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慌忙掏出此前季凌纾给她的金疮药,却被江御推回:
“无妨,你留着用吧。”
“可你、你流了好多血……”
“旧伤复发,不伤筋骨。”江御淡淡道。在他靠近季凌纾时,三昧真火在他身上留下的旧伤竟然生生复燃,好在他凭借身体的本能得手打晕了季凌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月娘不安地收回了手,和江御一起把季凌纾给搬出了石窟,薄阳穿过林叶洒落在季凌纾身上的那一刻,二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月娘:“这、这是中毒啊……!”
只见季凌纾脸上青筋暴起,血管发黑,江御随即扯开了他的衣物,更见他胸口上已经爬满了黑雾。
“……我必须要带他走了,”
江御帮他又穿好了衣裳,将季凌纾背起,又从他口袋里找出了一堆药瓶塞给了月娘,
“抱歉,害你也受了伤,这瓶子里装的应该都是好药,等我带他解了毒,日后一定……”
没等江御把话说完,月娘按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仙君莫要客气,二位不听村民谗言把我们当做妖物铲除已经是救命之恩,还请你们全当此行为南柯大梦一场,让这些姑娘们能在此处安享余生,不被叨扰,便是功德圆满。”
江御点头:“好。”
“仙君慢走,愿您二位善心常存,武运昌隆。”
月娘朝他二人躬了躬身,云袖一挥,林间竟出现了一条通往谷外的野径。
江御顿了顿,临行前忽而问道,
“能得圣君显灵庇护此处山谷,你们向明宵星君供奉了什么?”
月娘闻言先是一愣,再次打量了江御一番,缓缓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是孕育。仙君若是百年后再来,这片山谷便已回归自然,再无人迹。”
“……多谢告知。”
江御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背着季凌纾匆匆离开。
经过明宵星君的神堂时,他毫无敬畏之意地和那端坐于堂中的神像对视了一眼。
看来圣君也并非无所不能。
修筑注春玉神,祈求孕育绵延的,恐怕就是那神堂中的圣君本人。
作者有话说:
江御:你们最好别让我拿到剑^-^
琉璃海下,云光浮霞,山气含金。
越往琉璃海底深处去,神雾便越是浓厚,小门小户的仙宗和散修大多都只能栖居于海面下十里之内,那也是没有仙骨灵脉的凡胎常人所能涉及的最远之处。
再往深去,就算佩戴有珍奇法宝,也难保不会溺死在神雾里。
而居于琉璃海深处、神雾馥浓的金霞宗内,仅有兰时仙尊所居的花坞周边灵气稀薄。
还好花坞里没有神雾。
蒋玉不得不感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虽外表和兰时仙尊一模一样,内里是什么样他自己也清楚,神雾稍浓重些他就头晕想吐,这些天索性也就没出过花坞,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帮这里的原主人打理花棚。
可饶是他再悉心照料,坞内花色阑珊,原本繁茂的花海难掩颓势。
蒋玉还发现,这些花的消逝并非失去精气缓缓枯萎,而是突然之间消失不见,连灰烬都不知被风卷去了何处,半点痕迹也不消留下。
眼看着这里的花簇越来越小,蒋玉放下手中浇水用的玉壶,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地上。
就没见过他这么像无头苍蝇的穿越者。
这些天那擅卜卦的敬玄仙尊来花坞找他下过几次棋,蒋玉从他口中得知这世上确有天道存在,并且由那位飞升成圣的明宵星君司序掌道,对忤逆天道者降下神罚。
蒋玉思忖那天道大约就是带他来此处的系统,可既然给了他“兰时仙尊”的身份,为何又迟迟不现身或是降下神谕,这天道究竟想要他做些什么?
这问题蒋玉悄悄去星君殿里问过那里供奉着的神像,可就像他生前对神佛信仰的认知一样,信则有,不信则无,他连个启示梦都没做过。
“唉……”
蒋玉长叹一声。
这么多天来他唯一的收获,就是通过兰时仙尊从藏书阁借来还未来得及归还的那些古籍之中发现江御似乎一直在译读有关一件名为“无极山海图”的神器的相关记载。
要说蒋玉作为外来者所拥有的唯一金手指,大概就是对这世界的语言无师自通。
反正他离开花坞到有神雾弥漫的地方就不舒服,前些日子便一直呆在花坞,不是养花种草就是研读古书。
一来二去才读明白,无极山海图似乎只是一条手帕,但那帕子上能够开出活生生的花,长出绿油油的藤。
蒋玉不知江御为什么会留心这听起来就像是变戏法用的法器,不过看这满园的花色,兰时仙尊应该是极爱花之人。
连“兰时”这一尊号都有春天之意。
“仙尊啊仙尊…您到底去哪里了……?”
蒋玉愁眉苦脸地戳了戳吊在屋檐上的兰花,原本含香溅玉的一蓬,此刻已经败落到只剩零星的几朵,
“快些回来吧,这个家没你不行……唔!”
只听蒋玉发出一声闷哼,花藤颤动,抖落下几片碧叶,他被人从后捂住嘴巴,蛮力拐进了屋里。
是谁?敬玄仙尊说过这花坞周围有江御设下的结界,不可能有心怀不轨之人能够闯入……蒋玉挣扎着回过头去,看清来者的面容时不禁呼吸一滞。
是江御的脸!
蒋玉眼里顿时浮现出几许欣喜。
江御却没功夫和他寒暄,径直将他扯到了床前:
“救他。”
“……啊?”
蒋玉垂眼,只见季凌纾紧闭双目,神色痛苦地躺在床铺上。
可怖的是胸口处看不清也摸不着的黑雾已经顺着他的脖颈快要蔓延至脸上,冷白皮肤下的血管乌黑紧绷,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我、我不会救啊……”蒋玉目瞪口呆,既不知季凌纾为何会伤成这样,更不知他们师徒二人是如何相遇的,季凌纾那么危险,江御如果一直呆在他身边……
“你不是他师尊么?”
江御轻轻蹙眉,紧紧扯住蒋玉的袖口防止他逃开,
“神通广大的兰时仙尊连解毒都做不到?难道你要看着他枯竭而死?”
蒋玉想哭的心都有,他无法确定面前这人的身份,不敢随便将自己的来历宣之于口,只能硬着头皮道:
“抱歉,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但金霞宗里那么多灵丹妙药肯定能找到解毒的灵药,你先别急,季凌纾不会有事的。”
“也对,在天沼山时你便忘了功法。”江御叹了口气。
“天沼山……你也在?那个一直遮着脸的人原来是你……!”蒋玉睁大了眼睛,可季凌纾不是说那是他从怡宵塔里赎出来的面首么?兰时仙尊怎么会沦落至怡宵塔?
蒋玉又试探般问道,“我记得你…不是不会操控神雾吗?那你们是如何潜入这金霞宗的?”
“昙阳舟。”
江御淡淡道。当初他们就是为了这昙阳舟才参加了天沼山的狩猎祭,谁知后来都想要去夺那冰玉剑。
好在东家是个守信用的,除冰玉剑外的悬赏品一样没少,悉数存进了他们的储物玉牌之中。
“就算有昙阳舟,这花坞周围也有结界,你……”
蒋玉小声嘟囔着,突然抬起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盯着江御。
江御:“何事……唔…!”
“得罪了!”
江御话音未落,怎么也没料到蒋玉竟突然直冲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襟,二话不说“嘶啦”一声扯开了他胸口的衣裳。
“……这位兰时仙尊请你自重。”
江御连连朝后退去。这下他倒又有些相信面前这人和季凌纾是师徒俩了,怎么都喜欢一见面就扒人衣服。
“没有……怎么会没有……”
蒋玉的目光却全然都凝注于江御的心口,那里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痕迹。
难道他也不是真正的江御?
不……蒋玉另一只手不觉覆上自己的胸口,既然能让他的皮肤上无中生有般绽开一道红痕,假设真的是天道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抹除掉江御身上能够证明其身份的印记也并非全无可能。
见蒋玉无能为力且行为怪异,江御也无意再耽误,扛起季凌纾正准备离开前往他处解毒,倒反过来又被蒋玉拦下:
“季凌纾他这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伤,你能带他去哪里……?要不我带你们去找敬玄仙尊?敬玄擅医术,一定能有办法。”
“我不能让别人看见这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江御摇了摇头。
况且他也不信任金霞宗里的任何人。上次找去天沼山的那个羡阳分明就是要趁机置季凌纾于死地,如果这个敬玄也心怀不轨,他可没把握还能带着季凌纾逃走第二次。
“也是,”蒋玉咬了咬唇,思忖片刻后又道,“要不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把季凌纾送去敬玄那里?”
江御有些犹豫,季凌纾现在的状态不宜再拖,可万一是羊入虎穴……
没等他做出决定,花坞的门扉忽然被人从外叩响。
敬玄的声音在和他们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
“兰时?今天感觉好点儿没?玄宗主从平玉原弄了好几坛美酒让我带来孝敬你。”
“……!”
江御第一反应是要逃,没想到蒋玉却直接掀起了床上的被褥,将他和季凌纾一起闷在了被子底下:
“你别出声,交给我。”
“等……”
江御想说等一下,他现在衣冠不整还完全贴在了季凌纾的胸膛上,可下一秒钟敬玄仙尊却已经推门而入。
“哎呦,兰时你的好徒儿回来了?怎么大白天的还在睡觉?脸色也不太好。”
敬玄声音爽朗,带着几分笑意,
“哎?这被子里鼓鼓囊囊的是啥啊?”
蒋玉一个箭步挡在了床前,阻止敬玄再靠近床榻去掀开被子,脸不红心不跳道:
“……是尾巴。季凌纾的大狼尾巴。”
“差点忘了你家乖徒还是只灰狼,”
敬玄并没有要步步紧逼的意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挪开了视线,
“他现在已经不是墨族圣子,看来是除你这花坞再无他处可归了,你怎么想?要继续养着吗?”
“就算当年的契约已经履覆,有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在,现在他这样,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蒋玉顿了顿,忽朝着敬玄欠了欠身:
“敬玄兄,劳你出手,救我徒儿。”
“兰时,你这般我可受不起,”
敬玄连忙将他扶起,
“季凌纾虽不是圣子,但仍算我金霞宗弟子,我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你这记忆和身手总是恢复不了也不是办法,若今日我不在,你徒儿可就危险了。”
“……仙机道缘,并不能总随我心意。”蒋玉硬着头皮道。
他何尝不想让真正的兰时仙尊早日归位,可在这神雾充溢的琉璃海中他一个人寸步难行,半点办法也没有。
“罢了,”
敬玄看蒋玉露出苦恼之色,便温和笑了笑,
“先救你徒儿要紧,黑血缠身,可不是寻常毒物。”
“……多谢。”
蒋玉松了口气,掀起一小块背角想把季凌纾的胳膊拉出来好方便敬玄把脉,没成想,入眼的都是江御未来得及穿好的衣物。
好在江御反应快,抓着季凌纾的右手送了出来,才没让敬玄看出破绽来。
“唔。”
敬玄点住季凌纾的脉象,眉心微微蹙起。
站在一旁的蒋玉不免问道:“如何?”
“邪气入身,积淤成结。”
“不是毒?”
“和中毒不同,”
敬玄顿了顿,抬手结印,水色的神雾在他掌间凝聚成数十根琉璃针,随着敬玄用力,快而准地刺入了季凌纾的穴道,
“兰时,我要运气帮他挼捺调息好导引邪污流泻,还需你帮我准备一盆竹间露水来,好封印要引出的邪气,免得污了你身。”
“好。”
蒋玉立刻起身,端了床头的银盆匆匆出门。
兰时仙尊平日讲究,花坞后头的地窖里封存了大大小小好几缸露水,有冬日梅蕊上的雪绒,秋雨桂海落下的霜雾,竹叶间的雨露更是数不胜数,拿盆去取便有。
他刚走进院里,忽觉一阵清风拂着淡淡的花香涌入了鼻息。
蒋玉顿住脚步,讶然地抬起头看向门檐上那株本已快消散的兰花,竟在不知不觉间又生出了新的枝蔓,幽然掩香,粉渡春风。
这花什么时候又活了过来……?
听到敬玄将蒋玉支出了屋外,江御不觉警惕起来,压低了呼吸伏在季凌纾身上,不敢有任何动作。
万幸的是敬玄没有掀开被褥,而是专心在替季凌纾调息渡气。
季凌纾身上的温度渐渐回暖,蓬软的被子里变得越来越热,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前羡阳仙尊在江御身上留下的灼痕还未痊愈,此刻他的胸口竟被这温暖烘得隐痛起来。
胸膛贴着胸膛,心脏的跳动声混合在一起,季凌纾感知不到的痛觉像是都渡给了江御。
他的胸口分明干干净净,可靠近季凌纾时,却疼得十指连心。
那里本该有什么呢……?
江御回忆不起来。
为什么季凌纾和兰时仙尊都心照不宣地会去确认那里?每个雷雨天侵入他心神的梦魇到底是真是假,他的心口又被谁留过些什么?
江御阖了眼,想要回想起有关那噩梦的更多,却在耳朵贴上季凌纾胸膛的那瞬忽而撞入了无边无际的水潮当中。
长濑湍流,水色氲浓,江御再次睁开眼时,竟发觉自己已然置身湖底。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唯独有一尊虎面蛇尾的巨型石像矗立在眼前。江御皱起眉,不由自主地叫出了那东西的名讳:
“於菟……!”
噔——!
他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巨物倏然睁开了混沌的双目,那石像的瞳仁清澈见底而深不可测,仿若一尊吸纳了世间万千污垢的黑洞。
“江御啊,”
那东西似乎在叫他的名字,语气间充满了嬉笑嘲弄之意,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什么都想不通的滋味不好受吧?哼。”
“……”
江御没有立刻答话。
他能感觉到那石像中藏着的东西正在试探,似乎是忌惮他到了极点,哪怕他现在身边连把趁手的剑都没有,那怪物也不肯贸然靠近。
“你守季凌纾守了那么多年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功亏一篑,他现在已经是属于我的东西了。”
於菟簌簌笑着,玩味地打量着面前身无长处的“凡人”江御。
“是你。”
它没料到江御并未因其庞大不可测而露出怯意,反而定定地注视着它,那目光和他曾经的剑气何其相似,光照诸天,散发着冷雾般虚无缥缈却又让人无法反抗的压力,
“让季凌纾深陷幻境的人就是你。”
“幻境?”
於菟冷笑一声,江御面前粘稠的黑水中随之泛起一连串的气泡,
“笑话,那种小把戏也只有你们这些人类爱摆弄,你以为他看见的是幻境?江御啊江御,你不妨去问问他到底都看见了些什么?我让他看见的可不是幻境,而是不久之后的事实,你知道到时候谁死得最惨吗?就是你啊,可怜的兰、时、仙、尊。”
“从季凌纾身体里滚出去。”
江御却丝毫不在乎於菟口中有关未来的“惨状”,他似乎是动了怒,本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面前这怪物危险狡诈,必须立刻铲除。
咕噜……
黑水在某一瞬间突然溯游回他手中,凝成了一把几乎看不见的水剑。
就在江御举剑要将那巨像斩碎的前一秒,於菟先一步意识到了杀意,黑水骤涌,海瘴连云——它将江御推出了湖底的幻境。
“咚…!”
江御猛地睁开眼,此前所见如同大梦一场,他握了握手指,负剑的感觉是如此清晰,浓厚的杀意仍然停留在心口,那绝不是梦。
有什么在季凌纾的身体里,伺机要将他吞噬……!
“呼。”
只听敬玄长长舒了口气,二指捏诀,将从季凌纾体内引出的煞气压入了蒋玉端来的露水之中。
“兰时,端好了!”
“……我努力!”蒋玉咬牙,没想到那看似轻飘飘的黑雾竟然如重千钧,砸入银盆中时差点将他砸翻。
“封诀!”
敬玄掌心银雾四溢,凝成一张网覆在银盆之上,镇住了那跃跃欲动的邪气。
“这……是邪祟?”
蒋玉心有余悸,瞥了眼盆中那昏如焇焰的东西。
“不,这只是一团死物,”敬玄散了手中的神雾,微叹了一口气,“这是墨族动用神雾的反噬,他们虽然强悍,却也容易走火入魔……不过你不是从不教季凌纾神雾术法么?看来我闭关的那段时间确实发生了许多事。”
蒋玉干笑了两句,没敢回答,为防敬玄追问,连忙端起茶壶要给他倒茶水喝。
敬玄为压制於菟留在季凌纾身上的煞气费了不少心神,大抵也是感到了疲惫,没再多言,接过茶杯后说要去花坞外有神雾的地方调息片刻。
被子中的江御则眉头紧锁——那黑雾并未完全散去,而是凝成了一节乌黑的刺青,藤蔓般攀附在季凌纾的右臂上。
那名为於菟的怪物果然还藏在季凌纾身体里……
江御咬了咬牙,扯开了季凌纾胸前的衣裳,想要找寻於菟到底躲在哪里。
他摸着摸着,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哂笑。
是季凌纾不知何时已经转醒,掀起背角正打量着偷偷摸摸的江御:
“你摸够了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回家晚了,抱歉!
彼时蒋玉也端着那盛满污秽的银盘出了门,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御的手指覆在季凌纾心口,微缩了一下,但并未挪开:“没。”
季凌纾:“……那你还想摸多久?”
江御翻起身来,揉着发麻的手腕淡淡道:“你当真是从小练剑术长大的吗?感觉还没有狗牙村里那些干农活的人结实。”
季凌纾当即沉了脸色,一把抓住想要逃离床榻的江御,将他不轻不重地抵在了墙边,看似在笑,却让人无端觉得背后发冷:
“不结实?”
他掐住江御的手腕,带着他抵上自己的胸口,
“你要不再仔细摸摸看到底结不结实?”
“……”
江御于是又趁机多摸了两把,可惜再也没能摸索到於菟的气息。
是因为把他错认成了兰时仙尊,所以忌惮他,藏起来了?
“吱嘎——”
榻上季凌纾还将江御堵在床角,对屋内之事一无所知的蒋玉已经端着盆推开了门,看见二人衣冠不整、动作亲昵,只听“哐当”一声,蒋玉手里的盆差点在脚下砸出一个窝来。
季凌纾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回头瞥向门口。
眼底邪气凝成的寒冬却在撞见蒋玉那属于兰时仙尊的面庞时融散成了春日温和。
少年眼中恢复了清明,身体却像是被本能之外的意识操控,迅速放开了江御,转而乖巧地端跪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蒋玉:
“师尊,我没有……你别误会……”
状似与江御撇开关系的字句脱口而出。
蒋玉却觉得季凌纾看他的目光十分怪异而熟悉,那感觉就像是之前冰玉剑被迫认他为主时积压在他胸腔中的违和感一样。
统统都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我要去找敬玄来着,花坞不会有别人能闯进来……你们自便……”
蒋玉浑身不舒坦,只想快点逃走。他既没有挥动冰玉剑的能耐,也不该独占季凌纾的目光,到底是什么力量在背后操纵着他们,要把兰时仙尊的一切都强塞给他??
蒋玉脚步沉重,在他转过身前,床上的江御已经率先有所动作。
只见江御冷冷踩着季凌纾铺在床上的尾巴下了榻,似乎自觉呆在这师徒二人间是自讨没趣,留了句他要出去透口气便如轻巧的游鱼一般溜出了花坞。
江御离开的背影倒映在季凌纾眼底。
他想去叫住他,身体却僵劲而动弹不得,目光只能钉在蒋玉的身上,在那一瞬季凌纾感到五脏六腑被重重拨动了一下,尚且没找回痛觉的小狼不知道那种感觉应该叫做什么。
但江御却知道。
他一言未发地走出了花坞,像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记忆一般,自然而然就走到了后山的竹林。
林间有一瀑布高岩洒雾,白虹迸珠,其下也沿着竹径淌出了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
江御在岸边蹲下身,透明的水色中倒映出他的面容。
遇水犹清,经霜更绝。
此前季凌纾护他救他,只是因为这张和兰时仙尊一模一样的脸。
他覆上自己左边的肩膀,就在刚刚那里被季凌纾轻轻推过一把。
因为真正的兰时仙尊就在眼前,所以季凌纾才会慌乱不堪地推开他……吗?
江御闭了闭眼。
他分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他和季凌纾之间,像於菟一样,不可喻,名无状。
竹间有冷风簌簌回旋。
江御朝风潮处看去,目光穿林过叶,直抵远处山口间金霞煌煌的星君殿。
“唔……”
他闷哼一声,心口突然自内而外开始绞痛。
一种阴寒的窒息感在浑身上下翻涌起来,他分明站在溪水边,却像是在朝无底的深渊中坠落。
“江御?”
肩膀突然被人从后抓住,不知何时追出来的季凌纾注意到他脸色苍白,伸出手想帮江御擦去额上的冷汗,最后却只是僵在半空,
“你怎么了?”
“……”
江御没有回话,只咬着唇看向自己的手,指节忽然生疼,像是被人剥过皮削过骨。
“你这也没受伤啊?要不找敬玄再给你看看?”季凌纾抓着他的手掌看了又看,白皙无暇的肌肤上并没有任何伤痕。
“……我没事,”
江御平稳下心神,他身上没有伤口,疼痛全都来自于看不清的记忆,
“只是抽筋了。”
“真的?”季凌纾显然不信,抽个筋能让人疼得嘴唇发白?
“你不是看过了,没有伤吗?”江御说着抽回了自己的手,“这才多久,你怎么也出来了?不和你师尊叙旧?”
“还不是为了找你,”
季凌纾冷哼一声,
“你当这是哪里?人人都会仙术的金霞宗,你到处乱跑万一被羡阳的人看到抓走了,哭都来不及你哭的。”
“我想去星君殿。”江御直言道。
季凌纾愣了一下,不解道,“你去那地方干什么?”
“最近诸事不顺,想拜拜星君去去晦气也不行吗?”江御理直气壮,“在平玉原里见不到这么大的神殿,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去看一眼就走。”
“走?你想走去哪?”
“回我该回的地方。”
江御顿了顿,又道,“反正我已经把你物归原主,接下来该去找属于我自己的归处了。”
“什么物归原主……谁是物谁是主?”
季凌纾不满地勾了勾手,江御身上的怡宵锁倏然一晃,昭示着他的所属。
“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谈找归处,你能去哪?难不成回狗牙村里去?你也看到了那根本就不是属于你的命格,是有人偷了江玉儿的记忆给了你。”
江御斜他一眼,忍住想再次把他打晕的冲动,
“那你把我留在金霞宗又有什么用?”
“你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归处……就在金霞宗么?”季凌纾的嗓门突然提高,又很快落下,闷闷地垂下了眼睫,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狼尾巴偷偷摸摸地摇了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刚刚在花坞中和师尊独处时明明都没有摇的。
江御铮铮地看着他,替季凌纾点明了他没有宣之于口的猜测:
“……你觉得,我才是你的师尊?”
“我不知道。”
季凌纾咬着下唇,“我明知你不是,却又希望你是……”
“可惜他不是。”
敬玄的声音忽然从二人背后传来。
作者有话说:
敬玄:我只是个传达天意的神棍罢了TUT
季凌纾暗自嘁了一声,转身将江御拉到身后,迎上了敬玄笑眯眯的双眼,
“敬玄仙尊何出此言?”
敬玄止住脚步,以免季凌纾被他激得拔剑,抬起双手无奈道:
“别这样看着我,不就是个和兰时长得一样的小美人吗,我可无意为难你们…只不过你作为兰时唯一的徒弟,竟也分辨不出真真假假镜花水月,实在是有违天意。”
季凌纾依旧保持着警备的状态,倒是江御探出了脑袋,问敬玄道:
“您说天意,那是什么?”
“嘶……”
敬玄抖了一抖,不知怎的,被这和兰时长相相同的一介凡人用尊称相待时他竟有些心虚。他咳了一声,正色道,
“我观天象,你们所在的北方室宿陡亮,朏魄示冲,并非吉相,而有堵塞之意。且有星宿困于万仙阵中,紫薇休晦,双星映月,所示真假虚实以我肉眼也分辨不清,故我请卦问了星君。”
季凌纾不耐道:“听不懂,说白话不行吗?”
敬玄倒也不恼,知道季凌纾是江御惯着长大的,脾气不好,
“伴于你身边的这颗看似明亮,实为虚宿,真星虽逢云阴遮掩,暂黤其华,却总能得日月庇护,终得见明……当然,我知你并非信天之人,你若犹豫不决,为何不去问兰时手中的剑?当初不还是你费了些功夫才从平玉原给寻回来的?我听羡阳说路上还差点被贼人给抢去了……”
江御挑了挑眉,羡阳想必没告诉敬玄,抢剑的那两个小贼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让冰玉剑认主的方法我又不是想不到,”
季凌纾没好气道,
“你当时不在所以不知道,他们二人……都能拿得起冰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