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你把他放在哪里??你没带在身上?简遐州在哪儿?”
独夏近乎执拗地逼问他道,
“江御,你最好不是在骗我!我鼻子可灵了,你若真有他的元神,我不可能发觉不了,还是说你把他藏在了哪里?快告诉我,在哪儿?”
“……你先起来。”
江御推他也推不开,背上被硬朗的青瓦檐硌得生疼,不禁也蹙起了眉。
“快给我!”
独夏低吼一声,神色变化莫测,吼完江御后又立刻变得可怜不已,恳求他道,
“兰时仙尊,你留着也没有用,给我吧?求你了……!我不杀人了,我只要简遐州……呃!”
少年带着鼻音近乎疯狂的哀求最后化作了一声吃痛的闷哼,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江御轻轻拍了拍衣上的褶皱,淡淡抬眼。
只见是季凌纾神色不善地拎起了独夏的衣领:
“你在我师尊身上像狗一样干些什么呢!”
独夏转过头来,看到季凌纾时竟眼前一亮,突然凑到他身边亦是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突然喜笑颜开:
“在你这儿……原来在你这儿!”
“什么在我这儿?”
季凌纾皱眉,将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木羽晖当做肉盾抵在了独夏面前,
“你离我远点!”
他和木羽晖一路追行缠斗至此,木羽晖那小子似乎真切感受到了他身上弥漫出的杀戾之气,拼了命地逃向江御他们,就在他被季凌纾追上、千钧一发之际,季凌纾忽然被前方不远处的二人吸引走了注意力。
看到独夏把江御推抵在了屋顶上时,季凌纾立刻调转剑锋,杀向了独夏。
独夏巧身躲过被扔过来的木羽晖,双眼如鹰隼般雪亮地打量了季凌纾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了他耳畔那颗雪柳花样式的耳坠上。
原来被兰时仙尊封印护存在那里!
独夏长吸了口气,骤然出击,季凌纾也不甘示弱,为他刚刚冒犯江御而生着气,二人铿锵交锋在一起,刀光剑影,把夜色晃照得煞白。
“嘶……”
独夏先一步受伤见了血,他捂着胳膊上创口诡异的伤痕,神色复杂地挑了季凌纾一眼,
“一会儿功夫不见,竟如此见长,你身体里不会住着个怪物吧?”
“我本来就比你强。”
季凌纾“呸” 了一声,擦去额角不易被察觉地细汗。他动用於菟的力量已经越来越熟练,甚至在某些瞬间,他感觉那力量并非於菟借予给他,而是本就属于他……
独夏玩味一笑,忽然变了握刀的姿势,江御眉心一跳,正要提醒季凌纾小心时,天空中突然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火。
黎明前最漆黑的时分被映照得耀若白昼。
独夏和季凌纾皆停下了动作,看向不远处的皇宫。
那是蒋玉点燃的信号弹。
宫里……出事了?!
“怎么可能?”
季凌纾啧了一声,宫墙内有国师的结界,蒋玉所在的楼阁中更是有他和木羽晖各自亲自设下的法阵,况且可能威胁宫中安全的茧妖已除、独夏也他们拖住了脚,他实在想不通,这么短的时间内宫中还能出什么变故。
和江御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季凌纾倏然踩上剑锋,不再和独夏纠缠,而是旋身绕过他,抓起了江御一起御剑直朝宫墙方向赶去。
独夏飞身过去扑了个残影,回过头只见季凌纾已经飞出十几米远,立刻也调转了方向:
“哪里跑!快还给我!”
季凌纾回首看了眼这阴魂不散的小疯子,不禁暗骂一声,
“他到底在找我要什么!”
江御意味深长地撇了眼他的耳朵,把简遐州元神一事告诉给了他。
季凌纾闻言不禁震愕住:
“你、你怎么能把别人家仙尊的元神封在送给我的护身符里?!”
“有什么不行的?”
江御语气平淡,季凌纾却还听出了几分理直气壮,
“漱冰修为那么高,那点儿元神虽然碎了些,但却是提升法器品质的珍稀材料,他保护你你也珍护他,一举两得,不是很好吗?”
而且原本就不是完整的魂魄,说白了只是带着其印记的神雾而已,并没什么用处。
季凌纾只觉得浑身发毛:“我、我要早知道这东西里装着别人的灵魂,我才不珍护呢!而且这耳坠你自己不是也有吗?为什么要封在我的里头!”
“我又用不着法器护体,当初打造出来也只是为了装饰而已。”
“……”
季凌纾一时语塞,半晌才忽然上手撩开了江御耳畔的碎发,闷声道,
“那现在呢?”
“怎么不见了呢……是因为我戴上了耳朵,所以你就不愿和我一样了吗……唔!”
季凌纾话没说完,被江御迎头给了一手劈:
“我都被打成凡人了,那想害我的人会留下护身的法宝给我?”
“喔。”
季凌纾揉了揉脑袋顶,正想着师尊还是师尊,一点都没变时,突然睁大了眼睛,有些颤抖地再次看向了江御:
“师尊你、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并未。”
江御叹了口气,
“只是和漱冰有关的事差不多都记了起来。”
简遐州修为高深,去平玉原抓捕梦空花前江御最后一次见他便感受到他离飞升破境不远了,后来他在平玉原历练了几个年头,功力定然是只增不减,江御猜测,能这么快就回想起和他有关的事,也许少不了简遐州自身的推波助澜。
也许他在和另一个灵魂共存时就对天道的真正意图探查到了一星半点,甚至意识到江御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并为此早早就做了谋划。
不过漱冰已逝,事实究竟如何,都已经不得而知。
“那师尊觉得,我该把耳坠给独夏吗?”
季凌纾边说边揉了揉自己的耳垂。
本来还对独夏骂骂咧咧,一听他是为了简遐州在发疯后,季凌纾心里反倒升起了愧疚之意。
独夏总说他们殊途同归,导致季凌纾忍不住地会去想,如何此刻他是独夏,有别人将封印有他师尊元神印记的法宝贴身佩戴,他会如何?
他一定会抓住那胆敢染指触碰他师尊的人,拆开他的血肉骨髓,燃尽他的七魂六魄,让那人死得痛苦难堪,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省得他的师尊再被觊觎。
血腥狠厉的私欲和暴增的力量缠绕着伴生于季凌纾的心底,如并蒂墨莲,染尽淤泥,悄无声息地疯狂蔓延开来。
戾气被他紧压在眼底,在江御给出回答之前,季凌纾又轻声嘟囔了一句:
“这是师尊送给我的宝贝里,我最喜欢的了。”
江御闻言眨了眨眼,琥珀般的瞳眸似乎比往日又明亮了几分。
他抬手在季凌纾头顶晃了下,季凌纾的狼耳朵就听话地“嘭”的一声冒了出来,由着他薅。
江御:“我还能给你很多,但简遐州已经给不了他了。”
季凌纾微微偏着脑袋,用毛乎乎的狼耳蹭着江御的掌心,
“师尊没有骗我吧?”
江御轻笑一声:“何出此言?”
季凌纾微垂下眼睑:“你失踪、失忆,甚至失去修为,这些都是在我说要和你双修之后才发生的……我常常想,我神通广大的师尊怎么会着了别人的道,是不是因为厌我倦我,想要离开我才……”
“啊————!!”
忽而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堪堪打断了季凌纾未说完的话。
他和江御同时心头一紧。
这声音他们熟悉,是此前在宫中认识的那个在三皇子宫里做事的宫女小桃。
与此同时,在他们跃入宫墙的那瞬间,凶猛而刺激的血腥味涌入鼻息,呛人无比,浓烈到像是将人泡入了血潭里。
“啪嗒”
季凌纾一脚刚刚落地,踏入的却不是坚实松软的草地,而是黏糊湿漉的一地鲜血。
“仙、仙君……仙君…………!”
小桃面色惨白地扑过来,瘫软在江御和季凌纾跟前,哆哆嗦嗦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惶恐地指向三皇子的寝殿,
“不、不得了了、妖怪、妖怪吃人了,呕——!”
她话没说完,呛了一口刺鼻的血腥气,顿感反胃不已,爬到一旁的树丛中干呕了起来。
季凌纾皱起眉心,从袖中掏出张符咒引剑下印,镇在了小桃身边:
“呆在这儿别乱跑。你们国师呢?他前半夜不是就回来了么?”
“国国国、国师……国师?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都被杀了,皇子、城主,还有夫人……全都死了,全都死了!”
小桃连哭带嚷道,看起来已经被吓得失去了理智。
季凌纾还欲再问,江御已经先一步朝三皇子的寝殿赶去,他也只得跟上。
一路上的腥臭味越来越重,血水也越来越浓稠,三皇子的寝殿就像是这血瀑的源头,倾流入注。
更让二人捏了把的是不知所踪的蒋玉。信号烟花是他燃放的,说明他遇到了危险,而宫中此刻的这副惨状,很难保证他们淌过的血水中没有来自蒋玉的……
难不成仝从鹤带着蒋玉回宫后被凶邪给埋伏了?
哐——!
寝殿大门被人从内上了锁,季凌纾执剑劈开门栓,大门内侧上鲜血淋漓的血手印触目惊心。
曾经辉煌万千的大殿此刻只余颓色,都皇城用黄金宝石堆出的珠光宝气俨然被血色肉泥给掩盖。
“哎呦,”
追上来的独夏也跟着他们窜进了寝殿,张望了一周后咧嘴嬉笑道,
“看来有人在我之前动手了啊?”
季凌纾心里陡然升起种不祥的预感:
“仝从鹤……你……”
顺着他的目光可以看见此刻蒋玉正虚脱地跌坐在地上,因受到惊吓他双肩不住地轻颤着,而国师仝从鹤就站在他面前,手里拎着只断腿,笑意清浅:
“多谢兰时仙尊没有出手妨碍。”
当然,蒋玉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突然变了副脸孔,从城主的忠犬变成了杀人的刽子手,把三皇子一家人残忍地屠了个尽。
听到季凌纾的声音,仝从鹤稍稍抬起头,脸上的笑意不减:
“季仙君这么快就回来了?也好,省得我晚些时候还要和你们多做解释。”
他边说边把手中属于三皇子的那截断肢抛了出去,只见半空中陡然张开了一张白乎乎的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吞掉了那只人腿。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回荡在整个辉煌的宫殿之中,连独夏都觉得恶心,嫌弃地蹙起了眉头来。
半晌,白乎乎又突然“呕”的一声吐出了一堆骨泥,与此同时仝从鹤竟像是被凭空甩了一拳似的,随着一声脆响偏过了头。
他轻轻摸了摸自己泛红的面颊,笑意盈盈:
“家妻脾气不好,各位见笑了。”
作者有话说:
季凌纾:疯子天天有,我身边特别多.
“咕呜……”
白乎乎不仅没好气地揍了仝从鹤一掌,同时还用它那几乎完全被白色绒毛遮挡住的牙舌挤出了一连串带响的气泡。
“你妻子不会讲人话吗?”独夏抱着手,转着眼盯着那怪物,面露不满道,“我要千刀万剐的人被你给抢先一步吃了,你说怎么办?”
季凌纾一时间分不清独夏和这茧妖到底谁更像怪物些,独夏难不成还想和这妖怪讲道理吗?杀人害命不当回事,先来后到却非要掰扯清。
如今突逢变故,季凌纾也管不了独夏怎么想的了,金霞宗最大的香火供给地都皇城出了这么大的命案,他必须把仝从鹤带回宗里去才行。
只是仝从鹤前半夜刚从他手里保下茧妖,二人沆瀣一气把宫里搅得腥风血雨,怎么现在却又像是起了内讧……打起来了?
“那茧妖刚刚说不好吃,这是在和仝从鹤闹脾气。”
江御朝季凌纾解释道。
季凌纾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这你也听得懂??”
江御耸了耸肩,这妖怪身躯虽大,心性果真如仝从鹤所言,像个顽童。季凌纾牙牙学语时江御就能经常猜出来他想要什么,如今面对这茧妖的咕噜声也能猜出七八分。
趁独夏要找仝从鹤他们麻烦时,江御和季凌纾也趁乱把呆坐在血泊中的蒋玉给拉了回来。
亲眼目睹了白乎乎生嚼三皇子的全过程,蒋玉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久久无法从震颤当中回过神来,被二人拖着行走时都还未恢复意识,只双目涣散地盯着自己衣上溅到的鲜血。
他知道三皇子该死,娇纵他草菅人命的城主和夫人也罪大恶极,但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突然就被咬掉脑袋截断脖颈,冲击对他来说还是太大了……
蒋玉浑身僵硬,江御拽着他艰难拖行了两三米,突然松了手,轻飘飘瞪了眼季凌纾:
“你站在旁边干看着?”
季凌纾犹豫道:“我怕我碰他你生……”
这话季凌纾没敢说完。他差点忘了江御的身份地位,忘了他和师尊之间横亘着的那条隔阂,差点只以为面前的人还只是凡人江御。
“嗯?怕我什么?”江御没听清。
“没什么。”
季凌纾无声地懊恼起来。
他明知他的师尊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却又发自心底地希望师尊能生生气。
没等季凌纾多想,他扶起蒋玉、碰到蒋玉的那瞬间,汹涌的不适感忽而涌上胸腔,将他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混沌戾气再起唤醒,两股强势的心流踩着他的灵魂交锋,但仅仅是眨眼睛的功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平静到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像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的沉闷都在刹那间被遗忘消散,天道使然,他在触碰到蒋玉时竟有一种陌生的心安。
就像他沉沦于湖底幻境时,江御握住了他的手一样。
他甘之如饴的东西,天道怎会不知。
蒋玉还是一动未动,直到季凌纾从袖中掏出了护心凝神的丹药塞入了他口中。
他猛地颤抖起来,看了看季凌纾,继续抖,又转向另一边,看见了江御那熟悉又隽丽的脸孔,心里的惶惑才终于安稳了许多。
蒋玉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脑子混乱一时挑拣不出关键,只能想到哪句说哪句:
“你们、你们可算回来了……那个妖怪根本不是什么国宝,它、它完全是把这宫里的人当做了口粮……国师、国师…我不知道国师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他保护了我,但又杀了别人,御池里的井也被毁了,长公主、我看见长公主抱着挖出来的白骨在哭……”
季凌纾努力捋清他说的每一句话,问:“前半夜你不是被那茧妖卷走后晕倒了么?当时我让仝从鹤带你回来的,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从暖月阁跑到殿里来的?”
“回宫之前我其实就醒了…”
蒋玉紧皱着眉头,艰难回忆道,
“我发现自己躺在野苇丛里,身边倒是有国师的结界护着,然后我…我就爬起来去找他,我看见国师从一堆白色的蛛网里站起来,他边和我打招呼边拍掉了身上的网,和我说除妖费了些功夫……我当时只以为那些网是妖怪的尸骸,就没多想,跟着他一路回到了宫里。”
“把你交给他之前他也口口声声说除掉了那茧妖,根本就是在骗人,我们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季凌纾咬牙切齿道。
他不知道国师此举有何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仝从鹤是故意把他们引向了独夏,利用独夏掩盖住了他自己的杀心。
“不过你说的碎网…那是什么东西?他和那茧妖间还打过架吗?”
季凌纾想到他借於菟的力量破茧阵时漫天飞舞的网絮,仝从鹤这人脑子也不正常,那个白乎乎更是个没有脑子的,他捉摸不透。
“不必纠结那些东西。”
江御耳聪心明,听蒋玉的形容已经猜出了那是什么。
季凌纾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听你的意思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不能知道吗?”
江御:“……你还小。”
季凌纾:“??”
江御想了想又觉得季凌纾未必不懂,他现在记忆残缺,回想不起自己有没有引导过季凌纾有关情欲之事。
只能依着对自己的了解,粗糙判断,大抵是……有过的。
季凌纾穷追不舍地追问道:“到底是什么,要遮遮掩掩的,不能说?”
江御轻叹一口:“不是重要之事,你‘师尊’都经历了些什么更加要紧。”
经他一提醒,季凌纾的注意力恍然又落回到蒋玉身上。
江御沉默不语,只是心里有了底,看来能看到、摸到蒋玉时,季凌纾就会分不清他们二人的真假是非。
蒋玉此刻没精力在意这些,他刚好又回想起了些细枝末节,颤颤继续道:
“我们回宫时已经到了寅时前后,只见三皇子寝殿里还是灯火通明,好像是城主派了重兵守护,”
蒋玉顿了顿,毕竟仝从鹤不动手的话,梦中花也会赶来,想要三皇子性命的人太多了,
“三皇子那边好像一直念叨着要国师亲自护卫,后来听说我回来了,又点名让我也去,我和国师进了殿里,他就让其它人全都退下了,然后突然问我、问我会不会乐器。”
蒋玉也没想到生死攸关之际这三皇子还惦记着享乐,非要他这“从琉璃海上来的谪仙”为自己弹奏一曲,可蒋玉哪会这些东西,就算会,也绝不会为他抚琴,坏了兰时仙尊的名声。
正在蒋玉犹豫该如何开口拒绝时,仝从鹤突然站了出来,说他新学了个把戏可以供皇子一乐。
“然后我就看见国师他……他绕到三皇子身后,生生把他的脊梁骨给扯、扯出来了……”
蒋玉说完又连连打起寒颤。
血沫和碎骨当时都崩在了他身上,也溅在了关心儿子安危亲自来陪伴的城主和夫人的脸上,可没等他们夫妇二人惊呼出声,他们的脖子就也被生生扭断。
这一家人在仝从鹤手里就像三颗白菜一样,被他折断、剥离,喂给了白乎乎吃。
“你不是这儿的国师吗?怎么舍得放弃荣华富贵,把金饭碗做成菜喂给你老婆吃了?”
蒋玉的话独夏也听了一耳朵,毫不嘴软地调侃着仝从鹤,
“狗当久了还能想起来自己是人啊?但你们挑食材也得看看主儿吧?我明明都下过通牒了,你老婆不懂人话,你也不认字啊?”
察觉到独夏语气里玩味而葱茏的杀意,仝从鹤不动声色地站在了白乎乎身前,开口倒是轻松悠扬,
“他脑子不好使,这么多年了也没学会人话,你和他讲道理,讲不通的。”
独夏长长地“哦?”了一声,抱着手瞥了面前的瞎子一眼,
“我这不是也和你在讲吗?”
“你若气不过,小生和你道歉便是,”
仝从鹤笑笑,
“小生没猜错的话,你也只是想要我们尊贵的皇子殿下生不如死而已,被家妻生吞掉应该也算是种痛苦的死法了吧?”
独夏闻言冷嗤一声,转了转手里的弯刀,
“你又没在我手里死过一回,哪来的自信觉得你们能让他死得更惨?”
“那倒还真是小生的不是了,”
仝从鹤笑道,鼻子里呼出一声气音,风轻云淡,似乎并不把独夏手里锃亮冰冷的刀光看在眼里,视线反倒是越过他,看向了季凌纾,
“季仙君怎的也要和小生刀剑相向?小生可是一直把兰时仙尊护得紧呢……哦,差点忘了,季仙君你志正行直,是要除魔卫道的,”
仝从鹤勾起唇,脸色如淬玉般苍白,病苍苍的皮肤被月色淌照出几分玉露光彩,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无辜:
“那你怎么纵着梦空花这小魔头,反倒要先来讨伐小生这个还了这宫里数百人自由的大好人呐?”
季凌纾想到在宫墙边遇到的小桃,不禁冷笑:
“人都被你吓傻了,再要自由有什么用?”
“吓傻了?谁吓傻了?”
仝从鹤扬起眉梢,他虽看不见,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环顾了一圈,零零散散躲在屏风、玉器后、被这血腥的夜晚惊丢了魂的宫人们尽管害怕,但在仝从鹤扫过他们时,却还是强撑着挺起了脑袋。
是了,国师大人只是让他们目睹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但在三皇子手下当值,一个不小心那被杀头的可就是他们自己。
而且那被宠坏了、脑子也不正常的三皇子惯有一身折磨人的细碎功夫,听说被他处死的宫女无一不是死状凄惨,收尸的太监见了都要做噩梦。
“是……是国师大人救了我们,国、国师大人是我们的恩人!”
不知是谁起头,噗通一声跪在了和田玉砌的地砖上,朝着仝从鹤的方向双手交握,大有虔诚跪拜之意。
“国师大人是好人啊!”
“多谢国师大人救命之恩!”
一时间偌大金殿中的谢恩声此起彼伏,江御微微蹙眉,若隐若现之中仿佛能看见有淡若水纹的灵气从那些匍匐着的人们身上蒸腾,夜风一吹,便都飘向了仝从鹤身边。
那不是神雾。
或者说不是普通的神雾,而是比神雾更纯粹精炼,淳厚到能够助人破境成圣的信仰。
都皇城的奴制是终生且代袭的,他们一出生便被打上了奴才的烙印,一辈子都困在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他们的命于那些天潢贵胄而言不过如同草芥,三皇子连自己胞姐长公主的女儿都能肆意溺死,更何况他们这些人的生死。
皇子高兴了,就拿他们当靶子射箭作乐。
皇子不高兴了,更要把他们当出气处,虐杀发泄。
他们不是没有在星君殿里向求拜过明宵星君,可他们这人为的苦难比起那些作乱的凶邪煞物似乎并不足以让星君降下天罚。
他们还想过要向琉璃海中那些仙风道骨的仙尊们寻求帮助,可黄金糊成的城墙是那么厚,厚得罩住了仙君们的明净道心,只要城主不断向仙宗供奉香火,他们的求救声就没人听得见。
他们的信仰得不到回应,星君不是归处,金霞宗更不值皈依。
谁能救他们的命,他们便信奉谁。
江御神色复杂地看了仝从鹤一眼,难不成他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所谓国师之位偏安一隅,他是想要……肉胎成圣?
可就算整个都皇城的人都归信于他,离成圣还差的也不止一星半点,江御不信仝从鹤会算不清这笔账,况且就算身负信仰,修为不够的话也仍然无法突破最终的圣境,这仝从鹤从未进入过琉璃海,平玉原里可供他修炼驾驭的神雾少之又少,他如何能动的了这种心思?
“你们这些徒有虚名的修仙人,只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被逼死,你们凭什么受奉香火!”
不知是谁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季凌纾一行人。
更有胆子大的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一无是处就算了,难道你还想问我们国师大人的罪过吗?我们的命都是国师大人救的,我们誓死……守……呃、呃……”
穿着侍卫服饰的男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前面还慷慨激昂,到后半句时污血直接代替了字词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只见他的胸膛被一段白绫从背后刺穿破开。
那绫缎转眼又变得轻柔飘逸,飘忽忽地被从男人的身体中抽了回去,鲜血扑哧一声再次溅满镶金的玉阶。
男人在咽气前转过脸去,不可置信地看了仝从鹤一眼。
那贯穿了他身躯的白绸就像仝从鹤眼上的绫缎一般,在那张如绣面芙蓉的脸上描绘出星点病态的薄凉。
仝从鹤轻轻笑着:
“小生救你们的命,不过是顺水人情而已,指着仙君的鼻子冒犯仙君,就是你的不是了。”
江御见状,不禁有些怔然。
自那男人身上涌向仝从鹤的信仰就这么被仝从鹤亲手斩断了,这眼盲的男人似乎根本不屑于那能助他成圣的东西。
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季凌纾接住倒地的男人,仝从鹤下手太重,早已无力回天,他不禁暗骂一声:
“你也是个滥杀无辜的……!”
“唉,仙君此言可是冤枉我了,”
仝从鹤将沾了血的白绫抟成一团,随手扔给了身后的白乎乎,让它一口吞了下去,
“这人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仗着主子喜爱可不知欺辱了多少可怜的宫女,小生这是替天行道罢了。”
季凌纾讥讽道:“虚伪。你若真是为了替天行道,得知郡主一事时就该杀了三皇子,可你偏偏要等到现在,引我们和独夏起争执不说,你此前让你身后那怪物在宫里布满白茧装作国宝又是为了什么?别忘了它可是差点吃掉了我师尊。”
“小生顺水推舟做做好事也不行呀?”
仝从鹤优哉游哉道,
“本来呢城主给的月俸那么多,还把我当贵人招待着,我是愿意在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日子的,可无奈家妻贪吃,偏偏瞧上了三皇子一家,季仙君你说,俸禄银子和糟糠之妻哪个重要呀?”
季凌纾看了眼那根本没人样的白乎乎,不禁寒毛竖起。
仝从鹤竟然真把这凶煞当道侣宠着惯着。
说不准此前遍布皇宫的白茧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为宫人们治病,只是那个怪物在品尝口味挑选食物罢了!
“都说妖邪爱吃道心明净之人,可以增长修为,倒是第一次听闻非要吃坏胎恶徒的。”
江御忽然淡淡开口,意味深长地盯着仝从鹤,脸上倒是没看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仝从鹤朝他所在的方向歪了歪脑袋,笑意更甚:
“公子可知什么叫对症下药?”
他边说边抬手聚起了神雾,他的神雾不似火也不形水,无色无味,却悍然纯粹,
“季仙君,小生本无意为难你们一行,当初也怪小生大意,差点让梦空花抢走家妻的零嘴不说,还让城主把这事捅去了金霞宗,唉,您几位要不就当没查清是怎么回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