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by牛角弓
牛角弓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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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刚走到河边,就见河水中暗色的水波涌起又荡开,一只硕大的脑袋从水里探了出来。青蜉蝣散发出来的有些虚幻的光亮跳跃在它深色的细鳞上,显得冰冷又危险。
这是一条比之前拖着秦时冲下来的那条大蛇更大、蛇身也更为粗壮的大家伙。
秦时与它视线相对,整个人都僵住。这样的距离,无论是扑上去拼命还是转身逃跑,似乎都没有什么逃脱的希望。
大蛇也诡异的没有动,一双黄荧荧的眼睛似乎流露出了一点……思索的神情?
秦时怀疑自己看错了。或者,它是在考虑一个人类最合适的吃法?!
小胖鸟在他身后焦急的叫唤一声。
这一声稚嫩的叫声微妙的打破了他与大蛇之间僵持的气氛。大蛇也脱离了僵硬的状态,转过头,用一种十分骄傲的姿态瞥了一眼身后。
另外一条大蛇无比丝滑地游上岸,一低头,将一条巴掌大的鱼丢在了秦时脚下。鱼还是活的,尾巴在潮湿的沙地上不住地拍打。
秦时,“……”
身后又传来小胖鸟急切的叫声。
秦时明白了,这是给瑞祥送饭来了。
他试探地蹲下。两条大蛇静静打量他,甚至还十分体贴的向后退了退。
秦时掏出匕首,十分谨慎地检查了一下鱼身,鱼鳞完整无缺,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可疑的伤口,应该没有被大蛇咬过。
小胖鸟又叫了起来,可怜兮兮的。
秦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按住鱼头十分利落地把鱼收拾出来,鱼肉切成小条,捏起来递给小胖鸟。他还没来得及问一问贺知年重明鸟的幼鸟适不适合直接吃肉,就见小胖鸟迫不及待地扑腾着短小的翅膀,张着嘴嗷嗷嗷地扑了过来。
在食物的刺激下,这小货竟然爆发了超凡的潜能,一下子从贺知年的手心里飞了起来,有些笨拙地拍打着小翅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沉甸甸地掉了下来。
秦时一把将它捞住,紧接着手指尖上传来一下轻微的拉扯感,被他捏在指间的鱼肉已经被它啄走了。
秦时,“……”
秦时有些无奈的问贺知年,“它能这么吃?”
贺知年也不知道。有关重明鸟的传闻,大家也都是听说的。毕竟人家是瑞祥,哪可能真跟小鸡小鸭似的随处可见?有关它的习性,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小胖鸟伸着脖子将肉丝吞下肚,又开始可怜兮兮地蹭秦时的手指,黑豆眼里明晃晃的写着:没饱。
秦时看它也不像有啥问题的样子——其实有没有问题他也没得选,因为除了眼前这半条鱼,他也没有别的吃食来喂它。
“等着。”
秦时把它放在一边,自己蹲下来给它切鱼肉。小胖鸟焦急地扑腾着翅膀左边走走,右边走走,也不怕秦时手里还拿着刀,一个劲儿的往前凑。
秦时怕刀刃碰到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只好把切的差不多的鱼肉碎块捏起来喂它。
小胖鸟吃的头也不抬。
秦时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蹲的久了腿麻,他干脆在地上盘着腿坐下,背后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是贺知年。他也在他身后坐下来了。
秦时回头看他,贺知年有些疲惫的笑了笑说:“等它吃完,咱俩也去抓几条鱼吃。”
他们折腾了这么久,中间就只吃过几只半生不熟的烤老鼠,早就消化没了。
秦时点点头,抬手在小胖鸟的脑袋上弹了一下,“这小货,运气倒是不错。”
小胖鸟被他弹得一个趔趄,不满地叫了起来。它身后的大蛇也颇有些紧张地往前窜了窜,虎视眈眈的盯住了秦时……的手。直到看见小胖鸟毫无芥蒂的继续从秦时手心里吃东西,这才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
秦时无语了。合着瑞祥一出生,就自带保镖的?!
问题是传奇故事里也没提到这么一条隐藏线索啊。
秦时好奇这些黑蛇与重明鸟的关系时,周围的大蛇也像护卫似的盯着他和贺知年。它们的视线或许不带杀意,但却充满了戒备,好像生怕他们两个会伤害到了小胖鸟。
这样也不错。秦时心想,至少他们两个人的命,暂时还是有保证的。
小胖鸟进食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它叼着半条鱼肉丝左右看了看,十分乖巧地往秦时跟前凑了凑。
秦时挑眉,这是快吃饱了,开始玩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它脑门上点了点,“好好吃饭!”
小胖鸟跳到了他手上,开始顺着手臂往上爬。秦时怕它摔着,不敢乱动,由着它一路顺畅地爬上了肩膀。
小胖鸟站在秦时的肩膀上,小尖嘴朝着秦时的方向递了过去。
秦时,“……”
秦时一下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的那些可爱的小段子,猫咪叼着抓来的老鼠蟑螂之类的小猎物回家投喂主人之类的。
他应该庆幸小胖鸟给他喂的不是蟑螂吗?
秦时一口叼走了塞牙缝都不够的鱼肉丝,跟小胖鸟贴贴脸,夸奖它:“好乖,真孝顺。”
这个孩子没白养。
小胖鸟大约知道自己挨了表扬,圆豆眼眯起来,啾的一声转身往下扑腾,似乎还想继续叨一条鱼肉来喂他。
秦时一把将它捞了起来,“行了啊,乖,你这一嘴一嘴的,我得吃到啥时候去……别累坏了你。”
他把小胖鸟放在地上,让它自己溜达溜达消消食。
小胖鸟吃饱喝足,又有秦时陪在身边,高高兴兴的跑到一边去刨小石子,偶尔还会兴高采烈的冲着秦时叫唤两声,也不知刨到了什么。
贺知年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嘴角一勾,露出一丝笑容。
秦时虽然没带过孩子,但他哄过团子,总觉得团子也跟个娇气的小孩子似的,还经常故意跟他抬杠。按理说精神体是从主人的灵魂里分割出来的一部分,团子的性格应该跟秦时差不多才对,但秦时却记不起自己小时候是不是这么难哄的了。
他把剩下的半条鱼剔出来,一边嗯嗯啊啊的敷衍着小胖鸟,随手把手里的鱼肉递给了贺知年。
贺知年把他的手挡了回去,“你自己吃。”
就小肥鸟吃剩下的小半条鱼,够谁吃的?他起身挽了挽湿哒哒的袖子,打算到岸边看一看。虽然这附近河道里黑蛇有些超标,但既然它们都能捕到鱼,说不定他也可以。
贺知年刚起身,就见领头的那条黑蛇往前窜了窜,一下挡住了他的去路。
贺知年停住脚步。
身后,秦时也站起身,有些紧张的看着这一幕。
贺知年倒是很镇定,他冲着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秦时冷静。
秦时就不敢动了,毕竟在他们面前是一排扬起了脑袋的大蛇。他也担心自己哪一个举动不够谨慎,错误的散发出了要决斗的信号。
……那不是决斗,是送命。
小胖鸟对眼前的处境一无所知,见秦时不看着它了,还很着急地扑腾过来,抱着他的脚踝开始啾啾叫。
“乖啊,等下抱你。”秦时嘴里哄着它,一双眼睛却紧盯着贺知年身前的那条领头的黑蛇,视线丝毫不敢移动。
领头的黑蛇并不像他们这样紧张,它的视线从贺知年和秦时身上扫过,落在了……秦时脚边的小胖鸟身上。
秦时不动声色地抬脚,把小胖鸟拨拉到了自己的腿后面。
黑蛇抬起头,这一次它盯住了秦时,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
秦时忽然就有些发毛,他可没忘记,有些野兽就是野兽,但有些野兽,是有另外一个名字的,叫妖兽。
妖兽具有修炼的天赋,它们的精神体从出生就非常强大。很多妖兽年纪不大就已经修炼出了无可挑剔的精神体,甚至还能幻化成人形,行走人间的时候让缉妖师也看不出真假。
缉妖师的精神体修炼走的也是类似的路子,就好比他的团子,他越强,他的精神体也会变得强大,团子会成长起来,或许有朝一日能在真实的世界里凝为实体。
秦时这样想的时候,就听贺知年很冷静的问道:“阁下可认识水兰因?”
秦时满头问号,刚要悄悄问一问水兰因是谁,就见领头的那条黑蛇微微点了点头。
秦时,“……”

领头的黑蛇慢慢直立起来。
不是野兽要攻击目标时紧绷的姿势,而是放松的,仿佛一个人伸懒腰似的直立,然后一个虚影从直立的蛇身上飘了出来。
“精神体。”秦时喃喃念道。
他在第六组的时候,执行任务时也接触过一些有能力的大妖,只不过这些大妖的身体都处于封印的状态,能力不足,精神体会显得有些虚弱。而眼前的大蛇不过眨眼之间,虚影就显出一种凝实的状态,仅这一点,就说明它要比秦时以前遇到过的大妖们实力都要强。
黑蛇的精神体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形象,头挽高髻,身着窄袖短襦衫,及地长裙,额间贴着金色莲花状的花钿,活脱脱就是一幅晚唐仕女图成了精。美中不足的就是仕女面容有些清瘦,眉眼之间神情冷冷淡淡,缺少几分丰腴慵懒的风韵。
秦时一路走来所见过的女子大都衣饰简朴,与男子的装束差别不大。况且底层的妇女也需要和男子一样操持生计,没有条件,也没有精力来过度装饰自己的外表。
在这种条件下,蛇妖就成了最贴合秦时对这个时代预期的形象了。
秦时垂眸,从腿后面拎起小胖鸟捧在怀里,掩饰自己一瞬间复杂起来的心情。
蛇妖的精神体像是再一次提醒秦时:亲,你真的已经穿越了哦,不骗你的哦,这里真的是千年前的时代哦。
秦时低下头在胖鸟的脑袋上亲了亲。胖鸟被安抚,忘记了刚才被秦时拿脚拨拉开的愤怒和委屈,圆豆眼重新眯了起来,露出一个撒娇的表情,啾啾叫着在他的下巴上来回蹭了蹭。
耳畔传来蛇妖有些清淡的嗓音,“虺一族都以水为姓。水兰因是整个陇右道的王,我们这一支自然也是以他为首。”
“在下水关山。奉命营救重明一族流落在外的幼崽。”
秦时与贺知年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贺知年心里的疑惑更多一些,他很直接的问道:“以前并没听说虺一族与重明一族有什么交情。”
水关山微微颌首,仍是一副清冷出尘的神情,“两族之间并无私交。是水兰因欠了重明一族的人情。”
贺知年对这个解释半信半疑,点点头问道,“阁下是打算带走这小东西?”
水关山一双细长的眼睛黑白分明,视线微微一转,落在了正跟秦时腻歪的小胖鸟身上,淡淡说道:“我不好做它的主。之前小重明落水,我本来想带它走,但它执意要来寻找二位。”
秦时也有些紧张的抬头看她。他心里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这小胖鸟竟然还能跟黑蛇无障碍沟通吗?还是它们妖族之间有自己独有的沟通方式?
贺知年又问,“那阁下的意思是?”
水关山露出沉吟的表情,“我等水兰因的命令。在命令传回来之前,我跟着小重明。”
贺知年挑眉,这个意思,是由着小重明鸟跟在他们身边?
秦时也听到了她的话,忍不住扬起下巴示意她自己看身后的同伙,“它们呢?”
总不会他们走到哪里,这一窝黑蛇就跟到哪里吧?!
水关山淡淡瞥了他一眼,“它们都留在这里。”
秦时松了口气,只有一条蛇的话,他还不至于过分紧张。毕竟水关山的精神体是一个算得上赏心悦目的人形,不至于叫人感到害怕。
贺知年试探的说:“那……我们现在想要离开这个地洞……”
水关山十分爽快的点头,“我送二位出去。”
有了水关山,包围着他们的黑蛇也不再有令人恐惧的威慑性。它们甚至还乖巧地捉了不少鱼摆到了两个人的脚边。其中有一条很小的黑蛇似乎对小胖鸟比较好奇,围着秦时转来转去,还试探着用脑袋去拱小胖鸟。
秦时看得心惊胆战,还好它也只是拱了拱小胖鸟的小胖肚,被小胖鸟拍了一翅膀就委屈巴巴地缩回了头,看上去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儿可爱。
秦时不由一乐。
两个人坐下来收拾这几条鱼,小胖鸟又跟着他们吃了一顿,撑得小肚子滚圆。秦时一边喂它,一边嘀咕,“你爸妈心这么大啊,竟然没要求一旦找到你就立刻把你打包带回家?还由着你到处乱跑?”
小胖鸟也不知听懂没有,叼着一条鱼肉在那里甩着玩,甩了一会儿又叼着来喂秦时。
秦时摸摸它,轻声叹了口气。
有些孩子丢了能找回去,有些孩子丢了,就再也回不去了。跟他相比,小胖鸟显然要幸运一些。
秦时看着小胖鸟在他怀里撒娇打滚,心里隐隐的有些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神差鬼使一般救下这么一颗蛋。大约在他的潜意识里,它就是他,他也是它,都是被迫离开家庭的流浪的孩子。
“给你取个小名吧。大名等你爸爸妈妈给你取。”秦时觉得总是小胖鸟小胖鸟的叫,好像对这小东西不太尊重似的。
贺知年嘴里还叼着一块鱼肉,闻言挑了挑眉。
秦时没有注意,他一边捏着小胖鸟的小爪子一边试探的问道:“叫……好运?小幸运?圆圆?豆豆?黄豆?”
贺知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就这么定了,”秦时捧起小胖鸟晃了晃,“就叫豆子吧,小黄豆,圆溜溜的,多好看。贱名好养活。”
贺知年想提醒他,给人家孩子起这么个贱名,豆子它爸妈可能会揍他。
但一人一鸟已经腻歪在一起了。小黄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跟着傻乐,在秦时怀里瞎扑腾。
贺知年默默的闭嘴了。
吃饱喝足,休息了一会儿,水关山就带着他们出发了。
据她说,最合适的出口还要继续往下游走。这一路上出口不少,但有些出口只有很窄的一道缝隙,它们蛇族可以出去,人类却难以通行。也有些出口距离人类活动的区域太远,或者地形地势都较为凶险。
贺知年和秦时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暂时也只能相信她这位向导了。
他们两人与来时一样,被大蛇卷着腰身在河水里潜行。
这样赶路的方式其实是很快的,而且话说开之后,双方的态度都有所改变,两个人的待遇也提高了不少。至少不会冷不丁的被它们拖进河里呛一嘴的水。
说起这个,秦时暗搓搓的怀疑之前的待遇,说不定是水关山在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大约是怕他们不肯交出小黄豆吧。
小黄豆的待遇还要更好一些,它有时被水关山顶在脑门上,一路意气风发地观景,有时被秦时揣在口袋里。每到这种时候,大蛇都格外谨慎的不把秦时拖进水里。
就这么浮浮沉沉地沿着地下河前进。偶尔他们也会停下来休息休息,大蛇会替他们抓鱼来吃。秦时和贺知年能感觉到水关山对小黄豆是很关注的,但或许性格使然,她并不会像秦时那样表现的十分外露,亲亲抱抱举高高什么的。
她只是远远看着小黄豆,偶尔它出了什么洋相,她也只是抿嘴笑一笑。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秦时一直想知道水关山到底是怎么跟小黄豆交流的,但这种问题也涉及到妖族的修炼。在秦时看来,类似于人类社会里的“你在哪儿工作?挣多少钱?”一类的问题。除非人家主动说,否则是不好多问的。
妖族感官灵敏,非寻常人能比。秦时找不到机会避开她去询问贺知年,只能把这个疑问埋在心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时几乎有些犯迷糊的时候,听到了一种有些异常的声音:那是水波拍打着浅岸的声音。
没有地底洞穴里反复激荡的轰鸣,有的只是轻浅的回响——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接近地表了。
秦时兴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觉得地洞里的光线都不一样了。没有了青蜉蝣发出的诡异迷蒙的微光,地洞里更为黑暗,但这种黑暗里又隐隐夹杂着一些奇异的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头顶上跳动。
秦时开始觉得并不是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觉,而是周围的光线真的变了。从深浓的黑色变成了一种较为模糊的灰。
影影绰绰的,有光线从不知道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地洞里的空气也变了,不再寒凉入骨,而是多出了一丝干燥温暖的气息。
视野之内渐渐的出现了一些东西,那是地洞周围凸起的岩石轮廓。岩石被水流冲刷出了奇怪的形状,像一群怪物似的,沉默地伫立在昏暗的光线里。
地势开始变高,地下河在他们眼前分成了两条支流,一条朝着地势略高的方向继续前进,另外一条河道更宽,水流也更为湍急。
秦时觉得自己看到了地表之上的变化:某些地方可能在不久之后就要面临地下河流干枯的危机了。
水关山顶着小黄豆,朝着水流变窄的通道里游去。她的两名属下十分乖顺地卷着贺知年和秦时,落后几步追了上来。
小黄豆是在地下洞穴里破壳的,对于地表之上是没有记忆的,但所有的生物都有追求光明的天性。对于地洞里光线的变化,它兴奋得不得了,趴在水关山的脑袋上,小爪爪不停地踩来踩去,还时不时回头跟秦时叫唤几声。
还好水关山的行动十分稳当,没把它给甩下去。
再往前,洞窟里开始出现了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
岸边有人工堆砌起来的堤岸,堤岸一端是向下的台阶,一直没入水面之下。另外一端是一道很窄的木门。木门用的久了,门上的漆料已经斑驳。
从这道门出去,外面应该就是一个取水房。

木门是从另一侧锁上的。
贺知年和秦时轮流试着拽了几下也没拽开,正商量着要暴力破坏,就听身后水关山淡淡说道:“还是我来吧。”
两人回头看,就见水关山俏生生地站在台阶上。在她身后,那几条送他们过来的大蛇探头探脑的看热闹——到了光线稍亮一些的地方,它们的形象看上去更狰狞了。黑色的鳞片,在淡淡的光线里泛着灰蓝色的荧光,仿佛多看一眼都会中毒。
水关山的本体有些僵硬地瘫在台阶上,被她像收一条绳子似的收进了袖子里。
秦时看着这一幕,想起以前在第六组的培训课上听老教授给他们讲妖族的修炼,据说有些妖族在修炼出了非常强大的精神体之后,会想法子把自己的本体炼化,吸收掉身体里妖核存储的所有能量。
但也有一些妖族会抽取精神体的能量反哺自己的本体,将本体当成了精神体受创之后的一条退路。
水关山看来就是选择养着本体的那一类。
水关山像一缕轻烟似的,从木门的缝隙里飘了过去。片刻之后,木门的另一边想起了门轴转动的声音。
木门打开,露出水关山淡漠清秀的脸,“这里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出口。”
在她身后,是一间大约十多个平方的小屋,中央一座井台,上面盖着厚重的木板。另外一侧是宽宽的台阶,向上通往两扇厚重的大门。
秦时,“……”
秦时抱着小黄豆沉默了,他心里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为什么这个取水房看起来这么眼熟?
是他想多了吗?
还是说,大漠中所有城市的取水房结构都差不多?!
水关山走上台阶,如法炮制打开了外侧的大门。
沉重的门扇从外面推开,昏黄柔和的光线一下子涌了进来。秦时一眼看见门外染着污渍的台阶,心里就咯噔一下。
不妙的预感成真了。
秦时不死心的走出取水房四下打量。
门外一片平整开阔的广场,不远处就是一座寺庙,建筑物的外墙和精致的圆顶都镶嵌着彩色的石块,在夕阳的余晖中闪闪烁烁。寺庙也仿佛因此被笼罩上一层彩色的、炫目的光雾。
有如神迹。
秦时的目光越过广场周围鳞次栉比的屋顶望向远处,那里堆砌着高高的石台,宫墙巍峨,千真万确,就是他曾经在门口“到此一游”的楼兰王宫。
秦时一下就泄了气,满心都是不可思议之感,“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们为什么会回到楼兰?”
他们明明是沿着地下河朝着下游的方向前进,按理说应该是一路向南……除非这条诡异的地下河流向并不是由北朝南,而是反着来的。
小黄豆还是第一次见到地面之上的景色,也不敢乱动,只是窝在秦时手里好奇的东张西望,时不时啾啾叫唤两声。
秦时躁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他在自己的记忆里扒拉出了一点儿后世的知识:似乎真的有河流的流向是反着来的。
比如敦煌附近有一条党河,据说是国内唯一的一条由南向北流向的地渗河流。它发源于祁连山西部的冰川群,穿过敦煌盆地之后与疏勒河汇合。
这些都是以前在第六组的培训课上听来的。但是他也只是脑海里转了一圈,念叨一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这种稀奇事。
秦时叹了口气,觉得之前那一番折腾:辛苦的赶路、挣扎逃生……好像都白费了。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他初次遇见怪物的地方,也是接下来一段漫长逃生经历的起\点。
秦时一屁股坐下来,灰心丧气地把小黄豆放下地,“乖,自己玩。让爸爸失落一会儿。”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虽然小黄豆一直在他面前撒娇耍赖,但他从来没觉得这小东西是他的,毕竟人家亲爸妈派来的保姆就在旁边看着呢。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再改口只会显得更傻。秦时只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推着小黄豆往广场上走。
小黄豆没有那么多的心思,蹦蹦哒哒地打量周围陌生又新奇的环境,走出一段还会乖巧地回头看看秦时,确保它的保护者就在它的视线之内。
水关山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却不在意,也没有什么表示。唯独贺知年有些诧异的瞟了他一眼,嘴角带了一丝笑意。
秦时讪讪的挠了挠下巴,“你听,是不是有人?”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又愣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听觉已经先一步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确实有声音在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
风里有隐隐约约的铃声,一下一下,带着悠远的意味儿。秦时之前跟着赵百福的商队的时候就见过领头的马匹脖子上拴着一个铜铃。
不过这铜铃有些时候是要摘下来的,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讲究,秦时不大懂,也不清楚是不是时下商队默认的一种仪式。
小黄豆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一蹦一跳地窜了回来,窝进秦时的掌心里。它像要给他传递什么信号似的,高高低低的叫唤起来,稚嫩的语调似乎还带着几分不安。
秦时,“……”
完全听不懂。
秦时摸摸它的小脑袋,安慰它,“没事,不怕啊。”
小黄豆蹭蹭他的手,果然安静下来。
秦时再一次感觉小黄豆聪明的不像话,它似乎听得懂他说的话。
铜铃的声音似有似无,距离他们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但很快就有更加清楚的声音渐渐靠近了。
贺知年轻声说:“有人过来了。”
秦时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三到四个人,目的地应该就是寺庙——寺庙圆形的屋顶太有辨识度了,甚至比远处的王宫更显得耀目。
“探路的。”秦时轻声说。他之前也是这样跟着吴九郎承担起了给商队打前锋的任务,率先进入楼兰城。
那个时候他的想法也简单,商队救了他,他总要有所回报。只是没想到人家完全是拿他当储备粮的。
马蹄声从西城门的方向传来,沿着街道十分谨慎地前进,慢慢地靠近了广场。很快,广场边缘处的街口就出现了一队骑士,粗粗看去有六七人,皆是 一身短打。当先那人看到广场上有人,抬手做了个手势。
身后诸人都停了下来。
秦时注意到就在骑士出现的瞬间,水关山就换了一副模样,变成了一个身材干瘦的中年汉子,獐头鼠目,下颌还挂着一撮小胡须。
秦时艰难的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心里想的是,不知道以后团子能不能变得这么厉害。如果它始终都只是一个萌团子,那……那也挺要命的。
正在意识海里呼呼大睡的精神体接收到了他的想法,很不高兴地翻腾了一下,又被秦时死死地按了回去。广场上的来人敌友不分,他们手里又没有什么可用的兵器,这种时候他可不敢节外生枝,让人察觉团子的存在。
穿着黑色短打的青年抓着缰绳,谨慎地走了过来,停在了距离他们大约十米左右的地方,他在马上拱了拱手,很客气的问道:“几位兄弟是这里的人吗?”
这句话问出口,他自己也尴尬了一下。实在是一路过来,他们都看到楼兰城已经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了。
贺知年起身回礼,客客气气的答道:“我们也是路过,刚到这里,过来找水的。”
秦时暗中点头,觉得贺知年真会说话,既没有骗人,也没有透露自己的底细。
对面的骑士有些摸不透这几个人的底细,露出一丝困惑又警惕的神情。
秦时倒是比较理解他的想法。这个时代,要出远门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尤其是走出关的这条路,行李、同伴都是必需品。然而他们这几个人身边连一块草垫子都没有,这情景怎么看都不对劲。
秦时觉得这骑士大概把他们当成是那种出来踩点的土匪了,在外面溜达一圈就返回寨子的那种。
水关山是不会管这些人类的事情的,默默的坐在一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为了打消这些人对他们身份上的疑惑,秦时觉得自己有必要替自己这一方解释几句,毕竟他还指望从对方那里套几句话呢。
“这位兄弟,”秦时起身,很和气的问道:“不知几位一路过来可还安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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