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从盛和他身后的手下都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石雀城的东北方向与楼兰城隔得老远,也不知这么多天过去,云杉还在不在原处。若是他运气差点儿撞见了怪鸟和巨蜥,那后果就更加无法预测了。
而且云杉身体还不好,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功夫。秦时他们几个能跑到楼兰,他可不一定有这样的实力和运气。
旁人能想到的,云从盛自然也能想到。他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人,“检查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发。”
说是检查行李,其实车队的东西本来也没打开。
楼兰城是一座空城,而且成为空城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对过路的商队来说,不是什么特别安稳可靠的地方。没有特殊的原因,一般人是不会停留很久的。如今商队又得到了云杉的消息,想要赶路的心情就更为迫切。
车队的人连夜检查车马,为明天一早的出发做准备。
没人会给秦时几个人派活儿,他们也识趣的保持了一段距离,趁机早点儿休息。
水关山照例是不会关注周围的人和事,小黄豆吃饱喝足,又被秦时和贺知年哄着玩了半天,精力耗尽,瘫着小爪爪在秦时怀里睡得人事不知。
秦时却有些睡不着,他小声跟贺知年商量,“你先睡。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贺知年不由一笑,“车队安排了巡夜的人,没我们的事。放心睡。”
秦时并不是很放心。之前他跟赵百福的车队赶了那么久的路,期间还曾共患难,到最后还不是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贺知年悄声说:“他们还指望通过你我找到云杉呢——不管他们与云杉之间到底是亲戚还是仇人,在找到他之前,咱们还有用。”
秦时心头一跳,“刚才那些话……有问题?”
他还觉得云从盛和云琼他们的表现看上去都挺正常的,有焦虑,也有担忧,很符合亲戚这种身份应该有的反应。
贺知年摇摇头,“这谁说得准呢?走着瞧吧。反正咱们也没答应要替他们找人。真有什么问题……就凭这几个人,未必是你我的对手。”
秦时看着他,心情就有些复杂。
他想说这位大侠会不会想的太长远了?但又觉得贺知年这样想也并没有错,反而是自己,习惯了只看眼前,总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哪怕吃过不少亏,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长进。
与地下洞穴相比, 地面之上的场景无疑是更为丰富有趣的。
虽然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荒凉的戈壁滩,除了碎石黄沙就只有一丛丛干巴巴的骆驼草, 但天空是碧蓝的, 偶尔有云彩飘过,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幻化出各种奇妙的形状。野地里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探头探脑的地鼠、蜥蜴,运气好还能遇到一些体型较大的动物:黄羊、野驴、狐狸什么的。
这些对于出生在地下洞穴里的小黄豆来说, 都是新奇无比的事。
如果说这些在地表活动的小动物带给小黄豆有趣的体验,那么天空中出现的禽类带给它的就是一种源自骨血的启示了。
他们第一次见到鹰从空中飞过时,小黄豆还只知道张着小嘴傻呆呆的看着。第二次看到的时候,它已经开始身不由己地扇动那一对肉嘟嘟的小短翅膀了。
秦时也是这个时候才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因为他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在某国动物园里, 人工喂养的某种鹰,因为缺乏来自鸟爸鸟妈的言传身教, 长大之后始终不会飞。
后来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在参考了鸟类专家的意见之后, 请来了成年鹰给它做示范, 但收效甚微。这只被人类喂养大的鹰还是只会像小狗似的在地上蹦蹦跳跳。
秦时跟贺知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 贺知年还有些不信。在他看来,飞翔是鸟类的本\能,哪怕是在人类身边长大, 不会飞这种事听起来也是不可思议的——那不是拍拍翅膀就能做到的事吗?!
贺知年虽然这样想, 但他觉得秦时的态度特别认真, 并不像是在说笑话,于是也乐意配合配合他——主要原因是赶路实在太无聊了, 能找点儿乐子也不错。
秦时和贺知年又拉上了云琼和云起良,几个人开始商议怎么才能捕到一只鹰。
在秦时的印象中, 鹰在我国境内的主要分布区就是西藏、新疆、内蒙和青海一带。按理说应该是不少见的,但稀奇的是自从他们制定了抓住一只鹰给小黄豆当私教的缺德计划之后,竟然神奇的……一只鹰都看不见了。
后来还是云从盛告诉他们,说西北有很多专门的驯鹰家族,专门捕猎幼鹰,加以训练之后,以天价卖出。
言下之意,鹰不是你们脑门子一热,想抓就能抓的。最重要的一点,云从盛强调自己只是走商的,无意与这些神出鬼没的猎鹰家族起冲突。
秦时明白,云从盛这就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们,不要给商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给孩子找个私教的计划就这么破产了。为了不耽误孩子的前途,秦时改变计划,开始跟贺知年商议要不要用人工的办法来刺激小黄豆的飞翔天性。比如他们一个站在高处放飞它,一个在低处预备着接住它,免得真把孩子给摔着。
贺知年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秦时从哪学来的这么多“常识”。
最后还是水关山看不下去了,凉凉的总结一句,“至少要两月之后才用得着学飞……太小了。”
秦时,“……”
秦时和贺知年大眼瞪小眼,原来不是从生下来就要飞的?!
秦时挠挠脸蛋,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不提醒我?”
贺知年摊手,“我也没养过鹰啊。”
秦时悻悻地戳了戳小黄豆的胖肚皮,“行吧,放你一马,你就只管吃吃睡睡吧。”
小黄豆张着小圆豆眼无辜的与他对视——人家还是个宝宝呢,望子成龙的心情会不会太迫切了些?!
贺知年哑然失笑。他一直觉得秦时喜欢端出特别“酷”的架势,难得见到他这副吃瘪的模样,倒是觉得这人更有趣了。
秦时不好意思了,干咳两声,压着嗓子质问贺知年,“还笑?!还是不是兄弟了?!”
小黄豆扑棱一下,用屁股对着他,懒得再听他絮叨。
贺知年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秦时恼羞成怒,追着去捶打他。
远处,云从盛拎着小酒壶冷眼旁观年轻人打打闹闹。半晌,摇摇头念叨一句,“年轻人……不知愁啊。”
秦时和贺知年从地下河一路过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被激流冲刷着,昏天黑地地推着前进,秦时几乎忘记了从地表赶路原来要走这么长的时间。还好这一路走来天气都还不错,偶尔有几天格外炎热,车队都会选择中午停下来休息,早晚抓紧时间赶路。
不巧的是,快到石雀城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戈壁滩上难得一见的暴风雨。荒原上空乌云翻卷,疾风咆哮着卷起砂石尘土。远远看去,天地之间像是立起了一道风墙,正缓慢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推进。
这个时候商队所在的位置距离石雀城已经不远了,他们原本计划天黑之前就可以赶到城里休息,却没料到会遇到这样一场风暴。
云从盛也有些紧张,骑在马上催促商队加快动作往前赶。
在他们身后,风暴渐渐成型,狂风卷着砂石朝他们扑打过来,风里夹杂着潮湿微腥的水汽。很快,几米外的人影就变得模糊起来。
在他们前方,天幕之下,影影绰绰地露出了石雀城的城墙高大巍峨的轮廓。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砸在人身上生疼。但这个时候大家也顾不上了,都想着早一点进城,好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再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那就更完美了。
心情焦急的商旅并没有注意到城外异乎寻常的冷清,直到他们的车马顶风冒雨地冲到了城门下,才惊觉石雀城的情况有些不对:城门是虚掩着的不说,城门外竟然也没有守城的卫兵!
但这个时候暴风雨更加猛烈,他们也只能收拾起满腹疑窦,至少也要先将车马赶进城门洞里避一避再说。
二十多辆马车两两并排挤进了城门洞里,将整个城门洞挤得满满当当。
车队上下虽然都被浇成了落汤鸡,但好歹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所有的人还是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大家也开始有闲心关注一下石雀城城门外异乎寻常的情况了。
云从盛带着云琼这几个商队里能说得上话的小头领到前边去开会,秦时和贺知年留在队伍的后面,想要从城门外已经破败的小院里找出一点儿线索来。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但院门却已经塌了,门框也歪七扭八地靠在土墙上,锁扣的地方还挂着半截链锁。
土墙和地面上的血污已经在暴雨的冲刷之下看不出来了,但土地被潮湿的水汽一冲,血腥气反而更加明显了。
明显的或许不是小院里的血迹,贺知年若有所思地望向城里的方向。如果守城的卫士都跑光了,城里的情况只怕比他们预期的还要糟。
云从盛很快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打算组团去看一看城里的情况。云琼跑来问秦时和贺知年的意见,两个人自然也是愿意一起进城去看看的。
水关山本想带着小黄豆留在城门洞里,没想到小黄豆扒拉着秦时的口袋,死活也要跟着他一起去。
水关山无奈,只好满脸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他们是由石雀城的西城门进来的,城门虚掩,门外并没有尸体,也看不出有打斗痕迹。当然也可能有,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打斗留下的痕迹都被破坏了。
总之从现有的情况来判断,会让人觉得守城的卫兵或许发生了什么事,让城门上方的卫兵看到了,于是城内的卫兵主动打开了城门出来支援——城门里外都没有遭受暴力破坏,门轴也都完好无损。
但在城门打开之后,却发生了某种变故,导致守在城门上下的所有的士兵都一窝蜂地逃跑了。而且他们跑得还很慌乱,甚至来不及关好城门。
走进城里,这种感觉就更加鲜明。
城门内的空地上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一些人类留下的痕迹:丢弃的长\枪、撕碎的铠甲、被什么东西一脚踏过,已经扭曲变形的头盔……
但是没有尸体。地面上因暴雨肆虐,已经汪了一层水,雨点落下,水花溅起,形成了浑浊的泥汤,看不出是否曾经留下血迹。
沿着西城门往里走,街道两边的房屋仍然完整,只是有些人家门户大开。或许也有人浑水摸鱼,趁乱打劫,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主人家离开的时候一定非常匆忙。有些人家饭桌上的碗筷都还没有收,也有些人家院子里木柴堆了一地,明显是干活干到一半儿就跑了。
秦时端起饭桌上的汤碗凑近闻了闻,发现这一碗看不出原材料的菜汤虽然已经不新鲜了,但还远远没到馊臭的程度。
他放下碗,对贺知年说:“不超过三天。”
这一带空气干燥,早晚温差也大。有荫凉的地方,温度会比露天低一些,食物放在外面,短时间内是不会腐坏的。
贺知年还在计算石雀城出事的时间,就见秦时凑到他身边,压着嗓子悄悄问道:“是蛊雕?”
贺知年飞快扫一眼周围,轻声说:“刚才进城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城墙?”
“城墙?”秦时微怔,他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小院子里了,毕竟那里是他们曾经历经生死的地方。
贺知年伸出手做了一个抓挠的动作,“墙面、城门上有抓痕。”
他拉着秦时走出这户人家的厅房,示意他看门旁的木柱。就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十分清晰的抓痕,比猫爪略大一圈,爪印尖利,尤其顶端用力的部分,深深地刺入了木柱之中。
第43章 这叫报应
屋檐下的木柱没有淋到雨, 被爪印刨开的木屑还很新。秦时的手指从抓痕上抚过,几乎可以感应到蛊雕爪子的锋利程度,以及……必杀的决心。
贺知年说:“它们是来报复的。”
秦时忽然语塞。
要这样说的话, 或许是因为他们那一夜的反抗激起了蛊雕强烈的报复心。但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 难道他们不该反抗吗?
被人摆布、安排好生死,他们就应该默默承受, 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全这一座城的自私与冷酷?!
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不叫报复。”秦时纠正他的措辞,“这叫报应。”
城外的小院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当成了妖兽的粮食。这座城里的人, 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无辜。
贺知年眼中有唏嘘,“或许吧。”
秦时也无心与他争论。因为在暴雨没有淋到的室内,他们终于看到了这一户人家被袭击的现场:被鲜血浸透的地面、飞溅在墙壁和家具之上的暗色斑点、以及被撕碎的衣服鞋袜。
贺知年还在窗下看到了一把沾着血迹的头发。他没有把这个细节告诉秦时,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画面, 他自己看到就够了。
在确定城里基本都空了之后,他们开始分散开来, 以便在更短的时间里搜索更多的区域。
秦时也跟贺知年分开, 各自搜索了一条街道, 然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 回到了西城门跟大家汇合。
对于楼兰那种废弃许久的城市,大家或许还有心思参观一下,搜刮一些居民没有带走的东西。但是在面对血腥气尚未散开的石雀城, 大家却都没有了这种心思。没人愿意走进血迹未干的民居, 他们甚至疑心会不会还有怪物躲在犄角旮旯里。
雨势转小, 云从盛带着人将车马货物仔细检查过一遍之后,从附近人家找了些柴火, 在城门洞里生起了两个火堆。
秦时和贺知年两个人闲得没事干,从居民家里提了两个水桶过来, 换下身上湿透的衣服,漂洗两把,晾挂在马车上。西北气候较为干燥,只要别下雨,湿衣服很快就会干掉。只可惜这一路雨下得太大,放在马车里的干衣服也有不少地方都被淋到了。
贺知年原本是不打算在这种情况下洗衣服的,无奈秦时换下来的那一套是他最宝贝的训练服,无论如何也不肯随意丢掉的。贺知年只好陪着他一起折腾,但他身上穿的原本就是普通的短衫,水里土里滚过几圈,早就破得不能要了。轻轻一揉就破开口子什么的,压根就没有重复使用的必要。
说到衣服的质量,贺知年再一次对秦时的来历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因为他发现秦时换洗的这一套衣服当真是非常结实的,面料、裁剪都非常奇特,而且穿着它行动非常方便。
还有他的水囊和匕\首也都与他见过的不一样。贺知年心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听一听秦时坦白自己的身世。
这一夜,所有的人都不敢阖眼睡觉,哪怕云从盛安排的守夜人比平时多了一倍,也无法阻止这种恐慌的蔓延。
夜色带来了更多的问题,比如有的人感觉空气里的血腥气似乎更明显了;有的人感觉自己听到了有东西跑来跑去的声音;还有人坚称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秦时和贺知年起初也有些紧张,后来发现小黄豆窝在秦时的臂弯里睡得香喷喷,小爪子松松软软的样子,忽觉祥瑞都毫不慌张,可见周围没啥邪祟。
于是两个人也舒心地蒙头睡了。睡到半夜,轮到他们起来值夜,才发现队伍里的气氛比刚才还要紧张。
云起良抱着一把宽刀,紧张的手背都窜起了青筋。
秦时诧异,“你没睡?”
按照分派,云起良应该是跟他一个班。但这小子看上去可不像是睡过一觉的样子。
“我刚才在靠近城外的那一边,”云起良左右看看,压着嗓子颇紧张的看着他,“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见有人笑。”
秦时,“……”
“是真的!”云起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急得险些跳起来,“是个老女人的声音,笑得还很开心。”
秦时,“……”
秦时不是不相信,而是突然间想起了当初在石雀城外的小院里听人讲遇到蛊雕的经历,据说它们的王就是一个老婆子……该不会就是她吧?!
“你跟别人说了?”
云起良摇摇头,“就跟琼哥说了,他让我别跟人说。”
他其实也不想说的好吗?半夜里听见这种声音,小时候听过的那些鬼故事全都在记忆里活过来了!活灵活现的!
“不管它是人是鬼,”秦时安慰他,“既然没扑上来,应该对咱们没兴趣。”
或者是吃饱了,或者干脆就是想找一伙儿人给它们当向导。毕竟大漠茫茫,除了商队里那些积年的老向导,也没人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秦时浑身发毛,连忙把这个猜想告诉了贺知年。贺知年却觉得如果真是蛊雕王,没有扑上来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感应到了水关山的气息。
秦时最初遇到水关山的时候,其实是在昌马城,而昌马城是距离石雀城最近的一座城池。估计水关山的那些手下如今还盘踞在昌马城里,而蛇类会捕捉小型动物为食,这是物种的天性。哪怕它们双方都有修炼成精的大妖,这种源自生物链的压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蛊雕又刚刚洗劫过了石雀城,并不缺少食物。在这种情况下,它们绝不会冒险与虺一族正面为敌。
秦时不解,“那它大半夜的笑什么?”
贺知年无语,“说不定只是给手下发信号,不一定就是表示它心里高兴……又不是人,总不会是吃高兴了的意思吧?”
秦时摸摸下巴。别说,他还真没听过正常情况下蛊雕如何跟同伴传递消息。
贺知年摇摇头,心想妖怪发出的声音有什么好琢磨的呢?现在只要知道它们不敢扑上来开饭不就好了吗?!
贺知年开始琢磨另外一个问题:水关山到底会跟着他们多久?
水关山还是那副平淡又略有些猥琐的模样,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商队的人都以为她是秦贺两人的同伴,她也只能跟着这两人到处跑。
秦时感觉她大约是有些不耐烦的。无奈小黄豆爱黏着自己,水关山没有办法,只能这么跟着他们。
有了贺知年的解释,秦时心里也不那么紧张了。
不管妖怪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相处方式,谁又是谁的天敌,只要它们别来祸害不相干的老百姓就好。
暴雨过后,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提心吊胆过了一夜的商队诸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石雀城。
秦时晾在马车上的训练服也干得差不多了,被他卷巴卷巴塞进了包袱里。小黄豆在旁边跳来跳去地捣乱,想把衣服从包袱里拖出来。它从生下来就被揣在这个衣服的口袋里,很不习惯秦时穿别的衣服,尤其普通的短衫还没有口袋。
最后还是贺知年翻出肉干来撕碎了喂它,这才把这一茬给揭过。
或许真是有水关山坐镇的缘故,他们接下来的路程都非常顺利。既没有遇到打劫的土匪,也没有遇到什么妖怪。
唯一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就是这一路时不时就会遇到被野兽撕咬的不成样子的尸首,而且这些尸首看上去都还比较新鲜。
云从盛等人分析,这些尸首大约就是之前石雀城里逃难出来的百姓,他们出了城一路向东,试图逃难到大唐的关卡附近,以求得军队的庇护。但不幸的是,之前洗劫了石雀城的怪物也尾随在后,一路追着他们前进。
这种联想让人细思极恐。他们既怕走得太快会遇见这一伙儿妖怪,同时又迫切的想要赶回关内,好彻底避开这种风险。
这种矛盾又恐慌的情绪几乎蔓延到了整个商队,并且在入关之前的某一天,在打前锋的几个小伙子带回了前方有妖怪噬人的消息时,到达了顶点。
带回这个可怕消息的人正是云起良。
这个倒霉的小伙子当初听到蛊雕王在半夜发出的笑声,连着几天睡不着觉。好容易才缓过来,又让他碰到了这种凶残的画面。给大家讲述的时候,他浑身都还在抖——没办法,哪怕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妖怪这种东西,还是太超出认知了。
“我们好端端地赶路,”云起良抱着宽刀,浑身直抖,“就看见前面一大片阴影飞起来,是,是秃鹰!娘哟,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秃鹰!”
云从盛神情肃然,“只是秃鹰?”
“秃鹰飞起来之后,我们才看清楚下方挤满了毛茸茸的狐狸崽子……”云起良比划了一下大小,“或者不是狐狸也不一定,这么大,黄棕色,身上都沾着血……至少也有几百只。那些秃鹰在等它们吃完了好去抢食。”
云从盛稍稍有些疑惑。他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些小伙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至于看到野兽抢食就吓得直发抖。
“接着说。”
云起良抖得更厉害了,“它们吃的是……是人啊!”
云起良和同伴探路的任务远比他自己的叙述更要危险。
秃鹰被来人的马蹄声惊动, 在荒原上成片飞起,露出了被它们挡在身后的、成群结队的蛊雕。而围聚在蛊雕周围的,还有一些沙狐鬣狗之类的小型凶兽, 它们是这个进食队伍中的第二梯队。
被它们包围在中间的, 是一队逃难的百姓。
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听到人类发出的挣扎呼喊, 云起良只看到四分五裂的马车,洒落一地的行李和马车旁边的一片片鲜血。
这时, 在一片毛茸茸的棕黄色当中,一只毛色棕黑的蛊雕抬起头,朝着云起良的方向看了过来。它的体型要比周围的同伴都大,毛色也更加油滑光润,一双荧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目光中仿佛带着无尽的杀意。
云起良在与它目光相碰的瞬间,整个人像被浸泡在了冰水里, 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
然后他的目光在这头怪兽的嘴边凝住了:被怪兽叼在嘴里的, 是半个婴孩的身体。
这一瞬间, 云起良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跟着商队走南闯北, 也算是见过生死的人。但有生之年他连想都不敢想,竟然会让他看到这种凶残冷血到极致的画面。
怪兽放下嘴里的食物,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这一声尖叫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 所有正在埋头进食的怪兽都停止了动作, 一起抬头朝着云起良的方向看了过来。
云起良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绝对不能掉头跑, 一旦他们把后背交给了野兽,那就离死也不远了——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 没有人会跑得比野兽还快。
他给身后的同伴打了个手势,几个人竭力控制住躁动的马匹, 开始谨慎地后退。
但怪兽们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它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集结的过程,一边谨慎地靠近一边在荒原上张开一个扇状的队形。
而那些跟在它们身后等着开饭的野兽们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唯有秃鹰,围在之前的猎物周围,既不敢自作主张地上去抢吃的,又不舍得舍弃这些现成的食物,拍打着翅膀发出躁动不安的鸣叫。
野兽们从进食点散开,也露出了沙地上被啃食得乱七八糟的人类的尸体。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满眼的鲜红还是刺得云起良眼睛疼。
他觉得他大概要死在这里了。
“后来呢?”云从盛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后来,”云起良咽了一口口水,“它们就把我们给包围了。个头最大的那一只又开始吱吱叫,然后……它们就把我们给放了。”
云从盛,“……”
周围的人,“……”
被周围一圈人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盯着,云起良也急了,“是真的,不信你们问老三!它们当时就是吱吱叫了一阵,然后包围圈就散开了,我们往后退,它们也没有继续追。我们……就这么跑回来了。”
人群的外围,秦时和贺知年对视一眼,一起看向旁边的水关山。
水关山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懒洋洋地半眯着眼。小黄豆站在她的肩膀上一边拍翅膀一边朝着秦时啾啾叫。
秦时伸手把它抱了回来。他觉得小黄豆似乎不怎么喜欢水关山。这里头或许有物种之间微妙的对立关系。比如蛇类会以禽鸟为食,但重明鸟的身份又会反过来克制蛇类和普通的妖物。
小黄豆在他怀里蹭了蹭,圆溜溜的小眼睛透着欢快,因为又回到了它喜欢的怀抱里,开心的啾啾叫了起来。
秦时摸摸它的小脑袋,觉得不管什么物种,幼崽都是如此的天真烂漫啊。或许姑获鸟就是被幼崽的这种蓬勃朝气所吸引,所以才会总想着去偷人家的孩子。
云从盛和他的手下也商议不出什么。他们对妖怪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妖怪们为什么会放他们一马。最后的结论也只能是继续往前走。
总不能因为忌惮前方路上有妖怪,他们就在半路上安家呀。
幸运的是,等他们赶到之前云起良遇妖的地方时,除了半空中还有几只秃鹰盘旋,妖怪们都已经离开了。
云从盛安排了几个小伙子去收敛遇害者的遗骨——在经过了妖怪们一轮一轮的开饭之后,其实尸首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他们将这些碎骨就地掩埋,然后继续赶路。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在荒原上扎营的商队又一次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嚎叫,以及不知是妖是兽发出的诡异的笑声——女人的笑声,欢快又温柔,却让听见的人血液都变冷了。
商队的人点着火堆,一整夜都没人敢阖眼。
秦时抱着小黄豆跟贺知年靠在一起小声嘀咕,“它们是想给水关山传递消息?”
贺知年摇摇头。
秦时的短褂子没有口袋,小黄豆只好睡在他的臂弯里,肉呼呼的小身体已经长出了一层软绵绵的新绒毛,娇嫩的乳黄色,毛尖还泛着一点隐约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