐藏在角落,不被波及无辜的何书,叹了口气,心道一个不留神,终究还是没避开刘景珉这祸从口出的麻烦。
吕松林手中的酒壶往桌上一墩,手指在空中一通乱挥,是人都能看出这位小爷的怒气:“哪里来的杂碎敢在小爷信口雌黄?有证据,何人舞弊,拿着证据去上告,官家自会严查!没有证据,那今天就得跟我去官府走一趟!把他给我带过来!”
他这一吼,客栈里正在吃饭的客人恐殃及自身,哗啦哗啦走了大半,客栈掌柜劝也不是,拦也不是,来来回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刘景珉原本不想理会的,哪知旁边有几人作势想要拿他,于是一踢凳子,猛地起身,继而摇着扇子慢悠悠地逼近:“吕小爷若是不知,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在朝中做官的爹,看看他是否如你想象那样清正廉洁,从未徇私舞弊。吕家门生几百,又有几人是凭着真才实学入的门,而你这身衣裳……”
他拿扇头点了点吕松林胸前绣着的金丝纹案:“……又有几分出自吕空净那几个子的俸禄。”
何书缩头,扯着林师小声嘟嘟囔囔:“刘兄忽然变得好可怕……”
吕松林第一次被人拿扇子点着胸口一顿好骂,气不打一处来,伸出的手都开始颤抖:“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你一介书生,竟然......”
几个同行的公子哥似乎觉察到什么,急忙拉住他:“松林,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和气什么?你没听他说那个话......”
林师感到何书在旁边扯他的袖子,但他并没有什么心思回何书的话,他只是瞧着刘景珉的方向,心中那个隐隐约约地猜想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吕松林,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长安城中吕姓公子,行事又如此乖张,再细听刘景珉那十拿九稳的话,不难看出,此姓吕便是长安城中五大名门世家之中的那个吕。
而眼下吕家公子被刘景珉用扇子指着鼻子骂了个颜面扫地——林师闭着眼睛,也难怪刘景珉不怕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祸从口出得罪人——大抵只要他不跑到那皇宫里指着他刘家圣上的鼻子痛骂,都不会被问罪。
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林师叹了口气,忽然起身,何书一个没拉住他。他在几人错愕的目光中,越过人群径直往楼梯口走。
刘景珉嘴上爽完,也没那闲心和吕松林纠缠,扭头瞧见林师正欲上楼,立刻撇下那群七七八八的公子哥和那位怒目而视的吕少爷,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长兮,你去哪?”
何书急忙跟在后面,怕是吕松林那群人追上来将他们仨大卸八块,双手合十,边念叨边后退:“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也跟着二人上了楼。
吕松林正欲说些什么,被身边的同伴猛地一拽,扯着就往店外走去:“走了,快走了。”
一场闹剧以双方匆匆离场收尾,掌柜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但闹剧的影响却似潮水般,蔓延开来。
......
“文易回京了?”
“犬子白日在长安城的一处客栈瞧见殿下了,臣不敢耽搁,即刻来禀明陛下。”
“甚好!甚好!朕早就说让他回来住,他非要住在陵南那种蛮荒之地过苦日子。”齐拥帝摸索着大腿,把吕空净后面未出口的那句,藩王私自回京,依老臣看是否有些不妥,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说什么陵南好山好水有好酒,人杰地灵养美人。”齐拥帝笑起来,“虽说皇宫是无聊了点,可美酒美人怎么都是不缺的。”
吕空净倒抽一口气:“呃......”
一旁的赵公公示意他先退下了,吕空净忙不迭溜了。
“陵南王初到长安,陛下看是否要设宴接风洗尘。”
齐拥帝拍拍桌子,兴致盎然:“还是赵公公想得周到。当初昌黔叔在世时对我也是照顾有多,斯人已去,这是他离世后文易第一次回京,定要设宴好生款待,不得怠慢。”
赵公公嗻了一声应下了,齐拥帝坐在榻上,摆弄着手中的文玩玉雕,闷闷道:“若是他愿意留在京城就好了,能有人陪我说说话。”
“若陛下想同人叙旧,老奴差人唤文若公主来。”
齐拥帝长叹一声:“她又不善同人说话……”
作者有话说
可怜弱小的小皇帝是最后一个知道刘景珉回京的)

客栈内——
“主上,属下已经令人上下都翻查过了,未发现可疑之处,只有药柜前的木桌附近有些淡淡的血腥味,非常淡。属下猜测,是给伤患处理伤口,日积月累沾上的。”
刘景珉坐在床边,听着谷余在黑夜中压低声禀报,听到未发现可疑之处时,微蹙的眉头紧了紧,继而舒展开来,低声问:“那扇修补过的窗子,细查了?”
“查过了,并无异常。还在后院发现一个地窖,里面都是些酒坛和过冬时做的腌菜,和寻常人家无异。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再多几包须得低温储存的药材。”
刘景珉淡淡地道了句:“好。”
谷余并未向往常那样,禀报后直接离去,今日反倒有些犹豫着开口:“主上,属下有一事不明白。”
“说。”
谷余深吸一口气:“为何要带林公子来此住,主上要是想查,属下带人找个林公子外出的时间便能彻查。如今他就睡在隔壁房间,主上不担心隔墙有耳?”
刘景珉向后仰了仰身,在未燃烛火的黑暗处展露出笑容来:“外出?以我对他不多的了解,他回到医馆,便立刻能发现有人来过了。虽说不至于即刻怀疑到我头上来,他多少也会心里别扭,便索性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顿了片刻,继续悠悠然道:“至于隔墙有耳,客栈遍地都是耳,不差这一双。”
“况且......你不觉得今晚屋内有些香么?”
谷余在黑暗中倒吸一口冷气:“主上,想不到您竟然是这种人...”
刘景珉不笑了:“安神香而已,不过令人睡得沉一些,你想到哪里去了。”
“……”谷余沉默了一会,庆幸了下刘景珉看不见他在黑暗中飘忽不定的眼神,“属下告退。”
谷余离开后不久,刘景珉在黑暗中直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推开林师房间的门,取下雕花木桌上那台安神香,拿在手中。
趁着点点香火光,他瞧见床上的人安静地闭着眼,点点呼吸声随着微弱的光芒有序地起伏,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时间拉得很长。
他站在那里许久,终于浅浅一叹,在关门离去前悄声道了句:“对不起。”
晨钟敲过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林师站在窗台前,瞧见路边的飞驰的车马溅起坑洼中的泥水,引得路人惊呼。
又有人在街口高声议论:“咱大齐的平寇将军带领咱的西北军,打得那荒地蛮子落花流水!今早大捷的战报刚刚传至长安,圣上正龙颜大悦呢!”
有老嬷欣慰的声音传来:“这边境终于是要太平些时日了呀。”
林师收回目光,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回过头来,瞧见刘景珉推门跨步进来,轻道一声:“早。”
刘景珉将手中的碗撂在桌上,里面盛满满的是热乎乎的馎饦,还有油纸包着的刚出炉的胡饼。“喏,新鲜热乎的早食,我可是专门跑了大老远买的。今儿早下雨,正好吃些暖和的去去湿气。”他搓搓被烫得有些红的手,取了筷子递给林师:“怎样,来这儿的第一天,还住得惯?”
林师顺势坐下来:“虽说昨日多喝了两盏茶,不过伴着雨声入眠,倒也一夜无梦,睡得安稳。”
刘景珉咧嘴一笑,眼眸黑得发亮,随口道:“那就好。我还担心林小郎君认床,睡不着呢。”
“你我二人一路远至长安,若真如此,我怕是那一路都睡不得了。”林师咬了一口胡饼,油香席卷了口腔,他瞧见刘景珉发梢还挂着雨滴,湿漉漉的,心中一软,问,“客栈里就有卖早食,怎还要跑很远。”
刘景珉将油纸往前一推:“当然是去买整个长安城最好吃的那家。”
手中的饼还有些烫,不知他跑得有多急,抑或者专门骑了马,才留了这一口焦香酥脆。
林师抬眼,正撞上他托腮注视着自己。
昨夜他其实睡得并不沉,半夜十分听得有人悄声讲话。习武之人一向感知灵敏,半梦半醒间也大致猜到,这不外乎是刘景珉在吩咐谷余办事。只是他无心偷听,就也未听得真切。
也罢,他想,是人皆有秘密,道破了反而难堪。
待到时机成熟时,自会分晓。
“我今日要出门一趟。”用完早膳,刘景珉忽然站起身,随手拍了拍坐皱的衣摆:“用不了多久,去去就回。我把谷余留在客栈里,若是需要,你直接喊他名字就好。”
......
与此同时,苏柳木坐在杨府的厢房,垂着眸子将十指从那节瘦弱的手腕移开。
杨涧山笑了笑,他的长发散在榻上,双眼已经不再同年轻人那样有神。他问:“苏大夫不如直截了当,我还有多少的时间。”
苏柳木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兴许是我误诊了,我去差人寻宫里的御医来.....”
“我身体如何,苏大夫应是心里最是清楚。你乃是苏胤亲传,又何来的误诊。”杨涧山坐起身来,双手接过下人递来的药膳,捧在手中。他的面色不似重病之人那样苍白,却透出一股浓浓的倦怠。
几十年的岁月在这张面容上烙下了一条条痕迹,又眉眼间残留下一抹释然。
苏柳木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若是安神养心,还有三年。”
这是最好的情况,若是眼下辞官归家,不再过问朝中事物,身边有医师照看,下人帮扶,好生歇养调理着,还有将近三年光景。但苏柳木心知杨涧山定是放不下自己身上的担子,辞官养病,也几乎渺茫。
果不其然,杨涧山摇摇头,他将手中的药膳一饮而尽,他将苏柳木心中明了的事情再次坐实了:“苏大夫知道,五门未除,战事未平,圣上尚且年轻气盛,我怎敢安心。”
苏柳木自知劝不动他,只将药方递给侍女,继而宽慰道:“今日边城传来大捷战报,我今日晨时上街,听见街上百姓皆在谈论此事。”
杨涧山却依然苦笑着摇头,他一字一句,给苏柳木听得真切:“苏大夫应于心中知晓,西北军不过是平了边关胡人军的骚扰罢了。虽说是为捷报,可不应在城中引起如此讨论。”
苏柳木霍然起身,不可置信道:“杨大人,您是说......”
杨涧山压压手,示意她先坐下,莫要激动。
“街头市井阔谈些什么,不过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罢了。”他靠在软榻上,似乎不愿再提及此事,而转了话题:“说来我思考许久,如今我时日无多,想收一徒,将我毕生所学托付于他。”
他垂眸笑了笑,似乎回忆起了记忆深处的故事:“你小时被苏胤带在身边,我初次见你本心想这姑娘可是个做徒弟的好苗子,奈何你是苏胤的女儿,自然是承他的医脉。”
这是杨涧山第一次提及往事,苏柳木恍然一怔,鼻尖似乎拂起了儿时父亲身后的那股草药香,她提着沉乎乎的药匣,一路小跑跟在父亲身后,同他一道奔波于长安中。
她多次曾听旁人吹捧,父亲是宫中太医署赫赫有名的御医,但自打她记事起,他便没有再去朝中做过事。她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年,每每问诊,皆是寻常百姓家。
有人问苏胤,这个小丫头是谁,苏胤只说,这是我徒儿。
原本她想,是她资质愚钝,父亲不愿认她为当朝名医的女儿,直到长安生变,她得以保全性命,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明白了,却无法再见他一面。
她握着银针,轻轻落下,为杨涧山施针,又听见他道:“若是见到了聪慧的苗子,恳请苏大夫为杨某留意几分。”
杨涧山得了她的回应,淡淡地阖上眼睛,正要小憩几分,护卫忽然来报,说他们顺着查到了那具尸体的来处。
正是前几日杀入医馆,一夜之间服毒自杀的那名死士。
苏柳木又下一针,心中蒸腾起一阵愧疚:“苏某分明要杨大人静养,却还是拿些小事来劳烦您......”
杨涧山阖眼这般无奈:“只是交给下人去办罢了。”
黑衣护卫跪在榻前:“属下查明,这具死士来自杜家。”
苏柳木捏针的手一紧,不可置信般喃喃道:“杜家......”
杨涧山不似苏柳木这般意外。换而言之,他意外的并非杜家,而是惊讶于苏柳木的小小医馆竟同京城世家扯上了关系。他示意护卫退下,叹了口气,他并没有细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看向苏柳木:“你近日莫出府,有事托下人去办。若是你有好友在外,记得书信告知他们尽早离开长安。”
......
林师收到苏柳木的信时,刘景珉已离开一阵了。
信口被兰花印封死,又托杨府的亲信亲手送来,林师接到时,不禁被这般郑重其事吓了一跳。
展开信件,苏柳木在于开头告知他自己一切安好,后又说明了那名死士的身份,又着重强调他近日尽快同刘景珉一同离开长安,不论去往何处。若是条件允许,便和叶语安一样去西北边陲寻廿信。
要离开长安了么......他将几笔回信交给杨府亲信,遥望天边,方才放晴的天边眨眼间再次乌云密布,黄澄澄的朝阳蒙上了一层灰。
宫门前的那束阳光被乌云彻底笼了起来。
刘景珉站在大殿前,身侧是文武百官。
“刘文易,你私自回京,瞒而不宣,欲意何为!”王宪之指着刘景珉的手在发抖,他看上去似乎怒不可遏,“你可知这是谋反!”
作者有话说
刘景珉终于对自己怀疑林师的行为感到一丝愧疚并且发誓以后不会了……

第25章 面圣
齐拥帝坐在大殿上,几次欲意起身反驳,却又瞧着一旁御史大夫的脸色冷漠,被吓了回去。
“王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刘景珉摇摇头,作无可奈何状,“圣上宽厚仁心,体恤臣父亲过世之心痛,曾几次邀臣来京城小住,臣无奈因丧期未过而不得往。如今丧期已过,臣片刻不愿耽搁,即刻动身前来与圣上一叙旧话。怎的到了王大人口中,就成了谋反了?”
刘景珉沉下脸:“况且,臣六月初至就到了京城,又差府上的人向圣上禀报,要耽搁些时日才能觐见。可圣上却对臣回京全然不知,王大人,你对此有何头绪么?”
王宪知摸着胡子呵呵一笑:“陵南王府的下人办事不利,王爷自己管教不当,怎的还怪罪起老夫来了。”
“那看来是臣之过。既然如今满朝文武皆知我回京,那王大人,您守在陵南王府的那些人,能否撤去了?他们在那里瞧着,臣是吃不好睡不香,连新识得的美人都不敢往回带......”
“刘文易!”王宪知拍案而起,怒发冲冠状,“此乃朝堂之上,污言秽语休得再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就是污言秽语了?”刘景珉不以为然,挑眉斜眼看过去,沉声道:“王大人怕不是以己度人了。”
齐拥帝忙开口阻拦:“文易何事耽搁了?可是什么难事?”
刘景珉抱礼回道:“臣此前在岭南听闻有人口口相传天文道出世一事,来京城的路上便多留意了些,本以为此事只在岭南流传,可谁知到了京城,仍能听见有关此事的传言。臣知此事重大,斗胆私自前去探查了一番,陛下恕罪。”
天文道这三个字一出,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去。
此前一直未开口的周明持干笑两声:“王兄呐,被人查到了罢。”
齐拥帝昂昂头,示意他继续:“你查到了什么?”
刘景珉摇头:“流言不知从何而起,臣无能,未查明。”
周明持面上一怔,勾着嗓子干咳了两声,松懈下来笑道:“此事何须劳烦小王爷亲自去查,王宪知勾结天文道,已是板上钉钉。”
殿内众人似乎对二人每日互泼脏水的争论已是司空见惯,并未有过多的反应。
刘景珉顺着他的声音看去,一方是王宪知死咬着自己不放,他手中的天文道玉牌被人偷走,便用其学生杜云中的名头散布事关天文道的流言,希望能钓上偷盗之辈;另一方是周明持拿假半仙传播关于天文道的流言,又假借西南署之名,让小曲儿拿月牙弯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杜云中,再除掉已经暴露西南署身份的假半仙,并留下月牙弯刀,让人误以为杜云中同假半仙皆为为流言中的西南署叛徒,好嫁祸于他。
剧本在戏台子上演了,真半仙多半已死在周明持手上,小曲儿兴许是周明持养的杀手;杜云中安然回了杜家,王宪知丢失的那枚玉牌辗转来到了他的手中,他却依旧不知真伪。
人人都想借天文道之名做事,人人都在得知他回京之时写好了剧本。
借助各方之手,他几乎要把剧本摸透了,周明持想借他回京后的手拖王宪知下水,于是那从岭南至长安的流言,本就是跟着他一路来的。
有意引他去查——那就偏不能如此人心意。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同林师在平康坊,在一手拽着杜云中,被小曲儿追杀一路后,他们缩在角落里瞧见的,小曲儿跟随着离开的那名黑斗篷。
他原本猜测,此人只是周明持的一介手下,但今日站在这个角度朝周明持的方向瞧过去,那人身形分明和他一模一样!
那人便是当朝中书令本人。
直到早朝结束,几人间的剑拔弩张都未有结果,齐拥帝打着哈哈听了几嘴各地的州府奏报,大手一挥,遣百官散去了。后又留刘景珉一说今日为他设立了接风洗尘宴,刘景珉嘴上说着谢主隆恩之类的话,又打心眼里没心思去这个劳什子宴会。朝堂上的这群老头子横竖看自己不顺眼,在这宴会上免不了对他阴阳怪气一番,小皇帝蠢到听不出来,他听着上火。
不过那姓王的老头就有意思多了,似乎是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不思进取,整日寻欢作乐的闲散王。但凡想起他,都要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刘景珉乐得自如,努力让自己往他口中的那个闲散王的做派上多靠靠,做一个逍遥自在的蠢蛋,总比被人忌惮提防来得好。
若不是当年前陵南王于先帝时期便借着山水美人的由头,离开长安长居岭南,恐怕留不住他一家的命。
眼下便是,若是他推脱一二,便是悖了他不思进取的人设,但……
他答应了林师去去就回。可宴会一办,总是要到灯火燃尽,尽兴而归的时候才肯结束。
好死不死,谷余奉命留在了客栈里,眼下他甚至无法托人传消息回去。
于是刘景珉被齐拥帝强拉着唠了两个时辰的家常,又迫不得已在御花园前的鹭华池见了文若公主刘鸢。
刘鸢坐在池塘的亭廊边,怀中窝着一只肉嘟嘟的小狸奴,那小狸奴见到刘景珉,“喵呜——”嚎了一嗓子。
刘鸢瞧见站在齐拥帝身侧的刘景珉,神色微怔,转瞬即逝后,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小狸奴趁着这个机会从她怀中一跃而下,跑去蹭刘景珉的裤脚。
齐拥帝笑道:“今日阿菊怎的这样粘人了,这可是头一回。”
半途中郑公公捏着嗓子提醒圣上该用早膳了,三人坐在院内享用了一顿“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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