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by一只猛禽
一只猛禽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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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听听。”
“你装成新娘子。”
“……什么?”江御歪了歪脑袋,似乎真的没听清。
“我说你装成待嫁的新娘,那月娘肯定会来劫亲抢你,我会在暗中跟着你们回它老巢,直捣黄龙,也看看还有没有没被吃下去、能救出来的姑娘。”
“为什么是我?”
江御眨了眨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质问季凌纾,
“你怎么不自己装?”
“让我去恐怕那月娘掀开盖头就知道中计了,只会打草惊蛇,”季凌纾理直气壮道,“你爹都说你是出了名的水灵秀气,肯定能骗过月娘。”
江御不肯退让:“村里哪里会有我这么高的女子?”
季凌纾应答如流:“你坐喜轿里看不出来的。”
“…………”
沉默半晌后,江御咬牙道,
“可我带着我城里的夫君回来省亲,这事早就在村里传遍了,夫婿还在,我怎么可能再次结亲?万一那个月娘消息灵通,岂不就看出是陷阱了?”
“唔,”季凌纾皱起眉,“这倒也是……”
“所以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江御横他一眼,“你去装死,我扮要给你陪葬的人,月娘会觉得我出现得顺理成章,你也不用隐藏气息在后面跟踪。”
季凌纾:“……”有道理,但怎么有点晦气呢。
江御挑了挑眉,“怎么?季仙君只会指使我扮新娘子,自己却连死都不愿意装?”
虽然江御平时说话就冷冰冰的气人,但很少见他这么呛,季凌纾抿了抿唇,估摸着是刚刚说他水灵秀气,要他扮成新娘子,生气了。
“那就按你说的办。”
季凌纾说不过他,只得妥协,“没想到最后还要靠他们这恶心的村规。”
江御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他道,“你这是……第一次出金霞宗吗?之前你都没有来过平玉原?”
“小时候师尊带我出宗游历过几次,为什么这么问?”
“殉葬这件事不止在狗牙村盛行,”
江御缓缓道,“整个平玉原都是如此。甚至穷苦偏远的村落还没那么流行,因为人口太少容易断种,如果你去都城,或者沿海的富庶城镇,稍有些地位的人死去都会有数十个甚至上百人活殉。”
“……你说什么?”季凌纾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不会觉得这是件正常的、情理之中的事吧?难不成你也信那狗屁伉俪情深、同死共眠的说法?”
“我并不苟同,”
江御顿了顿,“我只是觉得,真实的平玉原恐怕和你想象中的不同,一切都比你以为的要更加冰冷残忍。”
江御没把话完全说透,季凌纾是被兰时仙尊带在身边亲手养大的,恐怕兰时仙尊将他保护得很好,好到他和这世间早已腐烂失秩、人们习以为常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不相信,”
季凌纾握了握拳,
“什么不把人命当命的狗屁规矩,你又去过多少地方?怎知这么广阔的平玉原处处都会如此?若真是如此,金霞宗诸位仙尊,还有我师尊不可能都坐视不理……咕噜咕噜咕噜……!!”
没等季凌纾把话说完,江御一把将他推进了荷塘里。
整天狗屁狗屁的粗鄙之词挂在嘴边,简直有辱道心。
季凌纾钻出水面,义愤填膺地看向江御:“你干什么!”
“不是要演戏吗?”
江御捧着脸蹲在岸上,微微弯起笑眼,
“我们得让全村人都知道,我这城里来的夫君为了给我摘荷花落进水塘淹死了,明夜丑时便发丧。”

山中雷声殷殷,阴雨濛濛中江宅屋门前已经挂满了白绸缟素。
红木棺材停在院子正中央,棺盖上被雨淋出道道沟壑,露出原本劣质粗糙的木材。
江铁牛披着白绦,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一淌接一淌地掉着眼泪——他最喜欢的哥哥马上就要给别人殉葬。
不远处的厢房内,江御坐在窗前无奈地看着那小男娃哭得发颤,问季凌纾道,
“有必要还瞒着他吗?反正江财都知道是在做戏了,知道的人多一个少一个无伤大雅吧?”
季凌纾扬起眉梢,正拿狼毫笔拨弄着手里的胭脂膏,
“当然,总得有一个哭丧的是真心实意的,不然月娘哪那么容易相信?”
“那你告诉江财干什么?不怕他说出去吗?”
“他收了别人的钱,做梦都怕我引不出这月娘呢,”季凌纾冷哼一声,“要是他真以为我死了,以他的脾性,估计今早就把你捆了卖去给别人了,他可见不得你这么一值钱的儿……不,女儿,被白白埋进土里。”
“你……”
江御刚要开口骂他,嘴巴便被沾了胭脂的彤管抵住。
季凌纾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
“别动,画歪了难看的是你。”
江御闻声果真忍耐了一会儿没动,等季凌纾松开手再去沾花膏时,他才不满道:
“为什么是你给我画?”
“不然让门外那些老头来吗?”
“……算了。”
江御默默收回视线,闭了眼歇息,下巴垫在季凌纾手指上,由着他折腾。
季凌纾照着江财交待的规矩,给江御涂完唇脂后又开始画额间的花钿,嘴上还不停碎碎厌嫌道,
“什么入殓妆…八仙裙春梅鞋,大红盖头额间花,这是下葬?说是冥婚还差不多。”
“让这村里的姑娘生是夫家的人,死了还要变成夫家的鬼,他们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当真恶毒。”
“傅粉我就不给你涂了,脸色本来就白,上了到时候还难洗。”
季凌纾说了许多,江御一句话也没有搭,只是捶了捶自己的后腰。
他头上肩上穿铜铺银地戴了许多又重又沉的祭祀品,必须时刻挺胸端坐,否则那好不容易戴上的饰品就会滑落倾覆。
不仅腰酸背痛,他心里一直在琢磨前一晚在荷池旁发生的事。
季凌纾突然对着水中的倒影发怔,虽然只是短暂的几秒,但江御能感觉得到,当时那片池塘边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什么其它东西存在。
而那东西似乎……在怕他。
尖软的羊毫笔蘸着被雨气侵染到冰凉的水彩,忽而在江御额间落下一笔,因怡宵塔那房术药的作用,突如其来的酥冷惹得江御猛然一颤,本能地推开了季凌纾的手。
曙红的水墨滴落在季凌纾的腕上,恰巧雷声骤鸣,惨白的一道光后,季凌纾一抬眼,毫无征兆地就撞上了江御融着水雾的眼睛。
“你……害怕?”
季凌纾眨了眨眼,捡起被推落在地的毛笔,“弄疼你了?还是你害怕打雷?”
他不由得想起前一晚的雷雨夜里江御也是噩梦不断。
真的怕打雷?
“笔尖太硬,戳到我了。”
江御很快平复了神色。
他不该怕打雷才对,但只要雷声响起,心口处就会传来阵阵闷疼,呼吸不由自主地也会变得急促,五脏六腑仿若在极速下坠,被闷闷挤压。
如同那夜的梦境一般,像是被人一掌搡下了深不见底的悬渊。
“好吧,”
季凌纾叹了口气,难得没说他娇贵,“那我轻些,你忍忍。”
江御“嗯”了一声,也没指望季凌纾能在他额头上画出什么能见人的花样来。
半晌,季凌纾收起毫笔,江御撇了眼桌案上的铜镜,没想到额间的宝相花竟然栩栩如生,落彩生花。
“你还会画花钿?”江御微微讶然,“仙宗应该不教这个吧?”
“闲来无事,在平玉原的话本上看过,就记住了。”季凌纾状似无意道。
实际上是不久前,他在准备和师尊结为道侣时一笔一划认真学的,婚仪中亲手为道侣点上额妆也算是一种盟誓结印。
可惜并没有用上。
“咚咚——”
屋外江财叩了叩门,
“御儿,梳妆好了没有?马上就到发丧的时辰了。”
“好了。”
江御站起身来,和季凌纾对视一眼。
季凌纾结印施法,微光一闪,旋身化作了围在江御颈间的狼毛围领。
江御拨了拨领子:“热。就不能变成别的什么吗?”
“用不了神雾,就这了。”季凌纾理直气壮。
“那为什么要和我挤在一起,你没有自己的棺材吗?”
“摸不清那月娘的修为,让你一个人狼入虎口,我不放心,”季凌纾顿了顿,“而且找到它老巢的机会就这一次,村里没有第二个姑娘了。”
“那你的棺材里装什么?月娘会发现吗?”
“我要了纸人贴了符纸,没有生息的死人月娘也察觉不出来真假。”
江御这才没再反对,只是把那毛领又往下扯了扯。
村中规矩,殉亡夫,升喜棺,白烛合卺,绝胭断骨。
和二人设想的不同,喜轿中坐的不是姑娘,而是一对儿纸人,殉葬的女子则躺在另一口棺木中,看样子是打算直接活埋入土。
唢呐起,清箫奏,江铁牛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江御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抬了起来,往坟岗的方向缓缓送去。
烈酒洒向黄土,骤雨不歇,村里的壮年男子们披着斗笠合力为这年轻的娘子挖好了终穴。
咚的一声,喜棺入了土,沙沙的闷响砸在单薄的棺盖上,一抔一抔湿重的泥土被翻起,无情地盖在了新棺上。
狭窄的棺木中空气愈来愈稀薄,江御微微喘了口气,颈间的狼毛轻飘飘地盖在了他脸上,赖以呼吸的空气被渡入鼻息。
“紧张什么,”季凌纾开口道,“有我在,你憋不死。”
一铲又一铲的黄泥渐渐将棺穴填满。
扛着铁锹的男人灌了口黄酒,最后下去一铲,将坟头填平,
“真稀奇,以前都能听见她们抓棺盖的声音,今天这个倒是安静,一声不响的。”
男人打了个酒嗝,向一旁的人炫耀道,
“有时候她们哭着叫喊,你别说,我还真不忍心,有一次我听那姑娘哭得忒惨,就悄悄帮她打开了棺盖。”
“你把人家媳妇儿放走了?!你疯了!不怕她男人半夜找你算账?”旁边年纪小些的男子惊愕道。
“听我说完啊,”
男人撇了撇嘴,坏笑两声,“要是个小美人儿,我倒也愿意做风流鬼,结果一开棺是个黄脸婆,我啊,一脚就把她给踹回去咯。”
“那,那今天这个怎么没哭也没叫?”年轻男子咽了咽口水,“我听说江家这个……是个美人呢。”
“可能家里人不想她受罪,早早服了毒吧,”男人不以为意,扛起铁锹收工,“走吧,别惦记了,现在是和月娘抢人咯,咱得罪不起。”
作者有话说:
周末没出门 加更一章:)

第35章 铁玉
男人们的声音逐渐远去,寂寥的月色渗入湿厚的土壤,徒留廉价破败的棺柩在盘根错节的木根之间沉寂腐烂。
夜静云黑,棺木冷硬,不知过了多久,江御忽而抬起手掌触摸到了潮湿的棺盖,手指顺着粗糙木材上的纹路摩挲了片刻。
“在想什么?”季凌纾问道。
化身成狼毛围领后,他就像时刻都抵在江御的耳旁开口说话,温息亲昵。
江御收回手,狭窄的棺材不容他有更多的动作,连翻身的空余都不够。二人的视野中一片漆黑,除了彼此身上的温度,几乎感觉不到其余任何。
“江财抠门贪财,这口棺木是他花钱让人从坟山里挖出来的、别人用过的。”江御淡淡道。
季凌纾语气嘲弄:“这你也嫌弃?又不是真的要长眠于此,演戏而已,凑合下得了。”
“这棺盖上有血。”
江御顿了顿,再度抬起手,手掌抵在棺木上触碰到早已干涸的血迹时,耳畔仿佛也响起了刺耳的悲鸣。
季凌纾一愣,明白过来时只觉得如鲠在喉——这口棺材曾经葬过一个真正要给丈夫殉葬的女子。
她曾经鲜活,短命的丈夫除了这口便宜棺材什么也没给她留下。
她一个人在这地底哭泣挣扎,哭干了眼泪也哭干了棺内的氧气,手指在棺盖上磨出道道血痕,也不知她死去那一刻封存在灵魂中的是十指连心的疼痛还是心如死灰的窒息。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就连这唯一盛放她尸首的归栖之处,这廉贱简陋的棺木都还要被村里唯利是图的男人挖出来卖给别人,去埋下一个绝望的姑娘。
“季凌纾,”
江御闭了闭眼,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你说过,月娘不像普通邪祟,它可能是凶煞…我问你,凶煞都是因何而成的?”
“怨极恨极,戾气难消。”季凌纾的声音低哑,狼尾悄然往下,轻飘飘地盖住了江御刚才抚摸过血迹的双手。
“如果月娘曾经也在这棺材里呆过,你……”
“不可能,”
季凌纾打断江御未说完的话,
“那它该吃的是村里那群壮硕男子才对,何故只盯着女人抢杀掳猎?世间福祸皆有因有果,就算生前为人,死后成圣还是成魔都是它自己的选择,保护生者才能称得上是在除魔卫道。”
江御闻声没有立即答话,二人间短暂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因为他们头顶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沙沙沙的声音。
——有什么正在刨土!
而且速度很快,一晃神的功夫几乎就有残月点光透入了棺木。
盖在棺上的黄泥越来越薄,声音也越来越近,江御和季凌纾同时屏住呼吸,那声响听起来像是数十只手同时在向下挖,沙沙声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
月娘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一只多手多脚,速度轻快,匐夜而行的凶物。
呲——!
单薄的棺板上面传来了指甲摩擦木头发出的刺耳嘶鸣,江御不禁咬住下唇,呼吸被拉长到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狼领紧紧地缠护在他的脖颈上,沉寂而蓄势待发。
只听“咔!”的一声,冰冷的雪光刺入漆黑狭窄的棺内,是一柄锋利的柴斧生生在棺材顶上劈开了一道缝隙,和江御的眉心仅隔有毫厘之差。
江御的眼睫一动不动,正欲偏头避开那刀锋,一只惨白而青筋暴起的手臂忽而从缝隙中探入。
那手臂纤细柔软,没有任何血色,指甲却长而有力,像是纤瘦的女子,但又布满道道青筋。
眼看那怪物就要掐住江御的命门,季凌纾正欲发作,却被江御忽然按住。
鬼手只是摁在了江御颈间的穴脉附近,探出了他还有生息后便簌簌缩了回去。
下一秒钟,一柄长枝探入寿方之中,没等二人反应过来,浓郁的沉香顺着空心的长枝喷涌而出,江御蹙了蹙眉,只是吸入了一口便毫无抵抗之力地失去了意识。
那夜月娘再一次从村中卷走了人。
隔天清晨,江财神色空白地看着那被破开、空空如也的棺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开、开始了……”
他眼神浑浊地喃喃道,
“月娘终于开始……吃男人了,连修仙的都逃不过,我们……我们完蛋了!”
“季…………”
江御猛然睁开眼,只含糊不清地喊出了一个字,在瞬间清醒过来管住了嘴。
他本能地去摸脖子,摸到柔软的毛领还在身边时不觉松了口气。
“你可算是醒了。”
季凌纾闷闷开口,江御因为沉香昏过去的这一宿他都没敢合眼,也并没有现身动作,原因很简单:月娘迟迟没再出现。
“这是在哪里?”
江御缓缓起身,头上身上的喜服装扮一件都没缺,只是他们早已不在棺材中,而是躺在一张再寻常不过的竹床上。
透过床边的小窗可以看见外面密树连云,山明水净。
江御有一瞬恍惚,他们这是回到了狗牙村?但这座村落又和狗牙村有些许不同,和狗牙村的杂乱贫僻比起来,窗外田邑千畛,犹如人间桃源。
“你被迷晕后,我们连棺材带人都运到了这里,离狗牙村大概两三座山远,”季凌纾顿了顿,无奈道,“但这一路上我一只妖祟也没看见。为避免打草惊蛇,我打算等你醒来再行事。”
“你确定这里不是幻境?”
“我起过探灵阵,这儿只是个藏在深山老林的小村庄而已。”
季凌纾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檐廊中风铃脆响,紧接着就有人推门进来。
“你醒啦?”
来者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健壮女子,皮肤泛着好看的麦色,她把手里的温水递给了江御,弯起眼笑了起来:
“吓坏了吧?新来的姐姐妹妹们都是你这样的,不敢相信自己活过来了是不是?”
看样子她并未怀疑江御是男子。
江御为防露馅,只是点了点头,没出声。
“说不出话吗?也正常,大家刚来时嗓子都是哭哑了的,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也别紧张,以后你就生活在这里了,再也不用看丈夫眼色,给丈夫陪葬了。”
女子眉眼清俊,笑起来也如溶溶银月。她拍了拍江御的肩:
“你叫什么呀?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可怜嫁给了个短命鬼。之前没见过你,是外村被卖去狗牙村的吗?对啦,我叫铁玉,也刚被姐姐们救来没多久。不过我运气好些,没被埋进过土里,我是被我爹卖去了怡宵塔,还好路上被月娘追上了,否则我现在就不知死活啦。”
铁玉滔滔不绝地拉着江御讲话,江御却越听越觉得遍体生寒。
半晌,沉默良久的季凌纾忽然用只有江御听得见的声音在他耳畔问他道,
“你说把她卖了换钱的这个‘爹’,是不是叫江财?”

“看你还发不出声音,那字儿你会写吗?”
铁玉姑娘见江御半晌也未吱声,才想起找来了笔和纸铺在他面前。
江御点了点头。
铁玉羡慕地笑了起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原来还读过书呀!……你可不能写太复杂的字,不然我认不出。先说你叫什么吧?”
江御提起笔,思忖几秒后,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凌”字。
围在他脖子上的季凌纾不满道:“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江御只当没听见他的抱怨,铁玉举起纸张认了半天,向他确认道:
“凌?那我就叫你凌儿姑娘了。你本来是哪里的人?”
“……”这个问题倒是难倒了江御。
被强塞入他脑海中的记忆只涉及狗牙山,除此之外周围还有什么村落他一概不知。
铁玉看他执笔踌躇,善解人意道,
“唉,没事,想不起来就算了,那些地方对咱们来说也算不上是故乡。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就是邻村的人。”
江御写下:“为何?”
铁玉眨了眨眼:“我看你很面熟,咱们年纪相仿,肯定是祭神或者赶集的时候见过呢。”
季凌纾戳了戳江御,在江御感觉就像是耳朵被啄了一口:“你问问她月娘在哪?她身上一点儿神雾的气息都没有,就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和她多说无用。”
江御压在蹭到他耳垂的毛领,重新又沾了墨,给铁玉写道:
“是你救我出来的?”
铁玉还是爬在案上一个字一个字认了会儿,“救”字她不识,但大约能猜出江御的意图,便又笑着回答:
“是月娘带我们去的。”
江御就在等她提起月娘,闻声又快笔写下:“月娘在哪里?我想见她。”
铁玉“唔”了一声:“正好呢,月娘也说等你醒了让我带你过去,好和你说明下情况,免得你害怕或是想家……虽然我们都已经无家可归了。”
她扶着江御下床,江御有意放虚了脚步,在铁玉提出要他把身上那些祭祀饰物都脱下时悄悄护住了季凌纾化作的毛领。
铁玉也注意到了他颈间那条光泽柔顺、灰柔绒软的领巾,意欲伸手去摸,不知怎的那毛领竟似被风吹开了,像在躲她似的。
“凌儿姑娘你身体不好?”铁玉想这马上就入夏的天气她穿薄襟都觉得热,面前这容若冰琢的人居然还长袖戴领,手上也不见半点虚汗,“要是有什么沉疴老病的可记得和我说,别不好意思瞒着。”
江御轻轻点了点头。
铁玉这才放心,走在他前面两步的距离带路:
“月娘这会儿应该在明宵堂里,我带你过去。”
明宵堂顾名思义也是供奉明宵星君的地方,仙宗财宝泼天可以修筑神殿神庙,像平玉原里的普通村庄多数也就只有钱修个神堂出来。
季凌纾闻言不禁疑惑道,“什么邪祟还敢往明宵星君面前跑,也不怕被当场渡化?”
江御当然也回答不上,只默默跟着铁玉,穿过檐廊和一小片耕田后便看见了一座青石砌的单间瓦房。
“月娘,我带新挖出来的凌儿姑娘来啦。”
铁玉径直推开了门帘,檀香凝成的雾气随之飘逸而出,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昨夜挖土刨棺的千手怪物,反而只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形女子背对着众人跪在一尊木雕的明宵星君像前。
“辛苦你了,铁玉。”
被叫做月娘的女子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相貌平平,鬓间微白,黛山眉,慈悲目,除却看人时格外温和如母,和田间四处可见的妇人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江御能够感觉到季凌纾凝住了呼吸。
铁玉并未发觉在场的还有第四个人,只欢喜地向月娘介绍道,“不辛苦不辛苦,不过凌儿姑娘嗓子坏了,说不出话来,我带来了纸笔墨台,她什么字都会写,可厉害……了……?”
“锃——!”
铁玉话音未来得及落下,耳畔忽然有罡风穿堂而过,剑气如涟漪凛然扩开,将她掀飞出去,好在身旁的江御扯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撞到身后的堂柱。
“……你、你是谁?!你在干什么!!你放开月娘娘!”
铁玉惊叫道。
神像前的月娘早已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子用长剑抵住了脖颈,铁玉奋身想去帮忙,却被江御拦住。
“凌儿?!是你?你带人来的?!”铁玉不可置信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你别过去,他不会伤你。”江御缓声道。
“你的声音……你、你也是男人?”铁玉怒音哭腔,恨恨地瞪着江御,“你骗了我们?你和村里那些男人是一伙儿的?”
“铁玉,用不着害怕。”
月娘微微扬起下颌,平静地打量着面前仗剑的季凌纾,
“如果真是村里来的人,早把我们这里给搜刮了,何故等到现在?还是说狗牙村里有人只想要我的项上人头?”
季凌纾的剑逼得更近,在她脖侧硌出一道红印,一字一句问道:
“你当真就是月娘?”
“否则公子以为月娘该当如何?”
“……”
其实早在季凌纾踏入这神堂时他便意识到了,这月娘和铁玉一样,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平凡女子。
若她真是修为高强到能瞒过探灵符的凶煞,距离这么近时,他耳朵上师尊留给他护身用的雪柳花早该有所反应。
可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月娘开口轻笑了一声,“看你面露失望,是因为没寻到村中人所说的邪祟妖物?”
季凌纾仍不肯放开她,“你既不是妖物,那是受了何人指使?还是有什么法器?你把村里其他女子都弄到哪里去了?”
季凌纾怕就怕她是在帮邪祟做事,抓了活人去供奉邪仙。
“你问我她们在哪儿?”
月娘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
只听“砰”的一声,门页忽然被人从外撞开,乌泱泱的姑娘们扛着镰刀铁锹,拿着锅碗瓢盆,气势汹汹地围住了整个神堂。
她们有老有少,都曾是狗牙村中谁的妻子,或是谁待嫁的女儿。

月娘本名叫做黄招娣。
在三十年前的狗牙村里,月娘是在一群叫招娣的同龄女子中最其貌不扬的那个。
既没有出色的样貌,也不擅灵巧的女工,其他招娣都早早地和适龄男子订了亲,只有她的家门迟迟没有说媒的人前来拜访。
爹爹成天都在抱怨,说她这辈子都要嫁不出去了。
就在月娘二十五岁、成为村里的老姑娘时,一车聘礼被送到了她家门口。
第二天月娘就被接上了喜轿。
家里人根本不在乎是谁要与她结亲,月娘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嫁给谁。
小小的喜轿摇啊摇,路过明宵星君的神堂时,月娘悄悄双手合十,祈求迎娶她的能是一个正常男人。
不要太老,不要太懒,最好脾气也不要太暴。
那时她万万没有想到,新婚的丈夫是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枯骨。
夫家人不忍自己儿子没有聘娶就孤苦无依地下了黄泉,更怕儿子死后配冥婚要多花许多银子,索性就在儿子舌下压了片苦参,吊着儿子的一口气把月娘娶进了家门。
月娘爹拿着聘礼钱去喝酒时听旁桌的人正在说这事:
村医江财唏嘘道:“我去看过他家儿子,阎王要他三更走,谁敢留他到五更啊?明天一早肯定断气儿。”
村口卖竹编篮、娶了个漂亮舞女当老婆的老汗咂了咂嘴:“那黄家那小丫头岂不是明天就要陪着进坟口了?可惜哦,才多大啊?”
“二十五六啦,也是没人要咯。”
月娘爹听着听着,觉得肩膀麻麻的,眼神也浑浊了起来,像是混了茶渣的雄黄酒。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瓶酒,那是用女儿的聘礼买来的好酒。
良久他只是骂了一声,骂那求娶自己女儿的人家不厚道,这么点儿钱买女儿的命还是太少了。
应该再多要十两钱买盘红烧肉。
“我成亲才两个时辰,连丈夫的样貌都没看清,就要去给他陪葬,”
月娘扬起眉梢,半老的脸上气色温润,平静如水。她静静看着季凌纾,苦笑道,“换做是仙君你,会怎么做?”
“……”季凌纾一时半会答不上来。他没有立场回答月娘的这问题。
月娘弯起唇角,看向不远处打扮成貌美女子的江御,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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