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by一只猛禽
一只猛禽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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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起经幡:“这下才万无一失,确保那臭老虎没法偷听我们说话。”
江御无意与他们废话,手指淡淡拨弄着季凌纾颈间的绒毛,道:“你那长着鱼头的族人刚刚和你说了什么?你们想要我的这只狼?”
“您说这是您的狼?”
人面鱼低微地搓着鳍爪,害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就会再次惹怒江御,但眼底阴诈的精光仍旧难掩,
“您这琉璃海来的仙人却养着这样的秽物,当真不怕被那上头的明宵星君责罚啊?”
“秽物?我的小狼既没有犯下过杀生孽业,更非邪妖凶煞,何来秽物一说?”
“哈哈——兰时仙尊,您就别装蒜了,当年您来鸦川大闹一场,本意不就是为了替明宵星君除掉那凶祟老祖吗?如今竟又将老祖带在了身旁,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人面鱼无法轻易说出“於菟”的名讳。当年明宵星君为了将它彻底剿灭,防止它能死灰复燃,将它所有的信徒都屠戮了个尽,对于那曾世代侍奉过於菟的鱼人族更是降下过不灭的诅咒,将“於菟”这两个字从他们的生命中彻底抹除了。
江御微微蹙眉。
他当时只身来到鸦川原来是为了帮柴荣善后,覆灭凶神的吗?
他回想不起来。哪怕现在大部分的记忆都已经恢复,关于那天的记忆却仍旧是一片模糊。
“信口胡言,”
江御冷冷看着那人面鱼,
“你既知我是江御,就也该知道我身边的是当年被掳走的圣子,是你们该臣服的主人,而不是什么凶祟秽物。”
“可您大费周章地找到我们,不就是想确认那老祖有没有借尸还魂吗?”
人面鱼仍旧卑微恭敬地向着江御,可他的话音背后却又若隐若现地掺杂着阴渗的咯咯笑声,类人上半身看起来格外冷血诡异,皮肤下遍布着藏青色的狰狞血络,
“实话告诉您吧,您不该带前圣子回到鸦川的,这片土地早已被老祖打下了它的烙印,你带前圣子来就是在自投罗网啊!”
老旧的湖心亭旁苍木郁郁,薄瘴浓痾,随着人面鱼的讥笑声掀起阵阵猎风。
但那风止于江御脚下,没有吹拂到季凌纾半分。
季凌纾早就想要开口大骂,无奈一直被江御轻轻压制着,他不确定江御到底想从这两个鱼人口中挖出什么来,故而只能先按兵不动。
只是那匍匐在血泊中的鱼头人实在是恼人,都被江御伤成了那样,却还不死不休地睁着双煞白的鱼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而且季凌纾十分确定,那双眼睛看的分明不是他,而是透过他在仰视着什么更庞大的东西。
江御冷笑,反问那人面鱼,
“听你这副胸有成竹的口气,难不成你们部族一直在暗地里替於菟做着扬幡招魂的准备?”
——轰!!
他话音刚落,原本晴朗如璃的顶空上忽然闪烁出一道流光潋烁的闷雷,状如一只在云层之上将头探入人间的大蛇。
江御此话在明宵星君独一的信仰之下乃是侮神辱圣的大不敬之言,触碰到星君的逆鳞所在,即刻便招至了天罚。
此刻这道神罚正虎视眈眈地悬桓在那两个鱼僧的头顶上,仿若只要确认了他们确有偷贡旧神、背叛星君之行,就会立刻降临人世将他们劈得灰飞烟灭。
寻常人哪里见到过天罚之兆,饶是人面鱼嘴巴再硬,此刻也不禁双腿打起颤来,他脸色苍白地瞪向江御,豆大的冷汗一滴连着一滴垂溅在地砖上,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人面鱼吓得舌头在口中都打了转,尾鳍在地上拖出淅淅沥沥的湿痕,他不住地抬眼去看那半空中的雷光,魂不守舍地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终于灵光一现,好似找到了一根定海神针。
只见他又恢复了那副阴恻恻的成竹在胸的模样:
“我们鱼族可是、可是在当年受到过明宵星君的亲自点化,承蒙圣神之恩以净身净心,供奉了星君数百年,放眼整个鸦川,没有哪个部族比我们更加虔诚,更没有谁比我们奉上过更多的信仰和贡品,你凭什么如此污蔑我们!”
此言既出,那天上的惊雷蜿转了一瞬,在眨眼间便悄无声息地褪散了去。
天色恢复了明亮,薄纱般的阳光透过湖心亭四周厚重的瘴气淌落在了人面鱼的身上,如同神迹垂怜。
得此安抚,人面鱼不禁有些喜不自胜,甚至胆大包天地想去探究江御脸上的表情。
竟想挑拨信徒和圣神间的关系,这兰时仙尊的心思何其歹毒!
然而在和江御相对视的那一瞬间,人面鱼不禁浑身一颤,如坠冰窟的不安感在那刹那将他席卷。
他没能从江御脸上看到任何失算或是慌张。
相反,那张高不可攀到近乎神圣的脸上写满了锁定猎物的从容。
“你说奉上信仰啊。”
江御微声重复起人面鱼刚刚的话。
人面鱼忽然一激灵,正张开嘴想要改口辩解,喉骨却已经被人“咔嚓”一声紧紧攥住。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惶恐的眼瞳中倒映出从江御肩头飞身而出的那只小狼。
“带我去看你们供奉明宵星君的殿堂。”只听江御淡淡道。
“不……呃……!”人面鱼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带我师尊去。”
季凌纾冷冷地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具死物,
“否则我就把你们都片成鱼片。”
“呃啊…………呃……遵、遵命……”
涎水从唇角溢出,人面鱼浑身忽然一僵,泄了气般匍匐在了地上——不是出于被片成鱼片的恐惧,而是出于早已被刻入了他们一族血脉中的臣服的本能。
他将地上浑身是血的鱼头人扛起,眼神疏散地为江御和季凌纾引了路。
湖心亭四周依旧瘴气重重,尊商陆之命守在外围的雪煜并不曾知晓此刻的亭中已经空无一人。
江御亲自御了剑,疾风而行,季凌纾则蹲在剑首替他看守着那两个被挑在剑下的鱼人。
从铜雀阁乘风至南部鱼人部落,可以看见脚下的光景一步步地变得荒芜,空气也渐渐变得湿润沉腻。
人面鱼带着他们避开了满洞的鱼人,从偏僻小道一路穿行至了一座敦厚青黑的石窟跟前。
那石窟形状崎岖,苔藓遍布,其中从低到高有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冥密窟窿,透出其内闪烁不断的血色的烛灯,如一只蛰伏在夜色当中的野兽,不见一星半点的神圣之迹。
“大、大人们,此处就是我们用以拜祭星君的神殿。”
人面鱼将江御和季凌纾引入窟内,
“您看这新奉的香烛,还有那日日不灭的海灯和高香,”他边咕哝着边双手合掌跪在了石窟正中央的一座半人高的星君像前,“我们鱼人在鸦川内也常常遭到打压,哪怕被逐到了这偏野边陲之地,仍就尽我们所能竭尽全族之力为星君铸成了这座金身像,我们对星君的虔诚之心天地可鉴!”
“是么。”
江御漫不经心地环顾着石窟中的香火烛。
他此番来到鸦川,一是为铸莫邪剑,二便是要找到於菟真身的踪迹。
那阴险狡诈的凶神最有可能藏匿之处当然就是它信仰的诞生之地,即这位于鸦川南部边陲的鱼人村。
可显然当初明宵星君也十分重视此地,如人面鱼所说的亲自进行了净心点化,强硬地逼迫此处的鱼人们都信奉于明宵星君。
偌大的石窟中处处皆是对星君的虔信,根本没有其它信仰的容身之处。
季凌纾借其此刻的灵巧之身替江御迅速检查了一圈,以确认这石窟是一座货真价实的星君殿。
他刚从一座摆满了莲灯的灯架后跳出来,正要回到江御身边时,恰巧看见江御正静静抬眼,眼神深邃地注视着那被供奉于高处的金色神像。
季凌纾不觉陷入了恍惚。
江御……是在看着柴荣吗?
呼吸须臾间,烛火闪烁处,一道剑光忽然破开满窟的虔荣。
人面鱼的呼吸一滞,嘶哑地尖叫出声。
季凌纾也是一愣,虽然这不是江御第一次在他面前砸烂神像了,但正大光明地砸到明宵星君头上,还是前所未有……
他本能地仰头朝天上看去,随时准备为江御挡下天罚。
然而天色依旧碧波如洗,不见分毫阴晦。
江御哂笑道:
“不用畏惧天罚,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星君像。”
“不——!你胡说!!”
人面鱼不管不顾地扑向那满地的碎金,可惜江御还是快他一步,将他掀飞了出去。
“柴荣办事果真是不靠谱,”
江御冷嗤一声,
“竟容你们在他眼皮底下弄虚作假,被於菟偷了这么多年的信仰还不自知。”
他用剑挑起了地上破碎的金雕玉像,厚重的金粉之下,显露而出的竟是一尊狰狞丑陋的兽面怪像。

季凌纾见状不由得大吃一惊。
镀金神像只是用以掩盖其内里的表象,这座部族真正敬仰供奉着的竟然是於菟的泥胎。
“谁在里面?!”
不远处有守庙的鱼人闻声寻了过来,一脚踹开石窟洞口的垂帘闯了进来。
“你们是谁?竟然敢破坏明宵星君的圣像,你们……这、这神像里面是什么,这简直……呃啊——!”
来者被眼前复杂的情形震惊不已,还没来得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始终躺倒在地上、顺着影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匍游到他身后的鱼头人给扭住了脖子。
鱼头人狞笑起来,喉咙中发出怪物般的叫声。
眼看他就要折断那倒霉守庙人的脑袋,江御剑锋忽至,毫不拖泥带水地削去了鱼头人的双臂,那诡异的鱼人失去双臂后看起来更像一条赤条条的鱼,怪异地张大鱼唇怪叫了两声后,因再难以保持平衡而重重摔倒在地。
“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江御瞥了那守庙人一眼,被吓得瘫坐在地的鱼人立刻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石窟。
季凌纾蹙眉道:“看样子刚刚那人并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敬奉的是於菟……这个村里说不定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这就是一座真正的星君殿。”
江御点了点头:“所以说於菟是在窃取信仰。也难怪他吃了这么多年的香烛海灯还是没能真正死灰复燃,偷来的信仰对修为的增进微乎其微。”
但只要还存在,就能保它不死不灭。
季凌纾问:“师尊,你打算怎么办?要把它的据点一个个都像这样找出来然后捣毁吗?”
他顿了顿,“我来帮师尊把它们处理干净。”
“哈——!处理干净?”
人面鱼从石堆中爬了出来,猖狂地指着季凌纾大笑起来,
“晚了!早就晚了!只要你还活着我们的老祖就不会消失,你以为是什么让你苟活于世的?是老祖的恩赐!你不过是老祖留于世间的一个容器,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我才不是容器,”
季凌纾尾巴上的绒毛悉数竖起,弓着身用幽碧的兽瞳冷冷地盯着人面鱼,
“为了那怪物卖命的你才是行尸走肉。”
“你什么都不懂,亏你还担过圣子的名号,竟然心甘情愿地被那人神的信徒们养育,简直就是墨族的耻辱。”
人面鱼嘴里嘀嘀咕咕不断,咒骂紧接着讥讽,又是大笑又是咬牙切齿——他知道江御不会让他活过今晚了。
但那又如何,於菟大人会记得他所做的一切。
他愤恨地瞪视着季凌纾,最初因为能在他身上看见於菟大人的影子而流露出的本能臣服已经被烈烈的妒火燃成了灰烬。
“真不知当初老祖是如何瞧上你这只黄毛小狼的,明明我们鱼族才是它最虔诚的信徒……哼,你就感谢那个叫季娅的该死的女人献上了老祖喜欢的祭品吧……”
“你果然知道当年的事。”江御忽地抬起眼来,看向人面鱼的目光如同一记宏亮的剑光。
他从见到这对鱼人兄弟时就在心里有所怀疑。
那鱼头人的模样和他在铜雀阁里见到的那巫医蛇女如出一辙,二人都神思溃散,状似疯癫,难以言语。
想来在季娅分娩的那一天,这鱼头人作为於菟的爪牙一定也在场目睹过什么,只是他和那蛇女一样,都在事后被封了口。
但和蛇女不同的是,他的人面鱼兄弟能听懂他的吱呀乱语。
人面鱼喉间一哽,意识到自己一时大意说漏了话,他绝望地看了眼自己那倒在血泊中的鱼身兄弟,在刹那间做出了决意。
只听他忽然大展开双手,仰头朝着天上大喊道:
“明宵星君——你这虚伪的圣神,是你毁了鸦川,老祖会让你血债血偿!我等一定会光复於……於……菟大人的荣耀!”
他仿佛是耗尽了毕生的力气才说出於菟的名字,哪怕那两个音节已经扭曲成了超出人类音域范围的诡异声响。
求仁得仁一般,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天空中再次劈出一道电紫的雷光。
这下连季凌纾也意识到了,这人面鱼是在求死!
他宁愿被天罚劈得灰飞烟灭也不肯告诉江御有关季凌纾诞生那一天的任何事情。
江御抬头扫了眼那骤怒的雷云,心里不屑地叹出一口气。
他这柴荣师兄真是千年如一日的小心眼,人世间杀人如麻的凶煞他管不急,鸦川角落里一句要拥护其它圣神的话却能立刻招至天罚。
眼看那象征天罚的雷光直劈下云霄,轰天撼地的神雾越逼越近,人面鱼一面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一面得意地向江御露出挑衅的哂笑。
谁也别想阻碍於菟大人的回魂!
然而下一瞬间,人面鱼脸上得意的笑容便忽然凝固了下来。
只听哗然一声巨响,剑气凝落成的光辉填满了他的双眼。
一面是雷霆高悬,一面是剑舞游龙。
他难以置信,嘴唇苍白地颤抖着。
“怎么可能……怎么能有人……怎么能……”
怎么能有人生生用剑斩碎了天罚?!
他此次所受的天罚和江御当年遭遇的威力并不相同,毕竟他只是在嘴上对星君不敬。
虽然威力不及当时,江御手中的铁剑却还是被劈成了灰烬,除了被他握在掌心里的剑柄,整个剑身已经荡然无存。
季凌纾也是目瞪口呆。
他是将封存有师尊当年五成修为的玉髓从玄星秘境里带回给了江御,可这毕竟是天罚,而且江御刚刚手里拿着的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剑。
江御击碎天罚后并未做停顿,没有任何犹豫地跃上前去掐住了人面鱼的下颚,以免他选择咬舌自尽。
“唔……唔…你、你放开我……放开我!”
人面鱼痛苦地哀嚎出声。没想到他看起来清瘦单薄,手上的力道竟能有如此之大。
“说。”
江御面无表情地垂视着他。
“季娅献祭了什么给於菟?她和於菟交换了什么?”
“你……呃啊……休想、知道……!”
人面鱼决眦欲裂,
“我死也……死也不会告诉你……”
“话别说的太早。”
江御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片勉强能视作有棱有角的碎刃,许是刚刚那闯进来的守庙人遗落于此的。
“季凌纾,到外面等我。”他吩咐道。
季凌纾闻言自然是不愿意,狼爪轻轻搭在他的手指上,“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乖。很快。”
江御目光沉沉地看向瘫倒在地上的那两只鱼人,顿了顿又补充道,
“有些手段不想让你看见。”
免得你会怕我。

第143章 显灵
拗不过江御的坚持,季凌纾最终还是被“啪嗒”一声丢到了石窟外的青玉阶上,绣满金丝梵文的垂帘将石窟内的光景遮掩得严实。
江御没骗他,不过吹过了两三许穿堂风的功夫,沉坠的垂帘就被江御从里掀开。
刚从石窟中走出的江御眸色深冷,被压在眼底的情绪实在说不上轻松,但在目光触及到季凌纾时又悄无声息地变得清波流转。
季凌纾惴惴不安道:“师尊想问的,他们都招了吗?”
江御点了点头,朝他勾了勾手指:“进来说话。”
季凌纾有些意外,刚刚不是还不想让他看见……
以及人面鱼口中的借尸还魂一事,他其实早早就有了预感,於菟可不是什么无私博爱的神佛,若不是有所图谋,必不可能把堕薮的力量借予他使用。
思忖间他已经跟随江御重新迈入了石窟,视线适应了其内跃动闪烁的鬼灯烛火后,季凌纾不禁重重一怔。
窟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鱼片遍地、血流千里。
甚至连最初那鱼头人流下的一小滩血泊都消失不见,相反,灰砖地上干干净净,断戟残肢全都消失不见,仿佛刚刚的那场腥风血雨只是大梦一场,在石窟中找不到任何鱼僧两兄弟曾经出现过的证明。
随着视线的上移,季凌纾又愕然发觉,不久前江御在他眼前砸烂的那座镀金神像竟也恢复如初,在窟内明明煜煜的香火照耀下显得愈发眉目慈悲,端重庄肃。
“师尊,这到底是……?”季凌纾问。
“明天是你的生辰,”江御顿了顿,“真正出生的生辰,也是我闯入鸦川将你掳走的日子。”
“什么诞生辰,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选一年里天气最明媚的日子给我过生辰……一百多年来都是这样过的,师尊为何现在忽然……”
“因为明天也是凉月十五,是鸦川之地的敬灵日。”
“敬灵日?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季凌纾不明白。
鸦川的敬灵日和琉璃海的拜神祭都是参拜圣神、献上贡品的祭典日,按常理而言确实是每年最为盛大重要的节日,但江御对明宵星君并无祭拜敬仰之意,这日子对他们师徒二人而言自然也就毫无特别之处。
江御耐心提点道:“对你和我来说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对圣神而言,敬灵祭典是他们收割信仰,夺取贡品的重要日子。”
“收割信仰……”季凌纾眨了眨眼,这才恍然大悟:“师尊是怀疑於菟会趁此机会再次暗度陈仓,偷走明宵星君的信仰?”
江御点头:“而且它不得不这么做。你在玄星秘境里击杀了它的分生,必定会激得它按捺不住,想彻底除掉它,就要引出它的真身,敬灵祭正是一个好机会。”
“所以师尊才恢复了这石窟里的一切,想假装没有发现於菟的蛰伏,好引蛇出洞?”季凌纾说完思忖了片刻,忽然立起了双耳:“糟了,刚刚那个守庙人看到了被砸毁的神像,他肯定会在村里大肆宣扬……要不要我去把他抓回来?”
“无妨。他就算带着整个鱼人部落回到这里,看到的也只有一尊完好无损的星君像。没人敢为了求证而砸开神像,最后其他人也只会以为他是发了癔症而已。”
“噢……还是师尊想的周到。但……这和我的生辰有什么关系?”季凌纾又问。
“是刚刚从那鱼僧嘴里撬出来的消息,於菟最后一次以它的真名收贡,就是在你出生的那一天。”
江御没把话说的太明,但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师尊的意思是,向於菟上贡的是……我的生母?”季凌纾的嗓音里夹着微不可见的颤抖,“……师尊,我是要被献给於菟的贡品而已吗?”
“你不是贡品。”
江御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我想了很久都不得解,为什么我会在你出生时恰巧出现在鸦川,还是那机关重重的铜雀阁内,甚至能够接近正在分娩时的鸦川之主……”
江御语气缓淡地展开陈述,季凌纾便竖起耳朵认真听,他很少能听到江御给他讲他出生前的事情。
“刚刚通过那只人面鱼我才终于串连起一些记忆。你们墨族的繁殖能力很弱,苍狼一脉进行生孕更是一成不易,季娅在生你时无可避免地遭遇了寤生,她当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孩子十之八九会成一具死胎。”
“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在绝望之际求拜了每一尊她能叫出名讳的神。”
季娅求过明宵星君,但星君显然分身乏术,并不会及时理会女人生子这样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寻常事”。
于是叫天天不应,求神神不灵,季娅不知念了多少句求明宵星君佑她孩儿康健,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中那好不容易出生的婴孩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
那时她便万念俱灰地在心里想着,请天道不要带走她的孩儿,只要能让她的孩子活下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强烈的欲掺杂着无奈的怨,许是被季娅愿意上贡一切的决心所吸引,淡散游离在鸦川某个角落中的於菟听到了她的祈求。
在鱼头神官的有意指引下,情急之中近乎疯狂的季娅别无选择地和於菟做了一项交易。
於菟收走了季凌纾的痛觉,同时在季凌纾的神识中埋下了一粒种子。
季娅本以为那种子能将垂死的季凌纾救活,然而当季凌纾倚在她怀里喀出了一口污血之时,她才心灰意冷地意识到,自己竟妄想那凶神能施以援手。
於菟当然不会理会季凌纾的生死,它正需挑选一个足够承载它的器皿,而活不出襁褓的孩子根本不配成为容器。
所以它只是在一旁冷冷地观望着。
从季凌纾口中涌出的血污淌落在季娅的身上,干沙一般死气沉沉,很快便冰得刺骨,她能感受到温度正在一点一点从自己的孩子掌心流失,她的心正和胸口溅上的血迹一样逐渐变得干涸。
也许自己的胸口再起伏三次,就该将这孩子放弃,送他入土魂归了。
季娅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脸色发白,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羽好似蝶翼,如果他能睁开眼睛的话,一定会非常讨人喜欢。
季娅苦笑起来。
可惜这世上的神明并不喜欢。
“你这混蛋,看看你招来了什么祸患!那可是上古凶神!你这死鱼就等着给小圣子陪葬吧!”蛇女厉声指责着那鱼头神官。
鱼头人装模作样地伏在季娅床前不住地磕着头,为了不惹人怀疑,他堂而皇之地又谏言道:
“季娅大人!小的刚刚突然想起,这世上还有尊专司生育子嗣的神!虽然已经败落许久无人参拜,但您心诚至此,也许能感化苍天呢!”
——……谁?
季娅精疲力尽地问道。
——叫什么注春玉神!
鱼头神官心怀鬼胎地回答道。
他想这反正是个根本没能兴起的野神,兴许早就化作尘埃归于虚无了,季娅就算是叫破嗓子也叫不显……
他忽而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耳畔好像有阵温和的春风渡窗而过。
江御不愿成圣。
季凌纾也不是贡品。
而是季娅给予他的礼物,是一个母亲留在世间的恩惠。
作者有话说:
明宵星君:家人们谁懂啊,江御只被迫上岗了那一天,就让他捡了个童养夫回去养。

湖心亭外。
商陆处理罢这些天鸦川境内需呈报给他批阅的大小事务后便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湖心亭畔。
彼时雪煜正垂着脑袋打瞌睡,蹲在他头顶的雪色毛球远远地感知到了商陆的气息,及时扯了把他的头发。
雪煜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商陆的身影后立刻精神抖擞。
商陆瞥了眼湖坑内厚重浓郁的瘴气,站在岸上只能堪堪看见亭檐的模糊廓影,他问道:
“他们还在亭里攀谈?”
雪煜点了点头:
“那狡猾的鱼僧肯定自行又布下了隔音的结界,都快两个时辰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属下担心,万一那俩鱼僧联合江御想造您的反,重新推举季凌纾上位怎么办?”
商陆听了只自嘲地笑了两声:“江御心不在此。这刀尖儿上的位置他才舍不得让我那千娇百纵长大的弟弟坐。”
“那可不知道季凌纾心里怎么想的,”雪煜小声嘟哝道,“我听说在金霞宗里,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江御都能想办法给他摘。万一他一时兴起,又打上了鸦川的主意该怎么办?”
雪煜猜不透商陆的心思。他们的少主向来城府深沉又机敏多疑,可为何对江御却有着百般信赖?
“雪煜,你是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商陆反问。
雪煜身后的尾巴轻微一颤,垂下眼睫不敢直面商陆,闷闷道:“当然不是。我从未担心过您会看错人。”
因为商陆的那双虎瞳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颜色”。
像他这样忠臣的部将是天空的颜色,心有不忠的奸佞小人、叛徒、敌人派来的卧底则都泛着淤泥般的肮脏混沌。
有了这双眼睛,一切的谎言和阴谋都在商陆面前变得无处遁形,这也是他们一路无往不胜的依仗。
雪煜咬了咬唇,咬牙道:“属下只是不明白,就算在您眼里是干净的颜色,您也不会不设任何考验就付诸信任……”
就连他,也是为商陆出生入死了数十年,才得以站在今天的位置。
“江御身上的颜色,我是第一次见,”
商陆顿了顿,并未因雪煜的上谏而恼怒,
“他是白色的,纯粹的白。之前从未有过,就连我们在战场上救下的无辜婴孩都没有流露出过那样纯净的颜色。”
“什么?”雪煜一愣,不禁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江御活了、活了那么久……”
“他当年经历了飞升之劫,虽然没有选择成圣留在了人间,但他本身一定已经不是凡人能比拟之物了,”商陆胸有成竹道,“如果能让他留在我身边,哪怕不作为道侣,只是作为老师、作为益友,都一定能助我顺利历劫破境,甚至帮我指明一条复兴鸦川的明路。”
“可季凌纾呢?”
雪煜紧握着双拳,“他终究是凡胎凡心,甚至还是上一任圣子,属下实在是难以对他不设防。”
商陆轻笑一声,抬手拢起一缕莹亮的神雾,那笼罩在半空中的结界便也随之流淌起微光,他问雪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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