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by一只猛禽
一只猛禽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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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和风曲几乎同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这一击比击碎了商陆金身的那次不知凶猛多少,他们逃不掉了!
笑声般古怪的兽鸣在耳畔炸开来,独立于这个世间该有的音域,却又足以在他们脑海中留下清晰的痕迹,那是於菟的嘲笑,嘲笑他们怎敢将它封入地底,让它接触到了这片曾经为它所统的土地。
连蒋玉都切身地感受到了死亡将至的窒息感。
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死定了。
“季凌纾,你还真敢出来啊!”
天崩地裂瞬然间止于於菟愈发兴奋的话音里。
它看着曾属于自己的堕薮此刻正吞噬粉碎着已为它所用的大地,阴笑不止,甚至朝季凌纾伸出手,蛊惑他道:
“来,与我融合,我们好赶去明宵那里救你师尊啊。”

“把剑给我。”
之前为防他暴走虐杀鸦川子民或是自杀,江御夺了他的佩剑,并封存在了铜雀阁深处,只有商陆有权召出。
“你出来做什么?江御不是让你好好藏起来吗!”
商陆心有余悸地看着愈发神采飞扬的於菟,他本想尽量拖到江御回来,但要是让於菟吞掉了季凌纾拿回堕薮……恐怕连江御也要束手无策了。
“我要是晚来一秒你们刚刚就都死了,”
季凌纾不客气道,语气愈发凌厉,不自知地带上了逼近于言灵的压迫感:
“快点给我……!”
——轰!
他话音还未落,天地间忽然炸开一道惊雷般的巨响,紧接着便是红雾漫天,将山川湖泊都混为了一潭血色。
人类的感官哪怕突破极限也根本无从感知眼前究竟在发生着什么,眼鼻口舌所感所触都挣逃不出这鲜红的雾海。
直到狂风骤息,知觉回落,蒋玉的瞳孔才微微放大,震愕地看着半空中被剑棘贯穿的红色巨物。
那本只存在于季凌纾的反噬幻象中的、虚无缥缈而无法名状的红色半身终于被他用堕薮环绕的剑打回了可观可感的实体。
簌簌簌……
被堕薮触碰到的红雾迅速风化成飞沙,最后凝缩成人身大小的缩影。
於菟似乎咯了一大口血,它发出的声音过于怪诞,让人分不清是痛苦的呻吟还是愉悦的笑声,藻色的气泡在它身上聚拢,盘成扭曲的血管和经脉,最终又拟合成了和季凌纾如出一辙的人形。
“你的剑法……唔…”
於菟捂住自己将愈未愈的胸膛。它在季凌纾的神思中寄生了快两百年,对季凌纾的修为功法一清二楚,就算这毛头小子能超越它将堕薮的力量融入剑气之中,以他挥剑的速度和方式,不可能伤它至此……
尤其是刚刚的七连斩击,竟让它好似看见了江御的身影。
“你以为我不能见天日的这些天,就只会发疯发狂,以泪洗面么?”
季凌纾握住掌剑的手腕,止住了因大幅用力而不自禁地发颤。
於菟很快明白过来:
“呵…是江御,他把剑谱给你了?”
江御的剑式放眼天下仅他一人可练,因为一剑一式都对肉体的要求极为严苛,就算季凌纾从小就被他带着锻炼体魄……没有水云骨的话,也终难成大器才对。
想到这里,於菟抬起手来,半透光的掌心覆盖住一边的眼睛,透过那浑浊的油雾它得以窥见季凌纾此时此刻的骨形。
这小子居然……!
於菟停顿了一瞬,浑身忽然开始颤抖,它不可扼制地捧腹大笑,越笑越夸张,越笑越猖狂:
“水云骨……水云骨!你居然将自己的所有筋骨都打碎重筑,用堕薮重洗了你的血骨……季凌纾,你这小疯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狠种!”
於菟的笑声在荒原间回荡,荡进商陆和蒋玉这些旁观者的耳里,让人不寒而栗。
洗髓拆骨,比世上任何一种酷刑都要更加痛苦。
但季凌纾不在乎。
是屠杀无辜的人,还是拆他自己的骨,于他而言根本无需思考,他没有以泪洗面,而是在以痛止痛。
至于他是如何给自己拼凑出一副水云骨的——他都一一亲自抚摸甚至亲吻过,江御的指骨,蝶骨,骶骨…每一寸每一寸,他都不曾放过。
到底能否比肩真正的水云骨,刚刚交手后於菟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
然而此刻的季凌纾越是接近于神,於菟那颗模仿着他捏造出来的心脏就跳动得越是阴湿快活——它迫不及待要将这具身体占为己有,有了这副血骨,这身剑艺,就算再来十个,百个明宵星君,它的统治都将无法被撼动!
只是现在的它难敌季凌纾,不过管他的,它从来也不屑于依靠符合常理的手段。
眼看季凌纾提剑追来,杀气盎然,於菟诡然一笑,突然向泥里一钻,将肉身变化成滚滚流淌的血水,刹那间在地上形成了一方古老的阵法。
它的狂笑声不止。
季凌纾管他三七二十一,只一剑朝那发着死赤阴光的阵咒上劈去。
“呵——!”
“咣!!”
只闻剑震声摧天撼地,季凌纾感觉手感不对,他眉头一蹙,凭次次生死之战攒下的直觉直撤回了蒋玉他们所在之处,奋力一剑抵挡住了穿日而来的一道金光。
噼里…噼……
雷光被剑影吞没,竟从内里将一层层的堕薮炸得焦黑,簌簌落成死屑。
风曲的鼻子动了动,忽而一个旋身躲入了蒋玉身下的影子。
“这是明宵星君的天罚!”商陆眉心紧锁——破境后他再看天罚竟觉得如此恶心,刚刚要击碎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神圣的天光,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骸海尸油。
光阵缓缓熄灭,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然真的是柴荣。
於菟竟将明宵星君硬生生扯入了战场!
面前的人慈目悲悯,金光加身,不悦地看向自己脚底的阵法,谁也没想到於菟还藏了这么一出,简直像是把他给召唤出来了一般,是对圣神的极大不敬。
柴荣开口,嗓音敦厚如钟:
“你可知你刚刚所为救了江御一命?若不是你突然将我拉至此地,我便已将他正法。”
於菟呸了一口:
“少来,他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他。打江御有什么意思,只要你与我先把这小疯子收了,江御自然也活不成了。”
“哦?”
柴荣这才正眼看向季凌纾,他眼里总是会先忽视掉没受过神洗、不配被命运眷顾的孩子。
而只需一眼他也就立即与於菟达成了一致——季凌纾再也留不得!
意识到这两尊神魔的杀心,季凌纾咬了咬牙,一剑当关守在了商陆他们前面,语气发狠:
“你还有神雾能用来传送吧?带着他们两个跑,越远越好。”
“你不和我们一起?”商陆手上没有犹豫,已经开始调转神雾。
“我不留下拖住他们的话一个都走不了。”季凌纾斩钉截铁道。
说话间蒋玉忽然插入,近乎有些失态地抓住季凌纾:
“明宵星君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他说他差点杀了江御??怎么可能?江御这次可是有莫邪剑……!”
“原来是你助他铸的那剑。”
柴荣的声音忽然压了过来,似是在回应蒋玉,语气的深处藏着丝丝缕缕战胜了这天外来物后的夸耀和得意。
紧接着蒋玉亲眼看见他从自己的胸膛中抽出了莫邪剑。不仅如此,柴荣甚至还向他展示着自己眉心、脖颈、脊柱……每一处能造成致命伤的部位,都留有深深的剑痕。
蒋玉的心在那瞬间如坠冰窟。
江御……江御明明做到了,是他铸的剑不行??
莫邪剑……不能弑神?!

“虽然不知你们是从哪里寻到的图纸,”
柴荣居高临下地看着蒋玉,这是他从那不受他这个圣神掌控的“天外有天”之处索来的珍贵玩物,虽然最近似乎有了些不敬的心思,但那都无所谓,摧毁再重塑一个人的信仰是他最擅长做的事。
比如此刻,他正风轻云淡地,甚至带有几分嘲弄之意地打量着蒋玉:
“记得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吗?”
“……”蒋玉满眼警惕地盯着他,同时换了个动作,好遮挡住身后藏有风曲的那团黑影。
然而明宵却并不在乎那块随手扔出去的小石头,只淡淡道:
“是兰时仙尊的冰玉剑。”
“你到底想说什么?!”
蒋玉不耐烦道,他承认自己正处于急躁又迷茫的漩涡之中,因为被他们当做最后一张底牌的莫邪剑竟然也不足以杀死明宵星君,偏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十分爱与他悠然地闲聊。
他深刻地明白这并非是一种宽容或放纵,而是一种纯粹的蔑视。
明宵星君从未把他当做过一个同族的人来看待,他对他说话,还有从前偶尔的质问和倾诉,也不过只是人类面对家养的鹦鹉时偶尔会冒出的一两句感叹而已。
听到蒋玉的怒吼后,明宵星君竟然笑了。
会把蒋玉认作成江御的不止有季凌纾,还有他。
他从来没能把江御激怒过。愤怒的蒋玉让他心情变得更好,比每年敬灵祭上受万民膜拜祝颂的感觉还要好。
“你在琉璃海住过许久,应当听过冰玉剑的故事吧,”
柴荣脸上慈悲遍布的笑意只让蒋玉觉得浑身发寒,
“那柄剑的的确确是我铸的。”
“什么?”
“我用尽了天下奇珍异宝,耗费数十年之久才铸成此剑,”柴荣顿了顿,他当然不会告诉蒋玉,这剑最初是他为自己铸的,只可惜这剑太灵也太傲,竟只肯认江御为主,他无可奈何,才装作是一桩赠剑的美谈,
“江御用冰玉剑都没杀死我,你那把所谓神剑的每一种铸材甚至都远不如我当初所用,又怎敢大言不惭,企图弑神?”
“你…………唔!”
蒋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同时风曲一把将他拽进了没什么温度的怀里,冰冷坚硬的胸膛撞得他后脑一痛。
季凌纾的剑替他们抵挡住了不知是来自於菟还是明宵星君的攻击,商陆也在瞬间熟练起阵,传送阵触发时周身呼啸而起的风声在瞬间将他们吞没。
刀光剑影,融合在一起的血色和月色,荒芜枯红的泥地…一切都被风声阻挡在外,变得模糊,变得越来越远。
唯独明宵星君的嘲弄声还久久环绕在耳边。
冰玉剑……
蒋玉差点忘了这把被迫认他为主的灵剑,他笨拙地依照记忆捏诀,欢迎了腰上挂着的储物玉坠,从中找出了已经蒙尘的冰玉剑。
长年累月的铸剑经验让他对这些剑器变得十分熟悉,他一边触摸辨认着冰玉剑的主要铸材,一边在心中翻书般回忆上古典籍中关于弑神莫邪剑的记载。
能弑神的剑一定存在。
只是他弄错了什么而已。
“呼……明宵小儿,你不全心全意对付这小疯子的话,恐怕拿不下他啊。”
半空中的一轮血月激薄出涟漪般的水雾,喷张开来重新构筑成人形,这些无形的血雾已经肉眼可见地比於菟刚降临时要稀薄了许多,无疑是被堕薮吞噬分解的结果。
“偷奸耍滑的是你才对。你这无能的旧神,早该在泥地里安息。”
柴荣冷哼一声。
他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季凌纾虽也杀不死他,但却剑剑削肉如泥,而且被附上了堕薮的剑是如此阴诈狠毒,不似江御的那般光明正大,反倒更让他难以招架。
更何况他现在不是全盛的状态。
柴荣心里不觉又恨得直痒痒,江御虽以春天为诱引他现身,但他又不蠢,自是有了完全的准备才出现于此。
之前琉璃海的那些仙首仙尊们汇聚于此,一方面是受到天行众的压力和挑唆,更重要的是无形中被他的天道支配支使。
聚他们过来也不是真指望他们能剿灭江御,而是把这些攒有琉璃海大部分神雾的血包拢到一起,好一锅端了,收回被千锤百炼了的神雾。
可就像莫邪剑没法杀死他,江御也先他一步,泯灭了这些仙使们的金丹,他和江御互相折了对方的底牌,说不清是谁胜谁败。
反倒现在季凌纾成为了能决定局势的关键一子。
陷入这般境地,都怪於菟这老怪物随心所欲。
他们二人说是要合作对付季凌纾,其实都各怀鬼胎,谁也不敢比对方多用一分一毫的力气,以免对方突然倒戈,让自己成了那众矢之的。
柴荣不禁动手捏碎了从他身边游曳而过的一丝红雾,威胁於菟道:
“再不证明你有可利用之处,我便由着季凌纾将你吞尽,反正你也是废物,我打他一个是打,打你们两个也是打。”
於菟不甘示弱道:
“还不是你非要讲什么给江御铸剑的事才激怒了他,有了堕薮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哼,这黄毛小狼占着我的力量也敢作威作福,你帮我再拖住他两秒钟,我已经想到新的法子了。”
季凌纾现在能够如此强悍,都是因为把堕薮给用得炉火纯青。这也算是於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来只是想把季凌纾当做它还魂的温床,没想到竟然养虎为患。
“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柴荣冷冷道。同时也极为细致地监视着於菟的一举一动,他确信只要自己有一瞬的懈怠,这老妖怪就能编织出一个新的陷阱,陷他于万劫不复。
於菟也是如此。
半空的明月被血雾侵蚀变成了它的一只眼睛,始终不动如山地窥视着柴荣的动作。
它的力量不只有堕薮那么简单,作为更古老,更悠久的凶神,它可是差点就掌控了全知的能力,差一点就能居于天道之上,不受所谓道与律的摆布。
它能让江御看到未来,自然也能回到过去。
它要斩断堕薮和季凌纾之间的因果,为此,它决定回到播种的那一天。
那是季凌纾出生的日子,也是“春神”唯一一次的显灵。
於菟在虚空中撕开一道通向过去的口子,如蛇一般滑黏地钻了进去。
只要赶在江御见到季凌纾之前!

第183章 二百年前(一)
二百年前的铜雀阁不似如今这般热闹,抵达过去的那一瞬间,空气中属于季凌纾那似魔非魔似仙非仙的压迫感顿而散去,转而闯入了一派草深石冷的寂寥当中。
於菟红衣猎猎,鬼魅般自由穿行于铜雀阁的重重机关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地一脚踹开了上一任鸦川之主——苍狼季娅的寝殿大门。
因妊娠而四处蔓延的血腥气倏然与这不速之客的红衣红影融合在一起,门口传来的巨大动静惊动了屋内的人,刚生产完的季娅无比虚弱,闻声嗓子中溢出了一道干涸的声响,双臂颤抖着抬起,做出捏诀的动作。
地板上偌大的阵法短暂地明烁了一瞬,下一秒便在於菟的脚下化作了一缕萎靡的青烟。
季娅立即便明白了这来者的可怕。
她发颤地看向深处珠帘后的人影:
“仙神……求您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孩儿……”
“哦?”
回应她的却是於菟的一声嗤笑。
它碾过墨族侍卫们的阻拦,一把扯开了那深色的帘幕。
于是便对上了江御那一双透若冰玉的眼睛。
“……嘶!”
护体的剑影如燕隼般直朝它钉去,於菟直面接下,目光不断地在江御和江御怀中尚且气若游丝的婴孩身上游移。
堕薮的种子已经在那婴儿身上种下,江御也已经赶到,看来於菟对时间的掌控并不够精确,不过……
它甩了甩被剑锋刺伤的手掌,嬉笑道,
“原来这小子的命是靠你渡气才保下来的,这么大个窟窿,可得你使劲填上一番吧,江御?”
於菟并不着急,甚至比起拥有了堕薮的季凌纾,它似乎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只见它脚下的影子里陡然睁开数十只通红的人眼,一动不动地死死打量起江御。
“滚出去。”江御眉心紧蹙。
突然闯到他面前的这红衣男”人“的气息无比诡谲,面容也一派模糊混沌,好像一团凝墨滴在了它脸上,如何也化不开,看不清。
“别急啊,我可得好好谢谢你……呵呵,你助我复兴有功,我本打算封你为我的大祭司呢。”
於菟当初愿意将窥视未来的力量借给江御可不是出于好心,作为凶神,越多人提到它的名讳,越多人知晓或是使用它的力量,它便也越是强大,越是不可磨灭。
此时的江御显然听不明白於菟指的是什么,他见这闯入者执意挑衅找死,便也不再多言,手中的冰玉剑瞬然出鞘,寒光倾泄,丝毫不敛锋芒地朝於菟杀去。
杀意赤裸而果断,威力亦震天撼地,屋中的桌椅门窗悉数被掀翻,长剑铮然将於菟那血色的衣袍钉在了地上。
“啧。”
江御皱了皱眉。他单手召回了冰玉剑,另一手则需始终抱着季凌纾,灵气的输送一旦被中断,这孩子便会立刻变成一具死尸。
於菟不禁捧腹大笑:
“看来他无论何时都会是你的累赘。可惜啊可惜,现在的你反而变成了最好杀的那个。”
刚刚的剑锋打在它身上,力道虽然仍旧强劲,却远不至杀绝,於菟用数双眼睛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后已经可以确定——此时的江御比它往后任何时候见到的他,都要虚弱。
看来救愈季凌纾并非简单地疗伤治愈,而是生生扭转生死,逆天而行。
於菟立刻改变了策略。
让江御死在今天会如何?
春天将失去守护彻底被明宵星君掠夺吞噬,季凌纾体内的魔性也将再无压束终将堕落,世间无疑会陷入漫长的混乱,越是民不聊生之时,它这凶神便越容易趁乱死灰复燃。
那便,杀了江御!
於菟的长发因兴奋而变得更加艳红,早已枯死的胸腔和喉管开始闪烁着喘息,它嗅到了!嗅到了死亡,也嗅到了将要重流的辉煌。
彼时江御正因怀中的小孩受到了惊吓而使劲抓疼了他而苦恼万分,背后忽然一阵凉风袭来,他敏锐地察觉到杀机,正起剑准备好迎击,却见那排山倒海般的红雾忽然矛头一转,如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向了奄奄一息的季娅。
江御眉头一蹙,没有丝毫犹豫,转而也赶向季娅所在,要为她挡下这足够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击。
歘——!
手臂上忽然一痛,江御震愕垂眼,只见怀里的婴孩浑身也泛起了阴湿的红,心口的位置不知何时长出了似雾般半透的一株狰狞藤蔓,死死将他半个身躯束缚。
“畅快!畅快啊!这时候的堕薮可还是属于我的!”
於菟得意洋洋地咧起嘴,肆意地通过还是婴儿的季凌纾操纵着堕薮。
“永别了,江御,我会让我的信徒们把你的‘丰功伟绩’传颂下去的。”
它料到江御不会置季娅和季凌纾于不顾,身姿翩翩的剑仙此时此刻好似一只被堕薮织就的鲜红罗网捕获的蝶,它马上就能将那双碍眼的蝶羽撕碎吞噬!
江御也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可若强行挣脱,身后的季娅和怀中的季凌纾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他只能咬牙生捱下这一击。
血雾腐蚀万物,消融衣物和皮肤,灼热的痛感遍布全身。
千钧一发之时,忽有一阵粗粝却清凉的薄风扑面而来。
“师尊,我找到你了。”
清亮的声音,好像总藏着几分委屈。
江御的眼睫动了动,手臂上的刺痛感顿然消失,那钉住了他的堕薮好似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主人,沸腾着倒流而去,刺向对面那猩红的血影。
而刚刚已经逼至眼前的红雾也都被人挡下,悄无声息地融化成了一片片尘埃。
江御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比清俊的面庞。
那双本该被杀意浸透的含翠双眸中铺开的却全是柔和,像蒙上了一层水雾一般,见到他的那瞬间便变得更加清澈透亮。
这炽热的光亮,还有其中不言而喻的饱满情绪让江御感到无所适从。
“你叫谁师尊,我从未收过徒儿……唔。”
季凌纾不容他推拒地攥住了他的双腕,突然埋头在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快要被血色覆盖的双眸才再次变得清明,但随着视线的略微下移,他周身环绕的深重戾气却又加重了几分。
江御能感觉到他比於菟更危险,因而眼底始终带有狐疑和疏离。
背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冰玉剑的剑柄。
然而短暂的沉默过后,季凌纾只是忽然脱了外衣塞给了他,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去,再开口时声音里含了几分的沙哑:
“我…收拾了它再来和你解释。你穿好衣服!不要着凉!”

第184章 二百年前(二)
刚刚将江御侵袭包裹的血雾具有极强的腐蚀力,连皮肤都能被侵蚀到溃烂,最外头的衣纱就更不必说。
随着红雾变得稀薄,江御握剑的手也微不可见地放松了些,他问季凌纾道:
“你们是谁?或者说,你们从何而来?”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那怪物是要来杀我们的。”季凌纾也不确定身处过去之人妄言将来之事是否会招致天罚,一个於菟已经够难缠的了,他可不想再惊动此时还没被江御重创过的明宵星君。
他说着,又情不自禁地朝着江御靠近了些,隔着似有若无的距离轻轻揽住了此刻还不是他师尊的江御,
“但你放心,我就是专程来保护你的。”
江御闻言,似是极轻地嗤笑了声,他抬了抬手中的剑:“我还需要谁来保护?”
“……”
季凌纾闻声没忍住,破了非礼勿视的规矩,垂下眼去看向江御。
这时候的江御比起他所熟悉的样子要凌厉孤高许多,面容俊灵而气质清华,像孤独生长于遥远雪洞中的一株冰莲,清光孤照,也浩气回肠。
而自从季凌纾有记忆起,江御就不再是独来独往的一人,身边有了他这只狼,无论是要负责养还是因为有人陪了,江御因为他而收敛了太多杀伐孤傲之气。
不知为何,季凌纾不由自主地就想象出了早期愿与柴荣一次又一次对剑比试的江御,看起来总是孤身玉立,清澈灵动,玉剑一起手却又锋芒毕露,处处都现神力,赢了后看起来不骄不躁,但若是没得到称赞和叹服,肯定又会轻飘飘地拿那双玉般的眼去剜人。
就是这样的江御,一点点在柴荣的心里被打磨成了真神该有的模样,变成了圣神的执念和摆脱不掉的阴霾。
愈想愈是心浮气躁,季凌纾悄无声息地咬了咬下唇。
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看见江御裸露在外的肩头时他忽然一惊,仰起头别过脸去大声质问江御道:
“你、你干什么!不是让你好好穿衣服吗!”
“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现在这关头穿与不穿衣服还有那么重要么?”
江御白他一眼,原是把季凌纾刚刚塞给他的外衫又脱了下来包在了怀里的婴孩身上。季凌纾一说着凉的事可算是提醒了他,怀里的这小生命是他违逆生死天命救回来的,正是羸弱之时,可不能因为着凉染了风寒而夭折。
“当然重要!!”
季凌纾气得头顶要冒烟,死死咬紧牙关按捺住全身又沸腾起来的血液,炼滓洞中的种种伏淫之事又浮现于脑海之中,他的耳朵在瞬间变得涨红。
都怪该死的堕薮……他学了两百年的礼义廉耻克己守礼,全都被毁了!
嗜血的暴念蠢蠢欲动,季凌纾暗骂一声,下定决心要在於菟身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叽呱——!
半空中的某处传来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响动,是堕薮捕捉到了於菟的踪影。江御也在那瞬间忽然朝同样的方向投去目光,季凌纾按住他的肩膀,拔出腰间自己的佩剑直朝那处杀去。
他一剑二式,一明一暗,明影如虹贯日,将猎物逼至绝路,暗形则阴狠毒辣,在预料之中的落点处于无形中将猎物截杀。
“……哼!”
於菟闷哼一声发出古老怪物的咆哮,因中了剑而血色喷薄。
“不长眼的东西……我才是你的主人!”
它愤恨地撕扯掉已经被堕薮彻底缠上的那部分躯体,本是想将季凌纾当做温床以培育力量,这该死的狼种竟反过来把它的力量占为己有,正面争夺堕薮的操控权时,它甚至落了下风!
於菟气急攻心,偌大的一团淋漓血红径直朝季娅所在之处淋去,它动用那么大精力回到过去,总不能白来一趟!
这狼女也该死极了,竟敢对它不忠不敬,祭拜了它后竟又求了别的神佛!否则根本就不会招致江御,没有江御,季凌纾早就该堕落成魔,沦为它的一具躯壳了!
剑影如雪也如盖,坚不可摧地阻挡在季娅身前,破开了於菟卷起的腥风血雨。
伤它的那剑妖邪诡异,挡它的这剑仙尘缥缈,是邪道与正道的两极,却又出自同一春暖花开的源坞。
“江御……又是你!”
於菟咬牙切齿。
隔着厚重粘稠的血雨,它与江御四目相对。江御的目光很快落回到了怀中的婴孩身上,刚刚季凌纾一出手他便认得出,那剑法剑式是出自谁的调教。
同时在这一瞬,一股没来由的下坠感忽然将於菟浑身包围。
这凶恶的旧神终于感受到了一股无法逃离的困束感,名为因果,也名为宿命。
它骤然大怒,茅塞顿开:
“是你!你算计了我!!”
因今天这一面,江御才会千防万防,甚至对季凌纾严厉到让二人产生隔阂,以至于於菟复苏时,季凌纾才有能力保全自我,有能力从它手里夺走堕薮。
而也正是因为季凌纾成长至此,才逼得於菟不得不出此下策,动用能力回到两百年前的这一天。
血雾乱颤,於菟甚至开始怀疑,江御到底是担心他养大的徒儿被它的力量染指,还是从一开始就在算计……算计要将它的力量抢过来给他的好徒儿用!
“哪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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