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近日是受了什么伤么?从前他很少睡得这样沉。”
“……江师尊这些天都在平玉原四处镇邪,许是太累了。”蒋玉心虚地答道。他可不敢告诉季凌纾江御毁了金身。
季凌纾哦了一声。见江御翻身露出了肩膀,习以为常地想去帮他掖一把被角,抬到一半的手却又像触电般收回。
他怕碰到江御的瞬间,本是要帮他盖被子的手会变成刺入他心口的凶刃。
目光重新落回江御面上时,季凌纾的肩膀猛地一颤——
他日思夜想的、维序着他短暂清明的面孔此刻竟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就像无形的手握着无形的笔,正当着他的面在江御的脸上涂上了大大的墨团。
季凌纾脸色发白,强忍着太阳两穴沸腾般要爆炸的疼痛闭了闭眼,尝试驱破不真实的视线再次看向江御,然而呈现在他眼前的仍旧是一个巨大的漆黑的窟窿。
他难耐地回头看向蒋玉,不出所料,蒋玉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了江御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你……”
季凌纾痛苦地咬紧牙根,唇边溢出血痕来。
想杀……想杀了他。
[夜晚,鸦川,花瓶反射月光,五步远,长得和师尊一样的蒋玉,胸口……捅穿]
不、不行……不能杀人……
[想要师尊,抚摸,亲吻,尾巴在摇,假的,冒牌货,取代]
[蜡烛,深夜,铜雀阁,老虎的地盘,要回后山才行,红色,不是血,窟窿,看不清]
季凌纾痛苦地捂着额头。
他闭上眼睛,可一切都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清楚,夜晚,红色在摇,胸口,蜡烛,亲我,好吵的风,月五步师尊花瓶……]
[看不清,月睛大火床木簌簌簌簌……]
[簌簌蜡火鞋白跑……江御簌簌簌铜夜谁救血烛台……逃……簌簌簌簌!!]
[杀了他!]
[爱踏金跑比不表才师草疼次大的地动杀了……对多明疼而……杀他发分父疼各给古海好和后还见教就开疼疼疼可了来里六马面民年疼鸟…杀了他……杀……霞破七千去疼疼全却热如色山实村受说万无西想疼宵新样一应有在主嗝嗞嘁啾喳嘅噼噼噼!!]
沸腾至顶点时,季凌纾能辨认出的仅剩一个“杀”字。
哐——!!
剑光将夜色照亮,蒋玉的瞳仁猝然扩大。
风曲在感知到他性命垂危的那瞬间跃影而出,将他整个人护在了怀里。
然而寂夜很快便归于平静,没有任何血色蔓延,除却蒋玉和风曲二人劫后余生的大气声。
风曲捂住蒋玉的眼睛,心有余悸地看向后山的方向。
蒋玉被他裹在怀里,听见他的心脏在狂跳。
不,不对,风曲是被明宵星君造出来的石头,石头怎么会有心跳……是自己,自己死里逃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蒋玉才颤颤开口,声音仍然在发抖。他确信自己本应该是死在季凌纾冲过来的那个瞬间。是季凌纾及时扼制住了杀意,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他走了吗?”
“……走了。”
风曲亦是胆战心惊。确认周遭感觉不到季凌纾的压迫感后才松开了手,没好气地将蒋玉拽出了厢房,埋怨道:
“大半夜不睡觉跑江御房里做什么?真是活够了!”
“我怎么知道季凌纾会跑出来……后山的结界根本挡不住他,”蒋玉的喉结动了动,“原来是真的……等他彻底失去自控力的时候,什么都没用了。”
风曲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我怎么摊上这么个愚钝的主人……那结界完全是商陆为了安抚其它人做的个样子,凭他的修为怎么可能拦得住季凌纾。”
“……所以你早就知道?你也早就发现季凌纾会偷偷跑出来看江仙尊?!”
“他反正除了看什么也不会做。”
风曲顿了顿,平平淡淡地补充了句,
“哦有几次可能有点情难自抑,不过他收拾得很干净,没留下任何痕迹。”
蒋玉:“………………”
第171章 小偷
季凌纾夜闯铜雀阁的事,蒋玉并未声张,一是现在天灾频繁,本就人心惶惶,说出来更会引人惶恐,二是怕分了江御本就辛劳的心神。
因为有事相瞒,等到清晨江御醒来后,他向江御汇述山河图的铸造进展时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早茶饮毕,江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掩袖又多抿了口茶,道:
“蒋公子今日不去地宫了如何?”
“嗯……啊?”蒋玉闻言忽然睁大眼睛,“是、是有什么问题吗?”
江御摇了摇头,稍有些疑惑道:“没什么问题,就是见你长久地泡在地宫里,连太阳也晒不到几日,时间久了对身体不好。你怎么这么紧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原来是这个意思,哈哈,我肯定是没睡好所以容易激动,”
蒋玉挠了挠头,
“江师尊,说句实话,除了铸器地宫我其实还真没别的去处,那是我唯一能帮上忙的地方了,而且地宫埋得很深,我在地宫里气息就淡,季仙君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那你今天便随我一起去平玉原吧。”江御决定道。
“我?”
蒋玉的眼睛又瞪得圆溜溜的。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跟着江御站在了平玉原某座城池的城墙下。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两头巨大凶兽的尸体,不禁咽了咽口水……跟着剑圣行动就是好,他都还没来得及害怕,凶祟就已经被秒杀了。
而且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三十八头了。
怪不得玄行简要请江御出山,能和江御打得有来有回的原来只有圣神凶神之流……
“唔……”
刺目的耀金色铺散开来,在落日的余晖下更显明亮。
蒋玉不禁抬手挡住眼睛:
“这里是……都皇城?”
富有到能用黄金建砌起百里城墙的城池,放眼天下也就只有都皇城了。
“不错。”
江御点点头。
蒋玉这才注意到江御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顶幕篱,乌纱垂在肩头,像墨色的月光将他的面庞模糊。
大概是嫌这里风沙太大,蒋玉深知江御有多爱干净,而现在的都皇城虽仍旧金光绵延,周遭的村庄却已千疮百孔,若不是江御昨日来得及时,恐怕已经被惊涛骇浪般的地崩吞入了地下。
走近都皇城蒋玉才发现,城中的修仙者络绎不绝,数量已经远超原住民,个个背着法器来去匆匆,面色都不大好看。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原本香火鼎盛的星君殿此时已肉眼可见的门可罗雀,几乎没人往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顺利了……蒋玉默默思索着,按理来说人们遭遇重大天灾时反而更可能去寻求信仰的庇护才对……
“频繁在琉璃海来回路途太远,长公主便让出了都皇城作为仙家人停憩整顿、交互消息、调度去处的驿站,”
江御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到皇宫那边的那片阴云了吗?那是敬玄的术法,以雨传讯,能及时掌握各处的灾况,现在说半个琉璃海都搬来了都皇城也不为过。”
“当真玄妙……”蒋玉的注意力转向皇宫。不禁赞叹道,现在本是艳阳天气,唯有皇宫顶上有一小片稀落的雨,远远看去就像是垂落的银河,“不过现在动用神雾不是很危险吗?敬玄仙尊这样……不会被吸干吧?”
“我在附近的话就不会,”江御冷嗤,“全天下的神雾都可供柴荣挪用,他不会冒着被我逮到的风险专挑我身边的人汲取。”
蒋玉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嫌恶,别说江御了,就是他这个外来者,对明宵星君的所作所为也感到憎恶不已。
或许千年前刚成圣的柴荣也是担得上圣神之名的,琉璃海的梦幻繁荣,平玉原的和平昌盛,都是他维系天理运转星辰的结果。
可惜成神之人仍留有人格,那便是对江御的执念,也正是这一面未能飞升成神格的人格成为了引子,被代表了私欲的天道所侵蚀,进而造成了整个世界的扭曲腐烂。
蒋玉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也推测出来了,天道之恶,实际上对应着他那些逼走了他的前辈、抢夺了他们的成果,甚至还想窃取“江御”,将他从剑圣变为娼妓的同事们的欲望。
柴荣将他扯入这个世界来,或许也是被天道彻底腐蚀前最后的挣扎。
想到这里蒋玉又觉得所幸穿越来的不是他的那些同事,否则这个世界一定早就沦为了淫堕的地狱。
“江仙尊,我们来都皇城不会只是为了观光吧?”蒋玉好奇问道。
江御“嗯”了一声:“你随我来。”
蒋玉虽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江御进了城。
此时夜色已经擦着天际浸染而下,墨蓝的天空像海色擎起弯月,人间的城池中亦亮起了盏盏明烛,如晕开的点点橘阳。
江御带着他走到了穿城而过的河水畔,二人站在石桥上,刚好可以看见河中如星河般的船灯溯流。
“……真漂亮。”
蒋玉双手撑在石桥围栏上,一时看呆了眼。
这个场景是出自他手的。
那时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繁琐的、要不断渲染的色块,自己置身其中时才恍然大悟,连他也可以造就出这样美好的景色。
可是这样的要紧关头,江御为什么要带他来看河灯……
他正扭头要问,一盏金纸包就的河灯已经被递到了他面前。
“这是……?”
“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吗,”江御淡淡将河灯递给了他,“水在我们这个世界中是很有灵气的存在,在春天之后,柴荣下一个想要人们上贡的大概就是水。你有什么心愿写入河灯投入水里,说不定有朝一日都能实现。而且向水许愿无需拜神,不必担心要给柴荣上贡。”
江御话还没说完,蒋玉就觉得鼻子一酸。
别说是在这个世界了,就算是在他的家乡,自从他离开父母踏入社会去打拼,除了前辈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记得过他的生日。
“师尊你……你怎么知道我生辰是今天的?”
蒋玉不争气地抹了把眼泪,抹完看见江御似乎怔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口,赶忙道歉道:
“对不起江师尊,我、我就是觉得你对我真好…像师尊一样,我……”
“无妨。”
江御笑了笑,“你想叫便叫吧。只是别让季凌纾听见了,他也像你一样喜欢哭鼻子。”
顿了顿又道,“许久之前,我们第一次来都皇城的时候,当时仝从鹤随口问了你的生辰,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不过我刚好听到,便也记下了。”
蒋玉哭笑不得:“我倒也没有季仙君那么爱哭……师尊,你人真好,你一定能赢的!”
说罢他便抱着江御送的河灯满心欢喜地蹲到了岸边去,要是前些日子让他许愿,他大概会破罐破摔地希望能回到电脑前把有关这个世界所有的代码都删干净,如今融入了此情此景,他是真心希望江御能赢。
河灯被送入水中,刚好掀起了一阵大风,将那明灯吹得远去,像是一个好兆头。
蒋玉站起身来,一回头刚好看见江御的幕篱被刚刚那阵大风吹飞落入了河中。
不过城里风沙很小,空气清新,江御应该也不会太介意……
“快看呐——!那不就是江御!”
“是他!真是他!”
人群不知在何时聚集凝固,将他们二人围困在了中央。蒋玉不明所以,以为是江御这些天除魔赈灾,要被人们歌颂感恩。
“他、他怎么有脸来平玉原的!小偷……!”
“装什么清高,哼……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一副祸水模样!”
蒋玉茫然地眨了眨眼,这不太对吧?剑圣江御,明明是拯救众生的英雄,为何这些人看他们的眼里都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滚出都皇城,滚出平玉原!”
“都是你败坏天道,染指圣神!”
“小偷!把我们的春天还给我们……!”
嗖——!
人群中一个半大的孩子竟捡起石子朝江御扔了过来,那石子扔得不准,江御却也没有要躲的意图。
“快去给天行众的大人们报信,我们抓住小偷了!”
“你瞧他长得那么水灵,一定是吃了我孩子的血肉才能永葆青春!怪不得星君要我献祭孩儿才愿意治我的病,都是为了他!”
“让这妖孽把春天还给我们!!”
人声鼎沸,愈演愈烈。
江御静静叹了口气,扯起蒋玉的领子:
“抱歉了,蒋公子,毁了你的生辰。”
“……什么?”
“天行众来了就麻烦了,我们得回鸦川了。”
江御说完,拔剑削石,一时间浓烟四散,将群起激愤的人们吓得往后退去。
等烟雾散去后,他和蒋玉已经不见了踪迹。
蒋玉被拎着御剑而行,耳畔夜风猎猎,刮得他脸庞生疼。
众口铄金,他在惶惑中只听到了几个关键的词——小偷,春天,染指圣神。
春天……春天!春天明明已经被明宵星君掠夺,这些人们怎么可能意识到春天的存在,怎么可能发觉春天只存在于江御身边……
是八眼!
仝从鹤的心眼!!
作者有话说:
抱着河灯的蒋玉内心os:对不起师尊啊啊啊啊我以后受了气再也不在心里偷偷幻想把你们的代码都删干净了啊啊啊
蒋玉正想到仝从鹤时,熟悉又轻佻的嗓音便在不远处响起,拦住了二人的脚步。
“哎呀呀,江仙尊,您怎么那么不小心在都皇城里抛头露面了呀?那都皇城可是天行众的大本营,愚民庸人,没吓着您吧?”
仝从鹤悠悠然现身在二人跟前。
让天下人重新想起春天的存在,意识到春天的流向,并由此对所谓天道产生怨懑,揭示高高在上坐享民膏民脂的明宵星君自私又荒蛮的真实脸孔,这便是他为江御想出的、用以引出明宵星君的办法。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平玉原和琉璃海的万千信徒可以接受教条和恭敬,接受无度的上贡,甚至接受天道的无用和失灵,他们唯独不能容忍的只有神灵的偏心。
“天行众……是你建的教?”蒋玉抢在江御之前,神色复杂地看向仝从鹤,“这太疯狂了……我不信你还看不明白信仰有多可怕,一旦失控,反噬是你能承受的吗?”
“哎,蒋公子此言差矣,小生只是在天行众创立之初起到了一个煽风点火的作用,现在这民间的团体如何发展,前途怎样,都和小生无关的呀。不信你问问江仙尊,估计江仙尊一直紧盯着小生,但凡小生产生了借天行众登圣的想法,仙尊的剑就要往小生脖子上来了呢。”
通过白苑的八眼,人们得以看见了那唯独存在于江御周身的春天,并笃定这是因为明宵星君将从他们身上压榨而来的贡品拿去讨好了江御,进而还将最近的灾厄盛行,凶邪当道也都一并归在了江御头上。
蒋玉闻声忧心忡忡地又转向江御寻求确认。
江御点头,语气虽淡,压迫感却并不减少:“不过你也没少从中得到好处,现在天行众的人都成了你的眼睛,连我的动向你也都时刻掌握着。”
“小生这也是为了各位盟友的安全着想,毕竟天行众的出现一定会激怒明宵星君。”
仝从鹤双手作揖,一副饱含歉意的样子,谦和地笑了笑,而后又很是贴心地又朝着蒋玉多解释道:
“明宵星君都用季凌纾来耗着江仙尊了,咱们靠天行众和信仰溃散逼他现身,何不是一种以牙还牙呢?要想毁掉一尊神佛,最好的方法就是塑造出一个伴神身侧的祸水了。”
“唔,”
蒋玉差点被仝从鹤说服,可很快又浑身滚过一阵激灵,拨浪鼓一般摇起头来: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他边说边看了眼江御,“你这法子可是把江仙尊置于了受万人唾弃的境地啊!那些人真正恨的是明宵星君吗?在恨明宵星君之前,他们先恨的是江仙尊!”
“那又如何?”仝从鹤只眨巴眨巴眼睛。
蒋玉一哽,声音打颤道:“那、那又如何……?这根本就不公平啊,江御为了守护他们没日没夜地在和邪祟战斗,却还要被他们反过来谩骂诅咒,这简直……倒反天罡!”
仝从鹤耸了耸肩,目光从蒋玉身上挪向了江御:“可江仙尊又没打算过要成圣,人们怎么想他又有什么影响?”
“当然有影响了!”蒋玉愤然,这儿的人怎么脑子里就只有修仙修仙,飞升飞升,成圣成圣!他脱口而出道,“就算你这招真的逼出了柴荣,我们真的斗过了他,那在这之后呢?难道杀一个柴荣就能平息你引起的民怒?你要江御往后余生出现在平玉原里都只能偷偷摸摸吗?”
仝从鹤被他大声呵得怔住,过了几秒才又噗嗤露出笑意:
“哎呀,小生……才知道蒋公子你还能说这么多话呢。”
“什么意思?”蒋玉莫名其妙道。
“看蒋公子一直对身边的任何人都淡淡的,小生一直以为你是不在乎其它人命途如何的那种人呢,而且江仙尊自己都不介怀此事的呀。”
要是没有江御默许,仝从鹤也不可能翻出这么大浪花来。
“……”蒋玉咬了咬唇,曾经确实是如此,可现在不一样了。比起离开这个世界回到他自己的家乡,他现在只想要江御赢。
不仅要赢,还要光明正大,漂漂亮亮地赢。
“而且,”仝从鹤挑了挑眉,语气也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天行众也没有误会江仙尊吧。那春天不就是被明宵星君抢来独供给了江仙尊么?”
“这……那错的也是柴荣,又不是江仙尊找他要的。”
“但结果就是数百年来都只有江仙尊享有了春天,”仝从鹤怪里怪气道,“蒋公子,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春天,没看到过花开呢。他们本应习以为常的。”
“可……”
蒋玉还想再辩,一直在最前头御剑的江御终于开口:
“已经到铜雀阁了。”
看样子是不想让他们二人再争论下去了。
蒋玉只得咽下了肚里的话,他说再多也得承认,现在这种境地下,依靠天行众确实是最好的能够逼出明宵星君的办法了。
在名声和季凌纾之间,江御肯定想都不会想的会选季凌纾。
三人刚刚踏入铜雀阁就碰到了脸色阴沉的商陆,蒋玉在铜雀阁住了这么久,也看得出商陆对江御还心存仰慕,看到商陆脸色很差,蒋玉不禁心里发虚,他不会知道都皇城里有人胆敢朝江御扔石头了吧,这里的人现在都要疯不疯的,这位更不知会干出些什么来……
偏偏仝从鹤还不嫌事大道:
“商少主怎么神情如此凝重?不会是季凌纾下山了…吧……”
随着商陆侧开身,众人都看见了阁内的一片狼藉,那号称铜墙铁壁无坚不摧的机关在季凌纾的蛮力突破下脆如薄纸,生生被轰出了数百米的残洞。
上一个能达此境地的,只有江御。
商陆心有余悸道:
“我想他应该是快到极限了,”他顿了顿,抬眸深深看了江御一眼,“他是直奔你来的,还好你不在,他仅存的理智还能够维持,最后只拖了件你的衣衫回山上去……”
众人此时都已明白,季凌纾的思念,依赖,爱意,独占欲……如此重重本应充盈丰满的情绪早都被剥夺得只能够由暴虐的杀意来体现。
等他失控的那一刻,首当其冲的就是江御。
“江御……江御!你不能去!!”
商陆话音未落,江御身形如虹,势不可挡地已经冲向了后山。
仝从鹤“啪”的轻掌了自己一掴,“哎呦,小生这张嘴真是晦气。”
商陆和蒋玉齐齐无奈又鄙夷地看着他。
仝从鹤掴完自己又悠悠看向蒋玉:“蒋公子,这下你明白了么,咱们的情况已经危急到来不及衡量代价了。”
第173章 恳求(二更)
后山层叠的林中古木参天,枝干盘曲如龙,从前叶间偶尔会传来阵阵鸟鸣,如今也已玄泣至末,寂寥而死气沉沉。
山中生灵都被季凌纾身上散发出的戾气所驱散,连上千年的古树都渐渐枝枯叶萎,像是被抽走了生机。
江御踏入炼滓洞府,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物此刻正蜷缩在洞窟的角落,可怜又慌促地躲在那件被从铜雀阁中抢掠过来的衣衫下,一遍遍嗅着他再也感知不出的温暖春天的味道。
听到洞口传来脚步声,季凌纾惊觉地回过头来,苍翠碧幽的瞳孔如同在将这片雨林曾经的繁茂复现。
但藏在翠色深处的却是积重难返的暴虐意欲。
“……江御,”
季凌纾难耐地垂下眼,双手慌张地在地上摸索找寻着曾经被用来困缚住他的锁链,随着那早已被振碎的镣铐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终于发着抖狠下心来:
“谁让你进来的……走!你走!”
“你让我……怎么走?你都出来找我了……”
江御几欲将石壁上的突起捏碎。季凌纾第一次在他短短的一句话里听出那么浓那么重的情绪,疲惫,破碎,接踵而至的是咬牙切齿和难以遏制的颤抖。
“我控制不住自己,是梦还是现实我也分辨不清,我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血红……但你不是,你明明知道来找我有多冒险,现在我能和你说清话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季凌纾痛苦地摇着头,
“我在梦里杀了你太多次了,江御,我不想再经历了……是梦也就罢了,你别让梦成了真…”
江御不再理会他的推拒,上前来一把抓住了他还捧着破碎镣铐的双手,将那因为太过用力而嵌进了掌心肉里的碎铁一块块地挑拣出来,紧紧地反握住季凌纾的指节。
他抵在季凌纾的耳畔,似在揶揄轻笑,朦胧中笑意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又高傲不驯的少年剑圣相重叠:
“放心,凭你现在还杀不了我。”
“江御……”
季凌纾再也抵制不住,甚至来不及叹息或是埋怨江御乱来,他重重地将面庞埋在了江御肩颈旁,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
花香,他早已辨别不出什么叫花香。原本该清丽温柔的香味在他闻起来与血腥味无异,助长着他胸腔中的怪戾。
但他就是想吸。
甚至上了嘴,齿尖紧抵着江御脖颈处的血管,他的头好痛,他该用什么缓解……他想看着江御蹙眉,看江御也被逼到极点,变成溺水的花,只有这样好似才能缓解他的疼痛。
他这么想着,也打算再次这么做。
呼吸声越来越深重,意识被浸泡进了一汪温和的春水,平静的涟漪掩藏水下的波涛汹涌……开心,他竟然在杀戮以外的事情上还能感觉到开心,欲裂的头疼也有所缓解,他好像感受不到那发痛的神经的存在了,和世界的相连再次只剩下那被水浪裹挟住的一星。
“等一下……”
江御忽然使劲捏了把他的手腕。
季凌纾有不满,但似乎还能辨认出江御的声音和命令,便遵循本能地,短暂地显露出了乖巧的一面,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问询江御怎么了。
江御蹙眉道:“刚下过雨,地上好脏,不准按我的头。”
“……”
季凌纾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就是要把琉璃般的花按进泥里才能平息他骨血中沸腾起来的戾气。
但他还是让江御坐在了上面。
明明是饮鸩止他的渴,甘之如殆的却好像不止他一人。
恍惚中季凌纾断断续续地能记起,江御现在的身体好像比此前虚弱了不少。
还有什么来着……他明明要向江御道歉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多亏有这么一个模糊的印象,这一次没再像上次那般横冲直撞。
不过江御还是在一片波光粼粼的狼藉中失去了意识。
夜晚的料峭寒意灌入洞窟,季凌纾被冷风先一步吹醒。前夜留下的痕迹也随之映入眼帘,让他难得清醒过来的心神猝然发凉。
他想帮江御盖好衣衫,一伸手,却摸到了更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
那是一团柔软的狼毫,支离破碎地摊开在地上,呼救,逃跑,惊惧,许多重影都被定格在了此处,灵力破碎,容貌铺散。
爹爹——爹爹——
爹爹不要!不要杀我!
娘亲……救命……救救我——!
季凌纾突然全都想了起来。
就在昨天,在江御回到鸦川之前,他亲手碾碎了陪伴了他们二人许久的小毛狼。
哪怕那小狼本就只是裹着狼绒的灵力团子,没有灵魂和血骨可言,但季凌纾克制了太久的绝望却终于还是在此刻决堤。
对他来说他杀死的不止是一团灵力。
还可以是商陆,是玄行简,是任何人,甚至是江御。
“杀了我。”
季凌纾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戾气褪去后的狼瞳如清澈华茂的林海,短暂地流淌着冰玉般的璀璨光泽。
“……你确定?”
风曲脸上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没想到潜藏在影子里还能被季凌纾给揪出来,这修为长进的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
季凌纾的目光越过他,好像在纠结。
风曲耸了耸肩:“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他的三重印记只剩下最后一道时他才明白的道理。
“让你杀我…不好,江御会生气杀了你……”
季凌纾嘴里念念有词,风曲听清后神色更加怪异——季凌纾不是在纠结要不是被杀,而是在纠结被谁杀。
“虽然你痛快点死了对我们来说是最有利的,”
风曲顿了顿,季凌纾一死,江御将再无软肋和牵挂,必然能手刃柴荣,这简直是最好的解法,还直接除掉了天下最大的两个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