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及此处,於菟笑得更加猖狂起来,
“江御,你不会要当有勇无谋的蠢货吧?还是说你怎么都看不到希望,打算和你的爱徒在此殉情……啊……?”
它的笑音忽然陡转直上,变化成尖锐的惨叫声。
顺着江御的肩头攀爬而上的那缕拟态成人嘴的红雾被斩断于明煜耀光的剑下。
“以一敌二?”
江御二指抚上剑身,手指滑过之处寒光流滟,於菟见状终于收敛起笑声,一面继续龇牙咧嘴地大叫,一面窥视起江御剑上的流光。
不,那东西不是神雾,比神雾干净太多了。
它和江御并没有真正交过手,江御所拥有的那不同于神雾的灵炁它这也是第一次见。
从刚刚那一剑看来……无视法则和秩序的破坏力甚至不比它的堕薮弱。
於菟很快捏出了一张新的嘴巴,厚肿扁大,怪异地挂在半空中,一张一合地咧嘴笑了起来——有意思,江御太有意思了,比明宵小儿有趣太多了!
於菟并不像明宵星君那般保有和凡人相近的自尊和羞耻心,它忽然大笑着叫起明宵星君的名字,从红雾凝成的嘴唇中伸出一条蛇信般的长舌:
“明宵小儿!你若助我吃掉江御我就放过你,鸦川之外都还继续是你的地盘!”
江御闻声嗤笑,“真当他能大方到把鸦川让给你?”
“喊两声玩玩还不行么,嘿…你知道有多少年没人能听到过我的声音了吗?”
於菟和江御对话时,那连片的红雾也随之一抖一颤的,像极了一张巨大的、正在张牙舞爪的人脸。
“不过江御,你敢和我开打吗?明宵小儿一定会趁你我打得火热时趁虚而入,你猜他是先杀我还是先杀你?肯定是先杀你啦!”
於菟兴致勃勃道,
“记得我之前劝过你什么吗?你和我们可不一样,终究是凡人之躯,死了就是死了,哼。我看我们还是先把他那小人给扬了,再好好切磋切磋怎么样?”
“乘虚而入?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江御的目光越过面前愈发浓郁的红雾,看向明宵星君刚刚所在的方向。
“什么?”
於菟觉得自己并不存在的眼皮突然跳了一跳——他差点忘了,从他捏爆明宵小儿到现在过去多少秒了?他竟然还没有复原来找它算账……
明宵小儿干什么去了?
半空中一连张开数百只血红的瞳,朝四面八方张望而去,某只眼球忽然震颤了两下。
它看见了……那个没用的现任神,原来正和季凌纾缠斗在一起。
“竟然让那小娃娃一个人去拖住明宵小儿?嘿嘿,江御,你疯起来可也真不是个东西啊。”
“季凌纾不会输。”
江御顿了顿,
“你刚刚说以一敌二?我早就不打那样的架了。”
“肮脏之物,卖弄玄虚。”
明宵星君起初根本就没把季凌纾放在过眼里,随手便能捏死的蚂蚁,米粒大小和指甲盖大小有什么区别?
可他没想到在季凌纾的剑下他竟无法往江御所在之处迈出一步,季凌纾的剑能消解他的神雾,打在他神雾上的那污浊又黏腻的东西让他不禁回想起了千年前和於菟的那一战。
“原来是堕薮,难怪你敢忤逆于我。”
明宵星君语气淡然,他曾经战胜的可是於菟本尊,面前这个才将将两百岁的墨族恐怕连堕薮的本源都还搞不明白,能绊住他几秒而已,哪里配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他原本还想用季凌纾去要挟江御,现在看来只有当场宰了这扰人的野兽才行…………嗯?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杀到自己眼前的剑刃。
神雾摧轰,剑走偏锋,交错之际,受伤的竟然是明宵星君。
季凌纾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脑袋劈去:
“自以为是的东西,你就死在我这脏物手下吧。”
——没用的!
明宵星君熟练地从四周抽调来仿若无穷尽的神雾,老辣如他,在季凌纾近他身下杀手的同时也于掌心催动了即发的天罚,轰的一声朝季凌纾的胸口拍去。
季凌纾用剑将他的“形”劈得再碎又如何?只要有神雾在,他就能……
就能……
柴荣发现自己的视线始终无法聚集清晰,就好像他的双目之间,刚刚被季凌纾的剑刃伤及的眉心处,那里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神雾再如何充盈也无法流弥而补?
他抬起手来摸向自己的面门。
那里空空如也,连神雾在内,什么也不曾存在。
是堕薮……季凌纾将堕薮和剑气融合在了一起?那怎么可能?於菟当年也不曾这般灵巧地驭使过堕薮……堕薮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东西,季凌纾就不怕……反噬吗?
一瞬间有许多想法涌入柴荣的脑海,他用模糊的视线看向刚刚被天罚震出去的季凌纾,就算他受了伤,那又怎样?季凌纾每近他身一次都要以承受天罚为代价,脆弱的凡人之躯扛得住……么?
轰——!
季凌纾的剑光再次出现在了柴荣眼前,比刚刚那一剑来势更加汹涌。
怎么可能!
季凌纾胸前血淋淋的大洞在柴荣眼里看得真切,这小子的剑法果然不如江御,没法完全抵抗住天罚,可受了这种程度的伤怎么可能还站得起来、还拿得动剑?!
那血洞在眨眼的瞬间便恢复如初,柴荣也在这一秒察觉到了混迹在他的神雾中的某一丝异物。
有什么细若游丝的东西连接在季凌纾的背后……柴荣蹙起眉来,不可一世的圣神终于垂下了眼。
“哈——!”
依旧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商陆擒着血沫笑了起来,他的唇色发白,看起来虚弱无比:
“季凌纾……母亲传给我的力量……你可得完好无损地还给我……”
“废话。你可别自己死了。”季凌纾擦去下巴上沾到的血迹。没有痛觉,再加上商陆那可怕的自愈能力,只要柴荣一招杀不死他,他就能反反复复地追上来,将这所谓的圣神一口一口彻底撕烂。
“碍眼的虫子。”
柴荣动了动眼睫,想就此杀死商陆,然而季凌纾的剑锋已至,这一次被斩断的是他的腰。
披着金光的身体断成两截赫然落地,扑朔了两下后,彻底黯淡了下去。
新的金光如朝阳一般从不远处升起,新的明宵星君面露宽慈悲悯之相,一步一步地朝季凌纾缓缓走去。
他每走近一步,压迫感都较之前更甚。
刚刚被斩断的那个人形和现在这新的比起来简直犹如玩笑。
“江御的剑法,加上於菟的堕薮,呵……属实难得,我就让你这见不得光的蝼蚁沐浴着真正的神力死去吧。”
明宵星君弯起了眼。
作者有话说:
下章镜头给到师尊~
轰——!
身后神雾迸裂漫天,利刃般锋利的罡风吹卷起江御的发丝,从他与面前愈发浓郁的红雾之间扶摇而散。
於菟哂笑一声:
“又来了一个,哈哈……你那丁点大的小徒弟可别被明宵打得哭着求饶啊。”
江御面色如常,手里的剑行云流水地一次又一次抵挡下於菟从每一个出其不意的角度甩刺来的雾鞭。
他连头都不曾回过,似乎对季凌纾和明宵星君那边的战况时刻了然于心:
“你送给了季凌纾那样一把‘好剑’,柴荣若不动真格,你觉得他能奈季凌纾如何?”
“好剑?哈哈哈哈哈——你瞧瞧你,我教他点本领能把你气成这样?”
於菟大笑起来,它曾经也端坐神位,受人朝拜,在位期间垂听过不知多少信徒的哀求和忏悔,它虽不是人,却比任何人都更能洞察人心。
所以哪怕此刻江御脸上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它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这小剑圣似乎已经怒不可遏了,眼里淡漠的光就像是在说——
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哈哈哈!”
於菟的笑声嘎涩难听,又无比宏亮,像是千万只青蛙千万条蝮蛇千万头虎豹在齐鸣,它喜欢人类的仇恨,喜欢人类的贪婪,喜欢人类的痛苦,那是它信仰的根源。
“我给的剑也敢妄动,看来你手里也是无棋可用了啊?”
此话是在嘲弄,更多也是在试探。
江御防了於菟那么久,一百八十年来断绝了所有季凌纾能接触到它和堕薮的机会,若不是明宵星君忽然横插一脚让江御丢了记忆,於菟根本就无法在江御眼底下复苏。
於菟不信,江御恢复记忆后不仅没有祓除季凌纾继承到的堕薮,甚至还默许他用堕薮和明宵星君抗衡……
江御是真不清楚堕薮的反噬有多厉害,还是说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
於菟必须要弄清楚这一点。
毕竟它难得看上了这墨族苍狼的皮囊,若是有这样一副人类的模样,它借尸还魂后想必很快就能笼络到大量的信徒,重新归于圣神之位。
“季凌纾比你更适合当那把‘剑’的主人。”江御淡淡道。
看来於菟虽然能感知到玄星秘境里它那分魂彻底化作了灰烬,却无法探查出它到底是被谁,又是被如何杀死的。
“哦?”
於菟意味深长地叹笑一声,布满林间的红雾里忽然张开了成千上万只血红的眼。
“江御,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这句话从它嘴里飘忽而出,立刻和簌簌风声混为了一谈。
突起的血色浓雾再次被击溃在江御的剑下,四散缭绕的烟雾像浑浊的锈气,沾染到的一草一木都在顷刻间枯萎腐烂。
江御不动声色地抚过右手上那本不属于他的指骨,在那短暂的一个瞬间里他和於菟都没有再贸然出手,而是都心照不宣地寻查着对方的破绽。
“没了堕薮的你就这点本事吗。”江御少有地主动出言嘲讽。
刚刚和於菟交手数次,他能感觉到有什么藏在於菟的攻击之下,那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三番五次地想要钻进他的眼睛或是耳朵,他的剑锋无法捕捉到,只能依靠经脉里敦厚的灵气将那些无孔不入的东西撼碎。
就算是他,也无法保证能始终保持灵气毫不停歇地运转流淌。
“这话我也奉还给你。”於菟冷哼一声。
此前的交锋是他们二人的相互试探,於菟看似狷狂轻浮,实则将江御的每一次动作都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可惜它的那些小虫子没能钻进江御身体里,呵……它好久没看见人类在眼前被瓦解的样子了,那可是像打铁花一样好看的奇景,红的血白的花,人的皮和肉像是含苞待放的花瓣,筋骨则犹如茎和叶,炸开来时鲜血喷薄,像一朵朵游曳的焰火,美景,实在是美景。
这才是堕薮该有的用法,哼……季凌纾那没品味的墨族只是在暴殄天物而已。
还有这蠢货江御,真以为它把堕薮都栽在了季凌纾身上吗?
“看明宵惧了你那么多年,还以为你能让我玩得开心呢,”
於菟冷嗤道,
“可惜啊,看来你被他摆了那道后也算是废了八成……”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在神的棋盘上站住脚。
通过刚刚的交手於菟已经找到了杀死江御的方法。
它不得不称赞江御的剑术确实高明,出手也果决狠厉,若它的身躯变成稠雾,江御的剑便四两拨千斤,而当它坚不可摧时,江御的剑锋便又变得削铁如泥。
而破绽,就在极硬与极硬相撞的那一瞬间。
在江御的剑斩断它躯体的同时,那整把剑都会随之震颤刹那,只要於菟足够坚硬,江御的剑越是有力,反震便也越是波澜壮阔。
那把剑远远不够好。
江御为了保住那剑不在反震中支离破碎只能抽动自己的灵力护住剑脉,而在那间隙,江御即是剑,剑即是江御。
於菟要在那刹那瞄准那把不知名的剑。
它将江御和那剑一起瓦解。
“明宵啊,看在你让江御丢了冰玉剑的份上,我到时会给你个痛快的。”
於菟邪笑道。
致命的一击一触即发,它甩出一计牢不可拔的利尾,在半空中留下蛇尾般的残影,江御只听风声就知这次的硬度非同小可。
他改为双手握住剑柄,脚尖轻点于翠竹之上,身形如燕亦如弯月。
他的剑法越是精湛,於菟眼底的兴奋便越浓郁。
“咔…咔咔咔咔咔咔……轰——!”
如於菟所料,刚悍的蛇尾在江御的剑下碎成了满地的雾气,那无名之剑也如它所愿的在江御手中开始振动。
就是现在!
空中响起一声古怪的佞笑,於菟使出浑身解数催动它此刻能驾驭的所有堕薮,在它的眼中那就是千万条游丝般的蛇,摇着尾巴如黑潮在瞬间将江御吞没。
开花吧,江御!
於菟近乎疯狂地咧起唇角。
它甚至为自己拟好了成圣的第一笔功德——为人间驱除了那独占春天和花开的凶物。
“这就是你的全力一击?”
江御冷淡如风的声音缓缓在它耳畔响起。
何其淡漠,却如魇梦。
血红如黑的群雾在剑光下悉数散去。
原来江御在剑振的那瞬间便松开了手,转而旋身踢剑,借力打力,剑花百转,不靠灵力而是靠身法消去了那足以碎剑的反震。
“全力?”
於菟冷笑,它千年前可吃过了轻敌的亏。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那重新回到江御手里的剑赫然被红雾腐蚀,消碎成了粉末。
“没的剑的剑圣还能有什么威胁呢?”
於菟快意起来。
这剑,江御离不离手都只有死路一条。
要么被於菟入侵炸成碎片,要么失去剑沦为鱼肉。
“……”
江御扔掉留在掌心里无用的剑柄。
“於菟,你刚刚太想杀我了。”他缓缓道。
“你死前只想说点这些吗?”於菟饶有兴致地考量着要如何将面前的人生吞活剥。
“我是说,多亏了你的杀意,我终于找到你了。”
“……什么?”
於菟忽然没来由地怔愣住。
濒死的感觉在它全身流淌起来……畅快,它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它会感到死到临头?
失去了剑再无反抗之力的,难道不是江御吗?
是因为它明白江御口中“找到它了”的意思吗?呵……它为了克制江御从未暴露过真身所在,对剑修来说找不到该斩断的目标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就算它刚刚为了催动堕薮暴露了所在,现在手里没剑的江御又能做什么……呢……?
风声中一声极小的断裂声如同刚刚泛起便马上破碎的泡沫。
那些凝固在半空中的眼球狰狞地倒映出江御手中近乎透明却寒光流转的一把剑。
不,那不是真正的剑。
那是灵气凝出的影子。
“咕……”
於菟的笑声戛然而止。周围的红雾,眼球,尾巴,都在那瞬间湮灭成灰。
这次轮到江御冷笑,
“於菟,你就这点本事吗。”
他轻轻摩挲着掌中的剑影,
“你也没让我尽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过了几个眨眼的瞬间,匍匐在远处被迫朝拜明宵星君的人群里忽然暴裂出一声惨叫,血色的花在祭坛下忽然绽放。
炸开成碎屑的是来自南部鱼族的一个鱼人。
一个曾在那被伪装成明宵星君的於菟像前跪拜过的鱼人。
於菟的笑声在那替死信徒的惨叫声中卷土重来。
它环绕在江御的耳畔,阴魂不散:
“江御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只要有信仰在,我就能一直再生啊。”
江御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三秒。”
“什么?”
“从我杀了你,到你重新出现,过去了三秒。”
“那又如何?”
於菟有恃无恐道。
江御扬起手中的剑:
“在这三秒里,我会把你剁得来不及再生。”
於菟啖笑起来,空中卷石飞沙的红雾也随着它的笑声不断战栗:
“能在三秒钟内碰到我再说吧!”
弥血的雾气疯狂地旋飞起来,像被搅烂的内脏汇入海底的漩涡,血色越来越浓稠越来越厚重,最终砰的一声化作一座数十米高的肉山,岿然地有了实体。
江御不曾见过於菟这种形态,常理来说对付他这种剑修就应该用刚刚那变化无常的雾态,才能让他抽刀断水水更流。
而且……
江御回头看向身后,距他三十步远的地方似乎有堵若隐若现的墙,墙的外面山明水净,而他所在的“里面”连空气都在缓缓变得沉重。
到底是上古凶神,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布下了这种无异于捕杀猎物用的结界。
其中玄机究竟如何,还得他亲自一试。
江御倏然提起手中的剑影,身形眨眼间就在於菟的结界中化作了一瞬的白虹,若此刻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以为江御是在那刹那消失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江御的剑不仅剑锋强悍,速度亦快如雷霆,行剑时的身法也鬼魅而难以捕捉,且不论他能轻松斩断普通的神雾,大多数时刻其实对手连神雾都还来不及聚拢。
咚——!
只听岩刃相接,见华光万丈,於菟化作的肉山锵然含住了他的剑刃。
江御果断提脚踹去,手指微拢散去了掌间凝成剑形的灵炁,另一掌轰然拍向肉山横来的道道石峰,翩蝶般在半空中旋了几转才得以全身而退。
“如何啊江御?”
於菟咯咯咯地窃笑起来,
“你的剑再也碰不到我咯。”
“……”
江御眉心微蹙,接连又提剑朝肉山袭去,可仍旧是以被击退告终。
无论他从何种刁钻的地方突然出剑,那看似是山实则是血肉肌脉的肉块都能以近乎不可能的角度恰好突起,咬合住他握剑的胳膊。
五次之后,江御退回了原地,回眸看向身后的那堵“墙”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他轻轻眨了眨眼。
他所处的这块死气沉沉之地不是於菟的结界,而是於菟本身。
之所以能应对住他的每一次进攻,是因为於菟已经把他内化成了自己“体内”的一部分,如此一来,掌握他攻击的轨迹根本就不需要反应和思考,而是水到渠成之事。
这招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江御嗤笑一声,一面斩碎不断朝他抽来的肉臂,一面旋身朝“墙”外飞去。
於菟见状笑道:
“反应还真快,呵……不过你发现了又能怎样,从那个距离之外投过来的剑可在三秒之内把我剁不碎哦。”
江御没再理会,整个人的气息很快就消失在了於菟的感知范围里。
於菟却依旧有恃无恐。
当年他和明宵星君一战,虽因瞧不起人类而轻敌战败,却也由此点燃了它对人类的兴趣。
它拆解过不知多少具信徒,连同他们的灵魂都一起咀嚼,肉体凡胎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它比人类本身更清楚。
此刻它的躯体扩立出的这道边界也经过精密的计算,就算是明宵星君本尊来动用全力攝出一道神雾来,也能被它捕捉内化,毫发无损地吞噬阻挡。
哼……想到这里,於菟不禁自满地簌簌大笑起来。
等它和季凌纾融合取回堕薮,就算来十个明宵星君也不会再是它的对手。
肉山顶端哗然睁开一只含着竖瞳的红眼,直挺挺地瞪视着那辽阔无边的天。
它能感觉到,真正要忌惮的早已不是明宵星君……而是那连明宵都能腐蚀的……天道。
“明宵啊,你玩不过的东西也该让给我玩玩儿了,该是你让位的时候……了…………呃?!”
血汁在刹那间漫天飞溅,糊住了那直视天道的眼瞳。
凶神的无数只眼睛里第一次飘荡过短暂的茫然。
刺伤它的不是天道,而是绕到了感知范围外,又以它无法招架的速度折返回来直中它要害的江御。
“江御?!”
一剑穿邪眼。
“江御——是你?!这不可能!”
不可能有人类的速度能快过圣神……!!
一剑碎山脊。
“在哪——?在哪?!”
整座肉山颤抖着流动起来。
一剑封凶喉。
江御漠然地看着它零落。当他重新进入於菟时,於菟的内化需要时间,哪怕那瞬间短暂到几乎不能被纳入到知觉之中。
但只要那瞬间存在,他就能追上。
最后一剑,断筋破骨。
“呃啊———!哈……哈哈!疼啊!江御……我好疼啊!!”
“我好疼啊……师尊!”
於菟怪戾的惨叫最终变成了季凌纾带着颤抖的声腔,然而江御的剑却不曾有过一瞬的犹豫,照着它在信仰支撑下正飞快再生的躯体上吭呛又是数剑。
这疼痛和濒死都让於菟感到前所未有的欢喜,江御知道它发出的所有惨叫都只是在对它的信徒们曾经的行为进行模仿而已。
“师尊……你好狠的心啊!”
於菟依旧模仿着季凌纾的声音,咯着血怪笑着不断寄希望于不断的再生上。
“好疼啊,师尊……你当真要杀了徒儿吗!”
只要能让江御有一瞬间的犹豫……
喀——!
厚重的肉山被江御削成飞屑随风剥去,藏在最深处的丑陋凶魂被他一掌掐住,江御不顾掌心被腐蚀出的伤痕,几乎是一脚蹬在了於菟的“脸”上:
“疼?”
他居高临下地瞥向於菟,
“我徒弟的痛觉不是早就被你占为己有了么?”
“哈嘎——!”於菟发出让人分不清是快哉还是恐惧的叫声。
“还给我。”
江御冷冷落下词句。
此刻他不在乎自己身处怎样恶臭粘稠的血汤肉水,也不在乎这上古凶兽的体内是否会藏有瘴气和辛毒,直直地将手探入了那浑浊的残魂,于一片肮脏混沌中抓住了那属于季凌纾的痛觉。
“你休想!!”
四面八方忽然扑来数只属于於菟的断肢残臂,挂着皮肉露出白筋,晶莹如玉又凶残无比,朝着江御抓去,誓要夺回那百年前被季娅上贡的痛觉。
这是贡品,是属于於菟的贡品,信徒若不奉上贡品,何来圣神降恩一说?
江御夺回这痛觉意味着打碎了季凌纾出生时於菟哄骗季娅进行的那场交易,更意味着它不能再把季凌纾的身体和灵魂当做死而复生的温床。
“滚。”
江御语气冰凉,手起刀落,齐齐削断了那扑来抢夺痛觉的残肢。
夺回季凌纾被上贡的祭品,斩断季凌纾和於菟的孽缘,这就是江御此行来鸦川最首要的目的。
“哈——哈哈哈哈!”
被江御踩在脚下、难以再次复原的肉泥臃挤成一张哂笑着的嘴:
“江御!你以为季凌纾承得住这世间的痛吗!”
“我不会让他疼的。”
江御不自觉地回眸,终于得以有间隙能看向季凌纾那边。
季凌纾?
映入江御眼底的是一片空白。
季凌纾和柴荣……都消失了。
“快给我滚出来!柴荣!”
季凌纾紧握着在堕薮包裹下形如畸怪的佩剑,四顾追寻着柴荣的气息。
他和柴荣肉搏拼剑,柴荣以万钧神雾用作抵御,二人一直打得势均力敌,直到他某次挥剑后似乎听到“咔哒”一声。
那是堕薮成功侵入圣体的声音。
就在他切开柴荣寄居的肉身,逼近他的神魂之时,眼前却忽然白光一现,将他整个人卷入了一道凭空出现的雪色缝隙。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柴荣已经不见了踪迹。
不仅如此,他也分不清自己是被扯进了一个怎样的空间,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分辨不清距离的高处不断有奇异的荧光散落着白色的光屑。
季凌纾从未见过那种光芒,明明状是纯粹的白,却好像又嗡曳着不同的混沌之色,不如神雾流淌时那般淳厚,更不似江御灵光一现的灵气神光,而是一种古怪的,刺目的光焦。
若是蒋玉此刻和他一起被吸入了这一空间,一定立即就能认出——上头不停闪烁着的分明就是他穿越前日日都要面对着的电子屏幕散发出的光。
季凌纾搜寻柴荣无果,便盯上了那团飘忽不定的白光,他活动了一番手腕,正欲跃上前去把那未知的光晕切开来看看时,视线中央忽然涌现出了星星点点水蓝色的斑点。
一切便如一副水墨画般快速在他眼前展开来,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空白当中涌起了一滔沉寂的海。
等那闷青的海浪涤荡至跟前时,季凌纾才惊异地看清,填满他周身这片海的并不是水,也不是琉璃海中那般的神雾。
而是一个又一个,形状简明但闻所未闻的字符。
难以想象这浩如烟海的字海竟然只是由两种普通的咒符组成,一个状似长剑,另一个则圆润如盾。
——锵!
季凌纾斩碎了冲在最前头的一些,可这些字符却没完没了地不断从四面八方涌现,没来得及被斩碎的那些便如微风一般穿过季凌纾的身体,不受阻拦地朝着远处泻去。
察觉到这些符咒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甚至在把它们握进掌心时也近乎没有触感,季凌纾转而收起了剑,开始观察起这些字符涌去的方向。
“唔……”
观察了一会儿后,他不禁微微蹙起眉心来。
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些字符是在……替柴荣疗伤?
虽然眼见所得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码事,但季凌纾却隐隐觉得这些字符就像人体内流涌不断的血,而让他确认了这一猜想的则是,字符所归之处形成的脉络竟与他的剑在柴荣的肉身上留下的道道伤痕不谋而合。
发生在他身边的离奇之事已经够多了,季凌纾渐渐也掌握了应对之法,像遇到眼前这种无法用常理去理解的情况时,与其强求解释,不如直斩本源。
反正和明宵星君有关的一切,他只管统统毁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