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改了主意?之前不是还说要为了江御生捱着活下去么?”
“商陆,你来动手。”
季凌纾无视风曲的问题,看向了察觉到他的气息刚刚赶来的商陆。
商陆看了眼他递来的剑,眸色复杂。
季凌纾催促他道:“趁我现在能完全控制住我自己,不然你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商陆亦是不解,
“仝从鹤今天还和我说他已经找到引明宵星君现身的办法了,你不是都扛过了那么久了吗?再等几天就可以……”
“我等不住了。”
季凌纾冷静地,断然地摇了摇头。
“你如果放任我不管,明天,不,甚至今天,两个时辰之内,我一定会对江御下手。”
“你又胜不过江御…”商陆话中充满了无奈,但他又能如何?他们只能靠着江御的坚不可摧来争取时间。
“他是清醒的,所以他不可能杀我,那你觉得到最后死的会是谁?”
“……”商陆沉默,一寸一寸考量着季凌纾的话。
风曲没忍住插嘴问道:“为什么商陆可以杀你,我不行?”
“因为我是鸦川之主,我杀了他之后,就算江御急火攻心要为他报仇,考虑到鸦川的子民也得思量一二,不会动我,对吧?”
商陆叹息道。季凌纾没接话,但确实是这样想的。
商陆垂眸:“季凌纾,你这样太残忍了,甚至不打算给江御发泄恨意的机会……”
“别废话了。”季凌纾蹙眉道。
商陆足够理性,肩上还扛着鸦川,而且还对江御示过好,季凌纾知道他不会拒绝的。
只要在这里杀了他,他们就是必赢的。
果然,商陆接过了他递来的剑。
第174章 江御生气
“三思啊商少主,”风曲溜得远远的站着,“这么大的变数,你承受得住么?”
“若能化解此次天下劫难,赔我这条命给江御也无妨。”
商陆闭了闭眼,抽剑出鞘,不再犹豫。
随着杀意的显形,季凌纾体内的堕薮爆发出炽热的共鸣声,势不可挡的戾气升腾而起,压出一阵又一阵罡风,将周遭半人高的苇草卷平。
“商陆,一击毙命,别给我反击的机会!”季凌纾咬破唇角,拼尽全力压制着迎击商陆的冲动。
商陆点了点头,将所有的神雾都注入手中的剑,虎尾束住季凌纾的双臂,将季凌纾的心口暴露在眼前。
“季凌纾,我敬佩你,你才是值得登阶得道的仙。”
商陆咬住后牙槽,一举将利剑朝季凌纾的心脏刺去——
一瞬间血舞纷飞,煞气横幕,钻心的痛侵入季凌纾的四肢百骸,他疼得摇摆着后退了两步,差点站不稳。
而让他受伤的不是商陆手里的剑,而是江御。
在刚刚那眨眼的刹那,他推开商陆替商陆接下了江御的剑气。
那剑气湛然如冷月,劈天盖袤野,短促的余韵足以震开山川,在地上炸开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一端是季凌纾和商陆,另一端站着如皎皎明月般的江御。
“师尊……”
季凌纾的瞳仁止不住地震颤起来。
他做的那么重,那么凶,可江御还是这样就醒来追了出来。
此时此刻身处芦花阴影深处却又独沐一袭月色的江御让人感到陌生,皎洁的陌生。他周身茕茕环护的剑影如朔冷中摧开夜色的银匙,明明像雪又像流光,纯粹到不能再洁白,可往日那般如春天到来的温和却悉数变成了让人感到阴森的死寂。
冷意沁入骨髓,如寒天霜露。
江御垂眼,静静地注视着商陆手里的剑,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眼,但那是商陆唯一一次感受到他的愤怒。
滔天的骇意快要将经脉堵塞,江御之怒,远比成魔的季凌纾甚至成神的明宵星君更可怕。
“放下。”
江御口中只吐出短短两个字。
“继续动手,就现在!我帮你拦住他!”
季凌纾嘶声力竭地朝商陆喊道。
同时漆黑的影笼在江御身后张开,死死拖住他的脚步。
商陆咬了咬牙,握紧剑柄再次横冲向季凌纾。
噹——!
剑锋相交久振于长夜,连盘桓于低空的云层都被旷原中这激烈的交锋震荡开去,露出深不见底的天穹。
商陆手里的剑已经被江御绞烂,变成了一片片浮光流尘的破铜烂铁。
“商少主,没有下次了。”
江御负剑立于阴影之中,言辞平淡而寒意倾泄,
“不管是你,还是谁,只要再有一个人敢从季凌纾手里接过剑…别说春天了,连着秋夏和白昼都一起消失吧,没有尽头的冬夜就从你的鸦川开始。”
季凌纾也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不仅是愤怒,江御那战无不胜的身姿终于显露出了无措和后怕的意味,肩头在漆黑的影下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将江御揽入怀里,按得越深越能感觉到怀里人还在发着抖。他没见过这样失控的江御,凛冽得深不可测,让人感到害怕。
季凌纾只得先稳住江御,轻轻抚了抚江御的发。
江御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季凌纾却没有更多时间供他缓神,他声音柔和可怜,像极了年少时向江御撒娇时的语气,话语的内容却又无比残忍。
“师尊,我杀了我们的小狼。”
江御的身形一僵,似乎是察觉到他还想继续说什么,不肯接受地开始推拒。
偏偏季凌纾在这时却忍着头疼欲裂将他抱得很紧。
“下一个一定就是你了……求你了,趁现在杀了我。”
“杀你?”
江御气极反笑,
“谁要杀你我便杀谁。”
“师尊…我已经快要不是我了,这完全就是在赌……”
“赌?季凌纾,你不是从小就在怪我没有信过你么,唯独这次我信你,事到如此你却说你想求死为快?那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江御……!”
季凌纾还欲再劝,却被迎面劈来的一道雷花打断。
堕薮轻而易举地将那雷流扭曲拆解,季凌纾不悦地眯起眼,看向这道神雾的主人。
仝从鹤揣着双手,架着肩膀满脸歉意地朝他招了招手:
“我说人都去哪儿了呢,金霞宗的人都打到铜雀阁门口了你们都不知道。”
“什么?”
最先有反应的是商陆,他捂着到现在都还未恢复知觉的手臂,向跟在仝从鹤身后慢一步赶到的雪煜确认道:
“金霞宗的人?现在来鸦川?”
雪煜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喘了好几口气才排好措辞:
“来的至少有、有三百仙君,仙尊级别的有两个,上次那位来请江仙尊的玄宗主亦在,现在他们已经把铜雀阁包围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江御和季凌纾。
江御立即会意,朝季凌纾道:
“你先回炼滓洞,外面的事你听多了更容易头疼。”
季凌纾似有不肯,江御便又补充道:
“用不了多久了。也许今晚就是最后的开端,本来答应了只让你等三天,拖到现在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没用,但一切也该结束了。”
“师尊我……”季凌纾想伸手去拉江御的袖子,被神出鬼没的仝从鹤挡下。
仝从鹤劝他道:“季仙君,你就听你师尊的吧,”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师尊疯起来可不比你轻,别再惹他了,万一他不高兴把我们都给宰了可怎么办。”
江御当然是听见了,淡淡横了他一眼。
饶是季凌纾还想再和江御说会儿话,但大局为重,况且他的意识又开始陷入崩塌和混乱,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退回了后山。
季凌纾一走,雪煜便啪的一声抱拳道:
“少主,金霞宗要我们交出江御,他们说只要我们肯交出江御,他们便立刻撤出鸦川。”
“上次玄行简来的时候也有此意,我和江御不都拒绝过他了么,江御自己都不愿意,他又凭什么带人围我铜雀阁?”商陆愤然,“天劫当头,江御每日不都在帮他们卫护平玉原?晚上回来鸦川也不行么?”
“他们、他们这次不是要请江御回琉璃海……”
雪煜咽了咽口水,
“他们说…要行民意,除奸灭盗,要杀江御证道……”
“荒谬!轮到谁来做奸做盗都轮不到江御,金霞宗那帮人的脑子是被神雾给泡坏了么!什么代行民意?哪里来的民意!”
商陆还不知晓天行众的兴起,仝从鹤闻声却是和江御相看了一眼,二人皆蹙起了眉心。
仝从鹤问江御:“对不公的愤怒能保天行众兴盛是自然的,可现在闹得这样鼎沸,是不是有点……失控了?
江御不置可否,“金霞宗说到底既是第一大宗也是柴荣用以掌控人间的傀儡,玄行简他们极有可能已经被天道控制……柴荣终于也到强弩之末了。”
明明还是午夜,铜雀阁却被笼罩在了一派金云耀日当中。
霞光余韶,神雾杳杳,层层祥云在铜雀阁四周拔地而起,云层之中各色法器的光晕交相辉映,仙者衣袂翩翩,大有天兵降世之势。
墨族守阁的护卫们几乎全都仰头看呆了眼,在没有神雾滋养的鸦川,他们都是能杀出一条血路来的勇士,可再强悍的身躯、再锋利的武器,在那件件轻则呼风唤雨,重则能重塑地形的法器面前都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轰隆隆——!”
半空中忽然雷声乍现,黑云拥电,卷起一阵又一阵骇人的狂风。
这是来自修仙者的示威。
雷声回荡在九曲弯折的铜雀阁中更显闷长,曾经为江御他们表演过打铁花的铁蜥族的少年“哇”的一声被吓得摔坐在了地上。
“快起来!别丢尽了墨族的脸面!”
族中老者想去扶他,然而那雷电就像长了眼睛,盯准了这耄耋白发,“轰!”的一声降下一道足以将人劈至焦材的白虹,以此来杀鸡儆猴。
“阿叔——!”
少年哭喊着朝那落雷处的硝烟中心扑去,然而一头却撞上了不知谁的宽阔脊背。
商陆一掌将他拎起,同时尾巴一甩,从江御手中接过了差点被劈成焦炭的老人,将他们一老一少都送入了阁中结界:
“看好你们自己的族人,不能自保的就在阁里躲好,别跑出来添乱。”
“…遵、遵命!多谢少主!”
“要谢就谢江御,是他救了你阿叔。”
“……”
少年悄悄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翩翩仙君,咽下了肚里的话,沉默不语。
其实有些话早就在私下里传开了,若不是江御,他们鸦川根本就犯不着要冒险收容季凌纾,更不必在今日被琉璃海围攻……而且他还听说平玉原里的那群人现在都叫江御小偷,说他偷走了所有人的宝物,总之……总之他现在没那么喜欢这位大名鼎鼎的兰时仙尊了。
江御忽略少年复杂的眼神,朝商陆道:
“我一人出去足矣,你照顾好你的族人,墨族不必陪我淌这趟浑水。”
商陆拒绝:“修仙的都打到我铜雀阁门口了,我岂有高高挂起的理由?”
“他们的目的是我。”江御顿了顿,“柴荣将於菟视为死敌,孕育於菟的鸦川他也一直不喜,你才刚刚平定好内乱,现在就与琉璃海公开为敌并不明智。”
“小生看也是如此,”
仝从鹤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挤在了二人中间,单手抚摸着白乎乎的脊背,似在安抚。
白苑对雷声尤为敏感,刚刚那道雷也让它受了惊吓。
“在小生面前放雷,班门弄斧,不知天高地厚。”仝从鹤双手一拢,咧起唇角。
——轰!!
只听雷声狂舞,风驱雷压。
与碧天同色的神雾汇聚成狂流,被仝从鹤拢成苍晶巨龙的形态,神龙长啸一声飞出铜雀阁,声声惊雷几欲将那站满了修仙者的云楼撕裂。
“这竟然是神雾……”
云桥之上刚刚降下落雷的某宗门宗主被这巨龙惊得双腿发软,回过神来后不禁埋怨地看向打头的玄行简:
“玄宗主,你们情报有误啊!江御不是不会使神雾么?这鸦川里竟然有这号高人?!我宗内十几名弟子都被那雷龙吞进肚里了,你们金霞宗的也不出手保护?!”
玄行简负手站在云端,神色一如往常那般圆滑无棱:
“我既没说过这场围剿是必赢的,也没保证过诸位仙君都能全身而退。”
“什么?!”
“喂,你们金霞宗搞没搞错啊?我们可都唯你马首是瞻,玄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让我们替你们金霞宗冲锋陷阵吗?”
玄行简闻言只轻轻耸了耸肩:
“诸位争先恐后地赶来无非是为了见证我宗兰时仙尊的陨落,好分得一份讨伐之功,可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你们想瓜分兰时的宝库,那就自己去讨伐他吧。”
已经痛失了数十名弟子的雷宗宗主闻言立刻反了悔,收了法器和神雾,号令座下弟子决定走为上策。
然而就在他们要撤离云塔之际,那行在最前的炼雷仙者却忽然停滞了脚步。
紧跟在他身后的弟子疑惑道:“宗主大人怎的?难道我们不走了吗?”
——啪嗒。
回应那弟子的却只有他们宗主垂头倒地的声音。
上一秒还好端端的人在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一具被榨干了的干尸,他们被抽走的不仅是修仙多年来积攒的神雾,连带着经脉和血肉都一同被抽出当做了炼材。
“他、他死了!是那抽人精血的邪祟?!鸦川里也有?!”
“胡、胡说,那邪祟不都已经被江御都杀光了吗!”
“那他是怎么死的?都别慌!稳住神雾,不然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骚乱顿时在人群中炸开,修仙者们抓紧了手中的法器面面相觑,紧张的氛围开始蔓延。
直到玄行简无奈地开口道:
“敬玄啊,别吓唬他们了。”
“这不是吓唬,”
只见敬玄仙尊缓缓于人群中显形,手掌托举着两滴不断旋转摇曳的水滴,逐渐形成了一个太极阵眼。他双目缓滞地盯着江御所在的铜雀阁,平静道:
“仙者自该是星君的忠诚信徒,为星君除去不忠之徒乃是我辈道义,临阵脱逃者与叛徒无异,唯有向星君奉上血肉神雾足以赎罪。”
他话音一落,整个云塔都被一层水镜般的膜所覆盖,谁再有退缩之意,只要触碰到了这水膜,无疑都会落得和那雷宗宗主一样的结局。
原本参与围剿的这些仙家精锐就只有两种人,一种和那雷宗宗主一样,是为了摧毁兰时仙尊的圣名,分剥他的宝物;另一种则是和此刻的敬玄一样,几乎可以称为是柴荣的分身,彻底为信仰所操纵,一心要扫除江御的人。
此刻在敬玄的威胁和逼迫下,不管目的如何,他们都只有一条路可选。
要么杀了江御,要么就被敬玄这样的疯子所杀。
“……上啊!咱们这么多接近飞升的人还真能怕一个江御不成?”
“尊护星君,铲除叛徒,为正天道!”
叫嚣声渐渐汇聚成海。
神雾的光辉彻亮鸦川的夜空,如星瀑倒灌入天堑。
看着朝铜雀阁冲锋而去的仙阵,敬玄忽而顿住脚步,瞥了眼站在原地的玄行简:
“宗主,你不去吗?”
那目光让玄行简觉得陌生。好像就在某个瞬间,和他相处了数百年的敬玄仙尊忽然就变了一个人,甚至变得,不再像人。
玄行简笑笑:“去,当然要去。我们金霞宗可是在星君的庇佑下才得如此蓬辉。”
同时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藏在衣襟下的一枚储物玉牌。
这是他成为金霞宗的宗主时,江御送给他的贺礼。
“少主!他们攻来了…!真的不把铜雀阁的机关阵切换为攻击形态么?”
雪煜忧心忡忡地报告道,
“这样猛的神雾…防御阵至多也只能防住两波,第一波过后阵法一定会受损,还不如一开始就以硬碰硬胜算大。”
商陆的眉心隐隐跳了一跳,但没时间给他犹豫,他咬牙道:
“听江御的,将铜雀阁全力都用以防御。”
“……是!”
就算雪煜心底里对江御没那么信任,在对商陆的绝对服从和忠诚下他还是迅速朝各部侍卫和机关师传达了商陆的命令。
“少主,如果江仙尊没能以一挡百,还请您务必放弃阁中病残和后山的季凌纾,立即随我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雪煜担忧地看着正在全力布置防御结界的商陆,不知江御到底有何战术,他们少主的高深修为明明并不比那些仙宗里的仙尊差,竟要被派来专注于防护?
“不只是江御一人,仝从鹤也早已抵达过飞升之境,他们二人合力照应,琉璃海来的仙君再多也突破不了仙和人之间的那道天堑。”商陆道。
“可……仝从鹤的气息已经不在阁内了。”雪煜为难地抖了抖尾巴。
“什么?”商陆一凛,“什么时候的事?刚刚他不是还替我们还了道雷击过去吗?”
“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个不靠谱的混蛋…!!”
轰——!!
商陆话音未落,第一波凝合了各色神雾的气波已至,风卷残云,将机关阵外的山川全都夷为了平地。
阁中的机关在瞬间开阵,所有的缝隙都被铜墙铁壁层层包裹,硬如龟壳。可饶是如此,整个铜雀阁依然在冲击下剧烈地震颤倾斜起来。
这下商陆再也按捺不住,想要脱离防御阵法飞去前阵一探究竟,而就在此时,江御的千里传音忽至他耳畔:
“商少主,我马上要出的这招难以细致区分敌我,还请你务必撑住防御结界,护住你的所有族人。”
“……好。”
商陆闻声只得又“咚”的一声踏回阵眼,以确保这笼罩铜雀阁的结界稳如泰山。
可江御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分敌我?到底是什么招式?
短暂的寂静过后,阁内保持着防御姿态的墨族护卫们都察觉到了异样,人们缓缓放下手里的武器四处张望:
“第二波……怎么迟迟都没来?”
“怎么感觉突然变得这么安静?外面发生什么了吗?”
雪煜率先跃向窗前,在靠近外侧的机关墙上叩出了一条二指宽的小缝:
“唔……”
雪煜怔愣了两秒,
“外面……下、下雪了。”
阁中众人闻言纷纷涌向窗户,外面竟然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大雾茫茫封住了远处的视野。
在鸦川雪并不少见,可现在有江御在,他们应身处春和景明的春天,花开紧簇的季节里何来的飞雪……?
“雪煜将军小心啊,会不会是琉璃海里的什么法器!”
“唔,感觉不到有神雾的味道,”雪煜拥有机关的操控权,他将观望口扩宽至半米,勉强可以探出半个身子去,“好熟悉,更像是江御的气息……而且这雪是从远及近的,这才刚刚要下到我们这里来。”
他说着便伸出手去想要接住落于他们头顶的第一片“雪花”。
“退后!雪煜!!”
商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雪白的虎尾几乎在空气中鞭出火花,“砰!”的一声绕住雪煜的腰将他扯回了阁中,与此同时他猛地将大量神雾注入防御结界,五光十色的流光瞬间在屋内迸裂开来。
哐——!
咯吱咯吱咯吱——
阁顶不断传来骇人的闷响,像是不断有雪崩在他们头顶上爆发,暴雪将商陆的结界压得嘎吱作响,无名的力量几乎快要将他们压垮。
商陆很清楚,只要他露出一瞬的破绽,整个铜雀阁就会在瞬间被这场雪掩埋。
“雪煜没事吧?”
“……差、差点死了。”被及时救回来的雪煜靠着墙根跌坐,大口喘着粗气。
“雪煜将军您的胳膊……!”
一旁的人惊叫了一声,只见雪煜刚刚伸出去想要接雪的半条胳膊已经血肉模糊。
雪煜叹了口气,要不是商陆少主反应快,别说这条胳膊了,他整条命都要被那雪子悄无声息地刮碎。
他一边给自己止血一边下令道:“都别再好奇了,守住自己负责的地方,别让任何一片雪花飘进来……那根本不是雪花,那是不知多少道剑影凝成的刮骨刀!”
江御此前在众人面前使用过的身法和剑术都以遒劲而灵透著称,连商陆都没想到他还能有这样一式足以对抗成百上千敌人的杀招。
邪……实在太邪了。
是一场寂静无声,甚至晶莹剔透的雪,也是避无可避,杀伐无形的庞然灾厄。
雪色过后,被修仙者们的神雾映照出的金霞和昼光也随之散去,鸦川又回到了一派隐秘的夜色当中。
江御独身行走在一具具倒下的身躯之间,他的雪又静又快,没人来得及做出反应,因此战场看起来并不兵荒马乱,反倒十分干净。
他走过敬玄身边时微微顿了顿。
敬玄所修之道是谓传达神谕,是最容易被天道侵蚀操纵的类型,偏偏他的修为又如此之高,大概意识已经完全被柴荣所操纵了。
很快江御就找到了玄行简。
不知是因为他修为高,还是江御有意对他手软,玄行简还残留着几分清醒的意识,他虚蒙着眼看到了江御的衣摆,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了几个字音。
江御蹲下身来,双指轻轻拂过他的脖颈,微漠的灵力涌入筋骨,玄行简顿时觉得轻松许多。
“江御啊,你这也……太厉害了点。死在你手里,我也算不冤枉……”
江御无奈道:“没准备杀你们。睡一觉就都好了。”
“啊?”玄行简眨巴眨巴眼睛,“那,那老朽怎么觉得手和脚都不属于自己了?浑身还冷冰冰的疼啊!”
“你们在神雾里泡了太久,突然被我剥掉金丹,驱散了所有的神雾,会有不适应的疼痛也很正常。”
他的这场“雪”触及到神雾时会直抵人体内的金丹并将其融化,而并不会伤人性命,只有落到不修神雾的墨族身上时才会刮伤皮肉,不然他也不会反复叮嘱商陆护好铜雀阁。
“……什么?!!”
玄行简差点惊坐而起,他尝试运转体内的神雾,竟然真的空无回应,
“修、修为……全都没有了……你老人家还不如杀了我!”
江御依旧神情淡淡:
“别装,修为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的话,你也不会不思进取好几百年了,不过你也算因祸得福,不然早该和敬玄一样丧失自我了。”
“敬玄还真是……变得很奇怪,”
玄行简叹气道,“原因我不敢也不能细想,但总之您现在专门来找我,我猜是为了拿回这个。”
他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了那枚储物用的玉牌。
玉牌很轻,也没装有什么了不起的宝物,玄行简一直认为里面是空的,还安慰过自己说江御送这个给他是因为这玉不错。
“这玩意儿我悟了好几百年也没参悟出有什么厉害之处,但我知道您从不会无缘无故送人东西,所以我猜您把它给我,实际上是想借整个金霞宗之力保护它?”
江御“嗯”了一声,从玄行简手里接过玉牌,
“是为了以防万一。那时候除了我修为最高的就是你,所以我只能给你。”
“您还有怕的人啊?”
“自然是有,”江御垂了垂眼,“这里面可是装着柴荣拼了命也想要得到的东西。”
“……啊?”
玄行简张大了嘴:“那、那您放我这儿……灯下黑啊?!!我要是和敬玄一样了不就直接拿去孝敬给星君了!”
“给他也没用,这玉牌上唯一的一道法术就是在被除我之外的人企图打开时会自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玄行简百思不得其解。
“是春天。”江御淡淡道。
“啊?”
玄行简不可置信地眨着眼,
“您是在耍我玩吧……?”
“您是说您把春天给……给装在了这个小牌子里?”
玄行简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着,他先是两手划弧比了个大圆,那圆弧越比越小,最后只用四指就框住了那枚小小的储物玉牌。
江御“嗯”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为何我离开金霞宗这么久,花坞里的花却还没有全都凋零?”
“可您为何要将春天私藏起来、以至于让那天行众能抓住您的错处不放,甚至要对您喊打喊杀?”
玄行简不明白。
江御爱好雅致,千百年来各色珍品收藏无数,但他绝不是一个贪小自私之人,他那宝库里的玩意儿就算再贵重,只要谁说一句喜欢,他便能眼也不眨地赠予出去。
就算春天是明宵星君强掳走又强塞给他的,神谕神恩并非不能与世同享,江御怎么就偏偏要独占这春天呢?
难道是为了季凌纾?
玄行简一时间思绪万千,猜测纷纭,他忠于明宵星君,也始终信赖江御,此事依他来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江御把这春天还给世人,以息众怒。
至于明宵星君那边会不会不高兴么……江御向来在敬神一事上十分懈怠放肆,星君不也从来都是百般纵容,大不了他们金霞宗今年多敬祝一倍香火,把这事给平了。
“师祖啊,您这次就听我的劝吧,把那春天还回来,我现在还能以仙尊之礼迎您回宗,要是等天行众再壮大下去……”
玄行简一开口江御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江御冷笑一声,道:
“就算整个琉璃海都被天行众收入麾下又如何?再来一场对我的围剿?然后失去更多的金丹?”
“……哎!!金丹!师祖啊……真的全没了?您就一点儿都没给我们剩?一点儿都没?!”
玄行简被江御点醒,刚刚思绪都被那小牌子里的春天给吸引,这才又想起来他们的金丹连同这数百年的修为都在刚刚那一招玉吹雪中化为了乌有。
江御并未理会他的哭丧,反正明宵星君陨落后,所有的神雾也都会随天道破碎重构,他们这些人的修为早晚都要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