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张虎也说,从今年入冬开始,营中的大锅菜就没滋没味,只偶尔一两顿有盐。
那些手里有点钱的士兵,尚可在休沐时去镇上吃些有盐的食物;而那些没钱,只吃营中饭菜的士兵,不就长期缺盐了?
尤其这些人因为家贫,从军前就吃的不好,身体状况比旁人差些,又没钱打牙祭,最先出现疲乏无力的情况。
这些都与李禅秀刚才问的情况对上,且……陈青应该也没猜错,军中确实有人想为难裴二,想将一些平时表现差的士兵分给他。
恰巧这些人因为穷,平日只吃营中饭菜,最先出现缺盐症状,却被以为是耍滑犯懒、不听管教,都分给了裴二。
只是——
盐的重要性,并非刚被人们知晓,也不是什么秘密。
历朝历代对盐的管控都十分严格,而对行军打仗的军队来说,更不能缺盐。
缺盐,士兵就会没力气,就拿不动武器,打不了仗。
尤其对一些急行军或远征的军队,军中甚至会直接给每位士兵发一小包盐,让他们可以在行军途中混水喝下去,或直接捏些吃下去,及时补充盐。
张虎大字不识一个,又是守军,不知缺盐会如何。
裴二听到“缺盐”两字,倒是皱紧眉,直觉意识到严重,估计失忆前知道,但如今不记得。
李禅秀没注意他们的神情,仍在蹙眉思索——
盐对士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些经常领兵打仗的人、管军需的人,甚至是军中伙夫,应该都知晓。
既然这样,营中饭菜为何还会长期缺盐?
此前他在女眷那边吃饭,菜也寡淡无味,那时以为是军中刻意苛待流放来的人。
但现在看,恐怕未必。
连每天需要大量训练的士兵都缺盐,流放来的人的饭菜又怎会有盐?
那么,营中的盐都去哪了?这件事陈将军又知不知道?
他一路流放过来,也没听说雍州缺盐。
李禅秀很快意识到事情恐怕不简单,忙让裴二和张虎两人先别吃了,把今天的菜留下,接着把猜测告诉裴二。
裴二神情立刻也严肃,仔细忖度后,沉声道:“我现在就去见陈将军。”
“嗯。”李禅秀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以他之前观察,陈将军这个人还是正直的,否则他之前让裴二赢大比时,也不会把宝都压在此人身上。
“另外我也回去跟胡郎中说一下,请他也去见陈将军。”李禅秀又道。
裴二深深看他,良久才点头说:“好。”
外面天色已黑,裴二不放心他一个人回药房,让张虎送他。
目送两人走远后,裴二才叫来一名小兵,命对方将桌上剩的一碗菜装好,随自己去中军大帐。
李禅秀回到药房,刚好胡郎中也从外面回来。
见天都黑了,他还没回去,胡郎中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晚还没回?”
李禅秀摇头:“有些事要跟您说。”
说着看一眼外面,见没人经过,才示意胡郎中往里走走,压低声音把情况跟对方说了一遍。
胡郎中听完明显意外,凝神道:“有这事?不可能啊,我每日也吃大锅灶的菜,有盐味啊。”
李禅秀一时沉默了,半晌问:“您确定?”
“还能骗你不成?”胡郎中说着,眼神示意不远处的桌上,“喏,那边桌上还有小半碗菜,是先前我跟胡圆儿没吃完的。”
李禅秀再次沉默,走过去尝了一口冷掉的菜,随即皱眉。
的确,有盐味。
那这更说明,有人不敢让胡郎中这样也吃大锅菜,但身份又有些特别的人发现这件事。
他们想隐瞒什么?
“那您尝尝我带回的这份菜。”李禅秀将同样的一份菜从药箱里端出。
中军帐内,陈将军忙了一天,刚有空坐下吃饭。
听说裴二有事要汇报,他直接让人进来,边吃边听。
但听着听着,他渐渐放下手中碗筷,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一双锐眼紧紧盯着下方的裴二。
直到裴二讲完,他久久未语,营帐内也一片安静。
半晌,他终于开口:“你可知,我每日也吃大锅灶的菜?”
裴二心一沉,以为他知道此事,甚至……
“你确定这件事是真的?不是这一日两日才有的?”陈将军又问,神情不像是早就知情。
裴二这才放下心,沉声回:“不敢欺瞒将军,属下只这几日才在营中吃饭,菜长期没盐是问张虎得知,另外军中大夫去看过,那一百多名士兵确实是缺盐,才总是疲乏无力。”
他抱拳回话,态度不卑不吭,顿了顿,又道:“属下带了一碗今天的菜来。”
陈将军立刻道:“端上来。”
那名小兵很快把菜端到案上。
但菜一路端来,已经冷到有冰渣,旁边的文吏忙要端去热热,陈将军却抬手说“不用”。
接着夹起那菜,连冰渣一起送到口中,咀嚼半晌,脸色越来越沉,忽然又夹几大筷,猛塞进嘴里,皱眉大口咀嚼。
旁边文吏看得心惊,裴二却一直平静站在下首。
忽然,陈将军猛摔筷子,连同手中饭碗一起重重砸在桌案上。
他霍地起身,面沉如水,来回踱了数步,突然朝裴二道:“把你说的那个张虎叫来。”
天寒地冻,一夜北风过后,边镇似乎又冷许多。
营中的伙房外,早起的士兵冒着严寒排队,冻得不时跺脚抱怨——
“这见鬼的天,越来越冷了。”
“今天我实在是没力气起来,不知怎地,浑身懒洋洋,要不是怕挨军棍,我就称病了。”
“哟,怕是上月回家,跟媳妇滚了被窝,才没力气?”
旁人打趣,且军汉说起荤话,什么字都往外蹦。
那士兵被臊得脸红,粗声骂道:“滚滚滚,我媳妇上个月回娘家,我什么时候回去了?就在营里吃的。”
几人一阵笑闹,忽然又有人道:“说起来,那位刚成亲的裴百夫长,他媳妇可真是,长得跟仙女似的。”
“裴百夫长刚成亲就每日住在军营里,也真舍得。”
“要是我,就是挨军棍,也要每天回家睡!”
正说着,周围忽然一片安静。
开口的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仍在笑哈哈,忽然被人捣了几下,才皱眉不快地转身,结果正对上裴二一双冷寒黑眸,吓得瞬间激灵,开口结巴:“裴裴、裴百夫长!”
裴二冷冷扫他一眼,才端着碗,去另一边排队。
见他走远了,几人仍不敢大喘气,过了许久,才有人压低声音,心有余悸道:“这个裴百夫长眼神太吓人了。”
“我感觉他比千夫长都吓人。”
正说着,白千夫长忽然大步走来,面色明显不善。
他一眼找到裴二,直接走过去,开口便斥:“裴二,我听说你昨天竟把你媳妇带来这边吃饭,怎么,你把军营当你家了?我知道,你也就这点出息,参加大比就是为了跟你媳妇成亲,还当着全军的面说,你要是真离不开媳妇,就赶紧滚回家去!”
裴二闻言转身,黑眸冷冷看他,无端令人胆寒。
白千夫长竟被他看得脊背一阵寒凉,明显怔了一下,回神后,心中暗恼,道:“怎么?不服?不服就……”
“我滚不滚不好说,但有人的人头,恐怕真要滚。”裴二收回视线,语气不咸不淡。
白千夫长一愣,随即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说完,忽听身后不远处陆续有人喊“陈将军”“将军”……
白千夫长回头,正见陈将军面沉如水,抬手止住行礼的众人,大步朝这边走来。
第28章
白千夫长一见陈将军来, 忙收敛方才倨傲,快步上前行礼,小心询问:“将军, 您怎么来了?”
陈将军快步走至, 经过他身边时,沉沉看他一眼,目光竟有些骇人,随即一言不发, 大步继续往前走。
白千夫长心头一跳, 弯着的后背微僵, 心底隐隐一阵不安。
再抬起头时,正撞见跟陈将军一起来的两名亲随, 以及胡郎中……和李禅秀。
知道他们是跟陈将军来的,白千夫长自不敢再对李禅秀出现在这有什么意见,甚至不明显地往旁边让了让, 给这几人过去。
裴二在李禅秀出现时,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李禅秀经过他身旁时, 不着痕迹地朝他笑笑, 随即和胡郎中一起走上前,裴二的目光也不自觉跟着移动。
两边士兵在刚才陈将军经过时,就自发让开路, 这会儿都伸长脖子张望, 好奇发生了什么。
陈将军一路走到正给士兵打菜的伙夫旁,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忽然一把夺过铁勺, 从桶里舀出一大勺菜。
他沉着脸,也不用筷子, 当场就用手抓些菜,不怕烫似的塞进口中,大口咀嚼。
渐渐,他目光变得骇人。旁边伙夫吓得一声不敢出,大冷的天,额上竟渐渐冒出汗。
不远处,白千夫长见状,脸也微白,心里一阵发慌。
“哐啷!”
铁勺忽然被重重扔回桶中,溅起少许菜汁。
陈将军带着压不住的怒气,喝问伙夫:“这菜你尝过?”
伙夫急忙抬袖擦擦额上的汗,战战兢兢:“尝、尝过。”
“那好,我问你,可尝出这菜的味道有问题?”陈将军压着怒意继续问。
伙夫已经两股战战,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白千夫长,又咬咬牙,颤声回:“禀将军,没、没有,就是正常菜的味道。”
陈将军眼底明显闪过杀意,忽然冷笑两声,转身对自己的亲随兵道:“把我今早的那份菜拿过来,给他尝尝,再让他尝尝桶里的菜。还有,把管军需的孙恩河叫来,还有白士忠,让他们都来尝尝这菜!”
白士忠就是白千夫长,被点到名时,他明显颤了一下,脸色瞬间更白。
抬起头时,他目光恰好和对面的裴二对上。裴二只淡淡扫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仿佛他已经是个死物。
白千夫长暗暗咬牙,擦了擦额上冷汗,脚步沉重地走上前。
没一会儿,管军需的孙恩河也匆匆赶到,他是一路急跑过来,有些胖的身体累得微喘。
四下一片安静,士兵们此刻也看出几分端倪,八成是有人克扣他们的粮食,被陈将军发现了。
一时,在场有人沉默,有人死死盯着白千夫长三人,开始不平和愤恨。
管军需的孙恩河此刻仍不了解情况,小心翼翼看旁边的白千夫长一眼,厚实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就被命令尝一尝那两份菜。
孙恩河还不明所以,一边纳罕,一边干笑对旁边士兵道:“劳驾,给我拿双筷……”
“给我用手抓!”话没说完,就被陈将军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
孙恩河吓得一抖,再转身,就见白千夫长和伙夫已经跪地,用手抓着盆里的菜吃。
他吓得赶紧也跪下,跟两人一样,抓起盆中那些菜,拼命往嘴里塞。
看着这两个平时威风、经常瞧不起大家的千夫长、军需官,这会儿跪在地上抓菜吃,士兵们都有些解气,可一想到他们可能克扣了大家伙的粮食,又觉得不够。
裴二也冷冷看着,眼中看不出情绪。
李禅秀一贯神色平静,站在陈将军身后,胡郎中旁边。
白千夫长三人狼狈吃了好几口,陈将军终于再次看着他们,沉沉开口:“吃出什么区别没有?”
白千夫长和伙夫都额冒冷汗,不敢答话。孙恩河吃了两碗一样的菜,却一个有盐味,一个没有盐味,此时后知后觉,终于也明白过来,脸不由“刷”地惨白。
三人都久久不吭声,陈将军冷笑,手中握着马鞭道:“都不说是吧?好,我来说,这桶里的菜为什么没有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军中的盐呢?都哪去了?”
他声音裹挟怒意,震得三人耳膜发疼,说完抬手就给他们一人一鞭。
三人被抽得脸上瞬间见了血,却仍跪着,不敢挪动分毫,身体也不由自主发抖。
见他们仍不答话,陈将军冷笑,道:“既然不说,都拖下去砍了。”
孙恩河一听,顿时手脚发软,一时跪都跪不住,最先求饶:“饶命啊将军,我说,我都说,是白千夫长给了我一些银钱,让我每次把搬运军需粮草的活都交给他办,至于他是不是从中克扣了些,我实在不知啊。”
白千夫长一听,立刻转头怒瞪他:“血口喷人!我何时给过你银钱?”
这时伙夫也战战兢兢道:“将军,小人也招,是千夫长给我一些银钱,让我不要声张缺盐的事,小人想只是入冬这个把月少些盐,应该没什么大碍,就、就鬼迷心窍,同意了,我实在不知他克扣了盐啊。”
两人都把克扣的事推给白千夫长,白千夫长怒极攻心,当场大骂:“胡说八道,你们两个贼子,我何时给过你们钱?你们一个管军需,一个管伙房,盐没了,分明是你们的责任,你们却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合起伙来诬陷我一个与这些不相干的人!”
“将军,我们没撒谎,就是白千夫长指使的啊。”另两人立刻哭嚎着喊冤。
眼看三人狗咬狗起来,陈将军冷笑一声,道:“都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话刚落,左右立刻上前,将还在喊冤的三人强行拖到不远处空地,直接按在被冻得冷硬的地面,举起军棍便打。
“啪!啪!啪!”
一声声军棍打在肉上的声音,听得在场士兵都忍不住觉得皮肉疼,但一想这三人做的事,又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难怪营中饭菜总是没滋没味,原来是有人克扣了盐。既然盐都能克扣,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克扣别的?
李禅秀平静看着这一幕。他昨天也是意识到这点,才觉事情严重。
此外,仅凭白千夫长,恐怕还没胆子做下这些。他和军需官以及那名伙夫,很可能只是底下办事的人,甚至军需官和伙夫可能压根不知最上面的人是谁。
所以打到现在,军需官和伙夫都只哭喊叫冤,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
白千夫长到底打过仗,竟一直硬挺着,直到被打得皮开肉绽,军棍都沾了血,仍只喊冤,什么都没说,最后昏迷过去。
这时,蒋校尉忽然走来,身后还跟着他弟弟,蒋百夫长。
蒋百夫长一眼看见李禅秀也在人群中,不由愣住,继而惊喜。
忽然,视线被一道人影挡住,他顿时不快:“哪个不长眼的——”
话没说完,声音就止住。
裴二冷冷站在他面前,右手握着黑铁弯刀,面无表情,声音冷寒:“要再较量较量?”
蒋百夫长一僵,看见他,便想起上次较量时被废的那颗,一时怒极也恨极,咬紧牙关,攥紧了拳。
蒋校尉忽然喊他一声,他才不甘地松开拳,恨恨离开。
裴二冷眼看他走远,忽然也走过去,站到陈将军……身后的李禅秀身旁,并攥住李禅秀袖中的指尖,目光冷冷盯着不远处,仿佛无声宣示着什么。
李禅秀手指忽然被握住,明显一僵,继而愣住,抬头不解看他。
裴二面不改色:“蒋铳来了。”
李禅秀看一眼和蒋校尉一起过来的蒋百夫长,随即又看向裴二,秀丽的眼眸仍有一丝困惑。
“不能被看出。”裴二神色镇定,只是握着的手又紧一分。
李禅秀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回神后,不由感谢看他一眼。
是了,他们是假成亲,在外人面前要装一装,尤其是蒋百夫长面前。
他竟忘了这点,还要裴二提醒。难道是以为成了亲,就万事大吉了?
想到这,李禅秀手指不由微蜷,也握住裴二的手,并往对方身旁站一些。
带着浅淡药香的气息忽然靠近,裴二身形一僵,呼吸都滞了滞。
对面,蒋百夫长看得咬牙,走在前面的蒋校尉却一无所知。
蒋校尉在陈将军面前站定,看一眼被打得血淋淋、昏迷过去的三人,沉声开口:“陈将军,我来之前已经听说了,这个白士忠竟敢伙同他人克扣军中的盐,真是罪该万死,我看也不用留他性命了,直接打死了事。”
陈将军已不像最初愤怒,抬头看他一眼,道:“不急,这三人必然还有同伙,要慢慢审问。”
说完又命胡郎中:“你去看看他们,别让人死了。”
胡郎中“哎”一声,忙拎着药箱过去。
蒋校尉眯起眼睛,看着胡郎中走向那已经昏迷的三人,片刻后收回视线,又看向李禅秀,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道:“我听说,这次是这位沈姑娘发现缺盐的事?”
陈将军也回头看向李禅秀和裴二,目露赞许:“不错,此次的确是她与她夫君裴二发现端倪,本将军正要奖赏他们夫妻。”
李禅秀和裴二听后,向他行礼道谢。
“呵呵,还真是巾帼奇才。”蒋校尉皮笑肉不笑地夸赞。
李禅秀神色不变,裴二不自觉握紧他的手。
周围士兵听了,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裴百夫长和他的新婚妻子发现军中盐被克扣的事。
顿时,不少人看向两人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敬重和感谢。
白士忠三人被打到昏迷,暂时无法再审,陈将军命人将他们三个先关进牢中。
接着他站起身,安抚在场士兵,承诺定会严惩三人。
离开时,他看向仍“黏”在一起的小两口,忽然笑了笑,道:“裴二,你跟我来一下。”
裴二只得松开李禅秀的手,看一眼还没走远的蒋百夫长,又把张虎叫来,让他送李禅秀回去。
李禅秀回到药房,过了许久,胡郎中才回来。
对方放下药箱,便长叹气,接着对他道:“这次多亏你,才及时发现军中竟有一群蠹虫。”
李禅秀正在炭盆前烤着火,闻言抬头问:“他们都已经招了?”
胡郎中点头,却又摇头:“那个白千夫长,哦,是白士忠,他嘴硬得很,还是不肯承认。不过另外两个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你之前猜的没错,他们不止克扣盐,还克扣其他军需,把新米换成快发霉的陈米,把白花花的细面换成麦麸和陈面,还有过冬的军衣,里面的好棉也被换成旧棉……真是造孽啊,干这种丧良心的事,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至于盐,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克扣那么多。
据军需官和伙夫交代,白千夫长花钱收买他们,调换一些军需,他们其实心知肚明。
但时间久了,他们也忍不住眼馋。
只是米面这些,他们没白千夫长那个本事调换,而且这些东西变少,容易被发现,所以他们就盯上了盐。
白千夫长每次调换后,会留下大约三成盐,勉强够士兵们每顿吃到些盐味,不至于出现缺盐症状。
但他不知道,他拿走一部分后,又被军需官拿些,再被伙夫拿些,就不剩多少了。
起初他们还算克制,但贪欲会逐渐膨胀。尤其入冬后,天冷又没什么战事,士兵们畏寒,本就都懒洋洋,两人便忍不住想:多克扣些可能也没什么,反正最近没什么大的战事,大不了天暖后,再少拿些。
于是营中的菜一日比一日味淡,士兵们不懂,顶多抱怨几句。
直到大比后,裴二升了百夫长,上面要给他拨一百来人。
刚好营中有人想为难裴二,趁机暗示白千夫长。
白千夫长不知盐还被军需官两人克扣的事,以为那些没力气的士兵是单纯犯懒,就都拨给裴二,这才有了之后裴二和李禅秀发现士兵缺盐的事。
第29章
“真是贪得无厌, 这三人层层盘剥,最后苦的都是底下士兵。他们也不想想,士兵没了力气打仗, 万一胡人攻来, 永丰镇守不住怎么办?”
“到时他们都要成胡人的刀下亡魂,有再多钱又有什么用!”胡郎中越说越愤慨。
说完,又忍不住一阵庆幸:“幸亏这件事被你们及时发现,他们又是在冬天战事少的时候干这些, 没酿成大祸。不然, 若在胡人来袭时还克扣盐……”
胡郎中忍不住摇头, 简直不敢想那样会酿成何等后果。
李禅秀双手放在炭盆上方烤火,翻了翻手面, 出神想:真没酿成大祸吗?
梦中那场胡人撕破西北防线,险些打到长安的战祸,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自然, 永丰镇起不到那么关键的作用。防线或许不是在这里被撕破,但西北沦陷时, 胡人肯定打过这里。
胡郎中庆幸这件事是发生在没什么战事的时候, 觉得按往年经验,胡人不会在这时大举进攻永丰镇。
但在李禅秀那场梦中,这件事很可能发生过, 甚至就在不久后的将来。
所以, 梦中没人发现士兵缺盐, 永丰镇后来会变成什么样?
胡郎中,徐阿婶, 小阿云,胡圆儿, 还有……裴二,他们后来……都活着吗?
李禅秀静静望着炭盆中烧红的炭,心忽然有些沉。
中军大帐内,陈将军挥退旁人,转身看向裴二,半晌叹道:“这次多亏你和你妻子及时发现此事。”
说完想到裴二是因何才发现这事,又道:“你被他们刻意为难,怎么不来跟我说?”
裴二垂眸,不知如何回答。
他确实没想过来找陈将军,可能是骨子里觉得自己能解决,能把那一百多名士兵训练好。后来训练两天,发觉不对劲,才去找李禅秀帮忙。
陈将军与他交谈过几次,多少也知道些他的性格,此刻见他沉默,又叹:“你啊你,性子太直,这样好也不好,偶尔还是要灵活一些,不然会吃闷亏。”
不过想到正是裴二被为难后,没直接来找他,才帮他发现军中蠹虫,不由又感叹:“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次及时发现盐被克扣,反倒能亡羊补牢,避免未来可能发生的祸事。”
说完他便要奖赏裴二和李禅秀,尤其裴二手下那一百多名士兵都因缺盐无力,又是白千夫长为了刁难,故意塞给他的,不如直接换一批。
裴二听了却说“不用”,拱手道:“我听军医说,那些士兵的症状尚未到严重地步,补一段时间盐就能恢复。”
这个军医是谁,不言而喻,反正不太可能是胡郎中。
陈将军不由捋着短须,呵呵一笑,颇有种自己撮合了一对佳偶的感觉。虽然人家本来就要成亲,他只是帮忙主婚,算不上撮合。
“那我就再调七八十人到你手下,凑够两百人。”陈将军大手一挥道。
百夫长一般只管一百一十来人,两百人肯定多了。不过陈将军现在越来越欣赏裴二,多给他拨些人,也是想看看他的能力。
要不是怕裴二升太快,别人会有意见,加上还不清楚裴二能领多少兵,他都想直接给对方升千夫长。
“另外你妻子,我打算正式提拔她做军医,并把今日的事上报给郡守。虽然咱们军中并无女军医职位,暂时只能待遇跟胡郎中一样,没有任免文书,但万一郡守知道今日事后,能上奏赦免你妻子的罪籍,也是好的。”
裴二听到前面奖赏,并无反应,听到有关李禅秀的,才真正露出笑意,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谢。
陈将军忙扶起他,笑道:“你手下那一百多名士兵估计要休养几天,你这几日不用练兵,晚上可回家去住,正好把这消息告诉你妻子,一起高兴高兴。”
说着,他想到白日时看见小两口偷偷牵着手的场景,不由又调侃:“这刚成亲,就每日住军营里,不容易吧?”
裴二脸微红,只抱拳,闷声说谢。
蒋校尉一路沉着脸,快步走回自己营帐。
蒋百夫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也进了帐后,他关紧帐门,又看一眼兄长的脸色,才犹犹豫豫道:“那个白士忠真是个废物,我就让他为难一下姓裴的,他竟然——”
“啪!”
蒋校尉忽然转身,重重给他一耳光。
力道之大,让蒋百夫长嘴角立刻就见了血,耳中也一阵嗡鸣,整个人都愣住。
蒋校尉脸色铁青,怒到极致,却还要咬牙压着怒气和声音,低喝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的?你是猪脑子吗?我不是说了让你暂时别招惹他,别招惹他,你怎么就是不听?你知不知道,克扣这件事要是越查越大,你我脑袋都保不了!”
蒋百夫长怔了怔,半晌都不敢说什么,最后低声辩解:“我不是……替咱们着想吗?那姓裴的是那一千多个押送粮草的人里,唯一活着回来的,万一哪天他恢复记忆,知道些什么,咱们不同样要完?”
蒋校尉冷笑:“我说没说过这件事我会处理?你让白士忠为难他,他就能不恢复记忆,不知道什么了?”
蒋百夫长一时说不出话来。
蒋校尉又冷笑:“我看你只是想报仇,因为之前输给他,一直不服气。就为这点小事,险些坏我大事!”
蒋百夫长被训得脸色青白,暗暗咬牙,心中愤恨。那是小事吗?裴二差点把他废了,甚至已经废了一半,此等大辱,他怎么能忍?
但他心中也知,这次的确是他想为难裴二不成,反倒弄巧成拙,栽进去更多。
他咬了咬牙,最终低头道:“哥,是我不对,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说怎么办?”
蒋校尉狠狠瞪他一眼,半晌,沉声道:“那个姓白的不能留。”
蒋百夫长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握紧手中的刀,阴狠地点点头。
“这次不用你。”蒋校尉恨恨睨他一眼,接着咬牙,“要是他咬出你我,也就咱俩人头不保,要是咬出上面的人……咱们全家都活不成!”
说到最后,他语气狠厉。
裴二辞别陈将军后,胸腔盈满喜悦,有种迫不及待想回去见李禅秀的冲动。
但到了营帐外,才发现天已经黑透,那股冲动渐渐又冷却。
这么晚,沈姑娘肯定已经睡了。他现在回去,岂不是打扰对方?
他忽然又低落下来,几经犹豫后,脚步最终迈向营帐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