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舟等人帮不上忙,干脆退出了藏书阁。
魏舟望着远处一队跑向前院的士兵,对秦时和他身后的两个缉妖师说:“喊你们来,是因为阳丰观养妖的名声,所以裴大人担心此行会遇到什么麻烦。”
要是早知道这里只有一个废弃了的聚灵阵,妖怪们恐怕早就填了阵法,他们也不必兴师动众的跑这一趟了。
秦时嗯了一声。
身后的人也无所谓,反正他们就是干这个的,只是跑一趟腿,实在不算什么。
秦时陪着魏舟在藏书阁外面来回溜达,想起云杉,随口问他,“云家的人见到裴大人了?”
“见到了。”魏舟说:“云家人说自己就是阳丰观的钱袋子。他们奉上钱财,生意上的关节阳丰观去替他们打通,还会带着他们去走一些贵人的门路。云家是想求个靠山,有靠山,生意好做,自然能挣来跟多的钱财。”
秦时挑眉,“妖呢?”
他可没忘记云杉撞破家里秘密的那惊悚一幕。
魏舟笑了笑说:“云家人非常聪明。他们跟阳丰观明面上只有钱财来往。很多人家都会给道观寺庙捐赠钱财,求得神明庇佑。跟阳丰观有钱财来往的人家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们云家的罪责说起来也就显得没那么重了。至于妖……”
魏舟说:“他们说阳丰观让他们云家把几个人秘密送出长安。他们不敢不听从。而且一开始他们也并不知道那些人其实是妖。”
秦时觉得做生意的人脑子就是灵活,这些事情被他们这样一说,显得他们云家特别无辜。
“他们一共送过三次。”魏舟说:“一次送往岭南,是个中年书生。一次送往苏州,是一对母子,还有一次是两个女子,送去了金州。”
秦时想起了那个牡丹花一般娇艳无双的美艳女子。这里说的,应该就是她和那个声音沙哑的老妪吧。
云家的商队走南闯北,要送什么人去外地,确实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手了。
“用云家人的话来讲,阳丰观让他们做的事,他们不敢不做。何况他们自己也是受害人,因为他们家的下人被妖怪吃掉了好几个。”
秦时,“……”
秦时忘记了,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年代,奴仆是不能算人的,他们只能算是主人家的财产。奴仆被妖怪吃掉,是主人家的财产收了损失。
“真够不要脸的。”秦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因为他发现站在云家的角度,这些都是事实,他们确实就这样无辜。
他们这些话甚至不能算是说谎。
秦时沉默片刻,有些自嘲的笑了,“为了活命。”
“是啊,为了活命。”魏舟叹了口气,“裴元理扣下了云家一半儿的家产,上交了另外一半儿家产。云家人会离开长安。他们老家在金州,祭田朝廷是不会抄没的,他们应该还有一些明面上查不到的钱财。云家女人们的嫁妆也不会抄没,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秦时听出他的意思,云家只要没有搅合到朝廷大事里去,没有罪名在头上,想要翻身并不难。
秦时没有说话,尽管心里有些憋屈,但他也努力提醒自己,不能用后世的道德与法律的标准来要求现在的人和事。
身后有人喊,“老魏!小秦!”
声音急切,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两个人顾不上再去琢磨云家的事,连忙朝着藏书阁跑了过去。
地下密室之中,书架上的书籍都被挪到了空地上,贺知年手中拿着一幅三尺长的画轴,眉头紧紧皱着,可双眼之中却像是着了火。
魏舟和秦时都吃了惊,“什么东西?”
并不是常见的书画作品,画面上线条弯弯曲曲,仿佛有人刻意绘制了一副迷宫图。
有什么东西从秦时脑海中闪过。
他有些担心的看着贺知年,却见他似乎喉头微哽,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关外那座古墓的布局图。”
秦时看见走在他前方的魏舟肩膀也抖了一下,他自己也有一种被冷水兜头浇下的感觉。
当初关外一行,几乎将镇妖司部署在西北区域的缉妖师一网打尽,阳丰观竟然跟这样的大案子有牵扯……
秦时心头激跳,有一种突然发现真相的惶惑不安。
聚灵阵可以吸走修行者的灵力(不管是人是妖),当年进入古墓的缉妖师,能不能逃得过被阵法吸干的厄运?
贺知年带着魏舟和他在藏书阁里发现的布局图先走一步,回去面见钟大人。
其他人则在左神策军封了道观之后,跟他们一起下山。小黄豆跟着李飞天在道观附近疯了大半天,这会儿有些累了,又不肯睡觉,窝在秦时肩膀上叽叽喳喳的跟他聊天。
“李飞天说山里风水不好。”小黄豆像个复读机似的,把李飞天的话复述给它爹听,“对人不好,妖怪会喜欢这样的风水。这个山头,是一块养妖地。”
秦时想起藏书阁周围的聚灵阵,点点头,心想这个布阵的家伙确实是很聪明,也许阳丰观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建在这里。只是不知道布阵之人和大蛇又是什么关系,聚灵养的是这个布阵之人,还是他的宠物蛇?
会是大蛇成了精吗?
据他们对蛇皮的观察,这条大蛇的品种跟水兰因的前生后世都不同,魏舟也认不出它是什么品种。秦时猜它或许是一种蟒。这里虽然不能算是深山,但秦岭一带一直都有大蛇的传说,也没什么稀奇。
秦时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走到山下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贺知年找到了跟关外古墓相关的线索,应该会想办法再去一次。那是他的心结。他一直想尽快回西北,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他们应该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出发,那么……小黄豆呢?
晁皇后和太子被禁足,水月观、阳丰观接连出事,如今他们又从阳丰观找到了两年前设局残害缉妖师的线索,这对母子已经足够引起圣上的警觉。哪怕他们能够幸运的保住眼下的身份地位,臂膀被剪除,他们也很难再做什么了。
在这种情况下,明家会回来了吧?
秦时摸了摸小黄豆的脑袋,心情有些复杂。他会跟贺知年一起去西北,有机会的话还会去关外古墓一探究竟,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都是说不好的事。他还要带着小黄豆去冒险吗?
反观明家,财大势大,据说明家的老宅距离长安城也并不远,孩子想吃一口桂花糖随时都能吃到。生活条件比跟着他四处颠簸强了百倍不止,而且还有它的亲爹亲妈陪伴教导……
它以后是要当重明鸟一族的族长的,秦时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是小说里把王子殿下拐到乡野间去讨饭的邪恶反派。
但把个好好的孩子拱手让人,秦时又实在舍不得。他侧过头在小黄豆的脑门上亲了一口,深深的叹了口气。
一进城门, 秦时就发现街上多了好些羽林卫。
他们队列整齐,气度森严,硬是把大街上年节的喜气给冲淡了。走街串巷的行人也都溜着街边, 有意识的避开他们, 偶尔看过去的目光都带着些许的惊惶。
秦时回了家才知道他们去阳丰观的这一天,长安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晁家被抄,晁皇后的长兄被下狱了。
秦时听的愣住。他记得贺知年给他科普过一些宫里的事, 据说宣宗与晁皇后的感情十分深厚,哪怕她勾结朝臣,犯了帝王的忌讳,宣宗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次紫宸殿里被发现有术士,秦时还以为圣上顶多将晁皇后禁足在后宫里, 没想到会波及到娘家。
不对,秦时心想, 不是紫宸殿里的事, 紫宸殿发现术士的事说白了也只是一个由头, 后面查出什么事才是重点。
秦时看着他, “外面怎么说?”
贺严的表情也有些不安,“听说晁侯爷让人告了,说他收受贿赂, 卖官鬻爵。”
秦时听的一头问号。唐朝的贵族们都有举荐官员的权利, 卖官鬻爵这种事按理说不该溅起这么大的水花。
“没别的了?”秦时的眉头皱了起来, “就因为这个?”
贺严想了想,贼溜溜的说:“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犯了事……”
这种事不管真假, 都不是坊间百姓能够随意打听到的。秦时觉得,晁皇后的娘家长兄犯的事不足以抄家, 但晁家却真真切切被抄没,那就说明宫里的晁皇后确实做了什么事,准确的说,宣宗又查出了什么要命的事,但这些事不便公开让外人知道。
秦时暗暗琢磨,难道晁皇后暗地里害死了圣上的白月光初恋?要不就是给后宫的妃子们打胎了?再严重一点儿,她不会通过晁家私底下养兵,或者提前给儿子做了龙袍吧?
秦时的宫斗知识都来自以往看过的电视剧,根据他的经验来分析,无非就是这些原因。但晁皇后的娘家被抄没,这确实不是一件小事,圣上释放了一个非常严重的信号:皇后失了圣心,晁家一派倒台了。
没有了晁家做支撑,太子的位置是不是还能像以往那么坐得结结实实……在很多人心目中,这得画上一个问号了。
再说太子爷的名声还是那个德行。
秦时想到这里,心又沉了沉。如果他对明家的猜测没有错,这也意味着明家很快要重新在人前露面了。
到了天黑的时候,贺知年还是没回来,甚至也没打发个什么人回来给他报信。秦时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多半不假。
他们一定已经在讨论要不要去关外古墓的事。
但在这个风云涌动的时刻,一张古墓的布局图横空出世,会不会是什么人的陷阱呢?
关键就是,哪怕明知它是一个陷阱,贺知年,乃至整个镇妖司很有可能仍不会放过这样的一个机会。
秦时满脑子都是这些事,一抬头却见小黄豆嘴里叼着一块桂花糖,正要喂给水兰因吃。水兰因大约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颇是好奇地仰着脑袋,不断地吐出信子试探它的味道。
秦时不是养宠物的专家也知道人类爱吃的很多口味重的东西,都不可以给小动物吃。糖、盐、一些特殊的食品添加剂等等。
秦时眼疾手快的从水兰因的嘴边抢下了那块糖。
两小只一起抬头看着他。小黄豆是想起秦时嘱咐过不可以乱喂东西给水兰因,因而略有些心虚,水兰因的小表情则有些可怜巴巴,光秃秃的小尾巴还跟着一摇一晃。
秦时拿着糖的那只手僵在半空中。他与小东西对视片刻,有些泄气的将桂花糖放在了水兰因的嘴边,“舔一舔,尝尝味道,不要吞。”
水兰因吃东西都是直接吞下去,他怀疑这小东西是没有什么味觉的。但小孩子就是这样,别管自己能不能享受,别人有的,他也会想要。否则就会觉得家长偏心,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心里会有落差。
家里孩子多,秦时在这方面一向都很注意。
想到孩子,秦时又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意识海,发现秦团子已经显出了自己的模样,体型比原来大了一圈,只是依旧保持着熟睡的姿势,看上去懒洋洋的。
水兰因听话的没有一口吞掉桂花糖,而是用舌尖在糖块上舔了舔,大约对这个味道不感兴趣,它很快放弃了这种尝试,开始围着小黄豆转圈。
它比刚出生的时候大了一圈,也更有活力了,在房间里游动的时候速度也越来越快,也更加灵敏。
秦时看着它游动的样子又想起了小龙。
大约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愁善感。或者因为小龙和狼王的相继离开,秦团子的闭关,让他感到有些寂寞了。
就这么出了会儿神,秦时再次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时候,才发现两小只已经打起来了!
秦时,“……”
秦时因为走神错过了重要的情节,完全不知道它们为了什么事翻脸,眼瞅着小黄豆的尖嘴就要叨在水兰因的脑门上,只好一手一个,先将它们两个分开。
“怎么了?”秦时觉得头疼,心想狼王在家的时候小黄豆不是挺乖的,怎么它一走,小东西变得这么暴躁?
小黄豆气哼哼的,还很不服气,“它说桂花糖不好吃!”
水兰因愤怒地用尾巴尖在秦时的手腕上拍了一下,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就是不好吃!
秦时无语,大家这是太无聊了吗?
“豆子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推荐给你分享,它是好意。” 秦时耐心的给它们做调解,说完水兰因,再转头说小黄豆,“你水叔跟你的生活习惯不一样,你爱吃的,它不一定喜欢……”
话音未落,就听屋外有人笑了起来。笑声醇厚,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秦时一把抓起宽刀,顺手将另一只手里的小黄豆塞进了衣襟里。
有脚步声落在了门前的台阶上。很轻的脚步声,好像有一片树叶被夜风卷起,轻飘飘地落在了门外。
秦时没动。
小黄豆在他怀里扑腾几下,鬼鬼祟祟的露出了小脑袋。
这个时候,他们都听到了一阵非常柔和的鸟鸣,嘀哩嘀哩的,又轻、又软,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秦时听不出这是什么鸟在叫,正思索刚才的笑声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就见小黄豆从他衣襟里窜了出来,绕着他的肩膀飞了一圈,一头扎进了大门口厚帘子的缝隙里,飞出去了。
秦时大吃一惊,连忙追了出去。
夜色已经降临,门外的廊檐下挂着几盏灯笼,柔和的灯火照亮了小小的庭院,一大一小两只鸟儿正在这昏黄温暖的光线里盘旋飞舞。大的那只一边飞一边不停的发出鸣叫声,叫声中透出一股欢快劲儿。
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大鸟,身量几乎赶上了秦时在后世见过的金刚鹦鹉,浑身上下毛色金黄,头顶一簇凤翎,毛尖泛着一抹朱红,长长的尾羽拖在身后,几乎比它的身体还要长一些。
它像是拖着一把飘逸柔软的飘带,在夜色里散发着莹莹的亮光。随着它飞舞的姿态,秦时仿佛看到有细碎的光点从它长长的尾羽上散落开来,漂浮,旋转,消失在夜色里。
秦时几乎看呆了,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它的身份。
小黄豆就像被蛊惑了似的,呼扇着翅膀,围着大鸟长长的、发着光的华丽尾羽来回兜圈子,大鸟似乎在引导着它,慢慢地越飞越高。
它们像是漆黑夜晚从天而降的两颗星星,明亮耀眼。伴随着那种奇异柔和的嘀哩嘀哩的鸣叫,越飞越高。
秦时手里的宽刀收回了鞘里。
他就那么站在门外的台阶上,仰着头,一言不发的望着半空中越飞越远的两颗星星。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喧哗,应该是有人看到了它们,为它们的出现而激动不已。
秦时有些惆怅的笑了,“祥瑞啊……”
看到祥瑞,谁会不激动呢?
秦时想到了刚刚倒霉的晁皇后和她背后的娘家。晁家刚刚被抄没,祥瑞就出现了,还让满长安城的人都看到了。
这时机选的……
秦时再没见过比明成峰更会补刀的人了。
第215章 三卦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 火盆里拢着炭火,一旁亮着灯,水兰因蜷成小小一团, 缩在一块柔软的毛皮下面熟睡。
窗台上水仙花开得正盛, 暗香在夜色里幽幽浮动,像秦时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情。
他觉得哪里都没变, 但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陌生的男人就坐在他的对面,面容英俊, 唇边带着温和的笑容,正垂眸望着案桌上的小黄豆。
小黄豆背对着秦时,正充满好奇的打量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亲爹。它时不时还要左右踱几步,好像要通过不同的角度,全方位的观察这个人。
这个人能变成和它一样的黄鸟, 却比它更大,飞得也更高。它还能带着它飞过大半个长安城, 再安全的引着它回家。
要知道小黄豆对于方位的感应还不够成熟, 只敢在它爹附近兜兜圈子, 或者在李飞天的陪伴下飞的远一些。
但眼前这个能变成大鸟的亲爹不但能引着它飞到那么远的地方, 还能引导它在半空中分辨方位,教给它很多飞行的技巧。
在小黄豆的眼里,这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人。
当然了, 这毕竟是一个陌生人, 小黄豆对它的出现还是有那么一点担心的, 万一他是个拐子可怎么办?!
小黄豆回头看看它爹,发现秦时还坐在它身后, 于是它放心了,回过头继续观察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奇怪的亲爹。
明成峰看的有趣, 忍不住伸手在它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还没看够?好看吗?”
小黄豆被他弹的一个趔趄,有那么一点儿不高兴,“我爸爸最好看!”
一边说着,一边往秦时的方向退了两步。
秦时的心像是泡进了醋缸里,又酸又软,却又不能真的做些什么。他要是真的能把眼前这人当成拐子就好了。
明成峰叹了口气,觉得小东西维护着秦时的样子让他很不是滋味儿。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明成峰专注的看着小黄豆,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生得不是时候。我第一次为它占卜,就卜出一个流离失所的卦象。我当时怎么都不能相信,怀疑哪里出了差错。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流离失所……”
它明明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王子。秦时在心里替他补足了后半句话。
明成峰抬手挡住了眼睛,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他轻声说道:“我卜的第二卦,卦象显出孩子有夭折之相。”
秦时,“……”
秦时想起了小黄豆还是一颗蛋的时候,从姑获鸟的草窝里滚出来,叽里咕噜滚到他脚边的情形。
后来他和贺知年在地底遇到沙鼠的围堵,两个人一起掉进了地下暗河里,再醒来的时候发蛋壳上出现了裂纹。
当时他也心惊,生怕它受了伤,无法成功孵化了。结果它给了他们一个惊喜,在那么险恶的情况下,顺利地破壳了。
秦时的眼睛有些酸热,他抬手摸了摸小黄豆,好像在确定它就在那里。
小黄豆不明所以地抬头,望望它爹,撒娇的在他手背上蹭蹭。
明成峰看着这一幕,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后来孩子被偷走,我一路追到金州郊外,彻底失去了线索。那时候我想的是,若是实在找不回来,实在保不住,就认命吧。重明一族幼崽的出生率不高,破壳的概率更低。还有那么多无良的猎人等着把它们偷走,换取高价。长安城里有琼华楼,洛阳、秦州……各地的黑市都有这样的买卖。”
秦时垂眸。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泡进了醋缸里,鼻子眼睛都酸得让他想流泪。或者这并不是他的感觉,而是明成峰的情绪感染了他。
秦时对他的感觉更加复杂了。他有些排斥明成峰的出现,但又有些同情他。
秦时在小黄豆身上确实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个偷走孩子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对明成峰的痛苦,好像要负一些责任。
“我在郊外的荒野里给它卜了第三卦。” 明成峰说:“第三卦是绝处逢生,遇难成祥。”
他望着小黄豆,眼里泛着泪光。
小黄豆却没有看他,它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在秦时手背上蹭来蹭去,然后缩进了他的掌心里。
刚才飞了那么远,它有些累了。
秦时看它这样撒娇,心都要化了。他把孩子捧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亲。小黄豆抱着他的下巴蹭了蹭,闭上眼睛,就那么安心的睡了过去。
这是他们父子俩每晚例行的晚安仪式。秦时也是在亲上了小黄豆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在明成峰的面前这样做,并不是很合适。
秦时有些尴尬,从一旁的垫子上拽过来一张柔软的毛皮,裹住了小黄豆,递到了明成峰面前,“我没有什么恶意,就是习惯了……孩子小,每天晚上需要大人给讲故事,陪它说说话,然后给它一个晚安吻。”
明成峰从没听说过“晚安吻”这样的说法,但孩子显然是喜欢的,而且很习惯了睡前这样亲昵的举动。
明成峰学着他的样子,笨拙的在小黄豆的脑袋上亲了一下。幼鸟细软的绒毛有一种特殊的柔滑,这触感对明成峰来说是陌生的,却又令他心悸。
他甚至有种头晕眼花的不确定感。这是他的孩子,是他昼思夜想,牵肠挂肚,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孩子。
明成峰泪如雨下。
秦时就这么抱着孩子,看着孩子它爹毫无形象的哭了足有一刻钟。
然后这个红着眼睛的大男人顶着脑门上一撮翘起来的头发,可怜巴巴的问他,“我晚上可以不走吗?就让我睡在它身边。”
秦时简直为难死了,“小黄豆从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开始,就每天晚上睡在我身边。没有窝,也没有别的房间……我原来预备等它长大一点儿了再跟它分开睡。”
孩子那么小,而且他们一路从关外走来,经历的危险实在太多了。让秦时把孩子安排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入睡,他怎么能舍得?
秦时养孩子的经验都是从秦团子那里得来的,别的不好说,但儿歌和睡前故事肯定是要有的,还有晚安吻,这个也是不能少的。因为幼小的孩子需要通过父母的示爱来确立自己的地位。
只有被爱的孩子,面对生活的时候才会充满自信。
明成峰呆愣了好久。
他终于明白,秦时对小黄豆的感情要比他自己,比他所熟知的父母们都更加直白。他对孩子的爱,毋庸置疑。
“我非常爱它。”秦时与他对视,眼神不闪不避,“所以,它若是主动要求跟你走,我不会阻拦。但我不会把它交给你。”
明成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不是要为难你,为难这孩子的父母亲人。”秦时摇摇头,“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不想让孩子觉得是我要离开它,甚至是主动放弃了它……我的孩子,应该被所有的人爱着,关心着,我不想让它承受被亲人抛弃的痛苦。”
明成峰知道自己来见秦时,无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对秦时来说都是过分的。孩子是他一手养大,明家凭什么要求他归还孩子,做出这样的牺牲?
孩子又不是秦时给他们弄丢的。
明成峰既为秦时对孩子所抱有的感情而欣慰,又很为难此刻的处境。他该怎么办呢?他能抢吗?
小黄豆会乐意让他抢吗?!
明成峰看着自己的孩子裹着一块柔软的毛皮毯子,就那么安心地在秦时臂弯里睡着,开始感觉到了这件事的为难之处——不管有没有亲缘关系,对面这一人一鸟都是父子,他明大族长才是不受欢迎的插足者。
狠话说完了,也表过态了,秦时觉得明成峰应该不会跑来硬抢。这让他也有意识的缓和了态度。不管怎么说,跟孩子亲爹搞好关系都是应该的。
秦时开始讲小黄豆小时候的那些事。它是怎么破壳的,怎么被虺一族的大蛇们驮着回到地面上的,又是怎么跟着他一路冒险的。它甚至还进过封妖阵,收到了水兰因送给它的一颗妖丹做见面礼。
明成峰听的入神,觉得自己族里许多成年的重明鸟都不一定有他儿子的经历坎坷。
这让他既骄傲,又心酸。
“总之就是这样,”秦时说:“你们要是有本事把孩子哄走,我没话说。我都听它的。要我主动把孩子给你们,那不可能。我们俩从它出生起,一直相依为命,一天都没分开过。”
秦时说着说着,情绪也上来了,语气里都带着火星子,“它要是不愿意,谁也别想跟我硬抢!”
他被接二连三的离别顶得一肚子火气,心想大不了就打呗,谁怕谁?!
但明成峰并没有硬抢的意思。他看到现在的秦时,想到的是刚丢了孩子的时候,那个绝望愤怒恨不得掀翻全世界的自己,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我答应你。”明成峰有些艰难的表态,“我也听它的。孩子不乐意,我绝不勉强它。”
秦时的情绪慢慢平复, 他在心里暗暗掂掇明成峰话里的真假。
“我想邀请你们去明家做客。”明成峰望着他,诚恳的提出邀请,“我当然希望孩子看到它真正的家会心生喜悦, 会想要主动留下来。但它若是不愿意也没什么, 它至少得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还有那么多盼着它的家人。明成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这是一个秦时无法拒绝的邀请。
明成峰扫一眼秦时怀里熟睡的孩子, 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那就这么说定了, 明日一早,我派车来接你们。”
秦时起身相送,有些好奇的问他,“明家的人都已经回家了?这么快吗?你们前些日子都躲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不太远?”
明成峰顾左右而言他,“是啊, 明家离长安城可不远。孩子要是留在明家,以后想要来城里玩也方便得很。”
秦时, “……”
秦时原本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但明成峰回避的态度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那么一大家子人, 他想, 到底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明成峰生怕他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说完告别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他的态度, 秦时纳闷了好久, 怀疑这样的问题是不是触碰到了明家的什么忌讳, 或者他们有独特的躲藏方法,不能让外人知道?!
贺知年一夜未归。秦时既挂心他们西行的事, 又忍不住琢磨明家邀请他们做客的时候会不会耍什么花招。思来想去,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早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昏沉的。
等他洗漱完毕,带着小黄豆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不仅仅是因为没睡好所以没精神,而是因为秦团子在消化他存贮在意识海中残留的的灵力。
经过了再一次的升级,秦团子已经初步具备了成年虎的体型,身上那种略显笨拙的圆胖的感觉都不见了,它的耳朵、肩膀、爪子、背脊的线条……都已经显出了成年猛虎杀气凛然的棱角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