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脸男人说着,手指比出个“三”。
刀疤脸哼笑一声,道:“蒋铳这小子,还怪有眼光,那小娘子长得着实好看。”
尖脸男人一听,顿时有些紧张,生怕这刀疤脸也看上。
“不过可惜是女子,要我说,还是男子更带劲些。”刀疤脸又扔了颗花生进嘴里,笑道。
对面瘦巴巴的尖脸男人一听,顿时更紧张了,双腿不由夹紧。
刀疤脸瞧出,忽然嗤笑一声:“瞧你那怂样,就你这长相,我还真看不上。”
说完将剩下的花生全倒进手心,搓了搓皮,一股脑送进嘴里,大口嚼着,道:“回去告诉姓蒋的,让他把钱准备好。”
尖脸男人顿时松一口气,忙用袖子擦擦虚汗,又道:“那……趁他们现在落单,咱们这就动手?”
刀疤脸瞥他一眼,嗤道:“你蠢啊?在这里动手,我怎么把人带出城?”
“诶?”
“等他们到了城外再说。”
“诶,好。”尖脸男人忙不迭点头,忽然又抬头,“哎?不对,等到了城外,他们人多啊,有七八个士兵跟着。”
“人多怕什么?我手底下兄弟少了?”
“这……”
“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再去点两个菜来。就这点菜,够喝什么酒?”
“诶,好好。”
药材铺旁,李禅秀和胡郎中会合后,没过多久,几名去买盐的士兵也回来了,只是脸色都不太好。
“官盐没有了,找了几家铺子,都没开张。”为首的士兵蹙眉道。
李禅秀和胡郎中一听,都有些愣住。
胡郎中有些担忧:“怎会没开张?平日不都是开张的?”
“唉,也是赶巧,他们说正好这几日盐卖完了,官府新运的盐还没到,估计要等几日。”
“这……等几日是要多久?”胡郎中不放心问。
若是三五日,倒也还好,若是太久,营中士兵可等不了啊。营中还剩的盐不多,等吃完了,总不能让士兵们都吃白水煮菜。
为首的士兵也愁苦,语气犯难道:“负责分卖人没说,他们估计也不知消息。”
说完,在场人都有些发愁。
眼看天色不早,李禅秀建议:“要不还是先回去,向陈将军禀报此事。附近不是还有别的县城吗?实在不行,明日再到其他县去看看,有没有盐卖。”
几人听完,互相商量后,觉得也只能如此。
于是他们将药材搬上马车,趁天色未黑,先赶回去。
几名士兵骑马在前,胡郎中和李禅秀乘的马车在后。
来时众人还偶尔说笑,回去时,个个都心情沉重。
车队行到半途,忽然,一阵尖锐呼哨响起。
骑在最前的士兵脸色骤变,连忙勒马停下,但已晚一步。
旁边的雪沟里忽然跃出二十几个人影,个个蒙着脸,迅速将车队拦住。
李禅秀瞬间紧绷,放在腿边的手下意识从绑腿处解下一把短小匕首,不着痕迹地藏进袖中。
这是他梦中颠沛流离、流落到西羌,以及后来领兵打仗时,养成的习惯。
他警惕看向四周,随行七八名士兵已将板车护住,纷纷拔出雪亮长刀。
为首的士兵朝那群人高喝:“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车上运的是军需?抢劫军需不止你们自己要掉脑袋,家人也要跟着掉!”
那群人互相看一眼,都不说话。半晌,一名黑衣人开口,声音粗粝难听:“车上坐的可是永丰镇的胡郎中,还有他的女徒弟?”
女徒弟?
李禅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是指自己。
胡郎中在车被拦住时,就已经吓蒙了,此刻战战兢兢道:“是、是小老儿我,几位好汉……”
话未说完,对面二十来人忽然同时扬手一挥,洒出一大片白色粉末。
他们正好站在上风口,顺风位置,粉末被寒风一刮,顷刻扑向车队这边。
骑在马上的七八名士兵猝不及防,瞬间被粉末迷了眼,眼睛一阵刺痛,视野模糊。听见对面有人冲过来,急忙凭听到的动静,本能挥刀。
李禅秀因刚好侧着身,只被少许粉末碰到眼,此刻眼睛微微刺痛。
察觉有人影冲向车这边,他忙攥紧袖中匕首,却忽然,身后又有人来,一记手刀击在颈后,一阵钝痛,眼前陷入黑暗。
来人并不恋战,迅速掳走李禅秀和胡郎中,对车上的物品也丝毫未动。
“走!”那人压低声道,又吹一声呼哨。
随即这群人像风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李禅秀在混沌中感到一阵颠簸,许是长久以来的警惕导致,他陷入黑暗不久,便混混沌沌,勉强恢复几分意识。
他袖中仍攥着匕首,挣扎着想醒来,忽然隐约听见有人骑着马,压低声音说话——
“四当家,车上那些东西咱们真不要?寨里不是正缺药?”
“要什么要?不要命了?”捞着李禅秀骑马的人低喝,“记着,咱们只是来请两位郎中去给二当家的治伤,不是来劫军需,懂不懂?”
李禅秀听到这,却稍稍放下心。原来这些人是要请郎中给人看伤,看来他和胡郎中并无性命危险。
只是这请人的方式有些……一言难尽。
许是知道没有危险,他脑中紧绷的弦骤松,也没了挣扎力量,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就在这群人离开后不久,七八名穿着同样黑衣的彪形大汉又至,为首的那人蒙着面,黑布边缘隐约能看见一道刀疤,周身还带着酒气。
这群人骑马赶到后,一见眼前情形,都愣住。
“不对啊,三当家,这车上没人,那小娘子不在。”旁边人对一身酒气的大汉说。
大汉打了个酒嗝,因傍晚天色暗,还想再靠些近查看。
刚好那七八名士兵这时视野恢复,睁着被粉末迷得通红流泪的眼,一看到大汉等人,立刻骑马提刀冲来,大喊:“匪贼,哪里逃!还不快把被你们劫走的人交出来。”
“操!”刀疤脸大汉一看情形不对,立刻掉转马头就跑,边跑还边对手下喊,“快走!咱们来晚一步,人被别人劫走了!”
手下听闻,忙都慌乱驾马,一溜烟跟着狂奔。
永定镇外, 裴二和李千夫长率军到此,已等候快两个时辰。
裴二骑在马上,一直面无表情, 望着不远处起伏的山脉与长城, 像是陷入沉思。
旁边李千夫长等得不耐,眼看日头已到头顶,忍不住对身旁士兵道:“你再去催催,看是什么情况, 到底还来不来?”
那小兵得命, 身上插着一柄小旗, 忙骑马奔向不远处的永定镇驻地。
李千夫长望着他身影远去,“唉”一声, 转头看向裴二,见对方仍老神在在,这会儿甚至闭上眼, 仿佛老僧入定,十分沉得住气。
“诶, 我说你, 居然一点都不急。”李千夫长说。
裴二缓缓睁开眼,漆黑眸底一片平静,道:“郡守下令联合剿匪, 他们总不至于不来。”
“话虽如此, 但一直这么等着也不是事, 这永定驻地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李千夫长忍不住道。
刚说完,不远处的营中终于走出队伍, 最前的人骑马,后方跟着的人扛旗, 人影陆续不断。
李千夫长顿时松一口气,道:“总算出来了,还以为他们是要成亲娶媳妇,等下午再出门。”
接着又忍不住抱怨:“这上头也真是,剿匪就剿匪,非让两个驻地各出一部分人马,这不没事找事?
“之前永定驻地剿匪失利,挨了骂,现在又让咱们跟他们一起剿匪,他们能服气?指不定那帮刺头这会儿正对咱们不爽,不然能拖这么久才来?
“先前陈将军还说那帮山匪不团结、没拧成一股绳,但我看,咱们也不遑多让,还不如只让我们永丰镇的驻兵去剿。”
不然,说好一起剿匪,他们永丰驻地的人早早来了,永定驻地却半晌才有动静,不是故意为难是什么?总不至于,严郡守没给他们永定镇发公文。
正说着,永定镇的人马很快抵达。
领兵的是名校尉,姓钱,长得倒是浓眉大眼,十分粗犷,上前就先拱手,道:“对不住,诸位兄弟,临行前在军中仔细研究兵法,一时入神,误了时间,这才来晚。”
说完又道:“不过也没法子,那帮山匪实在狡诈,不多研究兵法,做好准备,只知急吼吼往那冲,赶着想立功,反而会因准备不全,吃大亏。这有句话说的好嘛,磨刀不误砍柴工,诸位说是不是?”
嘴上说抱歉,但这话里着实听不出多少歉意,甚至带了几句暗讽。
李千夫长没猜错,这帮人果然心里堵着气,正不爽快。
不过心里有气,找郡守和山匪撒去,冲着他们永丰镇的人撒什么?
李千夫长也很不快,心想,就你这粗犷长相,还研究兵法?研究刀法还差不多。
虽然对方是校尉,但又不是他们永丰营中的校尉,于是他拱起手,当场笑呵呵道:“难怪难怪,听说永定驻地前几次剿匪,都成果颇丰,想必都是研究兵法的益处。佩服佩服,我等实在是急躁了,还要多向你们学习才是。”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阴阳怪气,毕竟大家都知道,永定驻地刚被那帮山匪打得灰头土脸,又挨了严郡守训斥。
钱校尉被“夸”得面上无光,再看永丰这边领兵的只是个千夫长,来的人也不多,又道:“怎么?永丰驻地是没人了?前不久不是刚招募一批?莫非是运粮草那次,真牺牲不少?”
“嗐,哪里话,这不是咱们守边任务更重要。区区山匪,只是些乌合之众,陈将军说派五百人来就够了。”李千夫长假笑道。
说完,又伸长脖子看一眼对面的队伍,惊讶道:“呦,贵方来了一千多人?果真是兵强马壮,气势非凡,看来这次剿匪,我们要多仰仗贵方了。”
钱校尉被说得愈发没趣,冷哼一声,道:“那你们可要小心点,那帮山匪里还是有能人的。”
说完一拽马绳,掉头回自己队伍中。
两军很快汇成一股,往乌定山去。
裴二方才全程没说话,静静看两人打嘴仗。
钱校尉回到自己队伍,便不再理会永丰驻地的人,只偶尔与旁边手下交谈。
李千夫长一通阴阳后,嘴上爽快了,回到队伍中,又有些后悔。
他和裴二一起骑着马,走在队伍中间,见此情形,长叹道:“刚才不该逞一时意气,说到底,大家还要一起剿匪,万一他们小心眼,被我得罪了,等会儿为难咱们怎么办?”
顿了顿,仍是觉得不平,又道:“但他们让咱们等这么久,又一来就讽刺咱们早来是想抢功,我实在气不过。”
裴二没回答,目光远远看向队伍最前——与他们隔得甚远的钱校尉。
片刻,他缓缓开口:“就算不说那几句,对方也没打算好好跟我们一起剿匪。”
李千夫长自然也看得出,但还是下意识问:“何以见得?”
裴二微抬下巴,眼神示意前方:“他们此前多次去乌定山剿匪,对那里情况必然比我们了解,说不定有山形图之类。况且交手这么多次,多少也该知道一些山寨的情况或大体位置。但他们只字不提,只跟自己人商讨,估计是怕被我们抢功。”
李千夫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见队伍最前方,钱校尉好似拿着一张山形图,在与旁边人商量。
李千夫长顿时不快,道:“好个老小子,果然想吃独食,待我去抓他个正着。郡守下令一起剿匪,我就不信他敢明目张胆拒绝我看图。”
说罢便驾马奔向前方。
裴二收回视线,不指望他真能要到图。
果然,没多久,李千夫长就骑着马回来,一脸怒气。
他憋了半晌,也不见裴二问自己,终于没忍不住,问:“你怎么不问我要到图没?”
裴二“哦”一声,视线都没转一下,问:“要到了吗?”
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李千夫长一噎,心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跟这群爷爷一起来剿匪。
想完,没好气道:“没要到,那老小子非说他看的是边防图,不是山形图。但我打远就瞅见了,山形图和边防图我能分不出来?”
不仅如此,钱校尉还否认自己了解乌定山的情况。
李千夫长去问时,对方睁着一双铜铃似的眼,故作吃惊:“什么了解?李千夫长,你可不要误会,我要是真知道那山寨的情况,能被那帮山匪打退三四次?
“况且我之前就跟你说了,那帮山匪狡猾得很,个个都来无影去无踪。尤其他们当中有个二当家,据说是个会修炼的妖道,诡计多端,算无遗策,还能呼风唤云,使用妖法。上次咱们刚进山,就被他唤来的云雾困住,连路都找不着,怎可能知晓他们山寨在何处?”
李千夫长被他一番话打发,回来后气不过,道:“那老小子不承认,还跟我卖惨呢。”
顿了顿,又道:“不过他有一点倒是没说错,乌定山那帮匪徒早先确实不成气候,被剿几次,已经差不多快剿尽了。直到半年前,山里又来一群厉害人物,其中一个就是钱校尉说的妖道。
“此人不知是何来历,但确实有几分本事,擅使计谋,还能借风借云,附近百姓都叫他陆神仙。前几次永定驻地派兵去剿,都是被他打败,尤其听说他能借来风和云,要么吹得人睁不开眼,要么用云把人困住,再让埋伏的人冲出来杀个措手不及。”
这也是永定驻兵屡次剿匪失败的主因。
“哎你说,那个陆神仙……不是,我是说那个妖道,他该不会真会妖法?”李千夫长将信将疑道。
裴二瞥他一眼,淡淡道:“哪有什么妖法?不过是会观天象,又了解山中气候,擅于利用气候与地形罢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是用兵之道,此人只是擅用兵罢了。”
李千夫长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禁又好奇:“你先前只是普通士兵,怎也只这些?莫非以前学过?”
裴二闻言一愣,是啊,他缘何知道这些?
随即皱眉,摇头找了个借口:“陈将军之前给我几本兵书,让我多读书,都是书上写的。”
李千夫长恍然大悟,继而一拍脑袋,道:“也是,差点忘了,你失忆过,就算以前学过,应该也不记得。”
裴二闻言,若有所思。
军队一路快行,沿途经过几个村落。
裴二每经过一处,都命人到村中打听情况,自己也沿途仔细观察。
到了下午,队伍终于到乌定山一带。
走在最前的钱校尉等人忽然停下,裴二看一眼四周情况,转头建议李千夫长:“就地扎营吧。”
“好。”李千夫长点头。
下完命令,李千夫长抬头看向眼前的大山,又犯愁。
这山连着山,茫茫一片,只知敌人大致方位,不知具体情况,旁边的兄弟军又不配合,该如何剿匪?
“我去看看钱校尉他们怎么说。”李千夫长说着,驾马又去队伍最前头。
裴二抬眸,望向乌定山,片刻后,把跟在军中的张虎叫来,询问一些情况。
李千夫长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神情有些严肃,把裴二叫到一边,压低声音道:“那帮人还是藏着掖着,不过我隐约听见几句,什么山崖、小路,可能是已经有攻山的办法。”
裴二抬眸看一眼钱校尉等人。
李千夫长这时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道:“他们不给图,好在咱们也有。”
只是他们这张图,是临出发前陈将军给的,是通用的地图,肯定不如钱校尉他们几次攻山后,根据具体情况,重新标记后的地图详尽,不过也够看了。
“我看看,山崖的话,莫非他们想从这处攻山?”李千夫长指着图上一处说。
见裴二只看着图凝思,不说话,又道:“我看他们是想抢功,不打算带我们一起了,这该怎么办?”
裴二之前已经看过这张图,这会儿又接过仔细看,随口道:“我们刚来,不了解情况,不必急于攻山,他们不带就不带吧。”
李千夫长:“啊?”
裴二终于收起图,抬头看向他道:“先叫人埋伏在各处山道附近,见到有人下山就抓,看能不能拷问出山寨具体位置。然后派兵围住各出口,记住,要围而不攻。山寨里缺粮缺药,等他们撑不住,我们再攻。”
李千夫长闻言一愣:“你怎知他们缺粮缺药?”
裴二淡声:“方才在附近村落打听,山匪不久前刚到附近村中劫掠过,不抢人,专抢粮食和药材。但按我们之前了解,山寨中那位二当家还算讲江湖义气,平常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不准抢普通百姓。”
但如今,山匪已经直接到村子里抢普通百姓的粮,可见山寨中极可能缺粮。
“尤其他们从三个月前开始,不断壮大,从当初被剿得只剩两百人,到如今,增至一千多人。突然多这么多人要吃饭,缺粮的可能性更大。”裴二说。
李千夫长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一旁的张虎听完,也忍不住敬佩。他就说裴百夫长怎么一路总让他们到村里打听,原来是为这些。
“另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二当家最近应该有点当不了家。”裴二又道。
“这又从何说起?”李千夫长问。
裴二:“二当家的观念是劫富济贫、不伤无辜,与这帮什么都抢的人想法不一致。先前能压着众人,应该是他打了几次胜仗,有威望。但如今,这帮人能直接进村抢普通百姓,要么是那位二当家不知道,要么是他在妥协。
“无论原因是何,都说明山匪中领头的几个人之间不和。即便山寨不缺粮,我们这样围困下去,他们也会激发矛盾,先四分五裂。
“此外,就算考虑这些,摸清情况再上山,也比直接攻山稳妥。”
“有道理。”李千夫长听完他一番解释,不住点头,“那我们现在……”
裴二低头又看地图,道:“先扎营,埋锅造饭。”
“好。”李千夫长忙去下令。
不久,天快黑时,一匹快马忽至。
马背上的人身上绑着永丰镇驻地的旗帜,方至队伍,即刻下马。
来人快步走到李千夫长面前,单膝跪下拱手:“千夫长,陈将军的快信。”
李千夫长一听,忙道:“快拿来。”
那士兵忙解下腰间信,递上。
许是这边动静大,钱校尉等人都注意到,裴二也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
李千夫长接过信,借着火把的光,迅速看完,脸色忽变。
裴二走近几步,问:“何事?”
李千夫长抬头看向他,神情忽然有几分犹豫,将信递给他,斟酌道:“你……要有心理准备。”
裴二奇怪看他一眼,接过信,刚看几行,脸色骤变,忽然冷寒得吓人,漆黑眼底甚至漫上杀意。
“几时的事?”他用力将信纸攥皱,几乎是咬牙说。
“就在傍晚前。陈将军刚接到消息,就命我立刻送来。”送信的士兵回道。
李千夫长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斟酌安慰裴二:“唉,你先别太焦心,弟妹被抓走不久,兴许无事。”
只是这话说出,他自己都不太信。那帮山匪多是穷凶极恶之徒,沈小娘子那样好看的人被掳去,只怕……
唉,除非把她抢去的人,是山中那位二当家。听说此人虽落草,但良心尚未泯灭。可既然良心未泯,又怎可做出抢人的事?沈小娘子极大可能是落到其他匪贼手中了。
李千夫长越安慰,声音越干,最后干脆安慰不下去了。
张虎尚不知发生什么,只从李千夫长的话中听出端倪,紧张问:“可是沈姑娘出事了?”
裴二一把攥紧手中信纸,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准备一下,今晚攻山。”
李千夫长:“啊?”
先前不是说要“围而不攻”,先困几日?
他理解裴二此刻心急,但也担心对方是气急攻心,一时不顾大局,忙想提醒。
但这时,钱校尉等人过来,盯着裴二手中的信,道:“陈将军给你们送的信?可是有什么重要消息?大家一起来剿匪,真有这种消息,可不能藏私,互相瞒着啊。”
说着,钱校尉伸出手,想要裴二手中的信。
裴二冷冷看他一眼,忽然将信纸攥成一团,转身就走。
“诶,他这是什么意思?”钱校尉不快,转头问李千夫长。
李千夫长还没开口,前方裴二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过身,在火把的幽幽火光下,面无表情看向钱校尉道:“如果你们是想今晚从后山崖壁旁的小路攻山的话,我奉劝你们最好不要。那条道狭窄隐蔽,虽可出其不意,但如果是对方故意设饵,上方有人借风势进行火攻,你们便会被困在那条道,进不得,退不出。”
说完,他再次转身离开。
钱校尉一愣,忙指着他的背影,气道:“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一个小小百夫长……诶等等,什么小路?谁说我们要走小路攻山?你们是不是派人去偷听我们说话……”
虽然他是校尉,但李千夫长这会儿也不想搭理了,赶紧绕过他,追上裴二。
他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二忽然先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不必担心,我并非气急一时冲动。”
李千夫长一听,顿时放下心,斟酌问:“那你是想……”
裴二望着前方黑黢黢的山影,沉声道:“你与众人在此驻扎,我先带人上山探查,然后等我消息,可能今晚或明天,最迟后天攻山。”
李千夫长见他并非冲动,且分析在理,不由点头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此一时彼一时,虽然之前裴二说的办法更稳妥,但现在他们有人被那帮山匪抓了。
尽管只是两个人,但那两人恰好是营中仅有的郎中,更别提其中一人还是擅长缝合伤口、治疗外伤,连肠子断了的人都能救回来的沈姑娘。
所以即便没有裴二,他也得想办法救人。
万一救不回来,他们营里就没郎中了。即便事后府城再给他们调,医术肯定也不如沈姑娘好。
这也是陈将军紧急送信,让他们务必把人救出的缘故。
裴二见李千夫长同意,也微微点头。
虽然这一路,不少命令都是他建议,但李千夫长毕竟是真正领队。如果对方不同意,他其实也没办法,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救。
好在这一路,李千夫长与他交谈越多,对他就越敬服,基本听他的意见。
与李千夫长交代完,裴二又看向张虎。
张虎一见他看过来,立刻抱拳道:“百夫长若有吩咐,尽管说,我张虎定然听命。”
不说他们是上下级关系,就说要救的是沈姑娘,张虎也义不容辞。
裴二沉沉点头,说:“好。”
随后他又点十几个人,换上便装,趁着夜色直接上山。
李禅秀在一阵头疼、昏沉的不适中,慢慢恢复意识。手脚好像被绑着,血液不通畅,导致有些发麻。
藏在袖中口袋里的匕首仍在,只是不容易拿出来。
隐约又闻见苦涩的药味和炭火味,耳朵也听见一阵闷咳声。
意识到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他不动声色,仍闭着眼,假装没醒。
不一会儿,闷咳声停止,一个压着怒意,但难掩虚弱的年轻男子声音响起:“除了这些,你们还做了什么,都老实交待!”
话落,一个有些小心的声音响起:“大哥,你别生气,我们真的只抓了这两个郎中,别的什么都没干。”
是那个声音粗粝的黑衣人,李禅秀记得自己就是被他打晕,捞着腰挂在马边,一路颠簸。而且没记错的话,当时有人喊他“四当家”。
“是啊二当家,四当家真的只带我们去抢两个郎中来,不是听说永丰镇的这两个郎中很厉害么,您的伤又……”
“你们真没抢军需?也没干伤天害理的事?”话没说完,就被那年轻男子喝断,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好像有人赶忙围上去,替他拍后背,安抚道:“少主,您别气了,当心身体。宣平也是担心您,不得已才这么做。”
“是啊公子,咱们都到这境地了,还讲究那些仁义道德干什——”
话未说完,就忽然止住,屋内陷入一片沉沉安静。
李禅秀猜测,应是方才说话的人,被那位“公子”瞪视了。
不过,宣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半晌,那位公子又开口,声音沙哑:“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你们至此。我陆骘一人落草便罢,还带你们也一起走上邪途,以后到了地下,还有何面目去见父亲母亲,以及陆家的列祖列宗?既然是因我受伤,你们才如此,那这伤,不治也罢。”
话刚落,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响,好像是那个叫“宣平”的四当家忽然跪地。
对方声音粗粝哽咽:“大哥,是我的错,我一人承担,还请你快让那胡郎中来帮你治伤吧。等你伤好后,我定亲自送他回永丰营寨,以死谢罪。”
另一人也忙慌道:“二当家,不至于啊,我们真没碰那军需,一点都没敢拿,更没伤人。”
“少主,还是让那胡郎中给您治伤吧。”
“是啊,公子!”
“少主!”
“您不是说过,还要带大家一起收复北地,重回幽州吗?”
“……”
似乎是几人一起围上去,恳求那位陆骘公子。
不过,北地、幽州,宣平、陆骘……
李禅秀皱眉,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
正这时,身旁忽然有人动了动,接着响起一个有些颤抖犹豫的声音——
“那个,几、几位好汉,我真不是有意要打断,而是……实在是,你们这位公子的伤,我、我也治不了啊。”
胡郎中语气战战兢兢,像是生怕惹怒这帮绿林。
室内忽然一片安静, 李禅秀感觉数道目光陡地看过来,身旁的胡郎中一下抖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