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by一只猛禽
一只猛禽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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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凌纾就算做再血气方刚的槐梦,也不曾敢把那象征着卑淫放浪的怡宵锁锁在他师尊身上过。
江御并未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正认真低头查看自己的胸口处,那里白皙平整,没有任何伤痕印记。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转而又风轻云淡地将衣裳穿好。
“对了,我总算搞明白怡宵塔那狐狸给你喂的是什么药了。”
季凌纾干咳一声,
“那药能让人的官能变得更加敏感,你爹说没什么毒性,也无药可解。”
江御闻声怔愣了片刻。
哦,他爹江财,是个村医。
“怪不得我听人说话都觉得吵,碰水觉得冷,喝茶又觉得烫,连昨夜雷声都觉得格外刺耳。”
江御叹了口气,此前的种种“娇贵”都有迹可循。怡宵塔的药想也不用想,秽色铺陈,原意肯定是为了方便房中之欢。
“刺耳?你是害怕吧,”
季凌纾抱着手冷嗤道,
“一打雷你就发抖,还拽着我不让我走,害得我……我……”
“嗯?如何?”
江御想到昨夜那场梦,是因为电闪雷鸣时他也在梦中被人一掌击下了无边的深渊,所以才会对雷声格外忌惮敏感吗。
“害你怎么了?”
“害我……哎,懒得和你说,你知道自己有多磨人就行了。”
季凌纾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昨晚雷雨不歇,江御又一直在做噩梦,三更半夜还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他无奈只能睁着眼守了一夜,谁料今天一大清早江财看见他在江御屋里留宿后就开始嚷嚷。
还尽是些粗鄙不堪的荒唐话!他是在照顾江御,又不是趁人病占人便宜的小人,更不是急不可耐到不顾人身体的禽兽!
说曹操曹操到,季凌纾话音未落,江财那破锣一样的大嗓门就又响了起来:
“儿婿啊,我的好儿婿!”
江财搓着手推门而入,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三个村民,那天在村口集市认出江御、带他们来到江宅的老大哥也在其中。
季凌纾一听他这奉承谄媚的语气就知道没好事,把江御按回了被子里,挡在床前:
“你儿子病还没好,你带这么多人冲进门是急着给人送终吗?”
“哎,你这话说的,”
江财也不恼,殷切地拉住了季凌纾的袖子,压低声音道,
“我刚才听他们说,那天你们是御剑来村里的?你、你小子还修过仙啊?!”
“有事就说。”季凌纾不耐烦道。
“嗐,也不是什么大事,”江财笑呵呵道,“早说你还有这等本领啊!我们这偏僻山村的小妖怪对你来说肯定是小事一桩,手到擒来!”
“你说村里有妖怪?”
季凌纾皱起眉来,可他前日才在村中布置过探灵符,别说妖怪了,这村里连一丝一毫的神雾都没有。
“有啊,唉!那妖怪法力高强,我们请过许多道士和散仙,可他们根本就捉不住,也找不到那妖怪的踪迹……我听有位道长说那妖怪狡猾得很,连探灵符都可以瞒避而过。”
那日热情送他们来找江财的商贩老哥煞有其事地拉着季凌纾诉苦道,
“我女儿就是被那妖怪卷走的,它在我们村作祟多年,大伙儿根本没办法对付它啊!”
江财插嘴道,
“赵老兄你可有福了,我这儿婿可是会御剑之术啊,那可是琉璃海里的正统仙宗大族才会教的术法,是那些旁门左道的什么道士比不得的,这事儿啊交给我的好儿婿就行!”
季凌纾无言地瞥他一眼,果然看见江财腰上别着的钱袋子里鼓囊囊地装了不少碎银子,这死老头肯定是在外面吹牛,做主替他揽了活儿,还骗了这些村民不少钱。
“探灵符也算是中阶法器,寻常的妖怪不可能逃的过……既然此前那么多修士都没找到过妖怪,你们怎么能确定它真实存在?”
季凌纾这话并非夸大。探灵符是仙家寻妖猎魔的首要判断标准,他带来的符纸更是出自金霞宗,品质上等,不可能探不出妖。
就算真有能蔑视探灵符存在的妖物,早就属于凶煞级别了,被凶煞途经的村落怎么可能留的下活口?
见他有疑,被江财带来的另一个村民发着颤争论道:
“它在!它绝对在!我们村里的女人都快要被它吃光了,连从外村抓来的也都被卷走了……上一个来的道士说那妖物会让人感染疯病,染上的女人先会发疯,再过不了半个月就会失踪……她们都被月娘吞掉了!”
“月娘?”
季凌纾凝眉,眼神凌厉地看向说话的那人:
“你说这妖怪叫月娘?你见过它?”
“我、我没见过,但我媳妇儿就是被月娘卷走的……就半年前,她突然衣服也不洗饭也不烧,半夜站在院子中间开始摆袖舞曲儿,我亲眼见着的,那就是撞了邪!她还笑吟吟地和我说、说她要去见月娘了……”
“然后呢?”
“然、然后有天早上我醒来,就、就再也没见到我媳妇儿了,她凭空消失了……真的。”
“那月娘确实在我们村作恶已久,”江财接着向季凌纾解释道,“最开始那东西只卷那些陪葬婆娘的尸体,后来是新娘、年轻的姑娘,现在连人老珠黄的女人也不放过。”
商贩哭丧着脸,附和道,“江老哥家里都是儿子倒还好,可怜我那年纪轻轻的女儿……等女人吃完,就该轮到我们男人了罢!”
江财也作势掉了两滴眼泪:“唉,谁说我不操心。我们御儿姿色不凡,当初我就怕他也被月娘给吞了,才把他给送走的。”
听闻此言,被季凌纾挡在身后的江御悄声冷笑。
江财分明是看上了怡宵塔出的那笔银子。
拜江财这两滴眼泪所赐,村民们互相哀叹哭搡了起来,吵得江御头疼不已。
季凌纾敲了敲床头的木案,
“吵什么吵,要哭出去哭去。你们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我怎么帮你们找妖怪?”
“……”几人纷纷停住了抽噎,大气不敢喘地眼巴巴地望着他。
季凌纾烦躁地叹了口气,“你们刚刚说月娘一开始卷走的只是陪葬的人?给谁陪葬?它一开始只吃尸体?”
村民们面面相觑,江财上前回答道,
“那年村里染了疟疾,死了不少壮丁,都是娶过媳妇儿的,她们自然要给丈夫殉葬。至于月娘吃的是活人还是死人……说实话也不清楚,一抔土盖下去有的人死得快有的还能活一会儿,谁晓得月娘去的时候她们是死是活……”
“你说什么??”
季凌纾掐碎手里的茶杯,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群村民,
“你们居然让活人给你们陪葬?”
商贩看他动怒至此,不免疑惑道,
“仙家您莫要说笑了……老祖宗传下来的礼数规矩我们怎么能忘?再说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虽不能同生但可求同死,分明是感人至深,何来残忍一说?”
“呸!”
季凌纾艰难压下胸口里的厌恶,怪不得他在狗牙村的巷道上几乎没有看见过女子,恐怕就算没被月娘掳走,也被这些村民给逼去殉葬了!
“活该你们村招邪引祟!”

念及江御还躺在里头,又气冲冲地回到屋里,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众人被驱散到院子里,委屈巴巴。
商贩大哥摸了摸鼻子,“这、这城里来的仙君,脾气是不小哈?他是不是嫌我们这穷乡僻壤,只能有一个媳妇儿殉葬,太寒酸了?”
“应该是吧?不然还能有什么惹他发那么大脾气?江大哥,你儿婿不会不帮我们了吧?现在你们江御可是也回来了,妖怪不除,遭殃的早晚是你们御儿……”
江财举起烟嘴作势要敲说话那人的脑袋:“怕什么,我等会儿再劝劝他,我儿婿可听我的话了,哼。”
“要不你和江御说说呢?那仙君那么宝贝你儿子,肯定会听他的话。”有人提议道。
江财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虽然只和季凌纾相处了短短几天,但他怎么觉得,自己和季凌纾间的关系已经比和床上躺着的那儿子之间的要熟络些了呢……?
背后袭过一阵冷嗖嗖的穿堂风,江财蓦地打了个寒颤。
屋内江御已经披着外裳下了床,端起没动一口的莲叶粥递到了季凌纾面前:
“降降火气。”
季凌纾没好气地接过,
“你听了都不觉得恶心吗?用活人殉葬,怨气必定囤积,不被妖怪盯上才怪。”
江御没作评价,只反问他道,
“那这里的妖怪你还打算管吗?”
“管,怎么不管,”
季凌纾咬牙切齿道,
“若真像他们所说,放任这月娘猖狂遭殃的只会是女人,他们固然该死,但妻女都是无辜的,”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忽而变得又冷又硬,
“况且这村里的怪事到底是邪祟还是人祸,现在还没有定论呢。”
晌午江财烧了一桌好菜叫季凌纾和江御一起来吃,似想讨好季凌纾。
江御端起碗筷尝了一口白米饭后又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眼睑微垂。季凌纾看出他指定是嫌人家米又硬又硌,吃不进去。
说江御是在这村里、在这江财手底下长大的,鬼都不信。
“御儿来多吃点肉,好补补身子,看你身上那伤我都心疼,”江财殷勤地往江御碗里夹了好几筷子烧出来的鸡肉,“还有我这好儿婿,快吃快吃,专门为你们杀的鸡……”
江御拿筷子戳了戳那烧得油乎乎的鸡腿,再没有下文。
江财倒没关注自己儿子吃不吃得下,反倒是满心满眼地盯着季凌纾,讨好地笑着,
“小季啊,那月娘的事……”
“咔——”
筷子被季凌纾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桌上,他扯起江御,
“走,跟我去捉妖怪。”
江财见状巴巴地想要拦住他俩:“这好好的吃着饭怎么突然……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吃饱了再去呗?”
“午时阳气最盛,是凶邪法力最薄弱的时候。”
“那、那你带御儿干啥?他能有什么用……”
“哐——!”
江财话说一半儿,被季凌纾关门的声音掐住了音。
他悻悻地砸吧砸吧嘴,
“嘿…这小子脾气还挺燥。”
江御一路被季凌纾扯出江宅所在的街道后才被松开,他不紧不慢地抚平袖上的褶子,问季凌纾道,
“他说的没错,你降妖带上我有什么用?”
“谁说要带你去了。”
季凌纾白他一眼,从袖里掏出一锭银钱塞给了在街边摆摊的熟食铺老板,替江御要了一屉包子一碟凉糕,又加了一碗清汤小馄饨,
“不拽你出来难道留你在家里饿肚子么?还要吃什么自己和老板要,别好不容易退烧了又饿昏过去。”
“……你还挺会照顾人。”
江御倒也没说谢,看着铺子里盛上来的粥菜清凉干净,胃口也好了不少,便何乐而不为地坐下拿起了筷子。
季凌纾冷哼一声,“当然。我要不会照顾人,你早死在半路上了。”
江御:“有没有醋?”
季凌纾:“……自己没有手拿么!”
边抱怨还是边从一旁的桌上帮江御把醋壶提了过来。
“你老实呆这儿吃饭,我去重布探灵阵,”
季凌纾叮嘱他道,
“吃完就在原地等我,别自己乱跑,听懂了没有?”
“你不吃吗?”江御夹起一只小笼包问道。
“……”
季凌纾挑着眉思忖了一瞬,忽而俯下身来双手撑在江御面前的桌上,低头从他筷间叼走了那只包子。
“吃,怎么不吃?”
他悄然打量着神色有瞬间空白的江御,不知自己是想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还是期待面前这长相和师尊一样的人能代替他师尊做出什么别样的表情。
然而江御只是怔愣了一眨眼的功夫,回过神来后,风轻云淡地把筷子搁在了桌上,
“掌柜,能不能给我拿双新的。”
“…………”
季凌纾气得肝疼。
想骂人,又清楚分明是自己率先恶劣使坏,自讨没趣。
最终只得阴着脸色离开了铺子,步履匆匆地往之前布下的探灵符赶去。他要确认到底是根本无灵可探,还是那月娘法力高深,在他未发觉的情况下破坏了符纸。
江御注视着他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街角。
铺面老板正忙着烧水煮面,许是没听清他想再要一双筷子,许久没送上来。
季凌纾离开后,江御倒也没再那么嫌弃,重新捡起筷子夹了一筷头凉糕送入口中。
虽然季凌纾反复交待他不要乱跑,但江御需要弄清楚的事太多了——他甚至不知该说这村子是依着他的记忆被构造的,还是他的记忆是按照这村子编出来的。
就连和他口中至亲的父亲弟弟坐在一起吃饭时,他心里也还是觉得空落落的没有实感,连一丝一毫的亲情都感觉不到。
那他到底来自何处?
细心向掌柜要回了没花完的银两后,江御往季凌纾所去之处的反方向走去。
他一路晃悠,想要找到能证明他的记忆乃是假象的蛛丝马迹,但所看见的一切却都如此熟悉,脑海中不断有新的、关于他儿时光着脚丫在这片土地上奔跑过的回忆涌起。
直到走至尽头,两侧的瓦屋楼栏忽然压低,一阵甘甜的凉风徐徐拂面。
江御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浮香绕岸,花影蔽池。
村南的池塘里分明是满江的淡茜摇曳,浴水莲华。
季凌纾不是说荷塘里只剩莲蓬了么……?
没等江御细想,面前噗通一声水响,是放牛的小孩一脚滑入了池中,江御本能地跃身过去,一把扯住了小孩儿的背襟。
被救上来的男孩心魂未定,愣了半晌后才忙不迭地朝江御道谢:
“谢谢大哥哥救命!”
江御“嗯”了一声,问他,“水边并没有淤泥苔藓,你是自己要跳进去的?为何?”
“不是不是,”
孩童听了后慌忙摇头,“我看荷花开得艳,就想摘一朵,结果没够着……”
江御闻言抿了抿唇,提起衣摆跨入莲塘中,替小孩摘了一朵出来。
“谢谢大哥哥!”
男孩捧着江御给他摘的那朵大的,喜笑颜开,刚刚吓出来的眼泪也终于都憋了回去。
“我问你,”江御放柔了声音,“你认得江铁牛吗?他和你年纪差不多大。”
“认得哇,”
小孩眨了眨眼,“江铁牛成天把他哥哥挂在嘴边,听说是被城里的有钱人给看上了,他一直说他哥要带着满满一轿子的糖人回来看他呢。”
“……”
八成是江财整天吹牛,江铁牛真的信了。
江御叹了口气,和那小孩儿道了别。村南除了这一片水塘几乎就都是耕田,他最好还是回江宅去找找线索。
“漂亮哥哥再见!”
男孩捧着荷花笑溶溶地朝江御挥手,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
又一阵荷风吹过,少了花香的甘甜,倒像季凌纾煮的那碗粥一样只剩叶清。
男孩手里的风荷颤了颤,悄无声息地化作了尘埃。
但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眨了下眼睛,再睁眼时面前只剩下十里碧荷,翠映绿水。
一枝荷花也看不见。

季凌纾攥着一堆符纸回到熟食铺时,江御已经面色如常地坐在里头喝茶了。
见他进来,江御放下手里的茶杯问道,
“查出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有。”
季凌纾把探灵符拍在桌上,眉心微蹙,“不止符咒捕捉不到邪祟异动,我刚刚去亲手起了惩灵阵,还是一无所获。”
“你的意思是村民说谎了?村里女孩失踪不是因为凶秽,而是人为?”
“不,”
季凌纾的语气严肃起来,
“这个村里有古怪。我怀疑盘踞在这里的不是普通妖物,而是大有修为的凶煞。”
怕江御理解不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只会比我们在天沼山遇到的那只水龙更难对付。”
江御抿了口茶,继续问道,
“既然探不出神雾的动向,何以见得有古怪?”
“江御,你别和我装傻了,”
季凌纾轻声嗤笑道,
“难道你觉得江财真的是你爹?江铁牛真的是你弟弟?这穷山恶水的村里能养出你这样的人?骗谁呢?”
“但全村人都合起来骗我们,你觉得这有可能吗?”江御咬了咬下唇,“如果他们从未见过我,又是怎么在你刚来时就认出我?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妖术的话,篡改全村的记忆并无不可,”
季凌纾叹了口气,“至于原因和目的,我也暂时没想明白。你就想不出来点什么吗?”
“可我越是细想,在这村里长大的记忆就越真实清晰。”江御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尽让我碰上棘手的事,”季凌纾抓了抓头发,不觉去想,要是这时候师尊在就好了,“还有一个邪门的地方,你知道这狗牙村里从来没有春天吗?”
“……现在不是正值春末?”
江御眼神复杂地看了季凌纾一眼,不解之意溢于言表。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理解,”季凌纾耸了耸肩,“但事实就是如此,我问过了许多村民,连江财都打心底里认为一年只有夏秋冬三季,我看了他们的时历,鸣蜩时节对他们而言已是仲夏。”
江御面露难色:“这整个村的人都靠种地谋生,如果没有春天,农耕根本不可能顺利进行……”
为了说服江御,季凌纾又继续补充道,
“记得你在天沼山念的那句古词么?茅根处处有之,春生芽布地如针,我和江财去摘茅根时也说了这句话,可他根本不知道‘春生芽’是什么意思,但茅根却依然成熟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他们的一年仍旧有十二个月,只是他们不把现在叫做‘春’?”
“或许只是如此,”季凌纾意味深长道,“但我觉得这里没有的肯定不止‘春’这么一个称谓,还有更多的东西消失了,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季凌纾打定主意认为狗牙村里有强大的凶煞作祟,并且觉得村里处处都有古怪,江御却迟迟没有认同他的推测。
就像南村荷塘里的荷花,还有现在所谓的“春天”,江御没法排除季凌纾所感知到的一切古怪都只是因为他中了幻术的可能性。
二人回到江宅,江财刚搓着手迎上来想问季凌纾妖怪除的怎么样,没想到江御居然破天荒地挡在了他面前:
“江……爹爹,问你几个问题。”
“哎,怎么着呢?”江财挠了挠头,这孩子怎么喊爹好像都喊的很艰难?果然是儿大不中留了,小时候御儿一口一个爹爹喊得可亲了,唉。
江御也不客气:“在你以为,一年应有几个季节?”
江财闻言略微瞪大了眼睛,看看江御又看看一旁的季凌纾,
“……啊?儿啊,你别不是烧傻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连隔壁刚满周岁的小孩儿都知道啊。”
季凌纾:“?”
这和他之前独自来问话时得到的回答可不一样!
他抓住江财的领子,“你逗我呢?之前不是和我说秋天夏天冬天,从未听说过春天是什么吗?”
江财茫然地眨了眨眼:“儿婿啊,我虽是乡下一介粗人,但又不是无知小儿,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怎会没有春天?”
“你们他妈的耍我是吧?”季凌纾感到不可置信。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起罢惩灵阵后为了摸清月娘的消息,几乎是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所有人都对“春天”这个词表示出了疑惑和陌生。
江御轻飘飘看了季凌纾一眼,目光中似有怀疑。
季凌纾被他这一眼看得触体生寒,火气也降了下来,但转念一想面前这又不是他师尊,他说粗话也不会被罚抄书,才松了口气。
不过经这一下他倒是冷静了不少,一把松开江财,蹙着眉思索起来。
难道这村子其实没问题,中了术的只有他自己?
江御轻轻扯了他一把,
“早上你煮荷叶粥的时候说过南塘里没有荷花,对吧?”
“嗯。”季凌纾点了点头。
“粥里的莲子是你亲自从水里摘的,新鲜的?”江御又问。
“嗯。”
季凌纾伸手将手腕凑近江御鼻尖,他的袖口到现在都还沾着荷叶的清香。
江御思忖片刻,忽而朝柴房快步走去,将早上剩下的几只莲蓬拿了出来,抛给了季凌纾:
“你看这是真正的莲蓬吗?”
“……突然发什么疯?你都吃进肚子里了,还能是假的?”
“确定不是幻术?也不是障眼法?”
“我入金霞宗那么久,要是连这都分不清,也怪不着我师尊不愿教我本事了。”
季凌纾不解归不解,还是认真检查了每一只莲蓬。
江财打岔道:“啊?你没学到本领啊?那这妖怪……”
季凌纾瞪他一眼,江财背后一凉,没敢把话说完。
“江御,这莲蓬有什么问题?”季凌纾检查完莲蓬,狐疑地看向江御。
江御把装莲蓬的竹筐塞给江财,另一手拉住季凌纾的手腕:“你跟我来。”
“啊……?”
季凌纾愣了下,什么也没来得及问就被江御又拽出了门,朝着村南的池塘快步走去。
直到行至池边,江御松开他的手时,季凌纾依旧表情怔然。
江御无奈道:“你发什么癔症?”
季凌纾握了握拳,“你突然……突然干什么?师尊的手我还没牵过!”
“我又不是你师尊,你清醒一点,”
江御指向他们面前的荷池,“你看这里,全是花,哪里有莲蓬?”
“…………!”
季凌纾回过神来,接天的胭色映入眼帘,灼若红霞。
他背上不禁沁出冷汗来。
那早上采来煮粥的莲子从何而来?
真实到底是花,还是叶?

江御摘下一朵拿给季凌纾看,莲瓣上还坠着露水,是一朵货真价实的花。
“你往后站站,别靠太近。”
季凌纾掏出两张探灵符走到池边,符纸被剑刃砍入水面,光华顺着涟漪荡漾开来,然而这光转瞬即逝,池水很快恢复平静。
他摇了摇头,“水下没有东西。”
至少这池塘并非月娘的老巢。
“要去坟山看看吗?”江御提议道,“村民不是说最初月娘卷走的就是坟里给丈夫陪葬的女子吗?”
“好。”季凌纾点了点头,“我们等到晚上再去,那东西很可能只在晚上动手。”
二人正要回身离开,季凌纾忽而觉得眼前一花,水中自己的倒影变得浓重起来,不同于水色的墨绿渐渐汇聚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像捕食的恶虎,又像蜷尾的蝾螈,巨大的蛇尾状阴影环绕在侧,这阴影愈来愈大,像落入水中的一点黑墨不断漫延开来。
季凌纾的双脚仿佛被焊在原地动弹不得,那黑墨渐渐没过池塘,浮过他的脚踝,涨至胸膛,把什么声音烙进了他的心脏。
他听到了在天沼山的山中湖里熟悉的低鸣,那声音好像在向他问好。
——要不要我帮帮你?
水墨还在不断地增涨,淹没季凌纾的鼻腔,他吐出一连串的气泡,死马当作活马医一般开口回问它:
花和叶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黑影吞噬掉季凌纾的声音,尾巴仿佛轻轻拂过了他的面庞,就在季凌纾想要奋力挣扎去握剑柄时,低沉的声音再度在他胸腔里回荡起来。
那四不像的怪物讥笑了一声,竟然真的开口回答了季凌纾的问题。
它嘻声道:
花是真。
叶也是真。
“你……”
季凌纾气得咳了两声,周遭四处涌遁的黑水便无孔不入,汹涌地钻入他的鼻腔。
放……放开我!
四肢被看不见的千钧重量桎梏,季凌纾无法反抗,只能眼看着那蛇尾扭曲着攀爬上他的鼻尖,叫嚣着准备侵入他的七窍——
“季凌纾?”
江御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忽然水潮退去,霾消天明。
季凌纾喘着粗气愣愣地看着江御,他们依旧站在荷塘边,面前的玉荷在微风吹拂中柔柔摇曳,远处的夕阳明朗流淌,将远处的凸碧凹晶映照得金光闪闪。
没有怪影,也没有黑潮,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你怎么了?怎么站在原地,叫你也听不见,”
江御挪开了手掌,
“还出了一身冷汗…你不是中邪了吧?”
那刹那季凌纾蓦地觉得遍体生寒——好冷,像是被什么不知所谓窥视着的猎物。他本能地贴近江御,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刚刚中了幻术。”
触碰到江御的瞬间,体内的骨血仿佛又变得暖和起来,不可名状的视线也消散不见。季凌纾几不可见地长舒了口气。
江御闻言蹙起眉,担忧道,
“那你之前的胡言乱语果然是因为幻觉……”
“不是,”他果断摇了摇头,“和村里的邪祟无关,这是在天沼山湖心招惹上的……当时除了那泥龙肯定还有别的什么,瘴气或是水毒之类的。”
“怎么解?”江御也不废话,只问重点。
“不知道,”季凌纾如实道,“只有尽快把村里这妖物解决了,趁那幻术只能时不时侵扰我一下时赶回金霞宗……找我师尊,或者敬玄仙尊,他们应该有办法解。”
“敬玄仙尊是?”
“金霞宗里为数不多的好人,”季凌纾顿了顿,“只有他没叫过我野狗。而且他擅长解咒和医术,师尊也很信赖他,关于师尊还有你的事,我也打算去找他商量。”
江御“哦”了一声,
“可这妖怪根本不显形,我看村里也没剩什么女子了,一时半刻恐怕……”
“我倒是有个引蛇出洞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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