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by一只猛禽
一只猛禽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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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行简又嘤咛道,只不过这次不是站在宗主的立场,而是作为江御的老友:
“就算、就算您性命无虞,可要背负一世骂名也不是什么好事啊……小偷、祸水、神娼…您都不知道天行众编排的有多难听,这东西藏在玉牌里不能吃也不能把玩的,有何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在今天之前,这春天我必须要藏。”
“哎……您……!”
江御的目光垂落下来,原本在不动声色地摩挲莫邪剑的剑柄,只见他突然将那玉牌用力砸碎在了地上。
咔——!
昆山玉碎如凰鸣。玄行简看呆了眼,他不知江御这是在置气,还是就这样要把春天给还、还回来?
馥郁花香自玉牌的断纹处扬荡而出,而在下一瞬间,刚刚被雪洗过的晴空突然间雷霆遍布,黑云摧山。
唰唰——!
游龙般的闪电在滚滚云层间显现,玄行简猛地一惊,本能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合礼瑟瑟发抖道:
“……天罚?怎么会是天罚?”
是江御扔了星君赠予的“好礼”,触怒了星君?
玄行简想不通,这样的星君让他感到陌生,就好像久坐于神台之上的圣像被一点点剥去了金玉制成的壳,神性也随之风化,最终露出了其中的人性泥胎。
但千百年来教化他的信仰容不得他再深想。他五体投地,虔诚地向那落雷祈求道:
“星君息怒……!”
他一面拜着还一面悄悄扯了扯江御的衣角,
“真的要来劈您了!您就服个软!”
“我正等他呢。”
江御依旧站姿如松。
他们二人被簌簌风声吞没,玄行简没听见江御在说什么,混乱之中只觉得好像被江御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掌。
“哎呦!”
这一掌忽的将他推出了风暴的中心,他一抬眼,铜雀阁外正晴空如洗,雪后沉寂。
雷霆天罚,江御,还有刚刚那落碎的玉牌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江师祖??江师祖?!”
玄行简一头雾水地转了一圈,可周遭只有白茫茫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
“倒是对你关心的紧。”
柴荣冷哼一声。
如果玄行简能看见,他大概会吓得说不出话来——被他敬拜了上百年的圣神此时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江御不屑于和他多说半句,拔了莫邪剑出鞘。
见此神剑,柴荣眉心微微一拧,但很快又展开了眉头,恢复了如神像那般宽和慈悲的面目。
“你就那么在乎季凌纾?”
柴荣平静地打量着江御,从一字一句如佛垂怜,到近乎咬牙切齿,
“在乎到终于肯把春天交出来了?”
上次在白玉京里他被江御的剑气重伤,还没恢复就又遭到了天行众崛起的威胁,他当然知道这都是江御的设计,所以他一直在忍在避。
而如今真正引他现身的,便是那终于重现天日的春天。
“春天,多美妙的词。”
柴荣自言自语道。
春生万物。春天中包含的万物生机,包含的希望和新生是何其充盈,充盈到如果他能完全地占有春天,他的天道将强悍到能将江御也纳入其中,他将真正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这世间的信徒于圣神而言本质只是食材与养分,在万千种养料之中,最丰裕的便是这春天。
所以柴荣从成圣的第一天就开始筹谋要掠夺春天。
他本已成功地蛊惑信徒们将春天上贡,然而江御却凭空一剑将他的美梦斩断——如今天行众鼓吁世人叫江御小偷,他只笑众生愚昧,若不是有江御守护,这春天早就被他收入囊中。
但他也觉得天行众骂的没错,江御可不就是从他手里将春天给偷了回去的小偷!
江御骗了全天下的人,连季凌纾都被他骗了进去。
花坞中暗香浮动,曾经连季凌纾都以为江御坐在亭前发呆时是透过那花团锦簇在思念着谁。
原来江御惦念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
而是整个人世间。
“瞧瞧你,为世人守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只剩一欺世之名。江御,你输得可真难看!”
柴荣看那玉牌的目光几近疯狂,他斜眼睥睨着江御手中的剑:
“看在你物归原主有功,你死后我便允世人忘记你欺神盗名之罪吧。”
江御冷嗤一声,说得这么好听,是巴不得抹掉他存在过的全部痕迹,以免他像於菟一样阴魂不散,借尸还魂吧!
“有本事从我手里抢走再说吧。”
江御横剑,剑影壮阔九山,荡气回肠!
假神纡尊降贵,
真神俯瞰尘秽。
他今日便要弑杀这荒谬的假神。

“咕…咕呜……”
白乎乎匍匐在都皇城的宫墙顶,大片的白茧如雾拢纱,吊起一具具拦住仝从鹤步伐的守宫人。
它似是忽然听到了什么,仰起头看向天边厚重的云层。
仝从鹤也感知到了一二,抚了抚它炸起的毛发,嘻笑一声道:
“这就开打了?嗯……我们得好好给江仙尊断后,可不能让这群愚民坏了好事。”
天行众崛起的速度过快,虽然这成功激出了明宵星君,但仝从鹤心里总觉得有异,所以才来都皇城查看。
一番探查下来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看来人们对“祸水”的妒愤着实厉害,连他都低估了。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天行众迅速壮大离不开都皇城中皇族的财力支撑,出乎意料的是现在城中掌事的并非当初设计为女报仇的长公主,而是一直病弱,未曾出过深阁的小公主。
仝从鹤远远一瞥,见那小公主的身体似乎已经好了不少,在她的大力推行下,都皇城中已经无人不是天行众的信徒。
“关人的地牢在哪儿来着…离开太久了,都有些陌生了。”仝从鹤问。
白乎乎闻言咕噜一声,巨大的身形像一团柳絮忽而又隐缩成白绸的大小,乘风带着仝从鹤飞往地牢所在。
让白乎乎一连又吞下了不知多少名守卫后,仝从鹤终于在地牢深处找到了被囚禁于此的长公主。
听到动静后,长公主才拨开四散的头发看向来者,认出是仝从鹤后微微抽了抽嘴角:
“国师大人啊……怎么?你现在是在帮天行众做事?他们是让你来劝我入教?还是直接派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仝从鹤没回答她的问题,他看不见,所以在长公主看来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琢磨了会儿,然后忽然开口问道:
“小生很好奇,为什么殿下宁肯受牢狱之苦,也不肯加入天行众?天行众里浑水摸鱼的人可不少,从个众,顺应民心而已嘛。”
“我不愿愧对于兰时仙尊。”
长公主如实道,
“三皇子暴毙时,我见过他,他不是天行众口中那样的人。”
仝从鹤笑道:“仅凭一面之缘,殿下就能如此确信?”
长公主语气淡淡,“我所求之事只是作为母亲想为自己的孩儿讨回公道,星君不曾理会,兰时仙尊却许了。”
“哪怕他让你这辈子都无从感受春天?”
“三皇子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严冬。”
“嗯……有趣。”
仝从鹤一掌摧向前去,雷光崩裂,碾碎了囚束长公主的牢笼。
长公主满面迟疑地起身,狐疑地观察着仝从鹤:
“国师为何要来救我?”
“你那恩人江仙尊托我去办一件事,我呢手段粗暴,估计也办不好,所以想转交给殿下去做。”
“是何事?”长公主顿了顿,“如今都皇城已经被天行众掌控,我手中没有实权……”
“这事不需要权,而且都皇城的权也不作数,有钱就行。”
“钱的话,这些年我倒是攒下了不少细软……”
仝从鹤笑着从怀中抽出一张图纸,“那就请殿下立刻带人带钱前往沣铁郡狗牙山,唔,小生掐指一算现在出发,大约三日后便能抵达,时间差不多。”
“什么时间?”
“没什么,”仝从鹤勾了勾唇,“到时候狗牙群山中会出现一个月娘村,江仙尊所托之事便是请殿下您在她们被周围村子里的男人找到之前带走她们。”
长公主虽不懂其中关窍,但都谨记在了心里,“这倒不难,只是为何要用到钱?”
仝从鹤耸了耸肩:“小生觉得殿下到时候人生路不熟,难免会慢于村中的男人们,要是那些月娘们先被男人们给找到,殿下以为最好的能救出她们的方法是什么?”
“用钱买?”
“没错。”
“国师想得太过简单,如果我真让他们得到了银两尝到甜头,他们难免会为了更多的银子掳走更多的姑娘,长此以往,反倒成灾啊。”
“所以我说这事我办不好,”仝从鹤扬起眉梢,“殿下在这都皇城里反正也了无牵挂了,不如在那狗牙山中重建一个女儿国如何?”
“连国师你都说办不好,我一个被打入地牢的公主,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小生能让殿下带走都皇城财库中的所有东西呢?”
“……什么?”长公主赫然一愣。
只见仝从鹤抬手掐了把白乎乎的下巴,白乎乎顺势一呕,从口中吐出了一枚储物玉牌来。
“为什么?”长公主心中不解。
“殿下速速启程便是了。”
仝从鹤笑而不答。这财库留着也只会被天行众用来笼络人心,说白了天行众一开始就只是为了牵制明宵星君而被造出来的一个幌子,等明宵星君陨于江御之手,一家独大了可就不好了。
长公主心中疑问再多,也没再多做迟留,她能活着走出地牢已是万幸,因而便听从仝从鹤的话,即刻启程前往狗头山。
白乎乎分了一缕茧丝化成的份身出来护送长公主一行。目送着她们的车马渐渐消失在了城外后,仝从鹤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回城中找个糖水铺子给白苑喂食时,他忽然莫名打了个寒颤。
难道是天气转凉了么?仝从鹤没放在心上。
然而下一瞬间,白乎乎出于兽类的本能忽然发出一声咆哮,不受控一般朝着仝从鹤俯冲过来。
眼看它的利齿就要刺入仝从鹤的腰腹,它呜咽着颤抖了两下,眼眶中沁出两行血泪,“轰”的一声倾倒在地,缩回了人类的模样。
“原来是个杂种畜生,怪不得不听我的话呢。”
耳畔传来一声嘻笑。
仝从鹤浑身神经立刻紧绷,他一把捞起地上的白苑,雷声咔咔在他周身流淌喧响,他在那瞬间便做出决定,调动起所有的神雾护身。
“谁?!”
“别怕啊,你都破了境了,怎的还像老鼠似的。”
声音越来越近,如压境的迷雾,无处不在,却又无从找寻。
仝从鹤额上暴起青筋,正因为他修为甚高,此时此刻他才能明白来者有多么危险。
可这能是谁?!
唯一强于他的三人要么是在鸦川开战,要么被困在铜雀阁的后山,那三人的气息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面前这人却如此神秘又陌生。
“到底是谁!”仝从鹤抱紧了怀中不省人事的白苑,眼珠微不可见地四向颤动着,寻找着能够逃出生迹的方向。
“唉,就让你死个明白吧,谁让我啊……慈明无双呢?”
迷雾深处缓缓走来一道身影。
如同诞生于鲜血淋漓的魅影,浑身猩红,像一团活过来的血雾。
仝从鹤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扩开来。
倒映在他眼底的影子似人非人,是人的轮廓,是沉沉的死气,是赤色的艳丽,也是滂沱的恐惧。
仝从鹤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在瞬间被拂灭在了烟尘之中。

“圣祖大人?”
迷蒙的红雾中唰唰显现出越来越多的人影,他们无一不带着千篇一律的面具——粗麻布上用血点上猩红的一团圆影,正是天行众的标记。
约莫十来个人寻至了那遍身鲜红的男子身畔,他们对地上不省人事、遍身血迹的白苑视而不见,只朝着那男子虔诚地跪拜:
“圣祖大人恕罪!是我们看管不力,竟放了虫子进来!”
这是都皇城小公主的声音。她说罢微微侧了侧眼,看白苑的视线平淡无波,近乎冷漠:
“我这就将他吊死在城墙上,让它为惊扰了您赎罪!”
男子弯了弯唇角,五指张开成怪异的角度又放松,好似在欣赏这具新造出的躯体,它用手指玩弄着从肩头垂落的赤色长发,开口的声音却格外清和好听:
“折磨一只畜生有什么好看的?”
它顿了顿,一脚将白苑踹下了刚刚仝从鹤所坠的山崖,
“要人的血把这山给染红,那才叫漂亮。”
匍匐于公主身后的一众信徒闻言不禁瑟缩颤抖起来,眼看那早已沦为行尸走肉的公主就要开口下令榨干他们的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红衣男子却忽然抬了抬手,转过身来看向他们:
“你这都皇城里,可有人会打铁花?”
隔着天行众的麻木面具,原本眼神空洞近乎麻木的公主在看清这位圣祖的容颜时仍旧一怔。
她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的。
三皇子被怪盗盯上,皇宫被血洗的时候,金霞宗收到她父亲的求救,派来了几位仙君。
那时她身体虚弱,未曾出宫面见那仙宗来的贵客,但仍忍不住好奇远远张望过一眼。
“嗯?”
圣祖没等到回答,似流露出一丝不耐。
明明只是一个字音,连同她在内的所有人却都感到脊背发寒,如重千钧。眨眼的时间便已大汗淋漓。
“未、未曾听过此技艺,”
公主咽了咽口水,
“但若圣祖大人喜欢,我们这就去学……”
“唉,麻烦。”
圣祖忽而往后一仰,一屁股落在了由两个早已被规训得服帖的人跪趴弓身而架成的软椅上。
哪怕筋骨碎裂,血流不止,那二人却始终稳如泰山,好像他们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身为人类,到死都以为自己就是一张不得动弹的椅子而已。
“还是回我的鸦川好,”
男人长袖一挥,四周血雾愈浓,他一面拨弄着椅子上那人的眼珠,像在拨弄一颗镶嵌于此的玉石,一面笑盈盈道:
“不如我这就去把鸦川打下来玩玩儿。”
“有东西来了。”
商陆的虎耳微幅抖动了两下,将上一秒还搭在那被吓坏了的灰蜥少年头上的尾巴收回来,面色阴沉地望向窗外。
江御的那场大雪已然消退,琉璃海中前来围剿他的仙尊们躺了满地,商陆打开铜雀阁大门时只见到一个玄行简还留有清醒的意识。
可惜玄行简满口都是难以理解的胡话,居然嚷嚷着什么江御凭空消失了,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些修仙者的金丹竟然转瞬间真的都化为了乌有。
商陆下令让部下将那些昏迷不醒的仙君们都抬入了地牢,他正欲去找寻江御时,却感觉有什么很不好的东西正嚣张地直冲他们而来。
三百里。
一百里。
——轰!!
如金星坠落,仅一瞬间便破开了那曾经抵挡住了琉璃海联手两击的辉煌结界。
待烟雾散开,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却只有一道单薄的红影。
商陆定睛一看,瞬然震骇不已,只听他脱口而出道:
“你是……季凌纾?!”
“嘿。”
红衣男子止住身旁的罡风,不紧不慢地拨开额前的碎发,露出的正是一张和季凌纾一模一样的面庞。
它要以圣祖之名即位,要立于世人簇拥之上享万人朝拜,力量尚未达成圆满的暴虐之时,丑陋的面容可说服不了人心。
而它熟悉的,瞧得上的又变化得出的面孔只有两张。
江御的脸无疑是最适合用来蛊惑人心的,可惜天行众创教的初心就是为了覆灭他,那张脸再好看,也沦为了人人喊打的下场,倒有些可惜。
不过季凌纾这张脸倒也足够讨人喜欢。
圣祖勾起唇角,抬手抹掉了右脸上忽然张开来的一只鱼目,又恢复了俊俏的一张人面。
它微微抬起下颌,打量起铜雀阁来。
而后缓缓开口,声音竟也和季凌纾一模一样:
“我啊,想看打铁花。”
“……”
商陆心中觉得古怪,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寒冷,他悄无声息地朝雪煜打了个手势。雪煜面上露出一瞬的为难,但他从来都不会违抗商陆的命令。
“听不见吗?”
圣祖咧起嘴,目光轻飘飘扫了眼地上还未来得及被拖入铜雀阁的修仙者,只听飘飘然“嘭”的一声,如鸿毛落水,那人便在众人眼前炸开成了一朵艳丽的花。
“那、那那是妖怪……季凌纾、季凌纾他……彻底变成妖怪了……!”
铜雀阁内那习得打铁花的灰蜥少年目睹了这一切,双腿打着颤嗓出了泪音:
“还是来了……还是来了,季凌纾要来杀我们了……唔!!”
是雪煜一把从身后捂住了那少年的嘴巴。
“那不是季凌纾。”商陆咬牙切齿道。
商陆和雪煜极快地对视了一眼,雪煜本能地朝着商陆摇了摇头,但商陆的决意并未被撼动分毫。
在那红色男人的血雾将铜雀阁包围腐蚀的前一瞬间,巨大的楼阁脚下忽然亮起刺目的开阵光芒。
那是连擅长阵法的玄行简都做不到瞬开的巨型传送阵,在眨眼间将铜雀阁中除商陆在外的所有人转移到了遥远又暂时安全的地方。
红衣男人见状,脸上微微浮现出一抹困惑的神情。
但那困惑在听到商陆的断言后便荡开成了狂妄的笑意。
——“你不是季凌纾,你是……於菟。”
商陆攥紧了掌心。
“男人”冷笑出声:
“竟敢站着直呼我的名讳,怎么,你以为凭你能拖住我多久呢?”
商陆额前滑落过冷汗,仅仅是打了照面他便能明白,面前的这团东西杀他一人和屠灭整个铜雀阁是一样的简单,但愿他能多拖住它一会儿。
现在鸦川里能称得上有战力的只剩他和后山的季凌纾……决不能让於菟找到季凌纾,他虽不明白於菟为何能死灰复燃,但它来鸦川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看什么打铁花。
它真正要做的,是从季凌纾身上拿回堕薮。
除此之外……商陆的目光有一瞬略过了身后的那片影子。
那个来路不明、长得像鲛人的瑰丽男人也还留在此处,不过商陆并不指望他能够出手相助。
“我是不可能主动帮他的。”
风曲果然如此向蒋玉强调到。他们二人躲在地下的影子里,红雾还来不及蔓延进来,因此於菟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於菟不是明宵星君最大的敌人吗?你竟然不帮明宵星君冲锋杀敌?”
蒋玉故意激他道。
他是在为风曲擅自将他困在沉睡中置气,虽然那是难得安心的一觉,但一醒来就接连听闻琉璃海围剿江御、玄行简一行人修为尽散、江御受了天罚后失踪的消息,再接着就是於菟复生还兵临城下,他能不生气吗?
风曲气得咬着牙笑:
“好啊,你若是下令让我去,我当然得去。”他顿了顿,“这是我最后一条命了,我死在於菟手里,你唇亡齿寒,谁还能保护你!”
“……”
蒋玉被风曲这番话冲得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长叹一口气,不解道:“这於菟怎么就又能耐起来了!”
咬着指尖思忖了片刻后,他忽然恨恨地“啧”了一声:
“天行众……是天行众,仝从鹤用天行众从明宵星君那里削弱的信仰并没有消失,而是被於菟偷走,都分流向了它!”
於菟作为最古老、最久远的凶神,信仰于它而言就是无穷尽的力量源泉,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蒋玉的脑子从未转得如此快过,他熟练地攀上风曲的臂膀:
“快!我们去平玉原,只要掐断了天行众对它的敬拜,它必然原形毕露!”

第180章 心之所向
蒋玉的思路很清晰,但风曲却没有要动作的意思,他不禁急得戳了戳风曲的背窝:
“走啊,还等什么!”
风曲没有回应,只一把将他的脑袋按了下去。
下一秒蒋玉便听到那极为瑰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避无可避的顿雨:
——“想走哪儿去?”
被於菟找到了!
风曲一个旋身甩开那道残影,奋力将蒋玉扔入更深层的影子。
“风曲?!你干什么!”
漆黑的影子如泥潭深泽,伸出无形又柔软的手臂接住了蒋玉,不由他抵抗地将他纳入了暂时安全的深处。
反观风曲,为了护送蒋玉,半边的胳膊上已然爬满了血色的蜂虫,正在被极速地啃噬皮肉吸血抽髓。
他迅速做出决断,手起刀落,砍下了那半条手臂借以金蝉脱壳。
神雾在断口处快速聚拢,可却迟迟无法复生成筋骨。
於菟笑道:
“哈,还让我捡到了柴荣小儿座下的石头块儿,让我想想拿你做什么好?本圣祖正缺一尊莲花座!”
它蛰伏的这上千年都在考量该如何对付明宵星君,风曲对上它可以说是运气极差,毫无胜算可言。
风曲吐出口中的血污,暗骂了一声:“商陆!你人呢!”
於菟闻言只笑得阴凉:
“你说那越俎代庖的小老虎?我早将他拍散在了石壁上,派人刮刮或许还能刮下来个薄影儿。”
话隙间二人又过了数十招,风曲身上次次都新添血痕。风曲没想到这魔物失了堕薮竟还能如此凶悍,他只能看出它用的气和他们的神雾大不相同,大抵是和江御的剑影一般,自成一派,极难破解。
於菟玩他就像在玩一只断了腿的蛐蛐,没一会儿便觉得乏味,打了个哈欠决定要摧毁。
风曲意识到那陡增的磅礴杀意,几乎快要将后牙咬碎,一反常态地没有再逃,而是转身朝於菟所在破风而来。
於菟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瞧见了风曲身上微亮起的那唯一的一道咒痕后才又舒展开来。
它对明宵的招式再了解不过,见风曲的第一眼就看出他不过是一枚用完即扔的护身符,此刻打法突然迅猛转变,也是因为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强迫他迎上来找死。
“本想留下你一段白骨,装点在我的座椅上好激怒柴荣小儿的,”於菟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这么急着送死,本圣祖便赏你灰飞烟灭吧。”
话虽如此,它原本的散漫怠惰却减淡了两分。
於菟也看得出风曲身上那来自星君的咒令不仅能迫使他听话,更能在瞬间强化暴涨修为,它虽来势汹汹,但终究是刚刚修得实身,被这么块破烂小石头损伤了可就闹了笑话。
因此它终于高抬贵脚,离开了血雾最深重的落点,以避开这袭来的锋芒。
实际上於菟十分重视风曲的这一击。
在它看来,千年前明宵星君杀它证道,那是极为屈辱的一战,而马上到来的这一击便是它洗刷这耻辱的开端。
一想到要让风曲身体中的血和神雾洒满鸦川,它的眼瞳中便闪烁起兴奋的光亮。
下一秒,风曲已经逼近到眼前。
“废物老虎,还没好么!!”
只听风曲怒喊一声。
他的神雾也在那瞬间如潮水归来,狂涌着奔向於菟。
於菟云淡风轻地抬手覆灭了那看似滔天的神雾,触碰到神雾的瞬间,它心中也忽然升起了丝缕的疑惑——
就这样?
轻飘飘到犹如玩笑!
脚下的泥土忽然向下陷去,再看风曲,他竟将周身的神雾都用作了防御,脚步一转,再次离於菟远去。
是陷阱!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属于商陆的神雾已在天地间张开巨大的牢笼,呼啸着将这团血雾包围,直到“砰”的一声全部吞入了地底。
鸦川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商陆气喘吁吁,身影缓缓于四散的扬尘中显现。
同样精疲力尽的风曲捂着没了於菟的干扰、正在缓缓重构的胳膊,苦中作乐似的揶揄道:
“你还真是因祸得福,卡了这么久,竟在和那玩意儿的交手中成功破了境,虽然立刻就被破了金身。”
於菟能被他们二人的陷阱压制,也是因为商陆从假败于於菟之手的那一刻开始就将神雾的触角刺入了它的骨隙当中,从而源源不断地从内部消解着这怪物。
至于风曲身上的咒痕,其实是迷惑於菟的障眼法而已。
“不过现在破境也没什么用了,等一切结束,神雾的体系也将不复存在,你也得和琉璃海的那些人一样,从头开始。”风曲又道。
而那时依附于明宵星君和神雾而诞生的他,根本不需於菟动手,应会水到渠成地消散于荒野吧。
“不重要了。”
商陆皱着眉,虽然之前已经有过猜想,但看清自己手中神雾的真面目时还是免不了觉得恶心。
半晌,他又朝风曲道:“你与我配合得不错,等大战结束,不妨来我的鸦川,我许你个将军做,”商陆顿了顿,补充道,“我也会和现在一样礼重蒋公子,你们二人可以长居铜雀阁。”
“哈。”
风曲只冷嗤一声,没有回应。
没想到到头来,是本该作为敌人的这鸦川少主与他谈了归处。
他从影潮中捞出了蒋玉,目光下沉至蒋玉手背上那单薄的最后一道咒痕。
顽石而已,何谈归处。
……簌簌。
耳畔传来石沙细碎的响动,分不清是扬风还是吹沙。
被风曲扛在肩上不得已面朝泥土的蒋玉忽然浑身一激灵,捶打着风曲的肩膀,慌不择言道:
“地、地……地在动、是地活了……快跑!!”
三人头顶晴朗的蓝天在他话音落在的那瞬间赫然变成了血红的鱼眼,被於菟所污染掠夺的整块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裂开深不见底的天堑,龙爪,豹头,蝾螈的尾巴,无数凶兽的肢体怪异地结合,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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