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舒琬也不是为了这个才给郁恒章做饭的。
不过他很理解有些身体有异的人,会对外人的举动会格外敏感。
比如刘傲仁,有时舒琬很正常地从他眼前走过,刘傲仁都觉得舒琬是在故意炫耀。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舒琬不说话了,小心地照顾着郁恒章的自尊心。
郁恒章微妙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我看你前面碰了钢琴,想弹的话就弹,这里的隔音不错。”郁恒章开玩笑道,“以你的水平,只要不是从早弹到晚,应该也不会有人上门投诉。”
却见舒琬顿时一脸惊慌失措。
郁恒章:“……”
不然他还是闭嘴吧。
“……我暂时不想弹钢琴。”舒琬谨慎道,“但如果您想听的话,我可以给您弹古琴。”
“古琴?”郁恒章记起舒琬提过,梁适给他找的那个古装剧角色是一位琴师。
“就是我不知道哪里可以买到古琴……”舒琬很早就想买一把七弦琴了。
琴是他自小为数不多可以寄托情思的东西,嫁入刘家后却只有刘傲仁想听的时候可以弹。
那日拿到剧本,他看到剧本中将要由他饰演的角色痴心于琴音,自己也很想跟着弹奏一曲。
可惜手边没有琴。
郁恒章看了他片刻,道:“走吧,下午去买。”
舒琬惊讶地抬起头。
满意地看到舒琬脸上渺茫的孤寂感消散,郁恒章开口提醒:“快吃。”
舒琬的爹爹原也是出生自大家族,虽为哥儿,家族亦待他不薄。教他念书,学琴,君子雅趣皆通。而他却爱上了一个负心人。
他不顾家族反对,同那人私奔同居,苦心经营,供那人考取功名。看着他得偿所愿,看着他平步青云,以为自己也终于苦尽甘来。
可苦全由他受,甘却由另一人独享。
那人囊中羞涩,为了能留在京专心考学,骗得富贵人家的哥儿对他死心塌地。
一朝成才,立马翻脸不认人,与租房内双手操劳出茧的哥儿恩断义绝,转而迎娶朝中大臣的爱女。
舒琬幼时同爹爹住在一间狭小的茅草屋里,爹爹语气柔柔,教他识字,带他学琴。那时爹爹的身子已经太差了,做不了别的,只能靠着刺绣的手艺,换取微薄的钱财。
那么苦的日子,因为婉儿喜欢琴,他便没有将从家中带出来的名贵弦琴当掉。
那把琴在爹爹去世后舒琬带去了舒家,后来又随着他的出嫁,被带去刘府。
最后,被刘傲仁叫人劈开当作柴火,煮出的一碗粥,是舒琬跪了两日祠堂后唯一的一顿饭。
“就要这张琴吧。”舒琬的手指在弦上轻勾,音色宽宏庄重,伏羲式的琴,无论是用材还是色泽,都同爹爹的那把琴极像。
舒琬望向郁恒章的眼眸亮极了,郁恒章当即点头道:“好。”
说完去刷了卡。
说着要带舒琬买琴,本想去琴行,出门时郁恒章给人打了通电话,要到了一家古琴社的地址。
看来是来对地方了。
买到了意料之外的好琴,舒琬一路上都抱着他的琴摸摸看看,和得了心心念念玩具的小朋友并无差别。
车座后排,郁恒章的空间被挤占到只剩一个小角落。
按理说舒家给舒琬买张琴又不是什么难事,可看舒琬的模样,像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
就和上次陈助理带他买手机一样,满心满眼的欢欣雀跃。
只是听说,上次舒琬一直围着陈助理问东问西。而现在,郁恒章却只能贴着车门,看着舒琬对新买的琴爱不释手。
视线转回到车窗外,郁恒章出神地想……他是不是可以买本古琴入门教程看看?
第16章
要不说婚礼完的第一日不能出门工作呢,舒琬和郁恒章买个琴的功夫,就被人拍了个正着。
狗仔不知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拍到二人的身影糊作一团马赛克,即使是马赛克,也能看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并不亲密。
可狗仔却为这张照片起了个标题:郁恒章舒琬新婚次日携手出游尽显亲昵!
点进来的人直呼诈骗。
「这叫亲密?两个人是真的不熟吧??」
「舒琬怀里抱着的是什么?有东西才隔的远吧,看过他们婚礼的照片,不是挺甜的嘛~路过磕一口!」
「太假了太假了,不出三年必离婚!不离我倒立洗头!」
「听说舒琬要进娱乐圈,真的假的啊?都傍到大款了还想进娱乐圈,别再祸害观众的眼睛了好吗」
「他家本来就开娱乐公司的,再加上这张脸,迟早要进圈吧。看开点,好歹他长得好看呢」
「接点儿平面广告拍拍得了,,,哥哥,,别来演戏。。。」
事实上舒琬已经在去剧组的路上了。
因剧组场地的租用时间出了些问题,临时赶进度,舒琬的戏份被调到前面,需提前进组。舒琬一个新人,不宜太过张扬,徐才茂给他带了个助理,实在不放心,自己也会跟组几天。
影视城就在本地市郊,周边有供明星入住的酒店,但舒琬说了,他要每天回家。
徐才茂:“不是都说了不许再恋爱脑吗!?”
舒琬委屈:“可是怎么会有人结婚没两天就连家都不回了呢?”
徐才茂:“……”
舒琬:“那样不会被狗仔说婚姻不和吗?”
徐才茂:“……”
舒琬惆怅道:“每天拍戏就不能给郁先生做饭了,我还有好多点心没能做给他尝尝呢……”
徐才茂气得翻了个白眼。
恋爱脑真是没救了!!
这几日在家中,舒琬和郁恒章相处得极为融洽,郁恒章工作,他就在一旁看剧本,到了饭点,二人一同做饭,一起吃饭。休息时舒琬还可以给郁恒章弹琴,或者和郁恒章一起看部电影。
简直是舒琬理想中的生活状态。
就是第一晚舒琬躺在郁恒章床上时,郁恒章不知为何很惊讶,问他怎么不去自己的房间睡。
舒琬疑惑地反问:“我们已经结婚了,不该睡在一起么……您放心,我的睡姿很好的,不会打扰到您休息的。”
郁恒章对上舒琬真诚地神色,最后还是放任舒琬睡在了他身边。
其实舒琬还想做点儿别的,比如继续做新婚夜没做完的事。然后他就被郁恒章另拿来了床被子,裹成一条毛毛虫,按在床上勒令乖乖睡觉,不许乱动。
为此舒琬很是苦恼。
苦恼程度和郁恒章总是想让他弹钢琴不分上下。
舒琬怀疑郁恒章已经发现了什么,不然怎么会总是想让他弹钢琴。
他越是不弹,郁恒章越是想听,舒琬次次拿古琴应付,再这样下去,古琴不够用,该再买把琵琶回家了。
舒琬深觉学习钢琴这件事迫在眉睫,总不能一直推辞不弹吧。
不过此时,更迫在眉睫的是他到剧组了。
剧组比舒琬想象的还要嘈杂混乱。电视剧里看起来很真实的背景,实际上离了画面全是工作人员和摄像机。
人太多,舒琬有点儿怯场。好在他只在摄影棚里晃了一圈,和导演打了声招呼,就先被带去换衣服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舒琬总觉得导演看他的神情很是不善。
由于赶工,舒琬省去了试妆定妆的步骤,今日一来,就要上场。
他这个角色本来是有人演的,那名演员临时辞演,这才空出了一个位置,让梁适拿了过来。
之前的演员倒是拍过定妆照,剧组直接把他那套妆造丢给舒琬,说是有什么问题再现场调整。化妆师倒是位熟人,就是婚礼上给舒琬做造型的小姑娘。
小姑娘名叫刘玥,是乐行的人,算是梁适给舒琬开的后门,怕他一个小演员,剧组不上心,再给他画丑了。
到底是有后台,舒琬没被发配到人挤人的小化妆间,而是坐在了主演们用的化妆室里。
徐才茂见刘玥提着化妆箱来了,拍了拍舒琬的肩膀,把小助理留给他,道:“我去找导演聊会儿,等下你化好妆了直接去片场,这会儿没事干多翻翻剧本,看看你今天的戏。”
舒琬茫然抬头:“……都要开始演了还可以看剧本吗?”
徐才茂:“……”
徐才茂:“……你别告诉我你没带剧本。”
舒琬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真是服了你……”徐才茂痛苦地捂住眼睛,“算了,反正台词你都记住了……明天可一定要记着把剧本带上!写了那么多字!这时候不带你写给谁看的!”
舒琬默默想:当然写给自己看呀……
但他嘴上是不敢再说了。
徐才茂出了化妆间,神色才蓦地一变。
和舒琬待久了,他总觉得自己都要变傻了。带回世故的面具,徐才茂去了片场。
剧组的人两两三三地坐在阴凉处,只有一部分人还在场地里四处奔走,看样子是休息时间。导演刚讲完一场戏,坐在监视器后,手里拿着脚本翻得哗哗响。
徐才茂过去给导演让了只烟,导演没接。
“孟导,就算舒琬是临时来的,直接让他用别人的造型,也不厚道吧?”
徐才茂和孟辉远哥俩好地坐在小马扎上,孟辉远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徐大经纪,知道你带了新人,急着捧他,这位新人还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可这是我的剧组,没试戏就放他进来我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算乐行追加了资金,也别太过分。”
徐才茂摇摇头:“孟导,这就是您钻了牛角尖了。谁说走后门进来的就一定是草包,万一舒琬表现不错呢?再说,光他那张脸,您多上点儿心,肯定能出圈。他火剧也火,共赢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孟辉远可算是见识到乐行王牌经纪人画大饼的功夫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让徐才茂说得好像舒琬已经大火特火,不是《盛世安》剧组给小少爷当出道垫脚石,而是小少爷纡尊降贵,来提携《盛世安》似的。
这几日剧组状况频发,孟辉远黑眼圈挂脸,嘴角溃疡就没好过,每天都有一堆烦心事。对于舒琬这个戏份不多却还算重要的小角色,他几乎都是持放弃态度了。
只希望这位小少爷做好他的花瓶,别闹出太大笑话。
孟辉远很看重这部戏,处处用心,请来的演员是有名气的实力派,服化道也不计经费,从制作组到演员,哪个不烧钱?不然也不会资金不够用。
正因如此,他更不希望将来别人提起这部戏只能想起来,哦,是郁恒章那个男老婆演的第一部 戏。
特别是舒琬演技烂的话,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汤也不是不可能。
长得好看怎么了?长得好看演技烂才更可怕!
长得丑观众都懒得搭理你,长得好看总有人想看看你能烂到什么程度,看着看着颜狗说不定就爱上了,爱上了就要来骂导演不会拍;要不然就是说演技这么烂导演是怎么让他进组的。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导演的错!
别看孟辉远答应让舒琬进组了,其实他已经在考虑,之后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舒琬的戏剪掉一部分。
反正不能让《盛世安》毁在一个资源咖手上。
孟辉远怕徐才茂再来给他画大饼,对讲机一招呼,休息结束,开机拍戏。
导演火急火燎的,本就不好的脸色更黑了,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最近舒琬频频上热搜,圈里的人自然会关注到这些消息。如今小少爷空降剧组,非表演专业,出道就进大制作剧组担任起到关键作用的角色,令人不得不感叹有后台就是好。
不过看导演的神情,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演的不好他也要骂人。
就是不知道导演是会对着小少爷开炮,还是拿其他人撒火。
拍摄沉默地进行着。
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竟出奇的高效率,导演可算是舒了口气。
不过外场的戏很快结束,该转到内场,轮到小少爷登场了,孟辉远的脸又黑了回去。
不用导演喊,摄影安静地转移设备。其他演员也收拾东西转场。
洛王的演员率先进了大殿内,他注意到跑来跑去的工作人员手里忙着,视线却总是向某处瞥去。
心下了然,也略有好奇的向大殿王座旁的矮踏上看过去。这一看,却不由一怔。
台上的男子一袭无暇白衣,墨发披散,随意地束于脑后。他端坐在高台之上,膝头横一张长琴,眉心微凝。
葱白的指尖悬于弦上,细细拨动,侧耳倾听,似觉不妥,淡然的神色有了些变化,一抹忧愁拢在了眉间,让人不由想为其抚平。
可男子却又很快恢复了那副高洁之态,手掌轻抚,止住琴音,安静地垂眸静坐。
恍然间,洛王的演员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颜无尘。
那个一根筋不懂变通,怀揣着巨大秘密将自己隐藏在洛王身边的人。
第17章
“瑞秋,怎么不进去?”孟辉远提着他的小马扎进了殿内,就看到怔怔站在原地的葛瑞秋。他拍了下葛瑞秋的肩膀,葛瑞秋猛地转身,眼神里还有被激起的光,他兴奋道:“导演,我好像知道洛王对颜无尘该是什么样的情感了!”
孟辉远心道,你怎么就知道了?我都想把这条线砍了,你就知道了。
他正要叹气,却被葛瑞秋拉着指向殿台之上。孟辉远顺势看去,对上一双清明透亮的眼眸。
那人气质温婉地对他微微颔首,算作示礼。
舒琬换了身衣服竟是完全变了副模样。
方才舒琬来找孟辉远打招呼,孟辉远没细瞧,只觉得匆匆一眼看过去,舒琬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估摸着是小少爷身上自带骄气。
如今扮上阔袖古服,孟辉远正眼看了,才算体会出来,舒琬身上的不是骄气,而是现代人身上基本不会看到的刻板的礼仪规矩。
就好像他本来就是一个从古代封建大家族里走出来的古人一样。
竟不知舒琬是入了戏还是本就如此。
此前徐才茂说过舒琬仪态极好,孟辉远尚不以为意,现下亲眼看了,方觉此言不虚。
同样的造型,在舒琬身上和辞演那位演员身上呈现出的是截然不同的效果。孟辉远原以为那个演员已经是最适合演颜无尘的人了,此刻却又觉得,或许舒琬也可以?
甚至更好。
就是不知道演技怎么样。
孟辉远激动了一瞬便克制住自己,自劝不要抱有太大期望。
他招呼所有人加快速度,同时拉着洛王和另一位饰演大臣的演员去台前讲戏,确认开拍后的走位。
剧组拍戏的顺序通常都是打乱的,孟辉远对舒琬没任何信心,给他安排的第一场戏也极为简单,只需坐在旁边弹弹琴,当个安静的背板就好。必要时会有几个近景镜头。
看着导演和其他演员走近,舒琬先好奇地瞧了瞧洛王的演员,当真如他想象中那般气宇轩昂,不可一世。他抿唇对葛瑞秋笑了笑,才对孟辉远道:“导演,这把古琴不大好。”
孟辉远不解:“哪里不好?”
舒琬答:“音色不好。”
孟辉远:“……”
道具组自然不可能真的准备一把名贵的古琴,再说拍摄现场也根本不需要音色好不好听,又有几个演员能真的现场演奏,不都是乱弹一通,后期再配音么。
但为了呈现效果,孟辉远记得眼前的这把琴也有该是价格过千了,起码音是准的。不像有的剧组,弦都松得和毛线一样,就在那儿硬弹。
孟辉远刚对舒琬升起来的一点儿好感又迅速降下去,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剧组的道具是比不上你们家的东西好,不然你带把好的琴来用?”
舒琬却是认真道:“可以吗?那我明天把郁先生刚买给我的琴带来。那是把好琴,音色极稳,正好与颜无尘相配。”
孟辉远:“……”
四周边忙边竖起耳朵听八卦的众人:“……”
小少爷这是在真诚提供道具,还是在阴阳怪气孟导?还是在秀恩爱??
舒琬的表情太纯粹,很难下定义。
孟辉远被噎了一下,不好再说什么。他拿出剧本,拉着洛王和大臣讲戏,虽说舒琬是背景板,但背景板也要和众人的反应相配合,于是孟辉远问舒琬:“你的剧本呢?”
舒琬无辜地眨了眨眼:“……没带。”
这下孟辉远被舒琬的扮相激起了几分期待的心彻底落回到肚子里,果然还是个花瓶。
他懒得同舒琬多言,把自己的剧本扔给舒琬,转头同其他人说起机位。最后才指了两个机位给舒琬看,简短道:“等下他们在那边商议军事机密,你只要在说到这几句台词的时候,有个侧耳听的动作就可以。”
“机位在这边,你的头往右边偏,不用偏太多,显得太刻意,露出小半张脸给摄像机就好。”
舒琬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又问:“拍的时候我需要弹奏什么曲子?”
孟辉远:“……”
音乐制作虽说在同步进行,但舒琬这里要弹的也不是什么起到关键作用的曲子,只是个背景到不能再背景的背景音。孟辉远权当少爷会点儿古琴,想秀一下,他道:“你随便。”
舒琬歪了歪头,似是在细细思索什么叫随便。
孟辉远心想,小少爷能把基础指法弹对了他都高看他一眼。
全景第一镜开拍,一直等在附近的刘玥上前给舒琬的眼睛蒙上一条二指宽的白布,确定造型没问题,静静退下。
舒琬的手轻轻置于琴弦之上。
“第三十二场第一镜!开始!”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一名臣子急步上前,匆匆向洛王行了个礼,沉声道:“大王,齐国大军已压至边境,势必要救回燕王!”
坐在高台上的洛王却浑然不在意,他支着下颌,侧首专注地瞧着坐在不远处的琴师,漫不经心道:“压了边境又如何,有本事让齐国出兵,看他们能不能跨过我大宣土地,救回那个弃城而逃的废物。”
臣子的视线迅速掠过蒙着双眼的琴师。
那个琴疯子自顾自地拨动着琴弦,似是完全不在乎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哪怕失去视力,弹琴的手也绝不会出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天塌下来了也不能扰乱他的琴音。
臣子凑近洛王一步,展开一张舆图,小声同洛王汇报大宣目下的战力部署。
当臣子说到“精骑小队连日搜寻,已发现燕王的行踪”时,导演该出声引导二位演员向琴师的方向看去。
尚未等他开口,一直闲闲勾动琴弦的舒琬指下一顿,空出了一个节拍,谈话中的二人自然而然向他望去一眼。
可舒琬很快就将琴音接了回去,仿佛那空出的一拍本就该如此。二位演员反应同样很快,接着往下走戏,舒琬的琴音也继续不急不缓地弹奏。
镜头里,舒琬微微侧了侧头,拨琴的手不乱,淡色的唇却轻轻抿了抿。
又过了片刻,洛王一挥手,对臣子道:“行啦,这么点儿事来回地说,无尘都烦你了。”
那臣子又是侧头看了看颜无尘,欲要说些什么,对上洛王冰凉的目光,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这次坐在监视器后的孟辉远留心听了,舒琬弹出来的调子看似平静,却又有些浮躁不满的意思在其中。
等臣子行过礼,退出镜头外,舒琬手下的调子一转,像是赢了场小仗的孩童,轻快俏皮。
洛王也跟着转变了情绪,面对颜无尘说完了最后一句台词:“你啊你,他们不过来向我汇报些琐事,何须这般不待见。”
颜无尘却是不说话,手掌一按,收了琴音,抿唇对着洛王笑了笑。
“卡!”
片场内很是安静了一会儿,孟辉远拿着对讲机的手放在嘴边,又拿开。他看到站在角落里的徐才茂,正望着舒琬满意地点头,不由嘴角抽了抽。
这个老狐狸!
说什么舒琬刚好会一点儿古琴,演颜无尘还是个加分项。
这是会一点儿吗??
蒙着眼睛能找准琴音,还能根据其它演员的对话及时调整曲速和情感。孟辉远细想,刚才这段戏他本来想将情绪的重点放在洛王和臣子身上,可事实上,两个演员的表演全都跟着舒琬的琴音走了。
舒琬弹到哪儿,他们的戏就恰恰好接到哪儿。
而且舒琬的琴音并没有喧宾夺主,要知道一开始他们可都没注意到舒琬在弹些什么。正如剧情中那样,颜无尘的琴,只是洛王议事时的一段背景音。当臣子说得太多,又言语不详处处透露出对颜无尘的防备,颜无尘才一转琴音,直率地表达出了对臣子的不耐。
其实这样的表达效果是最好的,由琴音引导情绪的转变孟辉远也不是没想过,可这么拍对琴师的演员要求太高,也太麻烦,又要合音乐又要合情绪。
但如果琴师的演员本来就会弹琴呢?甚至弹得相当好。
孟辉远忍不住摁亮对讲机,咳了一声,开口道:“那个,舒琬,你刚弹的是什么曲子呀?”
剧组众人纷纷向舒琬看去,只见舒琬抬手摘下蒙眼的白布,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导演,似是疑惑道:“您不是让我随便弹么?我就随便弹了一段,不能算做曲子的。”
孟辉远:“……”
扮猪吃老虎。
这是在扮猪吃老虎吧!!
第18章
一场戏为了取景往往要拍很多条,演员的演绎也会根据现场效果再进行调整。刚才的一遍已经很好了,孟辉远调整机位,又取了几个近景。
当拍到第五遍,舒琬的琴音也定了下来,按照他的说法是将随手弹的几个调子编成了曲。
孟辉远确认舒琬所弹的内容是他即兴所想,不会有版权纠纷,干脆拍板,要将这段曲子收录,后期制作的时候直接用。
这段剧情拍完,下场戏还是在殿内,是颜无尘和洛王的对手戏。按照孟辉远原来的设想,这场戏交给舒琬的镜头也不难,情绪的爆发点全都放在了洛王身上。
可现在拍完了一场,孟辉远对舒琬的水平有了一定了解。他觉得可以适当给舒琬一部分情绪,试试看他能不能接住葛瑞秋的戏。
毕竟对手戏还是要有来有往才好看。
工作人员休息,导演拿着剧本,去金殿高台上给舒琬和葛瑞秋讲戏。
孟辉远得先确定舒琬对颜无尘这个角色到底理解到什么程度。
他坐在了洛王的书案前,却听舒琬和葛瑞秋已经在对戏了。
葛瑞秋说台词,舒琬接他的话。因为徐月在给他补妆,仰着头,脸上没太多表情,但说出来的台词字字清晰,情感到位。
“你把台词背下来了?”孟辉远难以置信道。
葛瑞秋显然对舒琬的兴趣已经相当高了,他放下剧本,语气里是满满的赞赏:“他不光记着颜无尘的词,连洛王的词也记得!”
孟辉远:“……”
他就说舒琬在扮猪吃老虎!
学神说自己没复习那是真的没复习吗?那是他全都会根本不用复习啊!
舒琬说自己没带剧本那是真的没带剧本吗?他一个走后门来剧组当花瓶的富二代,居然真的把台词都记下来了!
孟辉远怀疑舒琬过目不忘,光记着台词可不行,还得能理解人物啊,他问道:“你觉得等会儿要拍的这段戏,颜无尘对洛王是什么样的情感?”
舒琬闭上眼睛让刘玥拍定妆粉,思考了没两秒,就答道:“担忧,无奈,关心。”
孟辉远正要说话,舒琬又道:“还有厌恶,憎恨……和恶心。”
孟辉远:“恶心?”
舒琬解释:“是一种控制不住的生理性反应,同洛王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颜无尘止不住地感到恶心,尤其是洛王盯着他看的时候。”
孟辉远眉头微皱,没有评价舒琬对颜无尘的解读,他接着问:“那等会儿演戏,你会演出颜无尘的厌恶、憎恨和恶心吗?”
刘玥补好了妆,暂时站去一边。舒琬睁开眼看着孟辉远,平静地摇了摇头:“不会。洛王多疑又敏锐,只要颜无尘有一点儿异常的表现,他都不会放过。”
葛瑞秋在一旁同意地点头。
孟辉远问:“那么你想要怎么演这场戏呢?只演出颜无尘想展示给洛王的担忧与无奈?”
“还有恐惧。”舒琬剖析道,“颜无尘憎恨洛王,为此可以无惧生死,但洛王带给他的阴影,让他天然便会恐惧洛王,这种恐惧也是洛王想要从他身上看到的。”
孟辉远终于没问题了,他看葛瑞秋跃跃欲试的神色,估计也不需要他再画蛇添足多说什么。于是安排好机位,待舒琬绑好蒙眼的布条,清场,回到了监视器后,决定先拍了再说。
“第三十三场第一镜!开始!”
“铮——!”
琴音开场,这场戏的曲子,依旧由舒琬自由发挥。
支着额头浅眠的洛王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双目赤红,附着血丝。他粗重地喘息,警惕地环视大殿一圈,目光落在了颜无尘身上。
悠悠的曲调舒缓人心,颜无尘侧了侧下巴,低声询问:“大王?”
洛王没有说话,只用着一种淬了毒的眼神猜忌地盯住颜无尘。
蒙着眼的瞎子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洛王的回话,便继续弹自己的琴,轻声道:“大王,您这些日子太累了。”
洛王从书案后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颜无尘,琴声不断,婉转悠扬,像是在传递一缕委婉的怜惜之情。
“颜卿此音为何意?”
手指滑过琴弦,拉出一声长音,颜无尘垂头沉浸在演奏中,唇角却是微微翘起,赧然道:“大王明知我意,何须再问。”
洛王神色冰冷乖戾,声音却宽慰道:“颜卿不告诉孤,孤怎知自己听得对不对。”
颜无尘似是拿洛王没法子,只得和着琴音,柔柔道:“大王思虑深重,时常夜不能寐难以安眠,无尘担心您的身体,只盼能用琴音为大王排解一二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