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不知道他在听什么,不敢想象鸟蛋都碎成这样了,幼鸟还有什么活下来的机会。但贺知年的表情却很认真,两只眼睛微微侧过来望着他,闪闪发亮。
秦时的心就又揪了起来。
贺知年把鸟蛋递给他,示意他也听一听。秦时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在了网纹似的蛋壳上。
起初他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因为不远处就是地下河,水声汹涌,半空中又鼓荡着回声,他耳边全是这些声音。
秦时甚至开始怀疑贺知年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片刻之后,他觉得掌心里传来一下轻微的振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扑腾了一下似的。紧接着,他听到耳朵边传来了一下清晰的“笃”的一声响——幼鸟在里面轻轻地叩了一下蛋壳。
秦时的心跳都要停了。他惊喜地抬眸,正对上贺知年微微含笑的眼睛,显然这个情况他已经知道了。
秦时来不及跟他说什么,因为蛋壳里叩击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就好像里面的小东西刚才只是睡着了,现在才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开始认认真真的给自己开路。
笃笃的声音一下一下,又坚定,又用力,秦时脑海里已经幻化出了幼鸟拼命啄壳的画面。但重明鸟的蛋壳太坚硬,幼鸟又孱弱,小东西啄一会儿,就会停下来休息休息。
秦时捧着鸟蛋,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如果可以亲眼看到重明鸟出壳,他心里也不必背负着害死神鸟的压力了。
幼鸟休息的时候,秦时也跟着松了口气,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留在地面上的那些同伴,忍不住担心起来了。
先有姑获鸟和巨蜥,后面又出现了蟒蛇,一个一个都不是赤手空拳的人可以对付的大家伙。也难怪昌马城荒废了这样久,始终没有人回来这里安家。
贺知年安慰他,“沐夜和摇光都有武技在身,不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
他们之间有自己的联络方式,只要人活着,总能碰头。不过这些话,现在他还不想说给秦时听。
秦时来历成谜,他的穿着打扮都十分古怪,看上去性格虽然单纯,身手却不错,还懂一些他们闻所未闻的法子对付蛊雕。
最后这一条才是最让贺知年感到迟疑的。
他们现在算是共患难的同伴,但这也是情势决定的。至于这个人到底是否可信,贺知年觉得,他还需要再看看。
他原本就不是轻信的人。于危险之中结交,然后伺机下手……这种事贺知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贺知年正出神,就听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叫,压着说不出的欢喜,好像小孩子收到了什么甜蜜的礼物。
贺知年抬头,就见秦时惊喜地托着手里的鸟蛋给他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喜悦的小火苗就在那里欢快地跳跃,让他那张总是紧绷的脸难得的流露出了几分少年意气。
贺知年猜他出身应该不会太高,因为长安城里那些贵公子的派头,在他身上一个都看不到。但秦时又会给他一种“小时候没有吃过苦”的感觉。有些细节方面,他会流露出一种只有在宠爱里长大的孩子才会有的任性。
他还有金属质地的水囊和很奇特的匕首。这些东西的材质都是贺知年从没见过的。
贺知年打算回去了就找人查一查,陇右乃至关外一带,有没有姓秦的隐世大族。
秦时也注意到贺知年在看他,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掌,“看!”
贺知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掌心里,那个已经瘪下去的鸟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破开了一个豆粒大小的洞,从里面探出一只橘红色的尖嘴,正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要将洞口啄得更大一些。
重明鸟终于破壳了。
第32章 青蜉蝣
大约是紧盯着重明鸟太过专注,秦时忽然觉得不远处的水声都仿佛有些模糊起来了,好像河流的位置会移动似的,渐渐拉开了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河岸上方那些依附在岩壁上的微生物仍然安静地闪闪烁烁,像秦时小时候在郊外看到过的萤火虫。它们成群结队地漂浮起来,像一条发着光的纱巾,优哉游哉地飘过田野的上方,偶尔会落在河边草丛上,于是那一片草丛都变得闪闪发亮。
和他记忆里曾经看到的夜景一模一样。
秦时抬起头,看见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一家三口手拉手的在散步,走在中间的一个小女孩娇声娇气的抱怨有蚊子咬她,她妈妈轻声安慰她说行李里有驱蚊的药。另一边,更远一些的地方,有几个男人围着篝火,喝酒说笑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传的很远。
秦时从一家三口身后走过,看见他爸妈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聊天。两个人不知说起什么,都笑了起来。
他妈妈靠在柱子上,脸朝着他的方向,看见他走过来,还朝着他招了招手。
秦时看着他们,忍不住开始傻乐。
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就算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这样看着,就能让他从心底里泛起快乐又满足的感觉。
秦时知道有什么事不对劲。但他太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所以哪怕他心里知道眼前的画面有问题,这一点儿模糊的怀疑也被他有意识的忽略了。
他知道自己是要离开这里的,似乎有什么事,正在等着他去做。可是离开这里去做什么,他暂时不愿意去想。
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的看一看他们。
看的久了,秦时注意到眼前的画面其实是在重复地播放:他回头,看见父母坐在一起聊天,他们一起笑起来,然后他母亲回头看着他,脸上带着笑容,冲他招了招手。
这是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有关这个场景的记忆就只有这么一段。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这次郊游之后不久,他爸爸就在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从一线退了下来。从那以后,他脸上就很少再出现笑容了。
换句话说,眼前这一幕,其实是秦时记忆中,他的家庭发生变故之前最美好的画面,是秦家“最后的快乐时光”。
秦时想到这里,心有所动。
紧接着,耳畔传来一声极清脆的鸟鸣。
不是黄鹂鸟那种婉转娇俏的叫声,而是一下短促的叫声,仿佛一记充满了生命力的干脆利落的鼓点,带着勃发的英气。
秦时觉得随着这一声鸣叫,仿佛有冰冷的泉水当头浇下,令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而笼罩在他周围的那一层无形的膜也瞬间破开,汹涌的水声扑面而来,携裹着潮湿的水汽,将他拉回了之前的那一片河滩上。
他盘腿坐在地上,身边是刚刚醒来的贺知年。这小子也着了道,他呆呆坐在一旁,两只眼睛茫然地盯着不远处的河流,隐隐带着几分挣扎的神色。而之前被秦时捧在手心里的蛋壳,已经碎成了一堆渣渣,一只拳头大的幼鸟正窝在他的掌心里,一下一下地啄食着他掌心里的碎蛋壳。
秦时一眼看过去,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只小鸡。
年幼的重明鸟长着一身稀稀落落的乳黄色绒毛,水汪汪的黑褐色眼睛,是很明显的重瞳,这令它的眼睛看上去要比一般的鸟类更大,圆溜溜的,充满了卡通形象特有的萌感。
尖嘴和爪子都是鲜艳的橘红色。如果不是它的脑门上有一簇竖起的翎毛,秦时真要觉得这可能就是一只小鸡崽了。
据说年画上鸡的图案最初就是由重明鸟演化而来的。秦时现在觉得这个所谓的演化倒是容易理解了:长得确实很像小鸡,只是略微大个一点儿,圆圆胖胖的,小身板显得比普通的小鸡崽更敦实。
重明鸟大约也察觉到秦时已经清醒过来了,它歪着脑袋打量秦时,圆豆眼里流露出亲近的神色,低低的叫了一声。
秦时抬起一根手指,很小心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是你把我叫醒的?那你能不能叫醒老贺?”
他有些犹豫该不该喊他,或者干脆晃晃他的手臂。这样的举动到底会对一个陷入记忆中的人造成多大的刺激,秦时无法确定。他只觉得他之前看到的画面其实并不是那么逼真的,至少他这个当事人知道自己是有问题的。
以此类推,贺知年遇见的场景应该也不会太复杂才对。
秦时抬起头打量周围的环境,隐约觉得那些依附于岩壁上的亮闪闪的生物有些不对劲。它们附着在暗色的背景之上,仿佛彼此在传递什么信息似的,一闪一闪的发亮。看得久了,就觉得那一片亮点都连成了一片,影影绰绰的漂浮了起来。
“啾!”
重明鸟在秦时的掌心里啄了一下。
秦时清醒过来,有一种额头要冒冷汗的感觉。他起身走到贺知年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调换了一下方向,让他直接面对着河流上游的方向,那里空间更开阔一些,也没有那么多亮闪闪的生物。
秦时不确定这样做有没有效果,但他已经知道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不能一直盯着看了。
秦时叹了口气,看看手心里的小毛球,轻轻在它脑门上弹了一下,“鸟小能量大。小重明,厉害啊。”
重明鸟像是听懂了他在夸它,圆豆眼微微一眯,露出一个几乎是骄傲的小表情。
秦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叹气。他不知道地面上的那些同伴都怎么样了,他想把他们都带出死境,可离开石雀城之后,这一路上却尽是辛苦挣扎,最后也还是陷入了这样艰难的处境。
秦时这个时候也不能肯定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重明鸟又低头开始啄食蛋壳,啄了两下抬头看看秦时,用小尖嘴把碎蛋壳朝着秦时的方向拱了拱。
“啾!”
秦时诧异了,“是分给我吃的意思吗?”
重明鸟目光中满含期待,示意秦时看它面前的碎蛋壳。
秦时除了团子之外,没带过孩子。但他记得他妈妈说过,他小时候拿到好吃的跟父母分着吃的时候,父母都会配合的吃一点儿。这样做是对孩子举动的认可,肯定他与人分享的态度。
秦时想了想,抬手捏起一点儿碎蛋壳放进嘴里。
“谢谢。”秦时摸摸它。
蛋壳虽然有点儿拉嗓子,但嚼一嚼也能咽下去。这毕竟是蕴含能量的东西,吃下去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
重明鸟转头看了看贺知年,露出一点儿迟疑的态度。大约是贺知年始终在发呆,没有与它互动。
秦时又捏起了一点儿碎蛋壳塞进了贺知年的嘴里。孩子有心要跟大人分享食物,这种举动是值得肯定的。
重明鸟心满意足地继续吃饭。
秦时从贺知年的嘴唇上收回了手指。他发现贺知年嘴唇的形状很好看,唇线平直,即使是意识不清的时候,也保持着一种果决的神色。
这样的人按理说心志坚定。秦时心想,也不知贺知年陷入了什么样的记忆中……大约不那么美好吧。因为他眉头微皱,整张面孔都透出一丝抗拒的意味。
在秦时的注视下,贺知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迷茫的神色在他眼里一闪而逝,很快恢复了清明。他有些疑惑的垂眸,看一眼搭在自己嘴唇上的那根手指……秦时的手指。
秦时,“……”
有一种要背什么黑锅的不祥的预感。
秦时连忙把手指头缩了回来,指了指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掌,“小重明的蛋壳,它分给我们吃的。”
幼鸟抬起头,友好的跟贺知年打了个招呼。
贺知年舔了舔嘴唇上细碎的蛋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但他仍然记得秦时似乎对很多事都知之不详,便顺着自己的理智解释了一句,“重明鸟驱恶辟邪,蛋壳也是灵物,对九州的修行者来说,是一味难得的灵药。”
秦时品了品嘴里蛋壳的残渣,没品出什么灵气来。但也还好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他觉得这东西灵不灵的,大约也要分用在谁身上吧。至少重明鸟这么低着头啄啊啄的,眼凑着小身体好像又胖了一圈。
秦时摸了摸无忧无虑的小鸡仔,抬头问贺知年,“向下游走?这些东西,对我们还会产生干扰吗?”
贺知年垂眸,也不敢再看对面岩壁上一片一片的萤火虫了,“我听说蜉蝣一族,有一支被人称作青蜉蝣,它们寄生于地下,生存之地多是地质结构较为特殊的区域。”
“奇特,”秦时咀嚼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听贺知年话里的意思,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应该就是青蜉蝣了。但这里要说地质结构有多么奇特也说不上。西部各地,关内关外,日常生活取水多靠地下河流。又有雪山雪水融化后渗入地下,汇入地下河流,滋养民生,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贺知年解释说:“以前曾有方士在地下阴阳火交汇之地遇见过青蜉蝣。”
秦时,“……”
秦时一头雾水。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阴阳火说的应该就是明火,比如地下岩浆,和诸如磷火一类没有温度的火焰吧?
秦时觉得贺知年说起这些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仿佛是个人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许在这个时代,这一类的名词是十分普及的,大多数人都知道的?
秦时犹豫起来,担心问得多了会引来别人对他身世的怀疑。他虽然不打算一直跟同伴隐瞒自己的来历,但穿越这种事毕竟不好解释。要是被什么心思不正的人知道,搞不好还会惹来其他的麻烦。
秦时决定还是先不问了。
第33章 下游
贺知年没有注意到秦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疑虑,自顾自的沉进了自己的思绪里,喃喃说道:“青蜉蝣虽然会将人引入幻境,但其实能力并不强。我会中招,一是身上带伤,精气神不强。二也是有些大意了,完全没有提防。”
他还不知道秦时也中招了,是被重明鸟给叫回来的,还以为秦时这种从寺庙里还俗的僧人身上有佛法加持,怀里还揣着重明鸟这么一个瑞祥,故而邪祟不侵。
秦时也懒得多做解释,他只想知道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做。
贺知年指了指地下河奔涌的方向,“咱们从上游过来的,这一路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合适的出口……”
他停顿了一下,意识到他这话说的有问题。事实上他们俩都是被澎湃的水流携裹着卷下来的,一路上被礁石给撞的七晕八素,甚至当中还昏迷过去了。换句话说,他们压根说不清这一趟漂流到底把他们卷出了多远一段路。这一路上有没有出口,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贺知年改口,“地下河流大多会在某个合适的地点冲出地表。”
秦时点点头。他想到了楼兰城的取水房。沙漠地区,只有依附水源,人才有活路。地面上的人也会想尽办法寻找地表之下的河流。
再说上游还有一堆怪兽等着开饭,就算他们能确定这里距离昌马城到底有多远,也不适合往回走。
“走吧。”贺知年起身,伸出手来拉他,“尽量不要往岩壁上看。”
秦时一手捧着吃饱喝足有些昏昏欲睡的胖鸟,一只手拉住了贺知年的手。用力一拽,将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
腿有点儿麻。秦时踉跄了一下,上半身前倾,肩膀撞在了贺知年的肩膀上,撞的他也跟着后退了两步。
小胖鸟被惊动,略有些迷茫地睁开圆豆眼左右张望,撒娇似的冲着秦时啾了一声。秦时低头看它,见被它拢在翅膀下面的蛋壳都差点儿飞出去了,难怪小胖鸟不乐意。
他把剩下的将近三分之一左右的碎蛋壳收进了口袋里,有些发愁的问贺知年,“这些东西吃完以后,给它吃什么?”
贺知年拿手指戳了戳小胖鸟的肚子,得到了尾巴冲着他的待遇。
听到秦时的问题,贺知年想了想说:“蛋壳还够它再吃一天。蛋壳蕴有能量,是幼鸟最好的食物。这里不缺水,有水的地方应当有鱼,还有山岩里的苔藓、小虫之类的,都可以作为重明鸟的食物。”
秦时放心了,他翻了翻口袋,把昏昏欲睡的小胖鸟塞进自己身上最大的一个口袋里,塞进去之后还体贴的在口袋外面轻轻拍了两下,好像在哄小娃娃睡觉。
贺知年,“……”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自己戳了小胖鸟的肚子,就被它用尾巴对着了。
随着他们起身,附着在岩壁上的青蜉蝣无声无息地飞了起来,像一群受到惊吓的萤火虫似的,在地下河上方的水雾里盘旋良久,才又无声无息地落回到了岩壁上。
秦时回头时看到这一幕,心里浮起一丝疑惑,不明白只是地下河,又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青蜉蝣在这里停留呢?
在幽暗的环境里赶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没有自然光线,他们分不清日夜,也顾不上考虑日夜的问题,只能走一段停下来休息休息,然后起来继续赶路。
身边是湍急的河流,凶猛地撞击在两岸的岩壁上,细碎的水花扬起半天高,雾气一般笼罩在河流的上方。河对岸岩壁上的青蜉蝣也像是隔了一层纱,闪闪烁烁的光点也显得遥远又朦胧。
脚下是湿润的沙土和嶙峋的岩石,并没有适合人行走的路段。
景色仿佛凝固了,除了两岸附着着青蜉蝣的微微泛光的岩壁,就只有咆哮着冲向前方的河流,这让秦时有一种陷入了迷境的错觉,仿佛遇到了“鬼打墙”。
这种重复的景色会给人的神智带来极大的冲击,令人情不自禁的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在这样叵测的环境里一旦心态崩掉了,那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秦时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彻底疯掉了。
贺知年停了下来。
秦时惊觉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就有些迷糊了,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软乎乎暖乎乎的一个小毛团,轻声问贺知年,“贺大哥?”
贺知年回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时看到他的双眼在幽暗的光线里泛着亮光,那是非常清醒的神色,好像令秦时感到有些惶惑的鬼打墙一样的景色,并未对贺知年产生足够的影响。
秦时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河里探了出来,无声无息地缠住了他的脚踝。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秦时甚至只来得及将匕首攥进掌心里,就在天旋地转之间,被什么东西捆紧了双腿,拽进了湍急的河流中。
秦时猝不及防的被呛了一口水,身体远比大脑更快一步的做出了反应:掏兜,赶紧把小胖鸟扔出去。
但他的手还没伸进口袋里,就被一条冰凉柔软的绳索缠住了。绳索极快地绕过了他的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腋下穿过,将他这只拽到了背后,牢牢捆住了。
秦时,“……”
秦时像一个坐在课堂上的中学生,似睡非睡之际,被老师突然叫起来回答问题,满腔困意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一瞬间烟消云散。握着匕首的右手当机立断,反手握紧了匕首,探到背后用力一划。
缠着他手腕的绳索猛然一哆嗦。
秦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脖颈旁边擦过。很奇特的触感,凉滑粘腻,却又充满了绷紧的力量感。
然后缠着他手腕的力量就松开了。
秦时顾不上去观察从他颈侧擦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手忙脚乱地去掏兜。手一伸进去,才发现口袋已经空了。
秦时的心也不由得一空。
小胖鸟呢?!
秦时奋力往水面上游去。
地洞里温度低,水中温度更低。他的动作远不如自己预期中那样迅速,更要命的是,一到水下,他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地洞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附着在岩壁上的青蜉蝣发出的微光,水面之下更是黑漆漆的一片。但在此刻,在这一片幽暗的背景之上,却有一条一条的黑影疾速闪过。它们在湍急的水流之中仿佛没有任何滞碍,就那么自如又无比轻松地靠近它们的猎物,如猫儿戏鼠一般,时而拖拽着他们往水下潜去,时而又窜出水面,发出一种奇异的嘶鸣。
秦时爬山涉水的本事是经过特训的。但他特训的时候也没有被大蛇拖着上下飞,在这种毫无章法的疾速拖行之中,他的世界完全被颠倒了,分不清上下左右。唯一能够把握住的,就只有在窜出水面的间隙里赶紧喘口气。
至于是不是又撞到了河岸两边的礁石,拖行的大蛇是不会在意的。
在水里泡得久了,大约是温度太低,秦时在大蛇的速度放缓之后,竟然神奇的感觉自己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能分辨出拖着自己往前窜的这条大蛇约莫是个队长一类的角色,因为在他们的前后左右,还护卫着不知多少条大蛇。
黑色,都有小孩儿的手臂粗细。
秦时不确定它们是不是昌马城地下裂缝里看到的那条从上方洞口垂下的蟒,以及它的子子孙孙。但它们确实很成规模,而且守纪律,行动一致。
秦时觉得自己对于这种生物的认知也被刷新了。在他的印象里,这种冷血动物并不是群居属性的。
趁着窜出水面的功夫,秦时的视线飞快扫过自己的上方:黝黑的洞窟,悬浮在河流上方宛如萤火虫一般的青蜉蝣,飞溅起来的水花……
唯独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一抹娇嫩的乳黄色。
也是,那么小小的一团,他要怎么指望它能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追上来?只怕其中某一条大蛇张张嘴就把它给吞掉了。
大蛇猛然间飞窜入水下,秦时眼前一黑,冰凉的河水瞬间吞没了他。河面之上那些鼓荡耳膜的水声也沉寂下去,变得柔和模糊。
秦时像进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安静沉凝。
灵魂出了窍,占满心房的惊惧与疲惫也仿佛被深水的压力从意识里强行挤了出去。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就此睡去似乎也不错”的想法。
转瞬之间,大蛇拖着他又从河里飞窜了出来。
澎湃的水声扑面而来,震碎了秦时心里刚刚生出的那一点儿颓丧。他深吸一口气,抓紧时间打量四周,却发现他们已经到达了一处位于河道中心的孤岛。
地下河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河面变宽,河道中间被淤积的砂石堆积成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小岛。
河流的速度却依然不见减缓,在两岸的山岩上撞击出巨大的声响。
秦时觉得这一带的青蜉蝣好像比上游地带更为密集,因为可见度提高了,他甚至能看清楚盘旋在这片小岛周围的密密麻麻的黑蛇。它们潜在水下,仿佛一群看守。而他此刻就成了那个需要被看管起来的囚犯。
秦时不敢抬头看岩壁上的青蜉蝣,但低头看着水下的景象也很伤眼。把他拖到岛上的那条黑蛇也不见了,秦时盘腿坐在潮湿的沙土上,呆呆出神。
他想,他大概率是要被吃掉了。这些黑蛇不动手,大约是把他当成了储备粮,或者在等待首领第一个动筷……
水面哗啦一响。秦时抬头,就见大蛇从河里探出头,一扭身将一个黑影甩上了岸。
黑影毫无防备地被扔在地上,顺着惯性打了两个滚儿,然后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十分紧张地左右张望。
秦时与他四目交投,一瞬间甚至对大蛇产生了某种诡异的感激心理:它们竟然把囚犯关进了一个笼子?!
“你没事吧?”
两个人同时开口,贺知年抓住秦时的肩膀上下看了看。见他身上没有新添什么明显的外伤,忍不住松了口气。
“我没事。”秦时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就是重明鸟不见了……”
“你说它呀……”贺知年脸上露出一个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的表情,“你大概对重明鸟瑞祥的身份还了解不够。”
秦时诧异,这跟身份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担心它的鸟身安全。
但很快,他就知道贺知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他看见一群大蛇从上游涌了下来,领头的那条大蛇个头要比其他的黑蛇都要大,脑袋也仿佛大了一圈,一双红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镶嵌上去的两颗奇异的宝石。
而在它的脑袋上,正趴着一团奶乎乎的嫩黄色。
或许是看见了小岛上的两个人,那团嫩黄色还十分激动地上下跳了跳,发出了一声又欣喜又委屈的叫声:“啾!”
秦时的心情十分复杂。
首先是惊喜,毋庸置疑。他都想到小胖鸟可能活不了了,结果这小货神气活现地骑着大蛇追上来了,而且目测一根小绒毛都没少。
其次就是恼羞成怒了,类似于家长看到自家的熊孩子跑丢又被抓到时的心情,很想揪着它的耳朵骂它:“你死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老子快被你吓死?回家给老子跪键盘!”
等这些复杂的情绪平息下来之后,秦时摸着跳进他手心里拼命蹭毛的小胖鸟,心里有些茫然了。
瑞祥,在生物界的面子竟然这么大的吗?!
“没事?吓到没?”秦时不放心地捏起它的小翅膀看了看。这小东西身上还只是覆盖着薄薄一层绒毛,翅膀底下还能看到粉红的小肉皮,嫩生生的,是他看见了都想咬一口的那种鲜嫩。
但大蛇们硬是没吃它。
秦时想不通,伸手点了点小胖鸟的脑袋,“命真大。”
小胖鸟兴奋了一会儿,又有些萎靡,可怜巴巴地蹭着他的掌心,一声长一声短的叫唤了起来。
“饿了吧,这是?”秦时有些为难,他之前倒是把它吃剩的一点儿蛋壳揣进了口袋里,但他在河里泡了这么半天,还像坐过山车似的上下来回颠簸,那点儿蛋壳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秦时把小胖鸟递给贺知年,决定去河边试试能不能抓条鱼——小岛一侧是从上游飞奔下来的激流,另外一侧形成一处小小的水洼,秦时想去哪里看看。但他其实并不抱着多大希望,因为小岛周围都是黑蛇,有鱼也被吓跑了。
贺知年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嘛,小胖鸟却已经两只眼睛亮晶晶地追着秦时看了,连趴在贺知年手心里的姿势都透出了几分急不可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