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都没停息。
只要江御不愿,哪怕是擅驭火的木家长老也爱莫能助。
玄行简碍于木林海那边的压力,苦兮兮地蹲在江御所住的花坞前求见,江御一开门,见他身边还带着眼睛都哭肿了的木羽晖,说要给他赔罪。
在江御合上门之前,玄行简眼疾手快,用手卡住了门缝:
“兰时啊……”
“别叫我兰时。”
“好好好,江御,江师祖,您大人有大量,就领了这孩子的赔罪吧?你是不知道,我那宗主殿这几天都要被他们木家人给掀了,你要不高兴我让他每天都来给你们磕一个还不行吗?”
“不行。”
“那我叫上羡阳我仨一起给你磕呢?”
“不行。”
“……江师祖!”
玄行简都快哭出来了,“青阳峰的火都快烧到别地儿了,您再不消气我们金霞宗都要被烧光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我说过,让木羽晖去三昧真火里跪着,青阳峰的火我自然会灭。”
“师祖您、您哪怕换个惩罚的法子呢?非得在那火里烤着?搁水里泡着也行啊……”
“谁让他们当初准备把季凌纾扔进火里的?”
江御挑眉,“怎么我江御的徒儿都烧的得,他木家小少爷就挨不住了?放开你的手,不然我连你胳膊一起砍下来。”
“……”
玄行简信他真的敢动手,连忙松开了手。
花坞大门“啪”的一声合上,刚刚在江御眼前没敢哭出来的木羽晖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玄行简叹气连连。
这事可恨就恨在江御劝不得也威胁不了,无所求亦无所惧的一个人,只要不高兴了,谁都哄不好。
江御说什么都不肯松口,木林海和玄行简都拿他没办法,最终只得耗费大量钱财精力,为木羽晖炼制出可以暂时麻木痛觉的丹药,送他进炉火中炼了四十九天。
木羽晖哭着被送进三昧真火的那一天,青阳峰的业火终于停歇。
从此羡阳座下再无人敢招惹季凌纾,只是这梁子也就彻底结下。
季凌纾被江御从青阳峰带回花坞后,江御亲自拿帕子一点一点帮他擦去脸上的灰尘和血污,那时季凌纾年纪小,趴在师尊腿上尾巴一摇一摇,逗得江御笑弯了眼。
“疼不疼?”
江御问他,
“脸上这道口子又是什么时候弄的,当时我怎么没看清,不然四十九天都便宜那小子了。”
“不疼。”
季凌纾摇了摇头,
“师尊忘了,我感觉不到疼的。”
“……”
江御神色复杂,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耳朵。
虽未言明,但季凌纾知道,师尊一定又在考量如何让他恢复痛觉。
小季凌纾耷拉下耳朵,试探地看向江御:
“师尊能不能教我法术?如果我能凝聚神雾的话,今天也就不会被他们欺负了。”
江御微垂着眼,如霜雪明琅砌成的玉像,说出的话让季凌纾心底生寒:
“用不着。”
顿了顿,江御又补充道,
“有我在就足够了。”
大概是看出季凌纾情绪低落,那日江御难得多说了几句,
“等你拿得动剑了,我会把所有的剑法都教给你,你要记住,手中的剑永远比神雾可靠,现在你想变强的话只要别偷懒坚持锻炼体魄就够了。”
季凌纾点了点头。
但对江御的话却不敢苟同。
因为修剑之人如果不能像江御那样登峰造极,就永远也敌不过实力相同者运用的仙术。当今仙门之中除了季凌纾早已没人修剑道,说白了比起修炼神雾,剑道又要吃苦又要费时费力,是早已被抛弃的古法陈道。
至于江御为什么偏不教他运用神雾,理由不言而喻。
甚至连最不识眼色的木羽晖都明白。
那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木小少爷被族人簇拥着抬出了三昧真火,得到消息后来探望他的人源源不断,青阳峰门庭若市。
季凌纾从箱子里翻找出师尊闲来没事随手送给他的一件不知什么宝物,也从后山绕去了青阳峰想去探望。
他这人不知疼痛,所以也就对他人的恶意感知迟钝,木羽晖打他、烧他,他感觉不到,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过,那天他会委屈也是因着被他们污蔑成小偷。
后来木羽晖被江御逼着每天来花坞下跪磕头认错,季凌纾心里也就没了责怪,反倒天真地想着他罪不至此,遂好心来看望他。
正门有木林海站着,不可能放他进去,季凌纾索性穿林而行,打算翻窗进屋。
就在他准备掀窗时,屋内二人的谈话声入了耳。
是木羽晖和来喂他吃药的木家仙童。
那仙童年岁尚小,不懂人情世故,也没见过世面,只知要讨好自家主人,所以便嘟囔着为木羽晖打抱不平:
“那兰时仙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少爷天赋异禀,百年难得一见的水云骨他居然都瞧不上,偏宠着那什么墨族的野种去,简直不识好歹。”
“哼,要不是被火烧一次,也发现不了我竟是水云骨,”
木羽晖躺在床上洋洋自得道,
“我叔叔说了,江师尊之后,世上唯一水云骨就是我了,说明我天生就适合练剑,以后也能和江师尊一样战无不胜,他早晚会收我为徒的。”
水云骨是极其罕见的一种骨骼结构,韧而不僵,柔而不脆,有传言说江御之所以能以一剑破万敌,五分在技巧,还有五分就在这水云骨。
仙童替主人担忧道:
“可兰时仙尊被那野狗鬼迷了心窍,万一那季凌纾吹几句耳旁风,让兰时仙尊对您有偏见了可怎么办?”
“不可能,”
木羽晖绕了绕手,一半是私心妒忌,一半是常听大人们说不能让墨族偷窃了他们仙宗的术法,
“江师尊要是真宠季凌纾,怎么可能不教他本事?不都是看在他高低还算墨族的圣子,要担养育他之责而已。我叔叔说了,江师尊就是图个新鲜,等季凌纾成年,江师尊肯定也该腻了,到时候自然会把他抛之脑后,哼。”
“嘎吱——”
“谁在外面!”
木羽晖反应极快,仙童也立刻放了手中玉碗探身出窗。
然而窗外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季凌纾躲在树林深处,蜷缩成一团,连想家都不知道该思念哪里,只能紧紧攥着发尾师尊给他缀上的雪柳花,掌心快要硌出血来。
他不要像小猫小狗一样被师尊抛弃。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一直呆在师尊身边?
“倏——”
耳垂上的雪柳花玉坠忽起烁动,神思从过往的回忆中抽身,季凌纾悄无声息地搭住了剑柄,蹙眉环顾起茶楼周围。
少年时师尊喜欢帮他梳理冠发,护身用的雪柳花就被坠在他发尾,长大些后他悄悄刺破了耳垂,师尊把雪柳花戴在左耳,他便缀在右耳。
玉坠震然华光,说明有杀气正向他们而来。
“你在找什么?”
江御注意到季凌纾神色戒备,也朝周遭望去,什么异常也没看见就被他拽了一把扯至身后:
“……没什么。你从现在开始跟紧我,别落单。我们猎杀了沼心龙,又马上要领得冰玉剑,太过抛头露面了。这楼里的人说好听点叫游海侠,说难听了其实都是强盗。”
“知道了。”
江御未言更多。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一碰就碎,就算真的有危险季凌纾也懒得告诉他。
汹浓的杀意很快消散了去,仿佛只是在暗中窥视了他们片刻,并不准备动手。
季凌纾没有主动追击,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师尊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况且羡阳也在,这厮打不过江御但打别人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呆在羡阳身边,谅那怀有杀心之人也不敢轻易现身。
“回到金霞宗之后,你还要继续和你师尊完婚吗?”
江御见季凌纾松开了剑柄才问道。
心里也在为自己之后何去何从做打算。
“当然。”
季凌纾冷哼一声,
“那是师尊答应我的。他自己教过我,君子之言,一诺千金。”
这也是他想出的能够不让师尊像放生灵兽那样离他而去的唯一方法。
“你不是说和你师尊双修只是为了他的武艺功力,为了重铸你们墨族荣光么,要是你师尊的功法再也恢复不了,你还会坚持要娶他?”
“不可能。”
季凌纾斩钉截铁道,“他最多就是自己胡浪一时走火入魔,我师尊修为深厚无可比拟,他要是恢复不了,这天下就要乱套了。”
“你的意思是兰时仙尊只是暂时如此,不会是被奸人或者亲近之人所害?”
江御的担心并无道理。越是无人可匹敌的人,突然丢了记忆和功法,才越是值得忧思。
他说得隐晦,季凌纾却立刻了然,
“刚看到木林海他们时,我也怀疑过是不是他们在动手脚,但细细想来应该不是。”
“为何?”
江御问。
季凌纾闻言掀起了耳畔的垂发,露出那枚雪柳翠玉,
“这是师尊送给我的护身法宝,一共一双,连魂通心,遇到奇袭危险时会绽光护体,也能彼此感应,尤其是那木林海的三昧真火曾经差点伤过我,如果是他们意图对师尊不轨,我一定能感知得到。”
“如此甚好。”
如此一来,至少羡阳仙尊乃至金霞宗是可以信任的。季凌纾不肯放他走,江御只能先想办法辨明他要带自己去的到底是安隅之地,还是虎穴龙潭。
“你这耳朵上的洞是在怡宵塔里打的?”
说话间季凌纾忽而撩起了江御的遮面白纱,拨开他的额发捏住了他的耳垂,
“平玉原似乎并不兴男子佩戴耳饰。”
“……”
江御吃痛蹙眉,一时也记不起自己的耳洞到底是从何而来,和他许多的认知一般仿佛与生俱来,
“你先放开我……疼。”
“我又没用力?”
季凌纾略感疑惑,他早知面前这江御比琉璃花樽还娇贵,伸手时也收敛了力道,比他帮师尊摆花弄草时去抚弄花瓣时的力度还轻。
“是不是穿刺后伤口没养好,你这左边耳朵都红了。”
季凌纾不仅没松手,反倒另一只手也用上,为了不让江御挣扎乱动而捧住了他的脸,手指细细摩挲着江御的左耳耳垂,
“你看,又红又肿,乖乖别乱动。”
“……”
江御拗不过他,只得老实不动等季凌纾拿药。
季凌纾习惯性去拿怀里纳物的玉牌,摸了半天没摸到才想起已经把玉牌都交给狩猎祭的东家好清算奖赏去了。
“啧,”
他帮江御盖回面纱,
“羡阳手里肯定有上乘的金疮药,我去帮你要。”
“不用了,”
江御扯住他,
“你不捏的时候也不疼。再说你不是和那个羡阳仙尊积怨已久吗,何苦要为我欠他人情。”
“借瓶药而已,大不了回去我还他十瓶百瓶。”
季凌纾扬了扬眉梢。
师尊教过他,道心之中慈悲为首,救死扶伤济穷帮弱都是积功德的,不是他为了江御而如何,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他都会施以援手。
只是他对江御格外有耐心些,大抵是因为他和师尊长得一样,说话做事也像,以至于他和江御呆在一起时,会被师尊抛弃的不安感才会得到缓和。
季凌纾穿过茶楼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了木林海和蒋玉所在的厢房,刚好他也好奇他们聊什么能聊这么久,正找到一个由头抬手敲门时,门衔嘎吱一响,木林海负手而立,缓缓走出了厢房。
季凌纾和他四目相对。
木林海鼻子里哼出一声嘲弄,并未理会季凌纾,背着手从他身边径直走过,盛气傲逸。
紧随其后的木羽晖也不甘示弱,朝着季凌纾挤眉弄眼,似在幸灾乐祸。
不祥的预感登时爬上心头,季凌纾正要往里去找蒋玉,忽而听见一声锃亮剑鸣,那剑气磅礴通明,如万山载雪,季凌纾再熟悉不过。
——是冰玉剑。
东家将冰玉剑请了出来,正欲奉给木林海。
玉剑出鞘的刹那,整个茶楼恍若陷入雪海冰阵,寂静无声之中潜藏着无数毫不遮掩的觊觎目光。
木林海笑道,
“不愧是兰时,时运昌隆,丢了的剑还能被这般信守陈诺的东家找到,也算物归原主。你便取了剑和我们回宗吧。”
蒋玉“嗯”了一声,和木林海商议后,他认为暂且先回金霞宗是最好也最安全的选择。
在他的记忆之中,除了冰玉剑,原主江御还一直在尝试修补一件上古神器,他曾听在策划组工作的同事提到过,那件神器也许会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刚刚他向木林海确认过,那神器就在金霞宗。
三人要去取剑,季凌纾见状立刻跟上,谁知面前居然燃起了一道火墙,拦住了他的去路。
“木羽晖,你什么意思?”
他横眼看向正在捏决施法的木羽晖。
“季凌纾,你是不是蠢?”
木羽晖奚笑道,
“喔,忘了你是条丧家之犬,想来也没人会在意你给你通风报信。你还不知道吧?金霞宗已经不欢迎你了,你这个外宗墨族休要再跟上来。”
“少说梦话了你,”
季凌纾拔剑震碎了挡在面前的烈焰屏障,
“我是江御唯一的弟子,更是和他有婚约在身,你算什么东西,金霞宗凭什么不让我回?”
“就你这欺师之徒还好意思提婚约?!”
木羽晖闻言震怒,他触之不及的兰时仙尊居然要被季凌纾娶为道侣、和这流着肮脏兽血的杂种双修!
“这婚约是宗主和墨族百十年前就订好了的,你若不满,去向玄行简叫唤便是。”
季凌纾轻而易举突破木羽晖的阻拦,正要追上蒋玉,胳膊上突然捱了一股热浪,差点被木林海掀翻出去。
木林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和兰时仙尊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
“你说什么?”季凌纾咬住唇,木林海的修为毫无疑问在无法驾驭神雾的他之上。
“和我们金霞宗联姻、受我宗教诲的是墨族圣子,而你,已经不是了。”
木林海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季凌纾还未品味过来,雪柳花忽而颤动,原始而残暴的杀意瞬间从四面八方袭来——
叮——!
剑身为季凌纾挡住刺客的利爪。
“你们……都是墨族……”
季凌纾暗骂一声。
他被数十个蒙面黑衣的墨族刺客包围了。
“砰——!”
墨族刺客下手极狠,神雾裹着涂满剧毒的暗器朝季凌纾腾冲而去,季凌纾不得已翻窗而避,被击退至楼外。
木林海冷嗤一声,扬袖射出一道火光,火莲遍地,阻绊住季凌纾的步伐。
“……师尊!”
在被火势冲击坠下雕楼之前,季凌纾不可置信地看向被木林海和木羽晖叔侄二人簇拥着的蒋玉。
蒋玉和他对视了一眼后便转过身去,挪开了目光。
若在此时心软不坚,就是要置以后的季凌纾江御乃至全天下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必须要想办法求解那既定的结局。
从四面八方跃现出来的众多刺客紧追季凌纾鱼跃而出,楼外顿时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木羽晖见状幻化出一柄火弓,想要给季凌纾的穷途末路添砖加瓦,却被木林海扣弦拦下:
“你与他到底曾算是同宗的师兄弟,不可如他一般罔顾人伦。”
木羽晖闻言急躁不已:“可万一他……”
木林海横他一眼:“墨族人心狠手辣,戗同灭亲的事他们做得还少吗?你还怕他们放过了一个废圣子不成?”
“……是。”
木羽晖只得悻悻放下手里的羽箭。
这些年来墨族内乱不断,族群势力之间为了争权夺利早已分崩离析,上一任鸦川之主季娅虽然统一了各部族,但可惜好景不长,季娅在诞下一子后便身死魂消。
遗子年幼,群龙无首,就在各势力虎视眈眈,都欲杀遗子夺主位之时,金霞宗的兰时仙尊却突然横插一脚。
江御将季凌纾带回了金霞宗,名为质子,实则保全了他的圣子之位,压下了墨族中那些蠢蠢欲动的杀意。
而现在显然是有有心人故意放出了江御弃婚、季凌纾失宠的消息,墨族那些压抑已久的暗流便毫不犹豫地展露出了狼子野心。
是谁想要置季凌纾于死地,连蒋玉都看得出。
羡阳仙尊注意到蒋玉的视线,回头展眉笑了笑,
“兰时,一条狗而已,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有不舍也是正常的。过段时间让鸦川再为你挑选几只乖的送来便是。”
木林海虽从未胜过江御,但除江御外,他的修为立于万人之上的不败之巅,因而几乎是一照面就看出了蒋玉的不对劲——兰时仙尊周身居然没有杀气环绕。
不仅如此,他更是看出了蒋玉对季凌纾那避之不及的态度,和从前那护内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几人在厢房内密谈之时,木林海便试探过蒋玉。
他问蒋玉,想不想甩掉那个麻烦。
羡阳根本不在乎兰时身上发生过什么,也不在乎他们师徒二人为何忽然决裂,他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江御不会再护着季凌纾,从而可以杀之后快的机会。
而蒋玉事实上也在做抉择,在随时可能堕落成魔的季凌纾和原本的江御之间,他选择放弃季凌纾。疯魔的季凌纾会毁掉一切,只有江御有本事渡化人间,灭世星和救世主之间,蒋玉决定选救世主。
羡阳和他一拍即合,木林海终于能对季凌纾动手,蒋玉则能得木林海助力,修复神器,同时暗自寻找原本的江御。
“几位,这边请——”
东家请领他们去取冰玉剑,宝剑被置于雷光法阵之中,如果东家不念开阵咒语,任何觊觎冰玉剑的贼人靠近都会被降下的雷击劈成齑粉。
羡阳瞥了眼那法阵外淡淡流转的光芒,调侃道,
“你这阵不错,下了血本啊?”
东家是位中年妇人,据说是这天沼山山下十三城的城主,
“宝物自然配得华阵。我们天沼山百姓苦那泥龙久矣,若非以此等宝剑为召,怎请得来仙君镇妖降魔?”
羡阳闻言不悦,
“天下处处都是妖魔,我们金霞宗已经是尽心竭力,就算是修仙之人,也有分身乏术之时,凭甚还要遭你揶揄?”
东家笑而不语,撤去了守护阵的阵眼。
羡阳抱着手看向蒋玉:“兰时,去取剑吧。”
楼外刀光剑影之迹越来越遥远,蒋玉知道木林海这是在试探他的真假,若他冰玉剑不肯认他为主,恐怕木林海连他的性命都不会留。
蒋玉动了动喉结,往前踏出了一步。
阵中央的冰玉剑忽而华光一现,如月映琉璃,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到来。
木林海默然拉着木羽晖往后退了退,剑随主人,江御不大喜欢他们,冰玉剑的脾气更冷,对他们的敌意自然也更甚,他可不想被误伤了去。
蒋玉站至冰玉剑跟前,无言的震撼涌上心头,分明只是玉做的静物,竟然流光蜿蜒,如雪渡春风,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心里悄然歉拜:对不起。
——要先委屈你了,我会努力把你送还给你真正的主人的。
深吸一口气后,蒋玉才抬手欲去接剑,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手腕忽然一痛,蒋玉本能地缩回了胳膊,身后的羡阳和东家哗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四周便已叠起业火,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冰玉剑被人抢走了!
“是你!”
蒋玉认出,夺剑之人就是在天沼山里被季凌纾带在身边的那个遮面男子。
江御头也不回,带着剑翻窗而逃,身后的熊熊火舌如同蛇尾紧追不放,羡阳一旦发招,整个山脚便都被烈火笼罩。
“你这无知小贼,哪里跑!”
羡阳的火鞭星火飘散,如水般无处不至,轰的一声便将江御捆缚住,刺入他血肉的同时将他狠劲一扯,啪的将江御甩在了地上。
“唔……”
江御闷哼一声,咯出一口血来,被火鞭牢牢束在地上,再也逃脱不开。
羡阳一步步朝江御逼近,这人身上没有神雾的痕迹,并非修士,可居然能数次躲过他的火鞭。
他没有用三昧真火,那火凡人消受不住,但被普通的火烧灼体肤也够让人难捱了的,不消一句话的功夫,江御身上便已经沁出血色。
“哼,哪来的毛头小贼,让爷看看你的真面目。”
羡阳居高临下地踩住江御的衣角,对付这种小贼,他本可一把火烧了或者交给木羽晖便好,可不知为何,他走得越近,心里那股恶寒便越浓重。
他俯下身去要扯去江御的面纱,江御一咬牙,挺身一脚踹向他的下腹。
“啧!”
这一脚当然伤不了羡阳,但却足以激怒他。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你……受死吧!”
羡阳抬起铸满火光的一掌,打算硬生生掰断江御踹他的那只脚,火鞭势不可挡,将江御牢牢锁在原地动弹不得,似要把他的骨头烧融成丹砂——
噹——!
刀剑淬火,气生桐花。
木林海盛怒,张目绝眦地瞪向满地散落的狼毫。
“废物!墨族都是废物!居然让那野狗还有命来救人!”
第26章 无家可归
拖着江御逃入羡阳的业火烧不到的山谷中后,季凌纾一掌扯掉他的面纱,将他重重抵在了树干前:
“你疯了……你到底是谁!”
江御身上道道灼痕映出血色,肩膀又被这么一撞,不禁闷哼出声,但却没有回答季凌纾的问题,
“……你来了也没用,剑还是被羡阳仙尊抢回去了。”
“你好端端的从木林海手里抢那剑做什么?!”
季凌纾看他疼得微微蹙起了眉,脸色不善地松开了他的肩,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找死吗?之前也没见你对我师尊的剑感兴趣,现在这又是在玩哪出?玩命啊?”
江御揉了揉肩膀,不知该如何向季凌纾解释他看到那剑时的血液沸腾,他觉得是那剑在悲鸣着呼唤他。
叫得何其可怜,所以他没有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抢了剑。
“问你话呢,你为什么突然要去夺冰玉剑?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季凌纾步步紧逼,
“难不成你是感应到了什么?是因为冰玉剑?”
“怎么可能。”
江御淡淡抬眸,
“那剑怎么可能和我一介凡人产生反应。”
“……”
季凌纾怔顿半晌,终于哑着嗓子问出了那句他自己都觉得异想天开的话,
“……那万一你就是它的主人呢?”
他眼里的光很碎,翳满了浓墨一样的层云。
江御看着他,心想如果他像在洞穴中时长出耳朵来,此时的耳朵一定是可怜地耷拉在脑袋边的。
可怜归可怜,江御还是缓慢地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师尊不是刚刚被你护送到那位羡阳仙尊身旁,准备一同回金霞宗么?你不认他,反倒来认我这个从怡宵塔里被买来的娈物?”
“……我也不知道到底谁是我师尊了。”
季凌纾垂下眼眸,细长的睫羽遮挡住眼底本就破碎的光,
“羡阳身边的那个……不是。”
至少他希望不是。
他从未在师尊眼里看过那种漠然,并非厌弃,也不是憎恶,而是彻彻底底的,仿若他们曾经日夜相处的一百八十年都是梦幻泡影的漠然。
“可我也不是啊。”
江御叹了口气,到底是心软,轻轻抬手擦去了季凌纾脸畔的血痕。
“既然不是,为何刚刚要去夺剑?”
季凌纾还是绕回了这个问题。他师尊丢了,他只能想方设法地去寻找和师尊有关的只言片语。
江御神情坦然:
“因为看起来很值钱,想拿去当了还你给我赎身的钱。”
季凌纾:“……”
“倒是你,怎么会受伤的?”
江御看向他臂膀上的爪痕,不像是普通兵器所为,倒像是野兽留下的痕迹。
“不小心被墨族派来的不要命的杀手突袭了,”
季凌纾轻描淡写道,
“你放心,已经被我处理干净了,没人有命再追过来。”
“你不是圣子大人吗?”
“想当圣子的人多了去了,总有人巴不得我死了好推新的圣子上位……他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去,这圣子我还懒得当呢。”
“那你现在岂不是无处可归?”
“有个地方我倒是一直想去。”季凌纾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御一眼。
江御当即回他一眼,
“哪儿?”
“你的老家,沣铁郡狗牙山。”
“…你回我家作甚?”
“真有这么个地方可回再说吧。”
季凌纾依旧认为江御的所有记忆都是被人蓄意构筑出来的假象。他在心里暗自决定,如果能证明这世上根本没有狗牙山,江御口中所说的家人也都不存在,他便冒着被羡阳再次追杀的风险回金霞宗去请宗主玄行简出面,调查此事。
江御默许了季凌纾的决定。
正好他也想要一探究竟,那狗牙山到底是只出现在过他记忆中的桃花源境,还是确而其事存在于世间的普通村落。
依着江御的记忆和一路寻村问店,二人御剑朝西南前行了整整五日。
途中因为业火余毒难消,江御浑身开始发热,饶是季凌纾帮他处理了伤口敷了药,还是因为高烧而失去了意识。
原本季凌纾只是想背着他去找医师,不料刚一落地,竟看见面前的村落前立着一尊大大的字碑——沣铁郡狗牙村。
季凌纾“啧”了一声,难不成还真让他们给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