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by一只猛禽
一只猛禽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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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任何人靠近……?江御这是要做什么……?
蒋玉张了张口,有再多的疑问在触及到江御鲜少露出的疲态时也都作罢,他点点头:
“……好,都包在我身上!”

第167章 转机
用以洗沐的浴池周遭林木环绕,因江御的到来在瞬间开满了嫣紫茶红,一朵又一朵巴掌大的花坠在枝头,给深夜寂静的铜雀阁平添了几分生气。
蒋玉带着风曲守在池外,蹲在地上一面拨弄着那些顺着枝条掉落的花瓣一面随时注意着周遭的动静,不想让任何人再扰了江御休息。
反观风曲这些天格外安分,不似往常那般倨傲好斗,也不再有事没事都出言对着蒋玉一顿冷嘲热讽,只抱着双臂站在背阴处,蒋玉回头看他时他总是垂眸发呆,当蒋玉的目光挪向它处时,他便又深深地看向蒋玉。
蒋玉蹲在地上没忍住困意将脑袋砸下时,他便如一阵冷风刮来,嗖的一声伸出手,接住了蒋玉的下巴。
风曲耸耸肩:“你要不还是回屋歇着吧,这是那老虎的地盘,他那么宝贝里头那剑圣,还需要我们来操心吗?”
蒋玉倔强地撑起眼皮:“我心里总觉得不安,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再说商少主还要在后山构筑结界以关住季凌纾,总不能什么都指望他。”
“哼,江御这副模样出来,想来那凶狼也是被喂饱了,够管上一阵子了,等不到他下次发狂,外面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不怎么希望明宵星君能赢呢,”蒋玉少有地抓住能揶揄风曲的机会,他抱着腿眨了眨眼,问:“星君若是败了,你会如何?”
风曲只云淡风轻地垂眼看向蒋玉手上那仅剩的一道符咒:“我的命门唯独只攥在你的手里。”
“你还真是奇怪……”蒋玉顿了顿,察觉到风曲的视线好像忽然从自己身上挪开,便也随之抬起头,只见风曲正神色凝重地盯着二人背后的层层林木。
林木的那头便是江御所在的浴池。
“……怎么了?风曲?”
蒋玉心里打起鼓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不安,江御从后山里出来后,他就隐约觉得江御的身上好像也被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影,但那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因为他反复确认过,那种阴翳感既不是瘴气或是威压,也并非目光能够捕捉到的现象。
见风曲迟迟没有回答,蒋玉急得站起身来。
“稍安勿躁,”
在他即将闯进浴池前,风曲才伸出手将他的肩膀按住,
“里头没事。那可是江御。”
“你确定?”
蒋玉显然不信任他,咬了咬牙还欲冲进去,直到听到水声簌簌,衣料摩挲,是江御从浴池中起身了。
风曲歪了歪脑袋:“我说了他没事。”
“可你刚刚明明摆出了副惊讶的表情……唔?”蒋玉皱了皱鼻子,胃里忽然一阵抽搐。
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在瞬间灌满他的鼻腔。
这腥气猛烈到他头晕目眩,一定是附近突然出现大量的如潮水般的鲜血才能吹来如此浓郁的腥风。
腥甜味里夹杂着温热的水汽,蒋玉立刻想到了浴池里的江御。
“江仙尊?!”
他想也没想地要挣开风曲的阻拦,风曲叹了口气,只把他抱得更紧:
“你不会想进去的。”
而后又补充了句,
“你的江仙尊也不会想你进去的……真不明白你这么维护他做什么。”
蒋玉捶打着他的臂膀:“放开!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嘛,唉……怎么又来一个麻烦的。”
风曲无奈地抽出一只胳膊,单手制服蒋玉,另一手则伸出去拦下了一道自远处袭来的虹光。
咣——!
兵刃交接的刺响在夜晚回荡,风曲倒抽了口气,瞥了眼自己见血的胳膊。
被拦下的商陆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让开,刚刚只是警告。”
蒋玉忧心忡忡地看向商陆:“商少主你怎么来了?难道你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商陆紧盯着风曲,冷冰冰地一字一句道:
“是护体金身,破境之人才能得到的用以保命的金身……仝从鹤还没回来,现在鸦川之内拥有金身的,唯独江御一人。”
风曲叹气:“你这修为还真是只差临门一脚啊,别人破了金身你都能感觉到。”
商陆没好脸色道:“我再说一遍,让开。”
他眼中怒光灼灼,并不是在和风曲开玩笑,蒋玉不禁倒吸一口寒气,预感到如果风曲再不退让,商陆可能会连他一起杀掉。
剑拔弩张到断弦之际,几人身前的柳条忽然被人从里掀开。
江御完好无损地从中走出,发尾还坠着湿漉漉的水汽,之前的狼狈全都被洗去,又恢复了清风朗月之态,只是他脖颈上缠着一条薄薄的纱,血腥味便是从那里散发而来的。
江御看了眼风曲:“多谢。”
风曲冷哼一声,“我又被当成坏人了,剑圣大人可得替我解释。”
蒋玉和商陆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二人话中的意思。
商陆急促道:“你的护体金身真的碎了……?是谁?现在还有谁能伤你至此……?”
一旁的风曲抱着手懒洋洋道:“他自己呗。”
江御又看了他一眼,目光如霜,镇得风曲讪讪闭上了嘴巴。
蒋玉摸不着头脑道:“江仙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江御此时虽然唇色发白,一副失血过多的苍白模样,可眼底的死气却好像全都被涤荡干净,甚至亮晶晶的,仿若有光。
那光亮低敛,却足以将他心里莫须有的不安驱散。
江御让他和商陆宽心,简洁道:“皮肉之伤,无需担忧,用这点代价换来窥见破局的天机,不亏。”
“……你借用了於菟的能力?”商陆蹙起眉来,不住地看向江御脖颈上那被薄纱遮掩住的伤口。
於菟起源于鸦川,他作为鸦川之主,对於菟的了解多于其它人。
窥伺未来的能力他曾在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祭祀石碑上看到过,相应的代价他也有所了解。只是因为这能力和代价都太过天方夜谭,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有关凶神的传说,没想到竟然真有此事,江御这是为了季凌纾赌上了一条命啊……
“那你……看到的天机是什么?”商陆握了握拳,他已有如此修为,在面对圣神时依然无能为力,江御却孤身一人承住了天。
江御垂了垂眼。
他其实在血溅三尺的那短暂一瞬间看到了许多重叠的命运。
血红充斥,灾厄漫天,季凌纾失去自我,他亦只剩死气。
万千腐烂的结局中,唯有一条单薄到快要抓不住的线蜿蜒延伸,能够抵达远处朦胧的春天。
他再次抬眼,神色炯然地看向蒋玉,那一瞬蒋玉只感觉自己扑通一声被拉入了漩涡般水色安然的隔音结界。
他听到江御单独问他道:
“无极山河图,你觉得现在开始铸造的话,多久可以完工?”
蒋玉有些意外,这时候要那绣花枕头一般用以赏玩的神器做什么?
“铸材我都随身带着,山河图比莫邪剑简单许多,能用铜雀阁里的工匠的话……最多半个月就能完成。”
“那便又要麻烦你了。你对外便说是在铸副剑,不要透露山河图的消息。”
“……我明白了。”
蒋玉刚应声,便又扑通一声回到了浴池外。江御失血过多,又破了金身,难以在风曲的眼皮底下维系太久的结界。
可这无极山河图难道就是江御口中的破局天机?
靠一块能变出花来的帕子?
蒋玉不解,想找机会支开别人再多问江御几句时,一股甜丝丝的晚风忽然从背后吹拂而来。
甜意糯糯,却让人不寒而栗。
江御看向来者:
“仝国师,来得正好。”
仝从鹤盘腿坐在巨大化的白乎乎头顶上,又丢了块糕点给白乎乎吃,笑意盈盈道:
“仙尊晚上好啊,小生这边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就差舍得孩子去套狼了。”

第168章 心眼
白乎乎变大后似乎总不能完全控制好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这会儿核心部分正被仝从鹤手里的点心钓着,边缘的几须茧丝般的触手则控制不住地往江御身上贴去。
因着此前被仝从鹤修理过,它倒也没敢太放肆,触丝只轻飘飘地拂过江御的肩膀和鞋底,淡如薄风,却攀满了因向往而生的颤抖,这颤抖中不带有任何情或色,只是把江御也当成了一块飘香可口的糕点,是出于兽类脆弱时趋暖趋光的本能。
江御敏锐道:
“白苑的眼睛怎么了?”
八眼白蛛最为特殊之处便是他们的眼睛,可惜因为早已被灭族,那些眼睛究竟有何特别的能力也几乎无从得知。
“啊,小生为了和您的‘千秋大业’借用了一下内人的眼睛,”
仝从鹤风轻云淡道,手掌轻抚着白乎乎的脑袋,
“他别处没什么好的,就是眼睛又多又亮,您不必为他感到心疼。”
“你要干什么需得用上他的眼睛?”
“这个嘛,小生是好奇这心眼的能力能不能借给更多的人用,”
仝从鹤压低了声音幽幽解释道,
“要威胁到明宵星君的根基,就必须拨开他用神雾铸造出的这世界的表象,您说对吗?”
江御果断摇了摇头:
“你让寻常人突然看得太清,他们必定一时无法接受,甚至可能道心崩坏,走火入魔。没有足够的心力和修为,贸然得到心眼的能力反倒是一种灾祸。”
仝从鹤只笑:
“小生断没有能力让旁人能同咱们一样看得那么透,看到那么多,不至于有损道心,不放心的话可让商少主暂且一试。”
商陆闻言自是没有推辞,点头看向江御:
“我愿一试。”
商陆离破境也就临门一脚,而且他早已能模糊地感觉到许多事,比如发觉了世上的花只会在江御身边绽放。
江御点了头后,仝从鹤便从衣袖中抽出手来,挥出了一片巴掌大的阴沉云雾,他将那片朦胧的云放在唇边细细一吹,白雾便朝着商陆的双眼扑洒而去,细细密密如清晨的雨雾。
商陆闭上眼睛顿了几秒,一片漆黑中仿佛看见了许多纤细的茧丝忙碌地织出了一张网,如白雪皑皑覆盖在了他的瞳孔上。
他一直在探求的世界的真相马上就要呈现在眼前了么……
商陆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了眼。
“……”
而眼前的景象与此前却并无差异。
他看了看仝从鹤和白乎乎,又低头去看掌心召驭出的神雾,依旧看不出差别。
仝从鹤叹了口气,笑道:
“小生能力有限,神雾这种东西暂且没法让少主您看破,现在少主能看到的东西在这里。”
他说着伸出手指向了江御。
商陆的目光也随之转向江御所在的方向,忽然的一眼却让他陷入了无比的震撼。
他看见江御周身积淀着庞大的,美丽的色彩。
那色彩在他此前眼中的世界中完全不存在,超出了他的认知和理解,新异又灿然地流淌在眼前。
在那瞬间他甚至理解了白苑本能地伸向江御的手。
“这……这是……?”商陆问。
“是贡品,是春天,也是只属于圣神的颜色,”仝从鹤意味深长道,“小生和白苑能让各位看到的是我们被明宵星君所掠夺过的痕迹。”
“我也想看看……唔……!”
蒋玉刚开口就被风曲给捂上了嘴。
风曲狐疑地盯着仝从鹤,不甚认同:“你觉得靠这个就能动摇信仰?你是没见过那些心甘情愿上贡自己妻女性命为求一富的信徒吗?那种把求神拜佛当做以物换物的人才是大多数。”
仝从鹤没想到第一个反驳自己的竟然会是风曲,他只笑:
“可小生觉得,越是这样心思不存的人,越不会容许自己上贡的贡品被明宵星君拿去借花献佛呢。”
蒋玉狠狠朝着风曲的手指咬了一口,趁风曲抽出手的空隙挣脱了束缚。他虽咬了风曲,但风曲的话却十分在理,于是也问仝从鹤道:
“明宵星君一统天下的信仰千余年,我们要对付他,难道不应该攻短避长吗?朝着他最得意也最为稳固的信仰设计……真的稳妥吗?”
“到今天为止的千年稳固都是建立在风调雨顺的基础上的。”仝从鹤淡然道。
蒋玉却听得脊背发凉:
“……到今天为止?”
“——报!少主!不好了!”
几人的会话猝然被雪煜的声音打断,商陆蹙了蹙眉,如果不是事出紧急,雪煜是断然不敢闯进来的。
“出什么事了?”商陆问。
雪煜也来不及请罪,只匆匆道:“刚刚收到边界传信,东郊和北郊与平玉原的交界处都出现了凶煞的踪迹……”
出现凶煞邪祟在这片土地上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琉璃海中大大小小的仙宗就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
雪煜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颤抖,继续道:
“第一次发现凶煞出现是在三天前,因鸦川有您的结界在,所以它们往平玉原的方向去了……几个时辰前一支戍边的小队发觉周边恶臭不断,便派了人前去查看,一连探了数百里,连城带庄上百个……横尸遍野,皆无活口。”
“琉璃海里的仙宗没有动静么?这么大的凶煞,足够惊动金霞宗了才对。”
“这正是诡异之处……在那些尸体中,比起没能逃走的寻常百姓,穿着仙宗服制的死尸占了大多数……而且他们还发现了这些,据说是从许多具干瘪的尸身上搜集来的。”
雪煜捧上了几枚华光流滟的赤金玉牌,商陆还未得出结论,一旁的蒋玉却忽然惊叹一声:
“这、这不是金霞宗的令牌吗!”
“真的?”商陆愕然。
“对,这上面镶着红岩的是羡阳仙尊座下青阳峰的弟子的标志。”蒋玉确信道,他曾被迫扮演着兰时仙尊在金霞宗呆过好些日子,不可能认错的。
仝从鹤幽幽笑了起来:
“明宵星君都被江仙尊重创到需要汲取修仙者体内的神雾来镇压邪祟的地步了,诸位难道不觉得这正是撼动他根基的好时候吗?”
商陆细细思索了片刻,看向仝从鹤的眼神变得晦暗莫测。
“那邪祟是怎么来的?就算是为了对付明宵星君,也断断不可践踏那么多无辜的性命……难不成你想成为下一个凶神么?”
仝从鹤耸了耸肩:“少主这可是误会小生了。邪祟凶煞生于自然天地,小生最多只是添油加醋了一些……”
“江御怎么可能和你这样不择手段的人为伍,你……”
商陆边说边去看江御,这才注意到江御似乎有好一会儿没说话了。
“……江御?”
商陆一怔。
江御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仝从鹤笑道:
“这个啊,是金身破碎的后遗症。商少主你有仁心,那位圣神可是对咱们要赶尽杀绝啊。”

“蒋公子,还请你先替我送江御回去休息,”
商陆从尾巴上拔下一根绒毛,递予了蒋玉作为能让他自由穿梭于铜雀阁的重重机关中的钥匙。
他肃而带疑地盯着仝从鹤:
“别拿对付明宵星君当借口,你放肆杀戮和於菟又有什么区别?”
仝从鹤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若那薄纱下还有双目,一定也是炯炯有灿神,美目多诡计,他慢悠悠道:
“我们想烧毁旧神,差的就是小生这一把火。不放,这火便会把咱们反扑,商少主你猜到时候第一个葬生火海的人会是谁?”
除了金身泯碎的江御,还能有谁?
“你……”
“商少主别这么死板嘛,你能走到今天这步,手上沾的血恐怕不比小生少吧,怎的和江御这样的圣洁之人在一起待久了,就忘了咱们活在这世上唯一能依仗的手段是什么啦?再说死的可是平玉原的人,这火烧不来你的鸦川。”
仝从鹤说的头头是道,商陆无法反驳,甚至如果让他选,他也会做出这般决定,只是……
“就算我能允你,要是让江御知道了,他绝不可能再容下你。”
仝从鹤闻言噗嗤一笑:
“少主你不告诉他,他便不会知道。只要你不多言,你也好,小生也好,在江仙尊的心里就都还是可以依仗的盟友。”
“……”
商陆拧眉,帮仝从鹤隐瞒就意味着认同他牺牲寻常人性命的手段,若是让江御知道了,余生恐怕再也不会踏入他的鸦川。
噼哩……
没等商陆回话,眼前忽然闪过闷青的电流,在空气中震荡爆破。
眨眼间仝从鹤的神雾已经结成阵眼将商陆卡在了中间,只听仝从鹤轻笑道:
“商少主,小生也是受了江仙尊的影响才先选了游说这种不见血的方法,若是以往,小生首选的一定是灭口。”
“灭口?”
商陆横眉一蹙,林隙间忽而涛光凛冽,“咣”的一声将仝从鹤弹出了数步远,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雪煜的利爪已经先一步挡在了他眼前。
同时流露出杀意的还有潜伏在周围的数只墨族。
商陆冷冷道:
“仝从鹤,这里可是鸦川,就算你修为异禀,想在这里威胁我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呼……”
仝从鹤低眸往自己被擦伤的指尖上吹着气,见状不仅不害怕,反倒笑嘻嘻道,
“那商少主准备如何?是和我狼狈为奸,成为江御的助力,还是假装仁义正直,眼睁睁看着江御孤身对战?”
“哼。”
商陆冷哼一声,
“若让我发现你有嗜迷杀戮之嫌,或是对我鸦川的子民动了手,我便立刻告知江御,是除了你还是废了你,皆由他来定夺。”
“商少主明智。”
仝从鹤低低笑了声,
“之后少主你可有的忙了。我刚刚说明宵星君无力再维持风雨时若,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不止邪祟,天灾也是灾呢。”
商陆不满地瞥他一眼,转身朝着雪煜吩咐下去,命他派出一支五百人的小队前往平玉原赈灾,再加强鸦川各处的暗卫,一旦有异动便马上向他报告。
柴荣为了自保,免于被江御追踪到真身所在,需要大量调动原本用以平衡天地阴阳的神雾,导致各界灾厄不断,这对他们而言本该是好事,至少说明柴荣也陷入了被动的境地。
可谁也没想到,崩塌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仅仅是一晚上的功夫便已悲报频传,瘟疫,地动,水漶,还有干旱和饥荒突然如星火散花般散落在了九州大地的各处。
蒋玉一头栽在床榻上惊醒,发觉江御已经不在时瞬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现在不怕明宵星君也不怕於菟,就怕被关在山里的季凌纾把江御给抢了去。
他举着商陆的尾巴毛在铜雀阁中一路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冲进了议事阁,大惊失色道:
“不好了!江仙尊不见……了……”
阁中几人和蒋玉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
蒋玉缓了口气才看清楚,江御已经梳整好衣发,此刻正端坐在阁中喝茶。
坐在另一侧的除了商陆,还有一个许久未见的面孔。
——玄行简。
“……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了,你们请继续。”
“无妨,蒋公子也请上座吧。”江御朝他招了招手,随后又转过头去:“玄宗主,你继续说。”
玄行简看看他又看看蒋玉,虽有万千疑问,但都比不上赈灾一事火烧眉毛,他长话短说道:
“琉璃海中各大宗门几乎都派出了大半仙尊和弟子前往平玉原,像水患瘟疫之类还算好解决,但只要让修仙之人遇上邪祟……几乎就是无人生还。”
“是之前见到过的邪祟吗?可曾收集到情报?”江御问。
玄行简摇了摇头:“邪祟本身并不可怕,只是修仙者但凡动用了神雾,就可能会遭遇暴毙身亡,全身的经血神雾都被榨干,毫无反抗生还的余地。”
商陆适时开口道:“所以你才来我这鸦川,想请江御出山?”
玄行简点头:“除了兰时,我们别无他法了……不过兰时,我见你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你难道受过了什么伤?”
“我没事。”
江御睡了一觉后其实已经恢复了精气神,只是他毕竟是失了金身,玄行简的修为也不低,高低还是能感知到些什么。
“我便随你去一趟平玉原吧。”江御决定道。
“去一趟?”玄行简愣了愣,“兰时啊,你意思是还要回这鸟不拉……还要回鸦川来?”
他此次亲自前来可不仅仅是要请江御出手除魔,更是想趁机断了他们兰时和鸦川这群墨族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前些日子听闻这商少主和兰时的大婚被迫中断了,鸦川消息封锁得紧,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得而知,总之没结下姻缘就是好的。
江御瞥他一眼,玄行简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季凌纾还在这里,我能到哪里去?”
“哦对啊,怎么不见季凌纾?又和你闹脾气呐?”玄行简四处张望了一番。他所知道的季凌纾最后的踪迹是在羡阳叔侄爆体而亡的现场,杀害宗门仙尊本是大罪,但奈何是羡阳追杀季凌纾在先,他这个做宗主的只能夹在江御和木家之间不断周旋。
见玄行简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商陆也看不下去了,干脆站起来送客道:
“那你就随玄宗主放心去平玉原吧,只要后山里有异动,我立刻就派飞鸟去寻你。”
江御点头。
玄行简来势匆匆,请了江御后离开得也十分匆忙。不过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往日从来都觉得神雾荒芜的鸦川稀薄干裂,呆着难受,这次前来,却有种像是上了岸的轻松感。
不过他没来得及多想。他和江御晚到一刻,平玉原里就可能有一座城池就此消失于版图中。
送别二人后,商陆却径直走向了窗栏。
他一掌摧开窗户,窗外果然挂着正抱着糖糕啃的白乎乎,以及在白乎乎脑袋上打坐偷听的仝从鹤。
“这下如你所愿了,”商陆冷哼道,“平玉原的灾厄越来越多,要不了多久就会生灵涂炭,到时候绝望将代替信仰。只要季凌纾能克制地撑到那时候,赢的就是我们。”
仝从鹤双手撑在身后,换了个懒散的坐姿:
“就是不知道季兄能不能撑得住,想必少主大人晚上也能听见吧?后山里传来的哀嚎声,可真叫人觉得可怜可怖。”
还好江御失了金身后变得嗜睡,听不见那山中传来的声响。
“他身上流有墨族的血,如果他是墨族的勇士,他便能撑住,也不枉他曾担过的圣子之名了。”商陆语气平淡,但神色的很深处却也藏着几分叹息。
“真是一场豪赌啊。”仝从鹤撑起懒腰。
商陆没有闲暇和他多聊,很快便被雪煜叫去处理赈恤事宜,留仝从鹤一人继续挂在屋檐外吹风。
仝从鹤微微扬起脸,感受着和风深处的恸哭。
良久,他忽然朝着江御离开的方向咧嘴笑了起来,自顾自喃喃道:
“商少主啊,人在绝望时往往更会依靠信仰,所以我要的不是人们的绝望。真正能让信仰崩塌的,是恨啊。”

第170章 夜晤
自玄行简来鸦川请江御出山已过一月有余,蒋玉每日一睁眼就往铜雀阁地下的铸器地宫里跑,只想尽早帮江御复原无极山海图。
这也造成了他对外界的信息了解极少,只知道商陆日复一日地忙于调度,仝从鹤也离开了铜雀阁不知又去做什么了,每天都能见到的人只有江御。
虽然江御白天都要在平玉原驱邪平乱,可就算他跑得再远,入夜时分只要蒋玉往后山那里绕路,就一定能看到他站在林口,沉默地望向山涧。
好消息是每到子时江御都会准点回到厢房入睡,而且睡得很沉,这倒让蒋玉和商陆都松了口气——至少不必担心江御会不眠不休地操劳过度。
某日蒋玉直到深夜才离开地宫,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居所,而是一路小跑去了江御所在之处。
“江仙尊!叶子……!!山海图里飘出来了一片叶子、货真价实的叶子,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季凌纾?!!”
蒋玉因为铸图成功而太过兴奋,导致他一路跑来时压根没注意到江御本应紧阖的房门为何留了道空隙。
推开门的那瞬间身体仿佛被黑暗深处苍绿的狼眸给穿钉在了原地,蒋玉顿觉浑身汗毛竖起,连叫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季凌纾静静瞥了他一眼,声音很低:“别吵。”
似是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澈,还有一丝丝对蒋玉破门闯入的不满和烦躁。
蒋玉往后退了两步,背靠在门框旁,小心翼翼问:
“你……你怎么、怎么出来了?”
“我想师尊了。”季凌纾回过头去,月色薄纱般垂拢而下,他只是站在床边看着入睡的江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触目惊心的是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颈上的可怖刺青,深坠的墨色游龙般在他身上肆意盘桓,也许衣衫下的皮肤甚至身躯都已经被堕薮扭曲得不成样子,蒋玉没法想象,盯着那团浓墨看只让他觉得要被吸入混沌的漩涡。
“可你、你不疼吗……?你不是不能和江师尊共处吗?”
“他睡下时,没有意识的时候,就没那么疼了。”季凌纾的嗓音里带着干涩的哑,像覆了雪的枯木,被疼痛和疯魔折磨而剩下了满喉的腥气。
“所以你现在、现在是清醒的,能控制住自己的?”蒋玉又问。
“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季凌纾叹了口气,本就短暂的时间还被蒋玉给撞破,好在他对于如何扼制寻常的杀意已经算是小有心得,才没就此把蒋玉给掐死。
他抬了抬手,似乎是想去触碰江御,又或者是想多留下一秒或者两秒,蒋玉听见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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