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云下狱,”贺知年问道:“像阳丰观这样的喽啰呢?还有云家……”
魏舟也知道云家的事,有些头疼的说:“怕是掩不住了。”
云家只是商户,没什么说得过去的根基。背后的靠山一倒,他们可以说毫无抵抗之力。上面的人要查阳丰观,对云家可不会手软。
“阳丰观和妖族有勾连,”魏舟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的说道:“而且还牵连到了前朝宫闱……说句不好听的,云家就跟自己找死也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人颤着嗓音问道:“神仙,你刚才说云家……云家如何了?!”
房门推开,面色灰暗的云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神色略有些尴尬的沐夜,他也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云家两个字。虽然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云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是云家的事,别人或许只当是闲聊,不会多想,云杉则是草木皆兵,听见云家,就直接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沐夜跟云杉一路同行,对他的看法也慢慢的转变,到如今真的处出了几分兄弟情谊。他虽然也觉得云家做事离谱,但对云杉这个人,多少还是有些同情的。
秦时见云杉这副样子,怀疑他会走过来给魏舟跪下,连忙起身拉住他,在魏舟旁边坐下。
“我们正说这事。”秦时见不得哭哭啼啼,又是跪又是求的那一套,“你先别急,听听老魏怎么说。”
魏舟扫一眼云杉急急惶惶的神情,心里便叹了口气。但这事不是软语安慰能解决的,他也只能实话实说,“圣上下令彻查水月观。水月观与各道家门派来往密切,其中就有阳丰观。阳丰观不但勾结道家门派,与妖族牵扯也深……这些事不查也罢了,一旦查起来,再没有能遮掩过去的。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云杉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对这一天确实早有准备,但心里多少还是抱着几分侥幸,此时此刻亲耳听到这番话,几乎有种天塌地陷之感。他有些茫然的看着魏舟,心里想的却是他母亲还没来得及称病避去寺庙里,云家的兄弟们也都还蒙在鼓里……
他应该早早跟他们把话说透的。
沐夜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你别慌。”
要慌也不能这个时候慌。
“对啊,”秦时看他脸色实在难看,干巴巴的安慰他说:“事情还没查到云家,或许还有办法……”
魏舟不赞同的瞪了他一眼,纠正他的话,“查到云家头上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正赶上年节,朝廷上下也都放假了。从二十八到初四,一共是七天的假。你自己算一算,七天的时间,圣上的暗卫能不能查到云家?”
几个人面面相觑。
云杉的脑子里刚冒出一个投案自首的想法,又像被浇了一瓢冷水。等到初四官员们开始上班,云家的底细早让人翻出来了。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投案还有什么用?
云杉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这可如何是好……”
贺知年皱着眉头问云杉,“你可有把握说服家里长辈去投案?”
云杉没有。
但他总要试一试。他们若不去,他就自己去,以云家嫡子的身份去投案。哪怕云家的人会骂他是想越过自己父亲,提前过一把当云家族长的瘾,他也不在乎。
云杉下定了决心。
贺知年看出了他的想法,给他支招,“这样,你叫上你爹和你家里的几个叔伯、管事,带着云家跟阳丰观所有来往的证据、账目去见裴公公。记着,所有证据都带上。切记不可心存侥幸,更不可在他面前有所隐瞒。如此,或许还有两三分的生机。”
云杉的眼睛亮了,“行,行吗?!”
提到裴元理, 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裴元理曾经是宣宗最为信任的内官,否则宣宗也不会把左神策军交到他的手里。但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比如秦时, 就对裴元理没什么好印象, 觉得他贪权,心性又冷酷。
魏舟的神色也有些迟疑, “裴元理这人可不好管闲事。”
他觉得裴元理一贯是见了麻烦就躲,交到他手上的事, 他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没有好处,他更是看一眼都懒得。
“实话实说,我也没有把握。”贺知年对云杉说:“但他管着神策军。圣上吩咐暗卫查案,多半儿会点了他从旁协助。因此他能知道不少内情。若他肯伸手, 云家或许能躲过这一场灭顶之灾。但你们求到他面前,心里要有数, 家产估计是保不住了。”
云杉点点头, “我心里明白。云家的家产, 原本也难保了。”
他以前只知道云家跟阳丰观来往密切, 受那些道士们的驱使。谁能知道阳丰观、水月观还掺和到了皇后太子的事情里去了……云杉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直哆嗦。
从古到今,但凡跟朝堂有牵扯的大案子, 那个不是血流漂杵。只“勾结”两个字, 就足够摘了云家上下的脑袋。
云杉头晕目眩, 觉得云家长辈简直是疯了,不自量力, 手里有几个铺子,就敢掺和到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里去——钱财权势, 这样蛊惑人心吗?!
云家已经很富有了,朝廷的规矩前些年也变了,商户人家的子弟也能够参加科举,云杉想不明白他们到底还想要什么。
跟云杉一门心思想要救云家相比,秦时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云家的所作所为,让他想起后世那些依附于大妖的人类家族,他们通常都很富有,在人类社会也拥有一定的地位,会利用自己的财富地位替大妖们做一些事。有的时候,他们像是大妖在人类社会里的代言人,有的时候,像是大妖们放出来的的打手。
秦时出任务的时候,跟这些打手们有过很多次的交手,也曾经受过他们的刁难,心里简直恨死了这些人,觉得他们替妖族做事,伤害自己的同类,完全就是汉奸行径……或者叫人\奸更合适一些。
云家在他看来,就是这样的人\奸,死有余辜。
从道理上说是这样没错。但他看着云杉,看他那么努力的想要救下自己的族人,又觉得他这份心意很是难得。
他心里也有些矛盾,于是干脆默不作声。
贺知年只看秦时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对云杉说:“这只是一个建议,能不能成,我也没有把握。毕竟裴元理那个人,确实不怎么好说话。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郑重的说道:“若云家只是受了阳丰观的胁迫,不得不为他们做事,倒还好说。若他们助纣为虐,做了律法不能容情之事……云杉,你要知道,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云杉抿着嘴,很艰难的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此刻回想起云家后院那个惨死在凉亭里的丫环,也很难说出什么替云家人开脱的话。他知道那不会是唯一的一条人命。
他心里清楚,如果他们能够顺利见到裴元理,争取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替自己家辩解的机会。否则上面的大人们查下来,云家的人只怕会直接下狱,没有人会屈尊听一听他们的委屈和不得已。
他能给云家争取的,也只是这样一个申辩的机会。
至于他们真的做了什么,要担多大的罪责,这些就交给官府来判定吧。
云杉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地回了云家。
这是云家的劫难,贺知年和秦时这些人没必要掺和进去,他们就都留在家里等消息。贺知年打发贺严去了一趟钟大人家,把云杉要去求裴元理的事说了。
钟铉对云杉还有印象,他对云家不喜,但对整个案子来说,云家就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证据,人证物证都有。不管是他还是裴元理,都不会拒绝见见他们的。
有了云家的指证,水月观和阳丰观暗地里的许多内幕会更加清楚明了。
秦时憋在心里的那一口郁气,也终于被自己劝说的服帖下来了。
云家做了错事,自然要付出代价。至于那些享受着云家的供养长大的看似无辜的孩子,他们或许要为自己的出身承担一定的罪责,但却不至于人人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评判标准。秦时决定尊重这个时代的律法,尽量不用后世的眼光去评判这件事。
皇后和太子被禁足的消息,从参加宫宴的权贵阶层中慢慢流传到了普通官吏阶层,年还没过完,不少消息灵通的普通百姓都知道皇后和太子犯了错,被圣上关起来了。
“肯定是当主母的不够心慈,磋磨小妾和小妾的孩子,被圣上知道了。”有人这样猜,“否则她在宫里当娘娘,还能犯什么错呢。肯定就是宫里的妃子们不恭敬,气到她,让她失了分寸。”
也有人觉得皇后是受了太子的连累,“圣上一开始肯定不知道太子做下的那些龌龊事,什么私设牢狱啊,强抢民女啊……这种事放在普通人家也是要受罚的,何况是皇家。”
这样的消息流传了一阵儿,因为无凭无据,很快被另外的一则消息给压了下去:水月观被羽林卫拆了,道观里的道士们都下了大狱。
之前对皇家隐私议论纷纷的那些人,这个时候都闭上了嘴巴。他们想到了前朝时候,武宗下令拆除寺庙的旧事。
道观出事,虽然与普通的日常生活关系不大,但关系到信仰问题,还是引发了极大的关注。谁家还没去道观、寺庙里上过香,磕过头呢。
那些跟道观过往甚密的人家都惴惴不安起来,尤其后宫妃子的母族。他们之前在晁皇后的示意下,都给道观捐赠了大笔财物,还请过道士们来家里做法事。
他们的消息比寻常人更加灵通一些,知道皇后太子被禁足,是跟道观有些关系的。于是也担心自己家跟道观的这些联系会不会惹来圣上的猜忌。
端王府,李恪和王府属官聚在一起,也在议论这件事。
一名头发灰白的老属官提醒李恪是否暂时收手,毕竟朝野间议论纷纷,难免会让人想到这件事背后有推手。一旦让宣宗怀疑有人在故意陷害晁皇后和太子,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过犹不及。”老属官如是说。
其余几人也随声附和,赞同这种说法。
李恪垂眸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白玉镇纸。镇纸色泽莹白,质地细腻如脂,仰头咆哮的姿态,让他想起前些天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小白虎。
他的唇角挑了挑,“还不够。”
一屋子手下都看着他。
李恪轻轻吁了口气,“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有人戳破了太子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圣上绝不会对他们母子起疑心。对他们母子两个,圣上是很信任的。”
“这一次紫宸殿出事,让圣人知道了他们与术士往来密切,进而生出疑心,让人去查他们母子。如果查来查去,查到的不过是一些勾结术士、连通大臣这样的事……”
李恪驳回了老属官想发言的要求,继续说道:“……我不是说这样的罪名不严重,而是说,这两个罪名圣上已经知道了,他对此心中有数。如果他手下的人始终查不到新的证据,慢慢的,圣上会觉得只是如此,不过如此……到这个时候,这两个罪名在圣上的心目中就变得没那么有分量了。”
老属官若有所思。
“圣上与晁皇后是患难夫妻,感情是很深的。在他心目中,晁皇后与天下女人都不同,太子也和所有的儿子都不同。”李恪很冷静的将他对帝后之间的关系剖析给自己的心腹,“或许在他心中,晁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情势所迫,是不得已。只要他对晁皇后还抱有这样的想法,太子之位便安如磐石。”
李恪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母妃曾是后宫女官,一直到宣宗登基之后,才母凭子贵,受封为德妃。
她以前的日子也不好过——圣上和晁皇后的日子都过不好,她一个庶妃,日子只会比他们夫妻更艰难。
德妃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落了一身的毛病,天一冷腿脚就疼痛难忍。
但在宣宗心目中,陪着他一起过苦日子的,只有晁皇后。
他只看到了晁皇后。
患难夫妻……
李恪嘲讽的笑了笑。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宣宗在看待晁皇后和太子的时候,是戴着一层神奇的滤镜的。再加上那对母子俩演技也十分了得,这就导致在宣宗的心目中,晁皇后母子俩几乎是没有缺点的——就好像看到他们母子身上有了瑕疵,他引以为傲的、传奇般的过往也有了瑕疵,变得不那么完美了。
若不是宣义坊青龙现世引发了朝野热议,宣宗只怕仍会继续自我催眠,看不到晁皇后和太子背着他做下的荒唐事。
这是千里长堤上出现的第一个蚁穴。
由此开始,笼罩在晁皇后母子身上的完美无瑕的遮羞布终于开始褪色了。
端王觉得, 这是老天赐给他的机会。
“还不够。”他的手指在案桌上敲了敲,“还得放点儿新鲜东西出去。”
旁边的属官忙问,“什么新鲜东西?”
“超出圣上想象力的东西, ”李恪微微一笑, “让他惊诧‘原来她做过这样的事’的东西……只有让他意识到,尊贵的皇后娘娘并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温柔善良、陪着他一起熬过苦日子的女人, 他甚至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他才会正视他们母子俩犯下的错。”
李恪的眼底浮起一丝冷酷的神色。他就是要扒下晁皇后裹在身上的那层人皮,让圣上看清楚自己爱重了这么多年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和母妃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遭受多少算计多少折磨, 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这些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老天有眼,终于到了清算的这一天了。
从山底下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天晴了,笼罩在半空中的灰色雾霭慢慢散开,露出了阳丰山真实的模样。
秦时抹一把额头的汗珠, 脱下大氅搭在马背上,牵着缰绳继续往山上走。他的前后都是和他一样装束的缉妖师, 前面的人已经走到了山路转弯的地方, 秦时还看见章宪回过身跟他们摆手。
秦时前后张望了一下, 始终没有看到贺知年, 心里稍稍有些泄气。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春节,没想到先是夜琮那个熊孩子离开,接下来又是皇家这些没完没了的麻烦事, 搞得他还没好好休一个年假, 又被牵出来加班了。
阳丰山是当地人的叫法, 从地理位置上推断,它应该是属于骊山的支脉。刚才上山的路上, 就有熟知地形的人指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峰告诉他:皇家行宫就在那里。
秦时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所谓的皇家行宫不就是后世著名的景点华清池嘛。那他应该是来过这里的。但他看来看去,也没有从山势、周围的景色当中搜寻到什么熟悉的痕迹, 只能在心里暗暗叹一句物是人非。
他们一行七人昨天夜里接到了命令,一大早,城门刚开的时候就在通化门外集合,一路疾驰到了阳丰山下的时候也不过辰时刚过,听说左神策军比他们早一步出城,这个时候已经包围了阳丰观。
秦时猜测裴元理已经从云家人那里拿到了阳丰观的罪证。如此一来,云家上下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吧?
秦时对云家人的感觉有些复杂,便不再想他们。
除了裴元理带领的左神策军,一起行动的还有魏舟。魏舟脚程慢一些,走到半路的时候被秦时他们几个给追上了。
一道白光从山路转弯的地方飞了出来。
秦时听到一阵欢快的啾啾叫声。自从狼王走后,小黄豆失去了时刻陪着它的玩伴,虽然有狼王留下的“很快会见面”的承诺,它还是有些打蔫,直到魏舟带着李飞天搬回贺家,它跟李飞天凑到一起,这才又重新高兴了起来。
狼王已经走了三天了,也不知现在走到哪里了……
“爸!”小黄豆喊他,“前面就是阳丰观了!贺叔让我告诉你们,裴大人的手下让你们快点过去!”
秦时和他的队友们听到这话,知道这是有什么发现了,连忙加快了脚步。
阳丰观就建在半山腰,上山的路经过数次修整,平整宽敞,容易积雨水的路段都铺了青石板,并不难走。而且山路每隔一段就有建好的茶水棚,听说香客多的时候,茶水棚不光能供人休息,还有道观的师父们提供免费的茶水,十分周到。
其实道观本身不算太大,在秦时看来还不如普通的学校那么大,但周围林木环绕,景色十分清幽,确实有那么几分神仙洞府的感觉。这会儿道观周围已经被裴元理带来的左神策军给包围了,秦时他们赶到道观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道士们被捆成了长长的一串,被军士们驱赶下山。
这些人都要带回去问话,之后再视情节轻重做出相应的惩处。
道观中各处都有士兵把守,魏舟举着罗盘几番试探,然后带着人绕过主殿,朝着后院走去,“我记得后院有个藏书阁?”
后院确实有一座藏书阁,上下四层高,周围是开阔的广场,避水避火,非常清净。藏书阁周围也有士兵把守,领头的还是秦时的熟人,一起在宫里挖过井的刘都尉。
刘都尉刚安排好手下去后门外勘查,转身时看见了秦时,远远的冲着他摆了摆手,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又指了指藏书阁的方向。
秦时起初不明白他这样的手势是什么意思,走近两步才看到贺知年从藏书阁里走了出来,这才反应过来,刘都尉是想告诉他,镇妖司其他的人已经先来一步了。
贺知年和魏舟嘀咕几句,走了过来对秦时他们几个说:“藏书阁底下可能有暗室,要想法子起开看一看,大家做好准备。”
秦时想起掖庭中的那口枯井,头皮麻了一下。
秦时很快发现藏书阁这样时常有人维护的地方,跟掖庭中荒凉的庭院不同,也并不用他们使什么蛮力,屋中自有出入的机关,魏舟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机关,进而打开了地下的暗室。
暗室的门在藏书阁一侧的楼梯下方,很不起眼的一个位置。魏舟指挥贺知年打开暗门之后,先点了符纸试验一下暗室里的空气,然后才带了几个人下去探一探究竟。
这里不像掖庭的井下,也不像富贵人家贮藏金银珠宝的那种密室,它更像是一间可以供人躲藏的地下室,不但有床铺、案桌、还有摆满书籍的书架、文房四宝和一口装着男人衣衫的木箱。木箱中有道袍,也有普通样式的袍服,质地精美,只是年深日久,布料都有些泛黄发脆了。
地下室还有一口透气窗,一直通向藏书阁外的台阶下。出口处有茂密的灌木做遮掩,寻常有人从那里经过,是注意不到这里还有个出口的。
这条透气的通道宽窄不足一尺,透气,却不足以让一个人通过。
魏舟翻了翻案桌上的书本,又抹了一把桌面上的浮尘,对身旁的人说:“少说也有三四年的时间没有进来过人了。”
魏舟手中的罗盘上似有一条亮线忽隐忽现,魏舟转向床榻的方向,招呼秦时过来帮着他把床榻拆开。
他们在床下发现了一口木箱,箱子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张又干又硬的蛇皮。
秦时自己养着水兰因,也亲眼看见过它蜕皮。当时只觉得它小小一只,拼命要挣脱旧皮的样子十分的可怜可爱。但他看到掖庭井底的蛇蜕和这口木箱里干硬的蛇皮,却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有点儿想吐。
魏舟扫了一眼秦时,“是同一个。”
蛇皮干硬,很多地方都已经朽坏了,不小心碰到,就会掉落下碎渣。即便如此,也看得出这是个庞然大物,身体舒展开来的时候,几乎能把这间地下密室填满。
“衣服上还有残留的妖气,很淡。”魏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不能确定曾有什么人(或者妖)在此地养蛇,还是说有大蛇成精,利用这个地方来淬炼本体。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里已经荒废了,许久没有人来过。
“那些道士或许知道什么。”秦时提醒他。
魏舟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那条蛇离开了掖庭之后,被送到了这里。”
都说阳丰观养妖,如今证据这一环也算是拼上了。魏舟思索了一下,觉得顺着阳丰观、水月观和紫宸殿的关系,这蛇妖的事情也会顺理成章的跟晁皇后扯上关系。
或许这就是真相也不一定。
地下室不大,又许久没人来过,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生活痕迹。魏舟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便带着他们退出地下室。
山野间似有疾风刮过,树林飒飒作响。
秦时只觉得意识海中有什么东西涌动了一下,他听到秦团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睡意未醒的含糊对他说:“秦时,这里不对劲。”
“什么?”秦时诧异。
魏舟回头看他,不明白他突然冒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秦团子说:“这里有古怪,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差点儿就把我给拽出去!”
秦时内视意识海,见翻涌的能量团已经影影绰绰现出了秦团子的身形。他在长明殿里吸收结界中的金灵力太过急促,能量潮再一次将秦团子冲散了。直到这么些天过去,它才勉强将这些灵力吸收了七七八八。
秦时顾不上跟自己的老友寒暄,连忙将秦团子的发现告诉了魏舟。
魏舟有种醍醐灌顶之感,“难怪一进后院就觉得心绪浮动,灵力不稳,还以为是自己浮躁了……”
他也是修行者,修为虽然比不上秦时,更没有精神体在察觉异样的时候给他报警,但到底是道门中人,一经秦时提醒,他立刻察觉了周围的诡异之处。
“确实有阵法。”魏舟用脚尖踢了踢地面上镶嵌在石板之间的碎石,“这里头有一些灵石——就是能够暂时存贮灵力的小法器。这些东西天然的也有,极为少见,大多数都是修行者自己炼制的。还好年代太久,灵石中灵力差不多要耗尽,阵法也几乎失效了,我们这些人运气都还不错。”
秦时问他,“若是阵法没失效呢?秦团子会被吸走吗?”
“或许会。”魏舟转身又往藏书阁里走去,他像是有了新的想法,大步流星沿着藏书阁里的楼梯拾级而上,一直走到了最高一层。
顶层的面积要比楼下略小一圈,靠墙一侧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架,当中有案桌,和地下密室一样,摆放着文房四宝等物。相比较地下密室,这里要干净一些,看得出经常有人上来收拾。
魏舟走到窗边,抬手推开了窗户。
“你们来看。”他说。
第213章 为了活命
秦时凑到窗前, 就见从高处望下去,藏书阁周围开阔的广场上出现了一副十分繁复的图案,翻卷如水波一般, 一波一波朝着广场中心位置的藏书阁汇聚。
那是由镶嵌在石板之间的碎石小径组成的。
“聚灵阵?!”秦时不确定的转头去看魏舟, “是聚灵阵?”
“是聚灵阵。”魏舟点点头,他有些惊讶, 却又仿佛在意料之中,轻轻吁了口气说:“阵眼就是藏书阁。无论是顶楼还是地下密室, 这个布下阵法的人都能从阵法之中吸收灵力,提升自己的修为。”
“阳丰观养妖……”秦时问魏舟,“他们是抓了妖,用妖族的灵力来哺育这个修行者?”
魏舟脸色阴沉,“恐怕不止如此。你刚才不是说, 秦团子也受到了触动?”
秦时,“……”
秦时差点儿忘了, 不论是妖还是人类的修行者, 只要身怀灵力, 都会成为聚灵阵的食粮。“什么人啊, 这么凶残……”秦时恶寒,这也太没人性了。
“阳丰观早在太\宗时候就有了。”魏舟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又身在道门, 这些事情知道的要比普通人多一些, “安贼作乱的时候, 有逃兵跑到阳丰山,一把火烧了主殿。后来战乱平息, 当地人筹集银两重建阳丰观。藏书阁是后来修的,大约有二十多年吧, 具体日期还要问一问道观里的老人。”
魏舟让人打水上来,润了笔墨,画下了藏书阁周围的聚灵阵。
从藏书阁上下来,秦时一眼就看见贺知年蹲在台阶下不知在看什么,还不时伸出手在地上摸一把。
秦时心里好奇,就走过去问他,“有什么不对?”
贺知年的手指从碎石间摸了过去,若有所思的说:“这种排列方式,我觉得有些眼熟。”
秦时诧异,“在哪里见过?”
贺知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手指顺着碎石拼起的花纹一路延伸,指向了藏书阁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五行力量相互滋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最后进入阵眼里的,必然是布阵之人需要的灵力。”
魏舟的脑海里铺开了他刚才在顶楼上绘制的聚灵阵,默默思索,“理应如此。但时日太久了,不好算……”
聚灵阵这种东西,几乎每一个修行者都会画,它是一个非常初级的东西,只不过刚开始修行的人灵力微弱,画出的聚灵阵功效不显。
每一个修行者都是为了自己修行更便利才会设下聚灵阵,这就意味着每一个修行者绘制的聚灵阵都会有一些差别,会按照自己的需求做出一定的改动。如果是熟悉的人,或许可以根据聚灵阵绘制的方法来追溯源头,找出这个人。
但若是陌生人……魏舟摇摇头,就比较麻烦了。每一个修行者绘制的聚灵阵都不同,这要怎么找呢?
但贺知年显然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他返回了藏书阁,从地下室开始细细翻找,并且还把其他帮忙的人都撵了出去。
想提供意见的魏舟,“……”
想帮忙的秦时,“……”
秦时怀疑贺知年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是心中有疑团未解,执意要在这令他疑惑的地方找出某种证据。
他就那么急切地在书架上翻来覆去,几乎每一本书都要打开来翻一翻,有的时候还要抖一抖,好像生怕书本里夹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